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霍震燁把白準推進房, 替他把頭髮擦乾。
白準進了屋子,看見滿地水漬汪成一片, 一眼也不看霍震燁。
霍震燁看著他的臉色, 也不知想到什麽,努力肅正臉色,還是帶點笑音:“洗個澡而已, 就至於這麽生氣?”
再說了,他除了把他抱進澡盆,可什麽也沒乾。
白準躺到床上,霍震燁又往浴盤裡兌了一壺熱水,慢悠悠解開襯衣的扣子。
“你幹什麽?”白準問。
“洗澡啊。”霍震燁用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著, “我也髒了好幾天,不洗乾淨怎麽睡覺?”
一邊說一邊解皮帶扣, 白準扭過頭不看, 但聲音不斷鑽進他耳朵裡。
脫衣服,扔衣服,下水,跟著是舒服到極致的一聲歎息。
“你洗個澡, 就不能安靜點?”白準咬牙切齒。
霍震燁十分無辜,撩水搓了搓胳膊胸膛:“我沒說話啊。”拎起桶裡那塊搓澡巾, 往身上擦拭, 剛剛白準就是用這塊毛巾洗澡的。
光是想一下這毛巾白準都擦過哪裡,霍震燁就喉間一緊,手上動作不由慢了, 盯著水裡立起的小霍,深吸兩口氣。
他要是現在乾點什麽被白準聽見,肯定不許他睡床上了。
心裡這麽想,但還是用毛巾仔仔細細揉搓一遍,洗得全身發熱,從浴盆裡出來,擦乾淨水。
白準閉目養神,聽見身後這人終於洗完了,剛要回頭,床沿一重,他扭過就見霍震燁赤著上身,想睡上床來。
白準還沒說話,霍震燁先停下掀被子的動作:“這兒只有兩間屋,你要是不願意,我去跟阿生擠擠?”
霍震燁一本正經,手裡還拿著衣服,好像只要白準皺皺眉頭,他立刻就跑去跟阿生睡一張床。
白準牙都咬緊了,這紈絝裝得正經,眼睛卻滿是笑意,他哼笑一聲:“那你去。”
霍震燁一下鑽進被子:“不行,我擔心你。”
白準氣笑了:“你要不要臉?”
霍震燁睡在被中悶聲不響,對付白準,委婉矜持含蓄全都沒用,就得死皮賴臉,百折不撓,迎難而上。
阿生看屋裡燈都吹熄了,也打算去睡,看禇芸還站在院中,問:“師姐,你不休息嗎?”
怪不得七爺不怕鬼呢,這見的多了,膽子果然就大了。
阿生原來怕禇芸怕的要命,在陰陽界裡禇芸還差點就要了他命,可他這會兒覺得師姐還是師姐,就算成了鬼,那也沒什麽。
禇芸看了一眼阿生,覺得阿生這孩子善是真善,可傻也是真傻,那兩人都躺一塊兒了,她就算是個鬼,那也是個女鬼,總不能趴在床底下聽著吧。
“不方便。”禇芸這麽說。
阿生還不懂:“師姐是不是覺得那壇子太小了?等明天我給你找個大壇子。”
禇芸歎息一聲:“我想陪陪陳師兄。”
阿生這才懂了:“那……那你陪他,我睡了。”
白準聽見屋外一人一鬼的對話,耳根微紅,他還沒動,霍震燁已經伸手去摸他的耳垂,指尖一觸就被白準的竹條抽了一下。
他怎麽睡覺還帶著竹條呢?
霍震燁呲牙輕笑,倒沒再做些什麽,白準累了幾天了,得讓他好好歇歇,聞著白準身上的紙竹香氣,安然睡下。
快睡著時,白準問:“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霍震燁眼睛都閉上了,他在陰陽界中也一樣虛耗得厲害,闔眼答:“十月初一,怎麽?你要給我過生日?”
白準不出聲,霍震燁睜開眼,手搭上他肩頭:“你真要給我過生日?”
“嗯。”白準輕應一聲。
霍震燁刹時有了力氣,他撐著起胳膊,一下從外面翻進床裡,面對白準,一手按住他的肩。
笑得璨然:“你真給我過生日?”
白準看他高興得這樣,頗有些得意怡悅,但他驕矜道:“不錯,你想要什麽禮物?”白七爺也是很大方的。
霍震燁倏地湊近了,兩人離得就像在桃木棺中那樣近,他的眼睛在黑暗也依舊鎖緊了白準:“棺材裡那個,我想要一次。”
白準一下抿住唇。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霍震燁盯住他,一刻也不放。
菱花格窗外透進一點月光,他們就借這點月光望著彼此,用眼神角力,白準很退,他翻身朝外:“到時候再說。”
到那一天,讓他點一支香,看看命有多長,他們要都是短命鬼呢,能貪圖幾日就貪圖幾日,要是一人命長,一人命短。
白準輕輕轉頭,用眼角余光瞥一眼,那也不必糾纏。
天微微亮的時候,禇芸坐不住了,她在棺材板上坐了一整夜,天光照耀,厲鬼無處存身,只能鑽進房中,藏在壇子裡。
禇芸飄過,涼風吹進床帳。
白準長睫一掀,醒了過來,他眼睛一眯就見自己幾乎是靠在霍震燁身上,他胸膛暖熱,軟硬適中,比貼著木板床舒服得多。
昨天夜裡明明是分開兩頭睡的。
白準想往床邊挪,腰上一緊,霍震燁的手不知何時竟環著他,他一動,霍震燁就笑,眼睛還未睜開便沙著聲:“早安。”
白準面色微紅,他探手想用竹條把這人抽醒,伸手摸了一會兒,竟沒摸著,一定是被人藏起來了。
“找什麽呢?”霍震燁枕在枕頭上笑,自己把竹條摸出來,“找這個?”
禇芸鑽進壇中,聽見床板輕聲震動,床上那兩個像是在打架,又像是在打情罵俏,她忍了一會兒,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
禇芸隻好把壇子滾來滾去,壇子一滾動,床上的動靜就停了。
白準橫了霍震燁一眼,阿生在外面輕輕叩門:“七爺,霍師兄,早飯好了。”
霍震燁花了大錢,掌櫃和夥計百般殷勤的伺候著,早飯做了一桌子,還有一道清燉老鴨湯。
鴨子脂肥黃亮,燉得肉酥湯鮮,白準喝了半碗,又要半碗。
“這青陽仙師什麽時候給人瞧病?”
夥計笑了笑:“快回來了,客倌莫急,這秦家呀……鬧鬼了。”小夥計越說越低聲,手指頭還點了點山,“秦家的風水穴被人破了,夜裡就鬧鬼,鎮上都傳開了。”
阿生悶頭猛吃,白準端著湯碗小口喝湯,只有霍震燁很是興味的樣子,追問:“怎麽個鬧法?”
夥計看財神爺都問了,那自然要說:“我聽說呀,秦老爺被女鬼上了身,大半夜在小戲台子上唱戲。”
秦家大宅裡的傭人大半都是鎮上人,瞞是瞞不住的,連他被姨太太塞了一嘴的月事帶,也無人不知了。
夥計越說越快,順嘴把這個也說出來了。
阿生“撲哧”一聲,差點噴湯:“月……月事帶?”
夥計尷尬一笑,差點抽自己嘴巴,他怎麽就說起這個來了,可也就因為這月事帶,事才越傳越凶,秦老爺這回,那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那後來是怎麽好的?”霍震燁更在意這個。
這個小夥計也知道,他繪聲繪色:“秦家老祖宗傳了一面八卦陰陽鏡,秦老爺現在走到哪兒都要帶著那面鏡子,連最寵愛的九姨太都不讓近身了。”
白準低頭喝了口湯,法陣破了,秦家靠邪術聚集的氣運一下散了個乾淨,禇芸都不必尋仇,一個接一個的都要倒霉。
“這個青陽仙師是去了哪兒?”
小夥計想了想:“說是去巡壇,上海天津北京都有仙師的法壇,說是三兄弟,青陽仙師,紅陽仙師和白陽仙師。”
白準眉心微蹙,他怎麽從未聽說過?
等小夥計走了,霍震燁就說:“要真是有名氣,那打聽打聽就能知道,我看他不會回來了。”
響水不過是仙師聚氣斂財的地方,法陣都破了,他又何必回來替秦家善後?
秦家那聚血氣怨氣得到的財富,只怕一半都進了那個仙師的口袋。
“預備些紙竹。”白準說完,阿生立即去辦。
扎一艘法舟,將戲班子的人送走。
秦老爺不敢呆在房中,下人們將床抬到院子裡,他曬著太陽,下令把小戲台給拆了。
九姨太哭哭啼啼走過去:“老爺,拆了戲台子,我以後在哪兒唱戲給你聽?”她昨天昏過去了,沒看見秦老爺在台上唱貴妃醉酒的“風姿”。
秦老爺陰惻惻看她一眼:“滾。”
九姨太覺得落了面子,哭著回去,八姨太和七姨太連袂看她的笑話,八姨太笑了一會兒說:“姐姐,你那兒的觀音玉像能不能分我一個?”
七姨太瞥她一眼,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喲,不是姐姐小氣,昨晚上你也瞧見了,我都恨不得多供幾個菩薩呢。”
這要一個不管用,還有別的呢。
八姨太一扭身子,回去翻箱倒櫃,讓丫頭先去請個瓷器的觀音回來,丫頭拿著錢剛要出去,她又叫:“回來!羅漢天尊什麽的,多給我請兩尊。”
到了夜裡,禇芸又來了。
她在秦老爺房門口站定,透過窗格看見秦老爺房中擺滿了菩薩像,房內牆上掛滿了菩薩的畫像。
他縮在床帳內,懷中抱著陰陽八卦鏡。
禇芸看了一會兒,冷笑一聲,飛飄出去,吹開九姨太的窗,上了她的身。
九姨太本在嚶嚶哭泣,突然坐直了身子,又站了起來,柳腰輕擺往院中的小廚房去。
兩個丫頭跟在九姨太身後:“九姨太,你這大晚上的,幹什麽去呀?”她們倆還有些害怕,偷偷去看燈下的影子。
“給老爺燉湯去。”依舊還是戲腔。
兩個丫頭早就學精了,一看燈下根本沒影子,立刻就要喊。
“九姨太”轉身吹口氣,兩個丫頭眼前一花,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九姨太”進了廚房,在廚房裡翻找,隨手拿了一盅七姨太要的燕窩,往裡面吐了口鬼涎。
她捧著湯盅送到門口,就見那個小道士舉著銅錢劍,在秦老爺房前巡視,一入夜,除了這個小道士,旁人都不許正屋。
“九姨太”把湯盅遞給小道士,摸一把他的手:“煩你給老爺送去。”
說完勾唇一笑,小道士眼睛都看直了,“九姨太”看他這模樣,拿眼掃他,袖子掩住嘴笑:“等老爺睡了,你來找我。”
小道士敲門把湯送了進去,秦老爺早就餓了,一口氣把這盅湯全喝了。
小道士溜去找“九姨太”,才剛抱著要親,“九姨太”就扭過臉來,紅唇微張,衝他吹了口氣。
小道士眼睛發直,耳邊只聽見那嬌滴滴的聲音說:“去把鏡子燒了。”
秦老爺喝了鬼湯,倒在桌上,鼾聲大震。
小道士直愣愣點點頭,走到秦老爺房中,摘下他脖子裡掛的陰陽鏡,捧著鏡子扔進小廚房的火堆裡。
火光與鏡光一照,他回過神來,可已經來不及了。
那面八卦陰陽鏡,溶成了銅水。
禇芸坐在正屋房頂放聲大笑,百鬼紛紛現身,整個秦家一片青白色,禇芸將秦老爺提起來,一爪掏出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