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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活》第2章 城隍引
懷愫/文

 白準倚在床上,昏昏欲睡:“不救。”

 七門欠的是韓三的情,可不是欠他柳大的,柳大不義,他若是幫忙,韓三爺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柳二沒想到白準會斷然拒絕,知道這是師兄在師父身後如此行事,觸怒了白準。

 可柳大畢竟是他兄長,他不能見死不救,咬咬牙道:“七爺,我師父將門主之位給了師兄,一切都給了師兄。”

 家財女兒,和古彩門代代門主才能掌握的秘技神仙索。

 “若是我師兄死了,三門就沒了。”說完他又磕起頭來。

 白準皺皺眉,五花八門早已式微,門人也七零八落,各自求生,三門傳承到這一代,確實不能讓它就這麽斷了。

 門內悉索幾聲紙響,柳二燃起希望,可內室隻走出個沒有眼睛的紙仆來,紙人僵手僵腳走到他面前,拋下個布袋。

 柳二低頭一看,布袋一角露出白花花一片:“七爺這是……”

 白準聲音懵懵的,好像又在打瞌睡:“這錢給你上下疏通,到牢裡去,學會你師父的神仙索。”

 韓三爺年輕的時候,憑絕技神仙索爭奪三門門主之位,只怕他也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世界就換了個新。

 “我師兄是清白的!他們要拿他頂罪!”

 白準煩了:“他清不清白,跟你師父說去。”

 死了自然就能見著了,說不準韓三正在底下等著這個不肖的徒弟。

 柳二啞口無言,師父將師姐當作掌上明珠,自來疼愛有加,若他老人家還在,又豈容徒弟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柳二面色發白,話說到這兒,白準是不會幫忙了,他捧著半包銀元,給白準又磕了三個頭:“多謝七爺指點。”

 阿秀送他到門邊,巡警正巧趕到,盤問幾句,有阿秀作證,知道柳二不是歹人,放他離開。

 白準這人,脾氣差身子嬌,睡著了被吵醒,氣得翻來翻去:“美人也要,絕技也要,不知自己的命幾斤幾兩重。”

 滿屋紙人,寂寂無聲。

 白準又覺無趣,懨懨裹著他的錦緞被子,睡他的回籠覺。

 眼睛一闔,沉入夢中,眼前出現一方神台,台上供奉城隍金身。

 他醒時腿腳不便,在夢中卻行走無礙,走到神台邊,取了三支香,恭恭敬敬點香敬神。

 一縷香煙升起,台上憑空現出一張黃紙,白準雙手接過,拿到手裡一看,是張城隍通關路引。

 但凡死人去往冥界,都得有張路引,寫明姓名生平和所帶葬品。佛家有地藏菩薩,道家是豐都大帝,白準手上這一張是城隍路引。

 王秋芳,年二十二,所帶葬品一件真絲睡袍,兩隻鑽石耳環。

 城隍發了路引,王秋芳卻沒去她該去的地方,這張路引送到七門,是讓白準去緝拿這女鬼。

 白準神色肅穆,欠身接下,夢中神台漸漸隱去,睜開眼睛,午時還未到。

 鬼魂遊蕩人間,一日之中屬午時最弱。

 白準額角輕跳,他打起精神,取出一張黃紙,將王秋芳的姓名生辰寫上。

 再起一支香,將黃紙點燃,在爐中焚燒。紙灰無風揚起,穿過天井,飄了出去。

 阿秀早已打開大門等著,門前停了一輛黃包車,餘慶裡的人家誰也沒瞧見這車是怎麽進了巷子的,眼睛一花,車就已經停在白家門邊了。

 拉車的車夫一把將白準抱起,放到車座上,阿秀撐起油紙傘坐到白準身邊,車輪在磚地上擦過,飛快出了巷子。

 這車夫和車自然也是紙扎的,隨白準心意操控,順著煙絲一路追到了禮查飯店大門口。

 白準皺皺眉毛,秋芳為桂,此桂就是彼桂?

 剛進飯店大廳,白準就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煙絲浮遊向內,一路將他引到了飯店內的咖啡廳。

 那縷煙絲飄飄渺渺,最後落在個年輕男人的肩頭,王秋芳死後找過他。

 男人背對著白準,白準輪椅向前,還未靠近就先聽見他說話。

 “他殺沒殺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殺人。”

 霍震燁長腿一搭,背靠在沙發上,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深深吸上一口提神。

 從金丹桂死後,他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用這咖啡香壓一壓。

 他對面沙發上坐著個巡捕,苦口婆心:“七少,您再仔細想想,那天夜裡究竟發生什麽?是不是那個柳大為情殺人?”

 霍震燁眼中譏誚,張口卻是玩世不恭的笑音:“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要是不認識他,又怎麽會在他房裡?巡捕隻敢心裡想想,上面都交待了,對這位七少要特別客氣。

 他不過腹誹,霍震燁卻生就一雙毒眼,他嘴角一挑:“客房的聽差服務生查過沒有?像這樣送“花”上門,除了我的房間,還有沒有別人?客房裡的酒檢測過沒有?”

 咖啡廳內人人都衣著光鮮,偏他一身皺巴巴的西裝,襯衣領口松開,額前搭著幾縷發絲,天生一對桃花眼,唇角一挑似笑非笑,很有幾分風流。

 他們還真沒查過那天夜裡有多少位花國美人進了公子哥們的房間。

 “是,是,都已經在查了。”說完又勸,“七少,昨天您兄長的電話就打到總署來了,您再仔細想想,咱們也好結案不是,可別耽誤了您的喜事兒。”

 霍震燁嘴角的笑意隱去,隻覺得鼻間血腥更重,端起杯子,想將這味道壓過去。

 剛端起杯子,他就覺得正被人注視,回頭望見白準。

 白準瞳仁一縮,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會再相見。

 霍震燁盯住白準,隻覺得眼前人似乎是見過的,但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兩人目光相碰,是白準先動,他的輪椅滾到霍震燁面前。

 霍震燁對巡捕揮手,示意他離開,巡捕沒要到口供,又不敢惹著這位霍七公子,垂頭喪氣走出咖啡廳。

 霍震燁的目光牢牢鎖著白準:“你是誰?”

 白準臉色不變,心底生怒,他一眼就認出了他,而他竟然不記得他了!

 霍震燁看出眼前人在生氣,可不知他氣些什麽,他覺得他應當是認識白準的:“我們是不是見過?”

 白準不回答他的問題,取出一隻信封,放在咖啡桌上:“壓在枕下,她不會再來找你。”

 既然不記得了,那也沒必要再相識一次。

 究竟是不是霍震燁殺了人,王秋芳又是不是金丹桂,白準全不在乎,只要把王秋芳送去她該去的地方,這一筆生意就成了。

 對七門來說這就是一筆生意,人與人做生意,七門與神鬼做生意。

 霍震燁眉梢一動,他昨天晚上確實作夢了,可他從不信什麽鬼神之說,他推測是有人給他下藥了。

 那種影響神經系統,引發幻覺的藥物。

 白準就這麽撞上來,又讓他覺得熟悉,成了第一嫌疑人。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霍震燁面上在笑,心念如電轉,他確定自己見過白準,又覺得這件事是個圈套,想找出是誰給他設的這個局。

 霍震燁剛從英國回來,霍老頭好像終於想起了還有這個兒子,趁他在上海鬧出什麽醜事之前,替他安排了相親。

 霍震燁一進飯店包間就知道自己被老頭子算計了,立刻擺出花花公子,紈絝子弟的樣子。

 陶小姐問他在英國的見聞。

 他就談吃談喝談在哪裡做西服,如何賽馬怎麽獵鹿。

 陶小姐跟他聊英文,他就假裝出洋相,指鹿說馬。

 可陶家小姐還是相中了他,霍震燁這才混到花國皇后的選美中,豪擲千金捧舞小姐。

 今天在這個身上扔幾千大洋,明天又再換一個,鬧得沸沸揚揚,氣得霍老頭子親自打電話罵他。

 誰知陶家還不死心,他乾脆鬧得再大些,放出風聲說他為舞小姐神魂顛倒。

 陶家但凡還要一點臉面,就該極力撇清關系,經過這回,老頭子再也別想動這種念頭。

 花國十二位美人在禮查飯店開宴,霍震燁當然要到場,讓記者拍上幾張照片,再上一回新聞。

 他一向擅飲,那天晚上隻喝一杯就有了醉意,回房靠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來,金丹桂赤身露體死在他房中床上,死相極慘,被人生挖雙目,塔夫綢床單被鮮血浸透,屋內血氣衝天。

 來送早餐的客房服務生聞到血腥味,尖叫聲吵醒了霍震燁。

 霍震燁還算鎮定,柳大卻跟金丹桂躺在一張床上,跟具女屍睡了一夜。

 這種離奇又豔情的血案,隔天就鬧得滿城風雨,說三人在一張床上有,說為爭風吃醋殺人的也有,各類小報記者跟蜂見了蜜似的往飯店裡鑽。

 霍震燁雙手交疊,想看白準下一步如何行事。

 白準微微咬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麻煩精依舊還是那個麻煩精。

 霍震燁挑挑眉,他好像沒詞了。

 白準心想,要不然乾脆就讓女鬼索了他的命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勸你聽老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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