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韓宅。
黎卿估算錯了路程時間,比預定的邀約時間提早了半小時到達。
剛一下車,他就遇見了在院門口指揮傭人清潔打掃的管家。
管家還算有些眼力,一下子就認出了黎卿的身份,連忙走近,“這位是……黎二少爺?”
“是,老伯你好。”黎卿將帶來的請帖遞了過去,勾唇解釋,“我原以為路上會堵車,特意提前了來的時間,沒想到一路通順早到了。”
“黎二少爺請進。”管家連忙指揮傭人讓路,和藹道,“少爺一早就囑咐過了,今天會有貴客上門。”
“貴客?”黎卿聽見這算得上莊重的話,不免一笑。
“是啊。”管家將他迎進客廳,又解釋道,“老爺和夫人去了外省的音樂展,小姐也有事出門了。”
“至於少爺,原本是在家等你的。不過他臨時接到了省音樂協會的電話,說要出去一趟,會在兩點準時回來。”
管家給黎卿倒上一杯熱茶,“黎二少爺,你稍等,我給少爺打個電話催一下。”
“不必了,是我提早到了。”黎卿止住管家的意圖,“我等他們就行。”
管家見他如此客氣,心裡好感度不免多了些。
他自然是不想打擾了自家少爺的工作,便對青年鞠躬道,“要不,我帶黎二少爺好好逛逛?”
“好啊,有勞管家了。”
黎卿不想乾坐著等,他‘之前’也來過韓宅,只不過來去匆匆,正好趁現在可以逛逛。
聽說,韓宅是有些年頭的小洋房,還挺有歷史價值。
管家點頭,帶著他參觀了整個洋房外側,最後才把他帶回屋內,指向一個緊閉的房間,說道,“黎二少爺,那間是我們少爺的琴房。”
“嗯。”黎卿應話,突然想起裡面那架音質絕佳的鋼琴,有些心癢,“我可以進去等他嗎?”
哪知友善的管家聽見這話,連忙擺手道,“不,這可不行。”
黎卿一愣。
管家見此,趕緊解釋道,“黎二少爺有所不知,這琴房我們家少爺從來不讓外人進入的,連打掃都是親力親為,連老爺和夫人都很少涉足。”
“原來如此。”黎卿應話,眸底深處晃出一抹驚訝。
他怎麽記得,自己之前輕而易舉就被請了進去呢?
剛想到這兒,門口就響起傭人的迎接聲,“少爺,你回來啦!”
黎卿側身看去,正好撞上了韓敘白投來的清淺目光。後者怔了半秒,這才推了推眼鏡,“黎二少爺。”
“韓先生,好久不見。”
韓敘白走近,對管家問道,“小姐呢?怎麽不在家?”
“這……”管家瞥了黎卿一眼,委婉道,“小姐上午就出門見朋友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胡鬧。”韓敘白眉心一蹙,有些不滿意。
今天請黎卿來家中做客,就是為了之前在宴會上的‘不愉快’向前者道歉。
韓予恩作為當事人,居然不在家裡等著客人,反倒跑出去不舍得回來?
這哪裡是有悔過之心的意思?
“你打電話讓她回來,就說是我說的。”韓敘白吩咐道,語氣很淡。
管家是了解他的性子的,知道對方隱約發了脾氣,連忙應下。
韓敘白在黎卿的注視下走近,開口就是一句道歉,“招待不周,還請黎二少爺多擔待。”
黎卿挑眉,輕描淡寫地翻過這事,“是我沒算準時間來早了,管家招待得很好。”
韓敘白伸手,示意黎卿坐下。後者領意,與他相視而坐。
“原本應該是親自登門道歉的,但又怕黎二少爺課業繁忙,遇不對時間,隻好讓人給你遞了請柬。”
“黎二少爺,上回在宴會走廊裡的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是予恩做了糊塗事,我代表整個韓家向你道歉,是我們對她的教育不夠嚴謹。”
韓敘白的道歉雖然誠懇,但也算得上客套疏離。
黎卿聞言,不由輕笑搖頭,“韓先生的這句道歉,我可以收下,但這事畢竟出在韓小姐的身上……”
韓敘白一點就通,“我明白,等她回來,我會讓她鄭重向黎二少爺道歉。”
黎卿勾了勾唇,“別一口一個黎二少爺了,聽著別扭,喊我名字吧。如果韓先生覺得我夠資格的話,其實我還挺想交你這個朋友的。”
韓敘白藏在鏡片下的眼光微閃,沒想到青年會如此直接的表達。
不過,這點倒和他的心思不謀而合。
說白了,韓敘白是看重了青年的鋼琴技藝。
“那日聽過你彈奏的《雙面人》,想來黎卿你的琴齡也不小?”
“嗯,很小就跟著外婆學過幾年,後來她老人家去世,這些年便算荒廢了,難得還能入了你這位大鋼琴家的眼。”
黎卿實話實說,反正以韓敘白的性子,也不會真的調查到原主的外婆頭上。
韓敘白聽見這話,心中讚賞又多了兩分。如果真按照青年所說,這些年的‘荒廢’還能有如此高的技藝……
那麽,在堅持不懈的情況下,青年又會取得什麽樣的成就?
“有喜歡的鋼琴曲嗎?”韓敘白追問,他很樂意和青年有鋼琴上的交流。
“有,但很冷門。”
黎卿知道韓敘白對於鋼琴的熱情,這會兒自然拿出百分百的真誠回應,“叫《Miss》,是上世紀F國的一位街頭流浪漢創作的。”
那人因為戰亂,妻離子散,從此以後顛沛流離。把每一個夜晚裡的思念譜成這首曲子,並利用街頭閑置的鋼琴演奏了出來。
沉浸、感動了無數路人。
那時正巧有一位音樂家路過,了解了這位流浪漢的故事,並且把這首曲子帶上了每一個能演奏的場合。
只不過,因為它的原創者不夠出名,這首曲子一直就被丟在了冷門的分類裡。
哪知韓敘白剛聽見這話,眸色頓時一亮,“真的?”
黎卿瞧出他眼中濃厚的熱愛,不免一驚,隨機就反應過來,“怎麽?韓先生也偏愛這首曲子?”
“何止是偏愛,實不相瞞,這是我最喜歡的鋼琴曲,沒有之一。”
只可惜,鋼琴界十分追崇‘名家’,旁人口中的摯愛也一定是傳世名曲。
韓敘白從未找到一個人,會和他的喜好一致。
“黎卿,你知不知道,這個流浪漢還有一首鮮為人知的曲子,沒有名字。聽說是他晚年所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重翻的複製曲譜。”
韓敘白主動開□□談,興致比剛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是嗎?我沒聽說過。不過我一直覺得,以他的才能,只有這一首曲子太可惜了。”黎卿回答。
“我彈給你聽聽?”韓敘白問。
黎卿看向緊閉的琴房,笑問,“聽管家說,你的琴房不讓人進,我站在外面聽嗎?”
韓敘白聽見這話,想也不想就否決道,“你可以例外。”
說實話,如果黎卿沒有提起《Miss》,他是絕對不會讓對方踏足自己的琴房。
可現在不同。
人生在世,難得遇到一個興致完全相同的知己。如果再在意這些小節,那多無趣。
“走吧?”韓敘白起身。
黎卿隨了他這個‘鋼琴癡’的意願,跟著上前,“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還真的想要聽聽,那另外一首未傳世揚名的曲子。
沒多久,琴房內就傳來了悠揚且舒心的旋律。
管家和傭人站在廳內默默聽著。
傭人們難掩驚訝,忍不住小聲議論,“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少爺怎麽會願意讓旁人進入琴房?”
“就是啊,往常連老爺夫人小姐都進不去呢,這位黎二少爺到底是什麽來頭?”
管家盯著緊閉的琴房門,卻又忍不住跟著旋律晃了晃腦袋。
許久,才欣慰感歎,“看來我們少爺啊,是遇到懂他的人了。”
…
一曲終了。
黎卿站在鋼琴邊鼓掌,忍不住道,“這位流浪漢晚年心境好像變了?”
“你也這麽覺得?”韓敘白抬眸笑看。
“嗯,不再想是難熬的思念,反倒像是……”黎卿頓了頓,“期待和親人重逢、放下思念的釋然。”
“是,據他留下的親筆信,到了晚年,他開始期待和親人們在天堂的重逢,所以根本無懼死亡。”
黎卿聽見韓敘白的解釋,了然點頭,“原來是這樣。”
話音剛落,窗台就刮起一陣清風,將琴架上的譜曲吹散在了地上。
黎卿見此,連忙彎腰去撿。他的余光落在這未完成的五線譜上,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挑眉。
韓敘白捕捉住他的表情,莫名有些說不上的緊張,“……是我做的曲子,只可惜靈感受阻,還沒有完成。”
黎卿看了他一眼,又將專注的目光落在琴譜上,伸出手指下意識地隔空彈奏。
“別看了,是廢曲。”韓敘白開口,頗有些懊惱。
因為遲遲想不出更好的後序曲,久而久之,他對於這首曲的靈感越來越枯竭。
恐怕十有八-九是要作廢了。
“廢曲?怎麽會?”黎卿將曲譜遞了回去。
要是他沒有記錯,‘當初’在盛家宴會上,韓敘白就是彈了這首曲子開場。
只不過一個是完整版,而現在這個還沒有完成,曲子在某些音調小節上,和成品還有些出入。
韓敘白抿唇,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行,怎麽樣譜都感覺不對。”
黎卿見他如此苦惱,眉眼間閃過一絲遊移,“……要不,你讓我試試?”
韓敘白一愣,緊接著,更多的是驚奇湧了上來,“你有感覺?”
黎卿輕咳一聲,不好直說是未來的韓敘白自己的功勞,“看了你的曲譜,有那麽一點點想法罷了。如果你要堅持自己創作,我自然不敢越俎代庖。”
“怎麽會?”韓敘白直接讓出自己的鋼琴位置,“你試試?”
他從來不會嫉妒別人比他更有才華。
相反的,他願意和任何有能力的人,去完成一首更好的曲子。
黎卿見他坦然同意,不免揚起笑意,“好。”
…
與此同時,韓予恩終於在電話的催促下,趕回家中。
管家看見她的身影,連忙走近,“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估摸著少爺是要生你的氣了。”
韓予恩將買來的衣服首飾遞給傭人,無所謂笑笑,“怎麽會呢?我哥最疼我了!”
上回在宴會惹了韓敘白生氣,事後她連著道歉認錯了幾次,對方也就消氣原諒了。
至於給黎卿道歉?不過是她為了讓哥哥滿意,隨口應下的。
等到見了黎卿,隨口扯上兩句不就好了?
“對了,黎卿那人呢?走了?”韓予恩環視一圈,給自己倒了杯水。
走了正好。
還真想讓她道歉?黎卿才不配!
她的問話剛落地,琴房內就響起了動人的旋律。
管家不知道韓予恩的心裡所想,見她目光所至,便笑眯眯地解釋道,“小姐,你是不知道,那位黎二少爺和咱們家少爺聊得來!”
“這會兒,他被少爺請進琴房了。”
——哐當。
韓予恩一時不留神,茶杯翻倒在桌上。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琴房的位置,臉上的笑意全退,心中酸意瞬間翻騰起來,越漲越高——
哥哥黎卿進了琴房?怎麽可能?!
不!
黎卿那種人,有什麽資格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來了,又要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