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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活》第12章 紙面具
懷愫/文

 霍震燁下樓吃早餐,他一手端起咖啡,一手翻開報紙,今天的頭版頭條是《催花辣手法網難逃,花國美人再競芳華》。

 幾位花國美人自發素服為兩位被害的姐妹募捐,說要把募捐的錢送給她們的家人。

 於是又有報道讚揚這幾位美人是當代紅拂女,這幾位的票數下次必可再漲一輪。

 霍震燁放下咖啡杯,拿起報紙翻看,柳二雖然還沒上法庭,但在報紙上他已經是兩個案子的殺人凶手了。

 而柳大,原來被記者們寫成迷戀美色拋棄未婚妻,又因情殺人的混帳,如今風向一變,又成了弟弟的替罪羊,還有小報記者誇他有情有義。

 更有甚者昨晚就去了韓家小院,看見韓珠還在照顧重傷的未婚夫,又大發感慨,希望這對賢伉儷從此能過上夫唱婦隨的日子。

 霍震燁扔掉報紙,三兩口吃完黃油吐司出門去。

 大頭穿著製服站得筆挺,在捕房門口等霍震燁,一看見他就奔上來:“霍公子!你吩咐的我都安排好了。”

 他安排韓珠在柳二被押去總捕房之前,跟他見一面。

 柳二下午押去總捕房,之後排期上法庭,他殺了兩個人,還挖掉了她們的眼珠,造成這麽轟動的大案,基本上是肯定要吃槍子的。

 今天這一面,就是兩人永別了。

 “霍公子,總捕說要嘉獎我呢,我這都是沾了你的光。”

 大頭越說越高興,可看霍震燁臉上沒有一點喜色,他又住了嘴。

 還以為霍震燁是因為功勞被搶所以不高興:“霍公子,你要不要到總捕房當顧問啊?你辦了這麽大的案子,總捕房肯定願意。”

 霍震燁笑著拍拍大頭的肩:“再說吧。”

 這下大頭更不明白了,霍公子明明破了大案子,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

 柳二面對著牆,聽見有人進來,既沒回頭,也沒動彈。

 韓珠塞了一把錢給看牢房的巡捕,她進走矮屋,蹲在地上,打開食盒,從裡面拿出幾隻菜碗,一壇黃酒。

 柳二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師姐來了,他身體輕顫,不敢回過頭來。

 牢裡沒有桌子,韓珠就把菜擺草席上,她拿出兩雙筷子一對空碗,像往常那樣喊他:“小柳,吃飯了。”

 柳二眼中含淚,他低頭抹了一把,咬牙回過頭,眼睛紅通通望著韓珠:“師姐……”

 “趕緊吃吧,菜要涼了。”

 白鯗扣雞,紅燉天堂肉,油煎小酥魚,白菜炒千張。

 都是他愛吃的,每到過節就會央求韓珠做的菜,最後韓珠捧出碗爛面條,面疙瘩加菜肉:“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嘛。”

 柳二捧起碗,眼淚掉進面碗裡,他怕韓珠看見,直往嘴裡扒拉,一口氣喝了半碗。

 韓珠就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看他吃得急了,給他倒一杯黃酒:“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柳二嘴裡含著湯面,哽咽流淚:“師姐,我沒想這樣。”

 “我知道,小柳就想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他進師門時才三四歲大,災年裡要不是柳大不肯丟掉這個弟弟,他早就餓死了,柳二報恩也是應該的。

 “師姐,我對不起你。”

 韓珠拿起筷子 ,給他挾了條炸魚,依舊是那喜怒不驚的模樣:“你沒有對不起我,對不起我,是他。”

 柳二咬牙忍淚:“我不能給師父磕頭了,師姐替我告訴師父一聲,我過幾天就下去伺候他老人家。”

 韓珠一直容色不變,聽到這句紅了眼眶,繼續給柳二挾菜,把碗堆得滿滿的。

 兩人再沒說一句話,這頓吃飯就是永別,柳二也不再奢求韓珠還會原諒他哥哥,眼看她要走了,才低叫她一聲:“師姐。”

 “你告訴我一句實話。”大哥都要帶著金丹桂離開上海,又怎麽會殺她,想來想去,就只有師姐會下手。

 韓珠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送杯入口,一飲而盡。

 瓷杯“啪”一聲反扣在地上:“是我。”

 柳二怔怔看著她,嘴唇不住抖動,看著她的手,眼中熱淚再忍不住:“真的是你……”

 韓珠笑一笑:“我只是沒有想到,霍先生會是個有良心的人。”

 如果不是霍震燁怎麽都不肯指認柳大殺人,來撇清他自己的嫌疑,柳大早就按罪關押,等著槍決了。

 她要他等死,一天一天看著自己死期將近,腦海中還會永遠記得金丹桂被挖掉雙眼的樣子。

 柳二全明白了:“師姐要如何處置他?”

 “背棄師門,按門規該如何處置?”

 柳二啞口,他不再說話,把菜吃得乾乾淨淨,跟著一骨碌爬起來,又對韓珠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頭:“師姐這十多年來洗衣做飯,織鞋補襪的恩情,小柳這輩子報不了的,下輩子再報。”

 韓珠終於忍不住,眼淚順著面頰滑下。

 押柳二去總捕房的車按時來了,霍震燁目送柳二上車,他心口發悶,覺得哪哪都不舒暢。

 宋總捕拉住霍震燁:“昨天請客你怎麽不來,你是這案子的大功臣,哪能少得了你霍公子啊,今天可得賞光。”

 他捧著霍震燁,霍震燁也就禮尚往來:“宋總說笑,都是宋總這班兄弟們機靈肯乾,要不然也沒這麽快破案。”

 宋總捕跟霍家一向有生意往來,他雖然在租界裡當總捕,但不能隻賺租界裡的錢:“我約了《申報》的記者來采訪,這功勞還是霍公子的。”

 他知道霍震燁因為這件事,跟陶家的婚事告吹了,如今霍震燁搖身一變成神探,陶家面子裡子都有了,這親事還能談。

 霍震燁收了笑意,煩他自作主張:“我倒不知道,宋總還乾這保媒拉纖的活。”

 沒等《申報》記者來采訪,總捕房的電話打來了,柳二跑了,還打傷了押送他的兩個巡捕。

 捕房裡雞飛狗跳,霍震燁先想到白準,柳二會不會跑到白家去?

 他立時出門,走到捕房門口正巧被《申報》記者攔住,霍震燁瞥一眼還在發怒的宋總捕,禍水東引:“現在不方便,疑犯剛剛逃跑了,還打傷了兩個巡捕。”

 兩個小記者雙眼冒光,他們本來以為是跑一趟來做官樣文章的,就為了吹噓這位霍公子,沒想到碰上這麽個大新聞,哪還顧得上霍震燁,扔下他就往裡跑。

 霍震燁脫身出來,開車到餘慶裡,一路小跑敲開白家大門。

 白準正在擺弄留聲機,這東西在霍震燁手裡能出曲樂聲,怎麽在他手裡只會“刺啦刺啦”亂響。

 霍震燁看他沒事,松了口氣:“柳二跑了。”

 白準把唱針一撥:“你來弄。”眼一抬,看他脊背腋下都被汗水打濕,眉頭微挑,眼帶笑意,“怎麽,他還敢到我門上來鬧?”

 霍震燁擔心的就是這個,白準這點紙兵紙將,收拾鬼還行,要怎麽收拾人?紙扎的將軍,就算它是嶽飛,一拳頭也能打出兩個洞。

 竟然敢瞧不起他的紙人?

 白準嘴角剛一挑起,霍震燁趕緊熄火:“你要不要吃冰糕?我到老大昌再買一隻,或者乾脆買個冰箱來,桔子汽水話梅汽水都買一些,你什麽時候想吃,就能吃上。”

 不等白準答應,他就跑出去買東西了。

 霍震燁前腳剛走,白準竹輪椅一滾:“帶下來。”

 “穆桂英”銀槍抵住柳二的喉頭,把他從閣樓上壓下來,柳二梗著脖子一動不敢動,他央求白準:“七爺,求你讓我給我師父磕個頭再走。”

 “求七爺成全我。”柳二跪在白準面前,伏地懇求,“我絕不是為了苟且偷生,只要了了我的心願,我就回捕房,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若我違背誓言,讓我天打雷劈死無全屍!”

 白準坐在輪椅上,居高臨下看著柳二:“不盡不實。”

 柳二淒然一笑,乾脆全說了:“我要當面問問我哥,他到底長沒長人心!”

 兄弟,妻子,師門恩情,竟都抵不過美人財富。

 這句話合了白準的意:“好,我允你,你清楚騙我的下場。”

 柳二心中一凜:“是。”

 阿秀捧來黃紙毛筆,白準指尖微動,在黃紙上畫起人臉來,他能給阿秀一張美人面,當然也能給柳二換一張臉。

 竹骨扎出臉的輪廓,黃紙畫的人臉糊上去,做成一張面具。

 “這東西只有一天的效用,一天過去,紙還是紙,竹還是竹。”

 柳二從來只知道白準是七門門主,也知道白準能夠操控紙人,可這神技,連師父也從未提起過,他恭恭敬敬又給白準行大禮。

 白準點香起咒,嵌一張黃符在面具內側,剛剛還是竹扎紙糊的東西,頃刻變軟,垂在白準手中。

 若不是柳二親眼看見白準是在黃紙上畫出人臉,他會以為這是一張人皮。

 “把頭伸過來。”

 柳二心中畏懼,但他閉上眼睛,隻覺得臉上像糊了一層漿,跟著“啪”一聲,那張紙貼在他臉上。

 “喘氣。”

 柳二聞言才知自己一直屏息,他輕喘一口氣,那紙好似活物一般貼著他的臉皮,一呼一吸就是一貼一合。

 他能看能動,剛想伸手去摸。

 白準一根細竹打在他手背上:“別把它撐破了。”

 柳二輕輕點頭,又給白準磕個頭,他走出白家,還低著頭,生怕被人認出來,經過裁縫鋪子時,停下腳步,偷偷從玻璃櫃裡看自己的樣子。

 玻璃中映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他微微張嘴,又立刻想起白準說的“別把它撐破”,緊緊閉上嘴巴。

 霍震燁指揮工人把冰箱送進來,路過長巷時跟個站在裁縫鋪前的年輕人擦肩而過,霍震燁停下腳步,心中疑慮一閃而過。

 那年輕人似乎察覺出他的目光,也回頭看向他。

 霍震燁回頭繼續向前,那人姿態雖然熟悉,但面目陌生,他從沒見過這個人。

 柳二頂著一張新臉,匆匆出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你對我的能耐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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