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霍震燁晃著步子, 拎了一盒咖啡蛋糕回了餘慶裡,阿秀溜出來給他開了門, 又飛快縮回房裡。
主人心情很壞, 大家全都低眉順眼,連小黃雀也老老實實的,沒敢去招惹朱頂, 隻遠遠站在房梁上,扭頭擺尾,希望朱頂能看它一眼。
白準坐在桌前,兩碟小菜,一碗清粥, 霍震燁回來,他連眼皮都沒抬, 拿瓷杓舀了一口粥, 放到嘴邊,輕輕吹氣。
“怎麽吃白粥了?”霍震燁皺皺眉頭,又挑撿小菜不豐富,“這醬瓜也不行, 等我明天回去,讓劉媽給你做點。”
白準還不搭理他, 霍震燁在他面前坐下,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阿秀給他拿碗筷。
他這才覺得氣氛不對勁:“怎麽了?”想一想恍然大悟,白準剛死了師兄,雖說是自作孽吧, 但總也是白準的師兄,他心裡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要不要辦場喪事?”
白準放下杓子,拿筷子尖挑了塊醬瓜,送到嘴裡。
“別吃這個了。”霍震燁卷起袖子把粥收掉,“你先吃這個,就算要吃素,也不是這麽個吃法。”
給他一塊咖啡蛋糕,還怕他吃多了,切了一半。
白準拿小杓子刮一口咖啡奶油,看他跑出去,很快叫了一桌子素菜回來。
賽螃蟹,熗茭白,蓴菜羹。三碗菜擺在面前,白準看一眼。
“雞蛋連和尚都吃,總算是素的吧。”白準那個身體,就算不吃肉,也得吃雞蛋牛奶。
白七爺屈尊降貴,用筷子尖挑了一口賽螃蟹,蛋白和蛋黃分開炒,加鹹蛋黃和醋薑調出了蟹肉味。
“怎麽樣?不錯吧,這本來該用黃花魚肉做,你要是愛吃,以後再嘗嘗魚肉的。”霍震燁滿眼是笑,燈光下便顯得目中含光,一雙眼睛格外有神。
白準瞥他一眼,出去見個人,也值得他高興成這樣?
小黃雀在房梁上踱來踱去,低頭看看桌前兩人,一個坐得筆直,拿筷子挑飯粒吃,一個傾身向前。
它拍拍翅膀,嗖一下飛到籠邊,伸著脖子想用喙碰一碰籠子裡的粉鳥。
霍震燁還在笑,白準掃他一眼,“啪”一下放下筷子,竹輪椅滾進房裡。
“他這,是生氣了?”霍震燁問左右兩排紙人,所有的紙人全都眼觀鼻,鼻觀心,霍震燁隻好站起來,跟進房裡,“怎麽了?”
白準不答,一手竹刀一手竹剪,剪紅紙,裁喜服。
霍震燁就在燈下陪他,拿根竹條劈竹絲,整個屋中就只有燈花“嗶啪”輕響。白準看霍震燁腕間輕轉,竹絲劈得又細又長,轉折彎曲都不斷,那股無名火竟散了一些。
兩人無聲呆了一會兒,霍震燁說:“喜紅的屍體還要在再停兩天,喬家出了一筆喪葬費,要給她好好選個墳地埋了,你要不先歇兩天?等精神好了再替她把皮縫上。”
“中元節前必須縫上。”還有宋瑛,不能讓她的魂在陽世徘徊,中元節時送她上路。
霍震燁看白準臉色又白幾分,下手更快,他要是能多做一點,白準就能少耗神一些,一刀下去,扯動傷口,輕抽口氣。
白準竹條點在他肩上:“輕點,用腕力。”
霍震燁肩上一點,點得他心口呯呯直跳,他回身一把握住竹條,兩人之間一根細竹連接:“你覺得,男人非得喜歡女人才正常嗎?”
目光直直望著白準,一點也沒迂回。
白準心頭那股無名火又燒起來,一下抽出竹條,他竟然還好意思問。
“倫常如此,陰陽調和。”白準沉著一張臉,那個小醫生有什麽好,看著就軟綿綿的,圖他像女人?
霍震燁怔住了,他沒想到白準會這麽決斷,可想想也是,七門調,本來就是調和陰陽,他怎麽會違逆一生所學的東西呢?
指掌一松,竹條滑開,沒精打采坐在燈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劈竹絲,給竹條糊上紅紙。
白準看他蔫了,心裡滿意,裁好紙衣,回房去睡。
霍震燁卻坐在走廊床上,望著天井的月光,長籲短歎,最後霍七少想明白了,管他的呢,反正他喜歡白準。
第二天一早,霍震燁輕手輕腳出門了,白準要替白黎收拾爛攤子,一個喜紅,一個宋瑛,還有周裁縫,他得去捕房跑一趟。
他剛一關上門,白準就睜開眼,他一夜沒睡好,光聽著霍震燁隔牆翻來覆去了。
一大早的,就這麽著急要見那個小醫生?
小黃雀不必主人開口,飛出天井,停在霍震燁肩上,氣哼哼的啄了他一下。
霍震燁摸摸它的頭,小黃雀跟著霍震燁去了捕房,大頭看見霍震燁就咧開嘴笑:“霍公子!你這幾天看沒看報紙啊?”
白準不定報紙,他當然沒看,但看大頭的樣子,是有好事,笑問:“怎麽?報紙上嘉獎你了?”
大頭搖頭,拿出一疊報紙:“不是我,是霍公子你出名了!”
霍震燁早就出過名了,花國皇后鬧得滿城風雨,哪間報紙不寫他幾筆?一個花國案,肥了好幾間報社的口袋。
他伸手接過報紙,是個沒聽過名字的小報,霍震燁隨手一翻,就看見上面印著油墨大字:《紈絝公子變身神探,花國案後連破奇案》。
霍震燁一目十行,越看越皺眉,這還是篇故事類的報道,主角沒寫名字,起了個外號叫七少,寫他如何揮金如土,如何卷入奇案,又如何大發神威找出凶手替自己平反。
裡面有些句子看著十分眼熟,要麽是摘自《福爾摩斯》,要麽就是出自《陳查禮探案集》。
文筆粗糙,但故事奇詭,這個小報記者寫七少能通靈,靠通靈來破案。
雖然是化名,可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霍震燁,連大頭都看出來了:“霍公子,明天是宋福生夫妻案的大結局,這報紙現在可搶手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霍震燁掃一眼把報紙扔在桌面上。
連宋福生去教堂討聖水的事也被這記者挖了出來,報紙的報道也開始寫到了撒旦魔鬼之類的詞,不用問,這肯定是布朗神父的言論。
正好,滬上百姓看多了中國鬼,再看看外國魔。
“宋福生放出去了嗎?”霍震燁十分關切。
“早就放出去了。”大頭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宋總捕發了好大一筆洋財呢。”幾乎把宋福生給榨幹了。
大頭說完又歎息:“就是……就是人好像瘋掉了。”
“好像?”
“說他腦子清楚又是清楚的,可他一直等在三官堂路七十七號門口。”
不過幾天就衣衫襤褸,像個乞丐那樣徘徊街頭,捕房接到過幾次報案,說他會在路上追逐一家三口,又被馬路上的真乞丐欺負。
大頭說:“我送他回去過幾次,還沒送到門口,他就逃掉了呀。”
宋福生是想找白黎算帳,還是想找白黎再扎一個妻子,不得而知。
霍震燁聽了,默然片刻,拍拍大頭的肩:“你跟兄弟們說,要是誰再看見他,就帶他洗個澡吃個飯,錢算我的。”
“霍公子你真是好人。”這種世道,誰肯管無親無故的人。
“對了!虹口抓到的那個綁匪,就是殺了宋明傑那個,在牢裡死掉了,據說是自殺光的。”
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可虹口那個案子還是懸案,倉庫無人出入過,汽窗又那麽高,那三個綁匪死相還這麽慘。
虹口定案是綁匪們內鬥,瘋掉的那個殺了余下三個,然後又在牢裡自殺了,案子就這麽了結。
“那喜紅的案子呢?”
“這案子還在扯皮呢,三長堂子在老城廂,喬家在租界,喜紅還有賣身契。”兩邊用的律法不一樣。
大頭都覺得古怪,像喬家這樣的有錢人,碼頭十來艘運貨小洋輪,竟然沒用錢撈一撈。
霍震燁挑唇一笑,喬家是怕屍體再一次爬進花園裡,自己把自己埋在樹下,一家人不得安生。
“那個喬少奶奶,已經登報跟喬少爺離婚了。”聽說喬家給了少奶奶一筆錢,大頭是捕房裡少有的識字華捕,巡捕們每天都要聽他念新聞,他什麽八卦都知道點,最近兄弟們最愛聽的就是《七少探案》。
下一期是《雨天掘屍喬家園》。
霍震燁在跟大頭說話的時候,黃雀就自己跳到桌子上,它細喙點在報紙上,順著排版往下跳,霍震燁說完話,扭頭看見它跳來跳去,一把撈起黃雀:“你還會看報紙?”
黃雀昂了昂頭。
“霍公子,你養的鳥好聰明啊。”不僅能找到屍體,還會看報紙,通靈探長不會是真的吧?大頭想伸手摸摸小黃雀的腦袋。
黃雀一下跳開了,收籠翅膀,烏溜溜的眼睛盯住大頭,大頭從它的鳥臉上,看出了點倨傲的神氣,手慢慢縮了回去。
霍震燁拍拍肩膀,示意黃雀飛過來:“走了。”
黃雀撲著翅膀落到他肩膀上,一站穩了兩隻翅膀就背在身後,瞥了大頭一眼。
大頭咂咂嘴巴,這鳥可真是厲害。
霍震燁去了一趟中藥房,挑人參給白準補身子,拿著盒子一推門,就見白準坐在天井裡看報紙。
白準看霍震燁回來了,把報紙翻得“嘩嘩”響,還時不時發出品評文章的怪聲。
霍震燁拿著藥盒走過來,眼睛一掃,白準手上的報紙就是捕房裡大頭拿給他看的那一份。
就是霍震燁這樣的臉皮,都有點受不住:“你……你什麽時候開始訂報紙了?”
白準悠揚翻過一頁,他心情大好:“今天。”說完揚揚手裡的報紙,“通靈神探?”
霍震燁又笑又氣,覺得不能再這麽慣著他,大步邁到輪椅邊,打開了手中藥盒,藥盒裡是鮮參蜜片。
他怕苦,怕異味,人參切片蜜浸,他好歹能吃一些。
霍震燁拿出一片來,送到白準嘴邊:“你嘗一片,這個補元氣安神。”
白準淡唇微張,一口含住,長睫低垂,真要到留不住的時候,也就由他去。
作者有話要說: 霍·通靈神探·七:留得住,趕我走也不走!
鮮參蜜片,吃久了容易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