棠米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她揉了揉脖子,在又硬又高的枕頭上睡了一夜,她感覺後腦杓疼脖子疼臉疼,哪哪都疼。
守門的男奴敲門得到回應後,端著洗漱的用具進來,後面跟著端早膳的隊伍,一開門湧入了那麽多人,棠米坐在榻上,腳趾都忍不住縮了縮。
她不習慣剛起來屋子裡就湧進美男。
為首的男奴長了一張清麗可愛的臉,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笑起來還附帶一對甜甜的小酒窩。
他打濕了帕子後,跪坐在棠米腳旁,想要為她擦臉。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棠米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奪過他手裡的帕子側移三布,隨便搓了兩下就算完。
“那弧月伺候您漱口。”
“不用不用,那個我也自己來就好。”棠米連連擺手,完美的異性對於她這樣的死宅而言,簡直像是病毒一樣可怖,讓她時刻提心吊膽。
弧月愣了一下,那雙圓圓的眼睛裡泛起了薄霧,看起來分外委屈。
“小姐是不喜歡弧月麽。”
“沒有沒有沒有!”棠米感覺自己只會說疊詞了,她慌亂地左右四顧,下意識想找熟人庇護,可惜這裡只有她一個人——一個人面對漂亮到該成為國民偶像的少年,她渾身都開始僵硬。
“我比較習慣自己一個人,”她扯出了一個所有社恐都會有的蒼白笑容,帶著乾癟的客氣,“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求求了,最好現在就能離開,不要再看她一眼。棠米怕生怕連酒店保潔都要回避的程度,她實在不適合與陌生人相處。
可這裡是女尊世界,女子為上的地方,少年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之後,眼眶裡盈出了一汪清淚。他咬著唇,醞釀了半晌還是上前一步,拿著托盤裡的衣袍小聲請求,“那讓弧月為小姐更衣可以麽。”他生怕又被嫌棄,連忙補充,“是公主讓奴來伺候您的。”
棠米張了張嘴,她沒想到珣珍自己豔福不淺後還記著分她一份,果然很親生。
“那……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等她來了我跟她說說。”
“說什麽?”
僵持之際,清朗的女聲從外傳來,棠米如獲大赦地松了口氣,就見穿著杏色鸞紋袍的燕珣妃踏進門來。
她目光在楚楚可憐的弧月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望向了對其退避三尺的棠米,問道,“母親不喜歡弧月?”
這個問題十分尖銳,為了保護國民偶像那顆和他臉一樣精致的心,棠米委婉道,“他很好,是我不習慣被人伺候。”
燕珣妃聞言橫了眼弧月,對方當即垂首,“奴告退。”乾脆利落得和在棠米面前判若兩人,看得她目瞪口呆。
“你們也都下去吧。”
“是。”余下奴仆紛紛退出,一時間殿裡恢復了清靜,只剩下了兩人。
等人全部離開後,燕珣妃走至棠米身旁,歉意道,“事前不知母親喜靜,叫您受驚了。”
“沒有沒有,你是好意,”烏泱泱的一群生人離開,棠米身心都放松了下來,她擺了擺手,不好意思道,“是我命賤,受不起那麽多人伺候啦。”對她這樣的窮人來說,拉菲還沒有葡萄汁來得好喝。
“你下朝了嗎?”她將話轉移到燕珣妃身上,“你有事要忙的話,不用管我,先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是,剛剛下朝。”燕珣妃本還怕棠米亂跑,沒想到竟然直接睡到了她回來。讓燕珣妃覺得——嬌媚可愛,十分省心。
“今日無多要事,”她看向了一旁的早膳,“我先陪母親用膳吧。”
許是昨晚棠米跟燕珣妃說了飯沒吃飽,今日的早膳分量十足,達到了棠米現代早飯的規格。
她捧著熱粥,粥裡的白米黏稠,熱霧絲絲的散發米香,前面的小碟裡盛著醬瓜,面前還擺了蝦餃饅頭。這才是一頓早飯該有的規格。
棠米本以為自己起晚了,問了時辰之後才知道此時不過九十點。她喝著粥,順便問了自己關心的問題,“每天上朝是不是太累了,你要是覺得難受,那我改一改,改成幾個月一次大朝。”
燕珣妃錯愕後失笑,“母親,朝政大事怎可兒戲。我不累,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幾個月上一次朝,豈不完全荒廢了國事,怎能有這般荒謬之事。
她沒有想到,在棠米世界的歷史王朝中,別說幾個月上一次朝,甚至幾年不上朝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什麽關系。”棠米掰著手指數,“你天不亮就起來,一天能睡幾個時辰,平日也沒有雙休日,一年到頭就休息幾天,過得也太辛苦了點。”她咧著嘴笑了笑,“別擔心,讀者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就算你一年上一次朝,我也能讓燕國好好地運轉下去。”
“母親,”燕珣妃道,“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已經習慣了。”
棠米見她確實不想要這份福利,於是問,“那別的呢,別的有什麽地方你想改嗎?”
有什麽地方想改……
燕珣妃想改的地方太多了,她想繼位,她想一統四國,她想那些男人不要瘋了似的圍著女主團團轉,她更想……成為女主而不是一個慘死的反派。
“母親所安排的一切都已經盡善,哪裡有需要改的地方。”可這些洶湧的波濤皆被她一一按捺,變成了和煦的笑容,“珣珍過得很好,不需要再改了。”
她不能說,她沒有說的資格。就連現在坐在母親面前、跟母親說話都是她鳩佔鵲巢所得。
縱使她披了女主的皮,可她再沒有膽量像是女主那樣撲在母親懷裡,驕縱地抱怨。
燕珣妃在棠米面前只能笑。
棠米咬著筷子,疑惑道,“這樣嗎?”別的女主見到她就開始嘰嘰喳喳地吐槽提意見,她原以為燕珣珍也有很多話想跟她傾訴,沒想到竟然這麽安貧樂道。
雖然這樣的生活也和貧扯不上什麽關系啦。
“那你以後想到了要記得和我說,”棠米彎起了雙眸,臉上那段淺淺的梨渦又一次浮現出來,“你可是我第一個女主,我會盡量滿足你的願望的。”
燕珣妃抬眸,鳳眸裡的暗流被束縛著,可終有半股再也無法忍受禁錮。
她道,“母親……您就如此疼愛珣珍麽。”
“當然,”棠米像是奇怪燕珣妃怎麽會問這個問題,接著甜甜地笑了,“你是我的女主嘛,我當然喜歡你,不然為什麽你是女主呢。”
她搭上了燕珣妃的手,誠懇道,“你想要什麽就跟我直說,不要客氣。這整個世界都是為了你建立的,沒有你,這個世界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所謂女主,就是一本言情小說的核心,對於棠米而言,所有小說都是先有了主角人設,再配合人設一點一點構建劇情。
她並沒有誇大其詞故意煽情,那句話是實話,這個世界本就是為了燕珣珍而運轉,她是核心,是如同太陽系裡的太陽一樣重要的存在。
但棠米和燕珣妃相處這段時間,她總覺得對方沒有一點身為女主的自知之明,總是過分謙卑恭謹,這份小心翼翼不該出現在女主身上,作為世界的核心,她是有資本驕傲的。
“直接對著我罵你討厭的反派也可以哦,”她握住了燕珣妃的手,靦腆地笑,帶著少女的純純之情和母親的深深愛意,“珣珍,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你,你過得好我才能安心。”
燕珣妃垂眸,她避開了棠米眼裡的擔憂。
那擔憂不屬於她,且如此傷人。
“母親,我真的過得很好。”她扯動嘴角,面上的笑容真切無比。她道,“勞您費心了。”
這個世界為了燕珣珍而存在,那她呢?
不過是為燕珣珍準備的一塊磨刀石。
一百五十年了,她看著燕珣珍一步步奪走屬於她的權力、一點點蠶食本該屬於她的功績。到了最後,她在菜市斬首,頭顱滾下鍘刀,雙眼還是大睜著的。透過自己的血色,她在地上看著全城狂歡,慶祝著他們新的燕王一統天下。
母親,她到底算什麽……
她的母親給了她滔天權勢,給了她蓬勃的野心,給了她一切,卻讓她直墜深淵,一次又一次地碾碎她的脊梁,讓她明白誰才是這個世界的王——更讓她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麽卑賤可笑。
明明她和燕珣珍一樣,都是母親所創,為何最後的結局卻如此不同。
燕珣妃笑著,她總是笑著的,面上從來沒有破綻。她陪棠米用完了早膳,恭敬地跟她告別,說明自己要去書房辦公,稍後會過來陪棠米用晚膳。
整場互動裡,她保持著從容不迫,保持著笑容溫馴。
直到她離開墜仙閣,那筆直的脊背才稍稍彎了下去。
女子靠著院牆,仰著頭死死閉目。許久,嗤笑一聲,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珣珍,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你,你過得好我才能安心。”
母親,為何您要如此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