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一覺醒來, 發現自己睡到了陸曜家, 也覺得有點奇怪。
“你, 是怎麽想的呢?”
兩個人並排刷牙,元白叼著牙刷,聲音含混問。
陸曜摸摸鼻子, 看著鏡子正直道:“公司宿舍的床, 不大舒服。”
“那是不怎麽舒服。”元白了然地點點頭,又問,“你怎麽把我弄回來的?”
陸曜從善如流答道:“背回來的。”
元白吐了漱口水,轉頭正色道:“陸曜, 這樣不好的,下次你一定要把我弄醒, 讓我自己用腳走回來,ok?我又不是喝醉酒了, 醒不過來。”
陸曜竟然沒有立刻回答, 沉默了一會才艱難道:
“我盡量。”
元白:?
這個保證……有那麽難做到嗎?
十二月初,學校。
“快快快!”
“是前面那個吧?”
“跟上, 小聲點。”
“藏啥, 不都在正大光明的跟嗎……”
戴著頂薄絨線帽的少年手插兜走在路上,一路不覺,走到小賣部邊才覺得似乎有人在盯著他看。
“老板,兩盒熱牛奶。”他聲音清脆,講完話回頭看了一下。
“哎喲喂!”
“藏起來……”
“你別擠我!”
“不是說大家都在正大光明的看嗎,還躲什麽躲?”
“哎呀他知道了不是會不自在嗎, 不要打擾他……”
元白回過頭,沒看見有人看他,只是很多路人都在自顧自做自己的事罷了。
他默默地自我懷疑了,這是偶像綜合征嗎?在學校都開始腦補有人在跟蹤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老板遞給他兩盒牛奶,收了錢,目送少年身姿挺拔地大踏步離開。
薄絨線帽頂端白色的小球球在空中晃晃蕩蕩,怪可愛的。
顯然,覺得他可愛的不是老板一個人。
元白一轉身,剛剛都像按了暫停鍵的路人又都紛紛開始活動起來了。
“呼……好險這次差點被發現。”
“呀,想買他同款的帽子呢……”
“又是來買牛奶的哇?太可愛了點吧!”
“老板。”有個戴著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的矮個子初中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了櫃台上,壓低聲音問,“剛剛那個人買的是什麽呀?”
說話聲音裡還有點變聲期男孩子特定的沙啞。
老板沒在意,指了指櫃台道:“就這個。”
放在櫃台上方,浸泡在熱水裡的圓罐裝牛奶,那小孩經常過來買這個,似乎是相當喜歡這個牌子呢。
矮個子男生立刻說:“我也要這個。”
他付了錢,把熱乎乎的牛奶握在掌心,心情似乎也飛揚了起來。
轉頭,盯著已經走遠了,快要消失在轉角的少年背影,抿唇。
“哥哥……”他打開瓶蓋,嗅了嗅熱牛奶的甜味,眼神熱切低聲喃喃,“哥哥是不是也是這個味道的?”
……
元白坐在教室裡,認真複習著單詞,準備一會兒的聽寫。
教室門口不知何時突然站了個人,悄無聲息,像根柱子一樣杵在那裡,沒有一丁點存在感。
存在感隱藏得很徹底,就連有學生抬起頭朝那個方向掃了一眼,都照舊看不到他。
元白在紙頁上劃拉著單詞,口中默記,不經意抬頭,頓了一下。
門口好像……站著個人?
一個矮個子的男孩,穿著初中部的製服,手裡攥著什麽東西。
那男孩粉雕玉琢,小圓臉,五官精致,看起來像年畫娃娃,一和元白對上視線就局促地低下了頭。
元白迷茫地歪了一下頭。
是來找他的嗎。
可是他不認識這孩子呢。
或者是……
粉絲?
不會吧。
追星的小男孩他還從來沒見過,尤其是在學校。
元白斂了斂眸,在紙上無意識地塗了一個單詞,再抬頭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元白很快將這件事忘記,只是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個男孩端著餐盤坐到了他對面。
“學長。”穿初中生製服的男孩對他燦然道,“我可以坐這裡嗎?”
元白筷子一頓,訝道:“你……”
男孩說:“我叫岑惜。”
他長得精致如畫,而且是沒有侵略性的氣質,很容易博得好感。
如果是以前的元白,他不會多想什麽。但出道了幾個月,被公司工作人員反覆叮囑過各種事,要他對所有突然出現的人留一個心眼。
他想起早上的事,便直接問了:“早讀的時候,在我們教室門口的那個人是你嗎?”
岑惜點點頭:“是呀,我是去找我哥哥的!”
唔。那應該不是古怪的人了,元白稍稍放下心。
“你哥哥?”岑這個姓很自然地讓他聯想起了一個人,有了種預感,“你哥哥不會是……”
“小惜!”
來人赫然是元白的後座、入學第一天結下梁子之人、個子挺高的暴躁青年岑秦。他風風火火端著盤子連續過人,在擁擠的中午食堂穿梭人群擠了過來,引起一片怨聲載道。
“看看路啊!”
“搞什麽哦!”
岑秦呼哧呼哧喘著氣走進了,看了眼元白,沒說話,隻對自己弟弟說:“你怎麽跑這裡來了,不是讓你在一樓等我。”
岑秦對自己弟弟說話的聲音極為溫柔,聽得元白一陣悚然。
這家夥平時說話可不是這樣,就算在他那裡吃了幾次虧,仍然經常找茬,是塊硬邦邦的石頭。
岑惜笑笑道:“哥,早上我看到了這位學長,他坐在你前面,他也看到我了。”
岑秦驚訝道:“你早上來找過我?”
“嗯。”岑惜說話乖乖的,但和岑秦說話的時候也不忘對元白笑一下。
他那種神情讓元白有一刹那的既視感,總覺得有點像……剛開始認識的時候的Alan?
岑秦看著弟弟的目光總是很緊張,而且他堅持要看著岑惜吃完飯,然後送他回初中部。
“不用啊哥。”岑惜抗議,眼睛還看著元白,不甘心道,“我還想跟學長多說幾句話的。”
哪知道他這麽一說,岑秦立刻更緊張了,立刻站了起來:
“你現在就跟我走。”
岑惜被他哥拉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眼神非常依依不舍。
元白因為這個插曲,飯都沒吃好,一肚子的疑惑。
岑秦怎麽感覺在防著他接近他弟弟似的。
這態度……奇怪。
沒有吃好的元白擔心下午會餓,又去了趟小賣部,準備買個三明治放著。
只是他剛付完錢,一回頭就又一次看到了那小孩。
岑惜看見他回頭便露齒一笑,笑得很天真,很沒心眼,很爛漫,很真誠。
“元白學長!”他興奮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元白身後的小賣部老板緩緩抬起頭,看看那兩個容貌出眾的男生,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元白沒法拒絕一個似乎對他天然喜歡的後輩,於是在岑惜的再三邀請下,和他一道坐在廣場邊的石凳上喝了一杯熱巧克力。
“學長。”岑惜跟他說話時是個黏糊糊的小男孩,眼神裡都是仰慕,“學長,哥哥跟我講你在運動會上的事了,學長你真的好厲害!”
這種吹捧讓元白特別不自在,他趕緊試圖轉移話題:“沒有沒有,其實我很普通。”
岑惜唇邊的笑僵了一瞬。
他看看元白,少年五官無一處可挑剔,坐姿也是挺拔的,整個人是向上生長的松。
“學長要是普通的話……”岑惜低聲道,“那其他人就是一灘爛泥了。”
“什麽?”元白沒有聽清。
“沒什麽。”岑惜搖搖頭,他又朝元白笑了一下,眼睛裡不自覺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采,讓元白不禁一怔。
這小孩兒……
如果在慈航,一定會被當成未來ace捧的。
岑惜剛想說什麽,眼角余光突然瞟到從北樓門廊下走出來的一個人影,神情驀地變了。
北樓一層中空,門廊成拱形,凡是課間午休必定人來人往。那無數穿梭的人中間,有那麽一個畫風極不同,他只是隨意地走下台階,幾乎每個路過的人都會回頭看他。
“元白學長……”岑惜的聲音變得緊張,“我有事得走了。”
“嗯?唔。”
元白看著岑惜站起來,又飛快轉過頭對他說:“學長,明天還可以一起吃飯嗎?”
他那麽忐忑熱切,元白隻得點了點頭。
岑惜高興的笑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躥沒影了。
元白剛要起身,就聽見熟悉無比的聲音:“怎麽在這裡坐著。”
元白仰頭,身穿筆挺黑色製服的高個男生正居高臨下看著他,起初神情只是有點詫異,逐漸兩道劍眉擰緊,神色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怎麽了?”元白茫然。
陸曜緩緩閉了一下眼睛,緩釋抑製劑讓他的嗅覺靈敏度下降了,但即便如此仍然不難察覺,有令人不快的陌生氣味環繞著元白周身。
陸曜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元白已經站起來,擔憂地看著他。
“陸曜?”
alpha微微眯起眸子。
元白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道:“你的眼睛……剛剛好像變成了金色的。”
現在又好了。剛剛是真實的還是看錯?
元白擔心道:“沒事嗎?”
陸曜搖搖頭,眼神是清明的,聲音卻晦暗低沉:“你跟我來。”
他轉身朝北樓走,元白愣了下,跟上去,站在他半步後的位置,小聲問:“去哪?”
“洗手間。”
“哦。”元白答了一聲,然後才睜大眼睛,“什麽?”
元白踏入高年級生的領域,一路被人圍觀,要不是陸曜就在他旁邊,至少要有兩位數的學長衝他吹口哨。
元白努力目不斜視,但是還是覺得怪怪的。
陸曜說去……哪裡來著?
這是什麽小學生手拉手一起上洗手間的劇情啊!
alpha走到電梯口,驗證指紋後,帶著元白去了第十四層。
電梯裡沒有人,元白看向仍然眉頭緊蹙的陸曜,不由道:“你……很急?”
陸曜嚴肅地點了點頭。
元白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他怕陸曜憋不住。
十四層到。
通常情況下,陸曜都會先按下開門鍵,讓元白先出去。
但元白今天早早就站在了電梯門邊,他先一步竄出去,在外面按了開門鍵催促陸曜:“你急就快點啊!”
十四樓的走廊空蕩蕩的,這一層再往上就是天文台了,平常根本沒有人來。
陸曜愣了下,長腿一邁走出來,卻並沒有著急走,而是看著元白靜靜的沒有說話。
元白不知所措:“……嗯?”
他後知後覺地看了看四周,安靜的不行,學校的喧囂在這一層完全消失了,只有他們兩個。
“陸曜。”元白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一定要跑來十四層上洗手間。”
陸曜垂眸,手放進口袋裡,轉身朝走廊另一邊走去,隨意道:“這一層有alpha專用的洗手間。”
元白驚了。
“有這種東西??”
“當然有。”陸曜道,“為突發情況準備的,我一般也不來。”
“所以……”元白開始是新奇,特別想參觀一下,轉念又覺得不對,“那你現在過來是……”
走廊盡頭,一扇厚重全封閉的大門,在陸曜驗證身份後開啟。
元白探頭朝裡看。
“……”他不敢相信道,“這是什麽豪華酒店嗎?”
為什麽樸素的學校裡會有這種畫風不符的地方!
陸曜倒是沒什麽反應,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他側了一下身,扣住元白的手腕。
元白被他拉著走進去,門自動緩緩合上。
“生物識別。”陸曜松開手,解釋說,“你沒有分化,信息庫裡沒有你。”
元白點點頭,無暇顧及其他,走到牆邊。
不知道碰到哪裡,牆竟然變成了透明的。
“這……”為什麽洗手間的牆會是玻璃的?
雖然十四層是沒有人會看得見,但是也……
“這是單向玻璃。”陸曜歎了口氣,他早就想吐槽那些奇怪的規則,“所有的特殊性別專用場所都是單獨撥款、按星級建立的。”
“學校這間是七星級。”
“……???”什麽奇怪規則……
元白吐出一口氣,呆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陸曜,你不是很急嗎?”為什麽都到了洗手間,還呆在這一動不動!
他站在十四層的單向玻璃邊,看著仍然低著頭站在門口的人。
陸曜抬頭,緩緩道:“不是那個急。”
“剛才。”
他上前一步,每說一句話,就靠近一點。
“我出現之前。”
“你在跟什麽人說話?”
alpha站定在元白面前,距離只有一步,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那個人是誰?”
元白懵了。
“這……”他腦子亂糟糟,閉眼想了一下,那個小男孩?
“一個剛認識的初中生。”元白再睜開眼睛時,發現陸曜已經離得太近了,近到讓他感到危險。
那是完全體alpha帶來的,生理上無法控制的恐懼。
他咽了咽喉嚨,不自覺向後貼去,困難地開口:“怎……怎麽了嗎?”
陸曜稍微向後退了一點,低聲說:“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他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事情一樣沒有起伏,但他的表情並不是這個樣子。
元白呆呆地望著他。
他認識的陸曜很少這樣,就算是易感期失控,也沒有過這麽陰沉的神情。alpha臉上籠罩著沉沉的烏雲,唇抿成一道線,深褐色的眼珠呈現出一種無機質的色澤。
“我不懂。”元白手指下意識地顫抖,但他仍然努力克服著恐懼抬起手,一點點向上,最終按住alpha的肩膀。
他安撫地按著對方的肩,輕聲道:“我不知道你受到什麽影響這麽難受,但是我不想你這樣,你可以慢慢告訴我……”
“什麽叫我身上有他的味道?”元白低下頭,下意識嗅了嗅,茫然搖頭,“我什麽都沒有聞到。”
他用力嗅聞的動作讓alpha眼裡泛起血絲,陸曜撇過臉去不看,沉聲說:“信息素。”
“什麽?”
元白怔住了,他不可思議抬頭:“你說那孩子是特殊性別者?”
學校裡除了陸曜,還會有第二個完全體特殊性別者?
不是像他這樣的,未分化者,而是已經擁有信息素的存在。
“可是……”
“他可能分化不久,信息沒有更新。”
元白難以置信地搖了一下頭,想起岑秦對岑惜的態度、岑惜精致得過分的長相、眼裡的光華,突然就都有了解釋。
連帶著陸曜過激的反應,也都有了解釋。
完全體alpha會對其他alpha產生強烈的抵觸,這是刺激。
而對於omega,也同樣有可能產生應激反應,只是這種應激反應通常是——喜歡、討好、追求、小心翼翼。
不過……陸曜這家夥不是一般的alpha。
想想他之前對omega的態度。
大概是還在青春叛逆期,對“異性”有著天然害羞式的抵觸,自認為討厭什麽的……
元白腦子裡一秒鍾就想到了那麽多東西,面上卻不顯,抬手安慰地拍拍陸曜的肩:“你反應太大啦,這沒什麽的,不論他是alpha還是omega,我都隻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並沒有受到影響。”
他頓了頓,不由問:“所以……到底是哪一種信息素?”
他是真的很好奇,那個年畫娃娃一樣的小孩,是alpha還是omega。
應該是omega吧,想想岑秦的過度保護。
這種信息素,陸曜應該一聞就聞出來了才對。
可是元白抬起眼,卻看到陸曜緩慢地搖了一下頭。
“我最近……”陸曜指骨抵了一下鼻梁,搖頭道,“他留下的信息素很淡,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元白隨口道:“他之前握過我的手。”
“也許手上還有一些……”
他話還沒說完,alpha的神情變了,眼睛緩緩向旁側望去,落到仍放在他肩上的那隻手上。
元白話沒說完,陸曜已經垂下眼,一隻手抬起強製扣住了他的手腕。
“……”
alpha低頭,動作緩慢卻不容拒絕地靠近他的手背,最終將鼻尖碰觸到溫熱的皮膚上。
元白手指不自覺動了動,緊接著alpha另一隻手也抬起來,雙手將他的手握在掌心。
保持了那個動作很久。
元白不自在地挪了挪腳尖,輕聲問:“怎麽樣?鑒定出來了嗎?”
陸曜觸到他手掌的那刻就嗅到了淡淡的蘭花香,神經中樞一瞬間傳輸到信號,身體比大腦更早做出反應。
他僵直,緊緊握著元白的掌心,試圖用對方身上的氣息抵消在他身上嗅到其他生物信息素的憤恨。
“……是omega。”他咬牙說。
元白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麽,瞪大眼睛:“omega?”
他想到之前沒有考慮到的情況。
陸曜今天反應這麽大,是不是就是因為omega信息素刺激了他,雖然他看起來是厭惡的情緒更多,但另外一種情況也難以排除。
元白趕緊抽回手:“那你別聞了,萬一出事怎麽辦。”
陸曜眼珠定定的看著他:“出什麽事?”
“不是說alpha很久沒有見到過完全體omega,突然聞到omega信息素會產生瞬間迷戀的感覺嗎?”元白只知道裡寫的,如是說道,“雖然你以前是拒絕過omega沒錯,但那個時候你離他很遠,所以可能沒有聞到……”
陸曜皺了一下眉,似乎對“迷戀”這個詞非常地過敏,厭惡地移開眼睛。
“沒有這回事。”他矢口否認。
“最討厭這個味道。”他還嫌不夠的補充。
元白覺得他一定是口是心非,同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哎,你不用這樣的,這又不丟人,生理反應而已。”
陸曜張口欲解釋:“並不——”
元白又道:“只是,這個小孩年紀太小,他好像才滿十五歲,就比你分化的時候大一點……你要是對他產生什麽想法,那是絕對不行的,是犯罪了。”
陸曜捏緊了拳頭。
他扳過元白的肩,看著他漂亮卻滔滔不絕說著讓他頭痛的話的嘴唇,板著臉把話說到極端:
“你聽好,元白。”
陸曜沉聲道:“我最討厭omega,永遠討厭,不可能對這種生物產生一絲一毫的好感。”
alpha褐色的眼珠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記住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元白: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