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鴻之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終於獲救,他全身心都放松下來在直升機的隆隆聲中意識逐漸昏沉。
他又在夢中再一次感覺到了靈魂的飄蕩感但沒有上次昏迷時那麽嚴重視界慢慢清晰,入目仍然是熟悉的房間,“他”側躺在床上抱著平板看視頻,連衣服都沒換,公文包隨手放在一邊書桌上台燈開著,記帳的本子攤開放在桌面上。
蔚鴻之湊上前去在記錄截止的最新一頁他上次留下的筆記後面多出了一段話:
【所以我們兩個是靈魂互換了對嗎?你怎麽做到還能看到這邊事情的啊,我一次都沒見過我那邊的情況。佳佳我肯定會照顧好的我現在感覺她就像我親妹妹一樣不過她好像已經開始有點懷疑了,畢竟我跟你性格差別實在太大了不過應該也不會想到靈魂互換的可能吧……】
在這段話的後面被塗黑了一行,像是不想讓蔚鴻之看到究竟寫了什麽,在塗黑的字塊下面筆跡變得猶豫。
【你覺得我們還會有換回去的一天嗎?】
蔚鴻之無法給他回答是啊蔚宏一個養尊處優從小在蜜罐裡長大的少爺就算他不學無術風流成性每天醉生夢死,那樣的生活也都是他應該享受的,他的哥哥和父母在背後給他奢侈生活的支撐,就算旁人覺得他再不配,再酸溜溜的說命真好投了個好胎,也無權剝奪他擁有的那些。
而現在,蔚宏被迫成為了他,品嘗著小市民的辛苦忙碌,在蔚鴻之擔心重壓會讓他垮掉時,卻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努力地工作、應酬、處理家長裡短,維持著這屬於蔚鴻之的生活。
就像他也在盡力讓“蔚宏”的處境變得更好一樣。
蔚鴻之看向床上無知無覺的蔚宏,原本只有二十六歲的青年頂著他三十二歲的身體,已然成熟的臉上透出些許孩子氣,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逗趣的東西,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
百感交集,就連蔚鴻之本人都無法準確形容他心中的複雜感情。
他沒法在去寫字,也就無法給蔚宏自己的回答,眼前逐漸模糊下去,黑暗中他聽到雜亂卻並不慌張的聲音,輪床被推著向前,蔚封不知在向誰詢問,雀寧同意去做筆錄,在一聲沉重的關門聲後全都歸於平靜。
又過了一會兒,蔚鴻之從淺眠中徹底蘇醒,他緩緩睜開眼,便看到穿著手術服的醫生正圍繞在他的腳旁邊,手術器械的碰撞聲不斷響起,醫生們一邊輕松地聊著天,一邊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他被切開的傷腳。
“我的腳怎麽了?”他問道。
手術室護士回答了他的話:“踝關節脫位加骨裂,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稍微有點嚴重,不過不礙事,複位之後打個石膏就行,還得兩個小時,要不你再睡會兒?”
“……我可能睡不著了。”
“那給你上一針鎮定劑吧,要不然乾等兩個小時也難受,你要想跟我們嘮兩個小時也可以。”
蔚鴻之想了想,覺得不是特別想說話,便道:“還是給我來一針吧。”
再次醒來,蔚鴻之已然躺進了單人vip病房,受傷的腳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蔚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手機,見蔚鴻之蘇醒,趕緊站起身:“醒了。”
“嗯,我沒事,你不用這麽緊張。”蔚鴻之手掌向下按了按示意蔚封別激動,他環視寬敞的單人病房,見床頭放著些新鮮水果,窗外夜色正濃,對面大廈上燈火通明,問道:“雀寧和柯天朗呢?”
“去警察局做筆錄了。”蔚封顯然還不想把話題轉移到旁人身上,“先不說別的,你感覺怎麽樣?”
“麻藥還沒退,沒什麽感覺。”
蔚封點了點頭,道:“雀寧說你撞到過頭,CT也做過了,有點輕微腦震蕩,問題不大,只需要臥床休息幾天,就是你這個腳,可能要打三周的石膏。”
“這麽久啊。”想到會有三周行動不便的日子,蔚鴻之有點頭疼。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拖了這麽長時間,脫臼也不至於嚴重到做手術的地步。”蔚封頓了頓,道,“說吧,你們三個是怎麽走丟的?”
“這個啊。”蔚鴻之倒嘶一口氣,兩秒鍾後放棄掙扎,道:“雀寧走丟了,我和柯天朗去找他,結果三個人意外掉進水裡了,柯天朗不會游泳,我為了救他被水衝走,腳受傷,他們兩個再去找我,就是這樣。”
短短幾句話裡信息量巨大,但蔚封很快將其消化,並第一時間抓住重點:“雀寧是怎麽走丟的?”
“他去上廁所,結果很久沒回來,我和柯天朗就去找了,具體的我也不知道,等他回來之後問問。”
蔚封便也不再追究,他看了眼牆上的表,就要八點半,問道:“今晚我留在這裡陪你,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蔚鴻之一聽趕忙道:“不用吧,有護工就行,我就是腳受傷了而已,又不嚴重,你明天不還是要上班?”
“我只在這裡陪你一夜,之後你就算求著我我也不會再陪了。”蔚封站起身,“等著,我去弄點吃的。”
蔚鴻之隻得接受了安排,vip病房面積很大,除了病床之外還設有一張大陪床,獨立衛浴,電視空調都有,在這裡陪夜可不用擔心會委屈著。
蔚封離開,房間中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蔚鴻之摸了一圈,在床頭櫃抽屜裡找到了自己的手機。他拿開手機殼將定位跟蹤器拆下來,本來打算將這昂貴的小零件扔進垃圾桶,想了想,還是留下了。
萬一以後用得著呢。
手機雖然泡過水但還能正常使用,蔚鴻之打開微信,看到兩個小時前雀寧發來的消息,問他情況如何。
他對著自己被石膏固定住的腳哢嚓拍了一張,發過去:沒事,已經打上石膏了,你呢,筆錄做完了嗎?
雀寧像是一直在抱著手機等待他的消息,蔚鴻之剛發過去沒多久,他便給了回復:那就好,我剛從警察局出來,先回家,等明天再去看你。
蔚鴻之回了個“好”,不禁松了口氣,雖然付出了一隻腳的代價,雀寧和柯天朗荒野危情的危機到底被他成功解決掉,那麽從這個時間節點到原書結局之間,唯一的危機便只剩下了邵辰風。
雖然蔚鴻之這一陣都沒怎麽聽到過邵辰風的消息,就好像這人蒸發了一般,但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原書最後他策劃了對雀寧的綁架,將雀寧關在自己精心布置的隱蔽畫室中,多虧了孟嘗冬給雀寧手環中的定位系統,才讓雀寧最終被解救出來,沒有徹底淪為被邵辰風隨意擺弄的玩物。
就算如此,被囚禁的經歷讓雀寧無論身體還是心理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之後一定要看好雀寧,絕不能因為一時的疏忽讓這幾個月做出的全部努力功虧一簣。
蔚鴻之暗暗提醒自己,又到家庭群和公司群裡報了平安,處理好這些事後,蔚封也帶著飯回來了。就像跟雀寧說的那樣,除了腳之外,他其他方面都好得很,吃嘛嘛香,蔚封坐在旁邊看蔚鴻之狼吞虎咽,突然感慨道:“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就像完全換了個人,要放在半年前有人說你會是現在這幅樣子,我肯定不會相信。”
“唔。”蔚封心生懷疑的事兒蔚鴻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淡定將嘴裡的綠豆大米粥咽下去,伸手去夾菜,“要是有人給過去的我說,我會好好上班認真工作,不亂搞男女關系,不每天晚上喝到第二天天亮,我肯定也不信,不過現實就是這樣,人總是要長大的嘛,我比之前懂事了這麽多,哥你難道還不高興嗎?”
蔚封失笑:“也沒有,就是照看了二十六年的弟弟一夜之間長大,不用讓我幫著收拾爛攤子了,有點不太適應。”
“那成,等我出院了之後惹點事情,滿足一下你這個奇怪的要求。”
比起上次的緊張,這回蔚鴻之應對的相當坦然,他也想明白了,按照正常人的腦回路,就算再怎麽嘴上說蔚宏性情大變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也不會想到身體裡的靈魂竟然真的不一樣了,畢竟魂穿這種玄幻的事情在沒有落在他頭上之前,蔚鴻之也是不信的。
蔚封就算懷疑,覺得不對勁,也只能是覺得而已,之前蔚鴻之還怕蔚封會找來一個道士做法把他趕走什麽的,但隨著相處的加深,他確信蔚家一整家人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就放心了。
不過如果蔚封知道了真相,一定會想讓真正的蔚宏回來的吧,就算蔚宏正事不乾光想著玩,也是他相處了二十六年的親弟弟。
由蔚封陪護的第一夜過得很安穩,除了蔚鴻之半夜憋醒叫他扶著去了趟衛生間之外,沒發生任何意外。
第二天從大清早開始,過來看望的人就讓病房裡一刻也不得安寧,公司的員工代表和各路親戚待的時間不算長,朋友夥伴也大都知道蔚鴻之現在需要修養,都是坐上一陣把禮品送到就走,耐不住人實在太多了。蔚鴻之很少聯系從前蔚宏的那些狐朋狗友,卻也沒完全斷了關系,每個人來必然會問蔚鴻之經歷了怎樣的驚心動魄,一天下來他講的嘴巴都要麻了,恨不得拿個錄音機等有人新來就自動播放。
而他一直期盼著的人到晚上才過來。
雀寧敲響vip病房房門的時候蔚鴻之正在打遊戲,見雀寧終於過來,他直接把屏幕一鎖,坐直身體:“來了。”
“嗯。”見寬敞的病房中就只有蔚鴻之一人,雀寧皺了下眉頭,“沒有護工嗎?”
“我讓他吃飯去了,反正傷的不重,能扶我去個廁所就行。”
雀寧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看到了蔚鴻之手背上貼著的白色膠布,注意到雀寧的目光,蔚鴻之伸手將它撕下來,扔進垃圾桶,兩個針眼因此漏了出來:“要打三天的消炎藥。”
雀寧胳膊上那些細小的割傷已經愈合成一道道深紅色的痕跡,他身體底子好,透支只花了一天一夜就休息了過來,看他精神還不錯,蔚鴻之便真正放心了。
“頭還疼嗎?感冒怎麽樣了?”雀寧始終記得蔚鴻之不舒服的可不只有一個左腳。
“輕度腦震蕩,休息兩天就能好,至於這個感冒……你別說,我感覺好像已經自愈了。”要不是雀寧提起蔚鴻之都要忘記他發燒打噴嚏的事了,笑道:“放心,我壯的跟頭牛似的,只要別是什麽要命的事兒——”
“別烏鴉嘴。”雀寧趕忙將他打斷,他還心有余悸,“這種話以後不能說。”
“不說了不說了。”蔚鴻之收斂笑意,終於能問道,“對了,你當時……是怎麽跑到那條河邊上的?不是說隻上個廁所嗎?”
“我那時候看到了一隻白色的鹿。”雀寧早就想到蔚鴻之會問起,面對蔚鴻之,他不可能說謊,只是會擔心因為事情太過蹊蹺,就算實話實說對方也不會相信,“純白色的身體,棕紅色的角,就像在等著我一樣,之後我明明想要立刻回去的,結果卻控制不了身體,只能跟著它走。”
白色的鹿,控制不了身體?
蔚鴻之的第一反應便是劇情竟然又來操縱雀寧的嗎,但無法控制身體可以用劇情解釋,白色的鹿呢?原書中好像從來沒有提及過這一點啊?
見蔚鴻之眉頭緊緊皺起,雀寧惴惴不安地小聲問道:“鴻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
“啊,沒有沒有,我只是有點震驚。”蔚鴻之頓了頓,追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不正常的嗎?”
“嗯……在看到鹿的時候我好像有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好像再說等遇見白鹿的時候就能怎麽怎麽樣,還看到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但是都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反正就是特別奇怪,等我聽見你在身後叫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那條河邊了。”
聲音和畫面?
蔚鴻之想不出個所以然,難不成那些是原著在沒有他參與的情況下展現出的局面?柯天朗同樣有身體被劇情控制的情況,可他從來沒提及過有看到過白鹿之類的奇怪東西。
“奇怪……”
雀寧想了一天一夜,也同樣沒想明白,這是他長到二十多歲第一次遭遇如此詭異的經歷,還好有蔚鴻之未卜先知一般地注意著他,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無法得出任何結論,蔚鴻之隻得暫且將它放在一邊,安撫道:“先別多想了,既然沒事就是最好的了。”
“嗯。”
雀寧待了兩個小時,就被蔚鴻之催著回去了,他本來還打算陪床,以蔚鴻之明天還要上班為理由拒絕,雀寧沒告訴蔚鴻之他已經在白天休息的時候寫好了辭職書,只等著明天去公司就交給柯天朗。
而這場荒野求生的另一位主角,柯天朗在第三天過來看望的蔚鴻之。
他過來的時候雀寧剛好也在,正坐在午後的陽光中給蔚鴻之一顆顆地剝荔枝。見到早上剛剛遞交過辭職書的雀寧出現在這裡,柯天朗並不意外,他跟蔚鴻之寒暄了幾句,確定蔚鴻之身體狀況良好,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兩人雖然表面上冰釋前嫌,但相處畢竟也不是很多,還當著雀寧的面,共同話題相當有限,最終還是蔚鴻之開了話頭:“最近你還出現過那種頭暈的情況嗎?”
柯天朗知道他指的是不受控制的感覺,道:“這兩天沒有,之後應該也不會再有了。”
因為他同意了雀寧的那份辭職書,從今往後,他跟雀寧應該會再無交集,只要遠離了雀寧,應該就不會做出這些奇奇怪怪的舉動了吧?
蔚鴻之還不知道雀寧已經辭職,他喔了一聲,又一個話題被兩人成功殺死,病房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時候柯天朗來了也已經有半個小時,對看望病人來說已經足夠,如果再長會有打擾的嫌疑,他便站起身,打算告辭離開。
但就在這時,他驟然意識到了某種熟悉的感覺正再一次降臨在他身上,心中警鈴大作的柯天朗只在來得及在最後關頭說了句“又暈了”,便整個的被那股神秘力量全然操控。
“蔚宏。”他聽見自己這樣說道,“你和雀寧,其實不是真正的情侶吧。”
這是個問句,但柯天朗的語氣卻相當篤定,聽見這話的時刻,雀寧手猛地一抖,剛被剝好的荔枝一下滾進了碗裡。
他驟然抬起頭看向蔚鴻之,清楚看到對方皺起的眉頭,蔚鴻之已經從那句匆忙的“又暈了”知道柯天朗正在被控制,但他知道,就算柯天朗對雀寧已經了無心思,只要他敢給出肯定的回答,劇情必然會催動著柯天朗去和他“公平競爭”,追求雀寧。
“哦?柯總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們倆雖然看著親密,但卻始終沒有過戀人之間才會有的那些小動作,就連肢體的接觸都非常有限。”這些都是柯天朗觀察到的,但他根本就沒打算說出來啊這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已經真的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了!但失控之中,他只能將線索全部說出,“雀寧甚至不敢和你對視,正常的情侶會出現這種情況嗎?”
蔚鴻之怎舌,他剛想反駁柯天朗,便聽到旁邊的雀寧冷冷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他跟鴻哥是什麽關系,哪裡輪得著你一個柯天朗來指手畫腳?
滿心翻湧的憤怒給了他最終撕開那道紗的勇氣,雀寧踢開礙事的椅子單膝跪上病床,他一手按在蔚鴻之臉上硬把他的頭掰過來,然後另一隻手也捧上蔚鴻之臉頰,低下頭——
準確無誤地吻在了那雙就要用話語駁斥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