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藍隻給出了一部分的劇本,實際上完整的劇本他自己也沒有, 每一次拍戲都是邊拍邊改, 改到最後出來的成品已經面目全非。
元白拿到的這薄薄十頁裡,出生在貧民窟的谷林經歷了一場火燒, 失去了還顧著孩子的母親。失去了管束的父親酗酒施暴,年幼的弟妹反抗中捅死了父親, 從學校回來的谷林只見到一地的鮮血。
在警察的盤問中,一家三個孩子合力咬定父親是酒醉後失去理智自殺。
谷林下學後便去打工, 想要一個人養活弟妹, 然而他辛苦賺來的錢卻被小混混搶走。家裡已經揭不開鍋,他反抗過無果又苦求, 惡人卻起意要他陪睡。
品學兼優的三好生漸漸淪落成了麻木不仁的男妓。弟弟逐漸長大,谷林發現弟弟對同性的身體有了興趣,卻不知道弟弟愛著的那個人就是自己。他教導弟弟如何發泄,卻不允許對方觸碰自己。
“髒。”他說。
谷林把這種生活當成掙錢的手段,養活弟妹。
弟弟出門也被小混混搶了,一磚頭砸在有點背景的頭目後腦杓,糊了自己一身血。
元白看完這十頁,下意識向後翻, 沒了。
他就保持著那個翻頁的姿勢,對著已經翻到盡頭的文件夾定了幾秒, 才抬起頭看推門進來的人。
趙妍看了看他手裡的劇本,神情有點猶豫:“元白,我剛剛看了下, 這個劇本可能有點……”
她想說不合適,又有些說不出口。
陳西藍拍的是文藝片,這種邊緣向的內容容易拿獎,卻和票房無緣——準確一點來說,它很可能都不能大范圍上映。
然而就算是這樣,仍有大把的人爭著想上他的戲,不要錢也要上,倒貼錢也要上。
電影就是這樣,它是藝術,誰不想成為藝術的一部分,長久地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痕跡。
元白能讓陳西藍多看一眼,是多難得的事,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
趙妍想了想,試探著朝劇本努努嘴,問元白:“看完了?你覺得怎麽樣?”
元白把紙頁撚在指間,唇微微向上牽。
趙妍瞪大眼睛:“……你喜歡?”
元白又翻回到第一頁,摸了摸“第一場”那幾個瘦金體的字,對趙妍道:“我覺得陳導這種做法真的很厲害。看到了一部分的劇本,如果想要知道另一部分,不就一定得想辦法進了他的劇組麽?”
而能讓人想要了解劇本的全貌,就是勾起了興趣。
有了興趣,才是有緣。
趙妍聳肩:“陳導的習慣,他現在給你們看後面的劇本也沒用啊,因為他一定會改的。”
“我想演好。”元白道。
少年聲音裡有躍躍欲試的意思,但他不確定自己有這個本領。他兩手握拳抵著臉,顯出苦惱神色。
他沒有演過電影,他什麽都不會。
沒有系統學習過,也沒有經驗。
“萬事開頭難。”趙妍道,“這有什麽的,誰還不是從新人過來的。別看我現在乾的是藝人經紀,我的大學專業還是電子與信息工程技術呢?”
元白一個高中生,聽到趙妍突然說出這麽一個頗為唬人的專業名,眼神立刻就敬仰起來了。
趙妍提起當年,也是有些唏噓。
“陳導叫你去,肯定是看中了你身上有他想要的特質。你又不是什麽影帝、科班出身,他會要求你演技爐火純青,對劇組構成一清二楚嗎?”
趙妍道:“你別怕,如果你合適,導演肯定會用心帶你,慢慢就學會了。”
她唯一擔心的,是元白是否能分清戲與真實。倒是不擔心扔進去時間成本,公司並不打算拿組合賺快錢,成員各自發展得好,組合才有未來。
【速報,元白關注了陳西藍!】
【這一波你點讚我關注互動很溜啊,我可以期待一個新人獎了嗎?】
【請你縫上想象的翅膀,看清程昱期密會陳西藍喝茶的事實】
【程昱期可能會演那個精神導師的角色啊,主角是個高中生,找高中生演才是最合理的……這麽頻繁和元白互動,又沒看到陳西藍跟其他年輕演員突然走得很近,我覺得沒有第二個可能了!】
【那個角色至少得排到男三了,搞不好還是男四男五呢,流出來的劇本裡連句台詞都沒有。】
【陳西藍的電影男四男五也能找到大牌,有問題?】
【大牌給陳西藍男四男五沒問題,可程影帝給元白作配,hello?正常人聽到這個會怎麽想?】
【我大概會覺得是元白黑粉在反裝忠[攤手]】
【非要程昱期作配,主角又得是年輕人的話,只有季渠、洛凜這種我能接受。一個是剛拿了最佳配角的當紅小生,一個是童星出身形象好演技好的國民弟弟,這倆才是要什麽有什麽呢。元白?元白除了一個omega的身份還有什麽呀。】
【難道陳西藍想中途把劇本改成abo嗎[滑稽]】
【元白在自製劇裡表現很好啊,那是他第一次演戲,那時候他還沒分化呢……】
元白踏進陳西藍的工作室,險些碰了一下頭。
他默默地打量著四周,這是間狹長形狀的地下室,潮濕陰暗逼仄,角落是蜘蛛的地盤,衣服丟得亂七八糟,茶碗倒扣著,把手殘缺。
元白試探喊了聲:“陳導?”
旁邊那堆衣服突然動了動,從裡面鑽出來個人。
陳西藍這人長得其實不錯,就是穿著比較隨便,這會他穿個軍大衣,抹掉臉上一根線頭,看見元白來,眼睛一亮,熱情招呼他。
“坐。”陳西藍道,“你來了。”
元白看了看,實在沒有其他地方能坐,就並排坐在了陳西藍旁邊,離了半米的距離。
“經紀人讓我……說是您要安排我單獨試鏡,想先聊聊。”
少年聲音清亮,眉目朗潤,穿一身學生裝,頭髮剪得短,指甲修剪整齊,通身乾淨。
他沒有修飾,仍然好看得過分,端端正正坐在這麽個邋遢凌亂的環境裡,顯出一種微妙的不協調。
“嗯。”陳西藍掃他一眼,拿起茶壺卻是一輕,抱歉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啊,忘記燒水……”
“沒事沒事。”元白忙道,“我不渴。”
他望向桌上那個髒兮兮的水壺,又看看桌上三個缺口的杯子,一隻叫不出名的蟲子正從茶盤上慢吞吞爬過。
“要麽元白你去燒一壺吧。”陳西藍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這腰不太好,不大方便起身。”
元白怔了下,便拿起水壺,四周打量了下,找到了藏在拐角的水池。
“導演要注意身體。”他彎下腰去夠生了鏽的水龍頭,先將水壺蓋洗了洗,隨口說了句。
他這句關心沒有任何討好的語氣,是恰到好處對可能合作者的關心。
元白清朗的嗓音伴隨著水龍頭嘩嘩水聲,陳西藍伸手比了個框,把少年框在裡面。
元白腰很細,腿很長,他彎下腰去捧著水壺,水壺越來越沉,但沒有地方能擱,只能單手拿著,深深彎下的腰勁勁地勾著,像被壓彎了的竹枝。
元白拿著水壺回來,插上電,插座裡卻冒了點火花。
他眉宇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下意識想找紙巾擦掉桌上的水,只找到一條髒兮兮的抹布。
一隻手伸過來,隨便拿了件衣服把水抹掉了。
“坐,坐下。”陳西藍鼓勵道,“我有話跟你聊聊。”
元白便重新坐下了,他朝側一望,預備聽到一些關於劇本、關於人物的問話……他這幾天已經想了很多了。
陳西藍勾著食指,用力來回摩擦著下巴中間那道溝,沉思著問:“你期末考試在年級排多少名啊?”
元白那句谷林如何如何的話都到嗓子眼了,卻聽到這麽一句問話,霎時迷惑起來:“……第三十五名?”
元白下意識回答出來之後,更加迷惑了。
陳導這個問題問得太自然,不管是內容還是語氣,都特別像過年時走親戚會聽到的問話。
陳西藍“唔”了聲,又打量打量他,隨口問:“在家做家務嗎?”
元白眨眨眼,底氣不足:“很少做。”
怎麽回事。
這還真是,隨便聊聊……?
“沒事,可以練。”陳西藍又思索了片刻,自然問,“你父母知道你要演的是什麽戲嗎?”
“知道的。”終於扯到了正題,元白挺直了腰答道,“我給他們看過劇本,媽媽支持我,我爸爸有點意見,但他拗不過我媽。”
那就好,那就好啊。
陳西藍臉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太好了,那這樣。”
他摸了摸,從衣服底下掏出手機:“咱加個微信,下次什麽時間地點見,我直接通知你。”
他頓了頓,又有點顧慮道:“不過你這快開學了。”
元白心口一跳,也不由自主捏起拳頭——這也是他擔心的事。
還是高中生,就是會有很多限制。試鏡這些都可以協調時間,但是假使他真的通過了試鏡,正式開拍,如果不在寒暑假期間,他只能請長假。
學校對請假管控是很嚴的,就算請得下來,耽誤的功課又要怎麽補。
處處都是雷,他撩了撩眼皮,有些愁。
可是難得的機會,叫他主動放棄,又絕對不甘心。
大不了……
“我可以請長假——”
“我們可以等你到暑假——”
陳西藍和元白幾乎異口同聲說。
元白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懵的:“啊?”
陳西藍也有些意外,看著驚訝的少年,噗一下笑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
元白簡直有些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好運氣砸得他有些喘不過氣:“陳導,您的意思是我、我可以參演嗎?”
他快速地在腦海裡過著剛剛的話,越發確定就是這個意思。
可以參演……天啊,他可以參演!
無論演哪一個角色,只要能進入這個劇組,他就如願以償了。
可是,他不是還沒有試鏡嗎?
陳西藍卻笑道:“你覺得剛剛我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