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砸在厲淮深的額頭上,頃刻間便砸出了一道血口子。
厲老夫人瞧見了血,氣喘了兩口氣,捂著有些發慌地心臟,“莉莎啊,你這、這是做什麽啊?”她頓了頓,又連忙招呼來威爾遜,心疼萬分地指向厲淮深的額頭,“趕快!趕快給小深止血!”
“止什麽血!死了才好!”莉莎不停地叫囂著。
厲淮深緘口不言,就是壓著不發聲。
黎卿盯著那點血色,呼吸沒由來地慢了一拍,他剛準備起身,哪知厲老先生猛地一拍桌子,沉聲訓斥道,“放肆!你作為晚輩,到底還有沒有分寸!”
壽宴上見了血,聽著就不吉利,更何況,這鬧事的人還是自己的晚輩。
厲老爺子想起這點,胸口就起伏得厲害,“厲睿!你看看你帶出來的好妻子!大庭廣眾之下,致我的顏面於何地?這還是我的壽宴嗎?!”
“我看,我看你們巴不得直接把我氣死!”
眾人聽見這話,更是連筷子都不敢動了。
“爸,你消消氣,我這就讓人帶莉莎下去。”厲睿蹙著眉峰,想要架住胡鬧的妻子。
莉莎不知哪裡來的蠻勁,一溜煙地掙脫了開來,“我憑什麽要走!我可是你們厲氏名正言順的長子媳婦!是你厲睿結婚證上的合法妻子!”
“厲淮深算個什麽東西?把他生下來的賤人又算什麽東西?我……”
厲睿揚手一揮,直接將莉莎甩翻在地上,“鬧夠了沒有?”
莉莎腹部撞在椅子角上,疼得面色一變,“好啊,快三十年了!你還是放不下那個女人!”
厲媛瞧見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不讚同。她連忙扶起自己的母親,在耳畔低語,“媽,求求你別鬧了!這是爺爺的壽宴,你這樣鬧下去,得不到任何好處!”
自從莉莎聽說厲老先生給厲淮深發了請帖,連日來就一直在發作情緒。今天出門前,更是將這種‘瘋魔’的情緒發到了頂端!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在宴會上姍姍來遲。
她和父親在家裡好說歹說,還以為母親有所收斂。
沒想到,這連位置都還沒坐下,莉莎又陷入‘瘋障’的情緒亂來了。
厲媛看著莉莎帶著恨意的眸色,頗有些無能為力,只能擺出事實,“阿弟已經死了快五年了!求你活得清醒點,好嗎?”
——啪!
響亮的一巴掌落在了厲媛的臉上。
“閉嘴!他沒死!他一直活在我的心裡!”莉莎眼淚啪嗒往下一掉,狠聲道,“就算是死!為什麽不是你!而是他!”
厲媛捂著自己的臉,聽見這後半句話,猛然一怔。
“哎呀,我的乖孫女誒!”厲老夫人連忙起身,將委屈至極的厲媛護在懷中,安撫著她迅速紅腫的臉頰,“莉莎啊莉莎,你這是說得什麽糊塗話!”
“來人,把夫人給我捆也要捆回去!”厲睿喊道。
“等一下!”厲老先生面色鐵青,他盯著不依不饒的莉莎,還算是有一家之主的沉穩度,“說吧,你到底要做什麽?”
莉莎捋了捋凌亂的頭髮,癲狂的神色不見變少,“我要什麽?我要護住我的兒子的地位!他才是厲睿名正言順的長子!他才配成為厲氏未來的繼承人!”
莉莎指向沉默不言的厲淮深,眼中染上殺意,“他是什麽貨色,也配搶了我兒子的位置?他才該死!他才……”
“莉莎夫人,請注意你的言辭!”黎卿實在忍受不了男人被人指著額頭的咒罵,出聲製止。
厲淮深聽見青年的聲線,冷淡無痕的眸底才鑽出一絲笑意。他抹開額頭上的血痕,平靜起身,“老爺子,看來我還是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很抱歉,沒想到因為我的緣故會擾了您的壽宴。”
“你不需要道歉,該是你的位置,自然就是你的位置。”厲老先生瞧見他的態度,神色略顯緩和。他瞥了一眼端著醫藥箱的威爾遜,揚聲囑咐道,“帶大少爺去處理一下傷口。”
‘大少爺’這個稱呼一出口,厲家的一圈人都多了幾分明白。
看樣子,老爺子勢必是要承認厲淮深的身份了。
厲淮深無視了周圍的輕微議論,垂眸時掠過一絲暗芒,順勢改了稱呼,“聽爺爺的。”
說完,就跟著威爾遜朝一旁的休息室走去。黎卿見此,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這麽混亂的壽宴場所,他可真是半分鍾都待不下去!
莉莎盯著厲淮深離去的背影,怒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憑什麽?”
“就憑這個厲氏我說了算!”厲老先生猛地一拍桌,一錘定音道,“都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淮深就是我認定的厲氏繼承人!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別人就休想欺壓到他的頭上!”
厲老先生微微止住話題,又掃了桌上的兩個小輩,“阿烈,小媛,淮深是你們的大哥,你們必須要認他。厲氏該留給你們的份,爺爺斷不會少給你們!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迪烈挑眉應話,末了還附上一聲輕巧的口哨。
厲媛咬牙站在老夫人的身邊,瞥了母親莉莎一眼,定定應話,“知道了,聽爺爺做主。”
…
休息室內,威爾遜剛準備替厲淮深處理傷口,就被趕來的黎卿給搶斷了,“威爾遜管家,我來吧。”
“這……”威爾遜有些拿不準。
厲淮深望著門口的青年,唇側綻開一絲短暫的笑意,“讓他來吧,你先去顧好宴廳裡的事,我怕爺爺氣壞了身體。”
威爾遜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眼色微妙地應了一聲,“是,那就麻煩黎二少爺了。”
黎卿走了進來,衝威爾遜點頭示意。後者離開休息室,順帶將虛掩的門給關上。
“一點小傷而已,不需要費心處理。”厲淮深專注地望著青年的面色,開口解釋。
黎卿打開醫藥箱,悄然問話,“你分明能躲過去的,為什麽不躲?”
厲淮深摩挲了一下指腹上的血色,坦然承認,“躲了就達不到現在的效果。”
“……你利用了莉莎的‘瘋狂’,就為了讓厲老先生當著眾人的面,正式承認你大少爺的身份?”黎卿拿出酒精棉,一點一點地擦拭著邊緣的血跡。
“嗯,算是吧。不過,是莉莎夫人主動給了我這個機會。”
黎卿端詳著他的傷口,的確不深,這才不著痕跡地松了一口氣,“到底為什麽急著要回厲氏大少爺的身份?你這樣突然出現,再加上莉莎夫人的鬧劇,今天之後外界對你肯定會有非議。”
“你在擔心我?”厲淮深眸中細碎的笑意又多了些。
黎卿手上的動作一頓,模糊了話題,“你沒聽見莉莎夫人將你罵成那個樣子嗎?”
“老爺子會解決的。”厲淮深輕描淡寫地回答,“今天除了我的身份,其余事情都不會往外傳,而這,就是權勢的好處。”
厲淮深可以靠自己的實力,靠著時間消磨,一步一步地累積權勢。
但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他必須要趕在那個時間節點前,做足萬全的準備!他絕不能、絕對不能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人!
“嘶——”
傷口的刺痛感轉移了他的思緒。
黎卿聽見他的輕微響聲,緩下了手中的動作,猶疑道,“上一輩的情感糾葛……”
如果他沒弄錯的話,厲淮深的年紀比死去那位‘少爺’還要年長幾歲。也就算說,厲睿和莉莎結婚前,就已經和厲淮深的母親有了厲淮深。
那最後,厲睿又怎麽會鬧到拋下懷孕中的戀人?和其他人結婚呢?
“這事我問過淑姨。”厲淮深聽懂青年未盡的話語,輕呼一口氣解釋。
厲淮深的母親原名叫白雅,當年也是華國悉城的有名千金之一。厲睿被厲老爺子派回國管理厲氏余部的業務,機緣巧合下就認識了白雅。
兩人很快就墜入愛河,並且還同居生活在一起。
後來,白氏因為經營不善,又加上一些內部原因分崩離析,陷入破產危機。白雅的父親、也就是厲淮深的外公,被一些奸詐小人氣得心臟病突發離世,白老夫人因此鬱鬱寡歡,跟著自盡去了。
白雅失去雙親,正是最脆弱的時候。可偏巧厲睿因為接到厲老爺子的消息,早在幾個星期就趕回了A國,無論如何都聯系不上他。
半個月後,厲睿才回到了華國。
兩人之間的矛盾,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具體的矛盾爭執,淑姨也不清楚,她隻告訴我,母親認為厲睿是故意躲著她、故意對白氏見死不救。”
畢竟,以厲氏的資產能力,想要挽救一個瀕臨破產的公司,只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
不休的爭吵到了最後,只能是分手。
厲睿氣得回到了A國,而白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了近三月的身孕。她始終愛著厲睿,卻又顧著自尊不願意去找他。
她不願舍棄肚子裡的這個生命,由著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慢慢消磨了那些痛苦時光。
“淑姨說,她是想過帶我來A國找厲家人的。只不過臨近生產前,得知了厲睿結婚的消息。”厲淮深壓著聲線,讓人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起伏。
也就是這個消息,激得白雅心緒不穩、提前生產。
厲淮深出生後不過三天,白雅就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直到現在都沒有蹤影。
“……好了。”黎卿將用髒的棉簽丟進垃圾桶,又收拾起醫藥箱。
上一輩的是非對錯,他作為一個外人,實在無從評判。但他知道,厲淮深從小失去了父母親的陪伴,內心滋味肯定不好受。黎氏夫婦雖然待他像親兒子一般,可架不住外人的說三道四。
要不然,厲淮深也不會一成年就離開了黎家,依靠自己的能力獨行。
不知怎麽,想到這裡,黎卿的心有些鈍痛。
“莉莎夫人的兒子前些年意外去世,老先生就算把位置傳給厲睿,再過些也沒人接手。”厲淮深歎了口氣,“所以,這也是他需要我的原因。”
越是根基深厚的世家,越是注重嫡庶尊卑的傳承。
“那迪烈呢?”黎卿想起這號人物,眸中晃過猜忌,“他口頭上答應得好聽,或許暗中有二心呢?”
厲淮深搖了搖頭,說實在話,他對迪烈的了解還不算透徹,“迪烈父母親都已經過世了,他母親的家族是本州有名的珠寶商,再加上老爺子這邊的勢力,所以本州這一帶壓根沒人敢惹他。”
黎卿蹙了蹙眉頭,不解,“父母親過世?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過,他和他的Omgea父親生活在一起?”
厲淮深壓低聲音,說起另一則隱秘,“只是名義上的‘父親’,但沒得到厲家的承認。”
“什麽意思?”
“聽說是迪烈的父親厲仁,在生病住院期間認識的,是個華裔,叫雲牧。”厲淮深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全數告訴青年,“也就比迪烈大了十歲……”
自從厲仁死後,對方就一直以‘繼父’的名義,住在了前者生前留下的別墅中。
“還有這回事?”黎卿驚訝不已,“所以,迪烈剛才口中的‘牧叔’就是雲牧?”
厲淮深頷首,又補充道,“具體情況我也不了解,但你最好別去招惹迪烈。如果他真對厲氏掌權人的位置有異心,很有可能暗中從你下手威脅我。”
黎卿聞言,突然覺得天降巨鍋,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憑什麽從我下手?”
厲淮深勾了勾唇,一字一句認真回,“就憑我和你的關系。”
簡單的幾個字撞入耳膜,惹得黎卿有些發怔。
厲淮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淺聲招呼道,“先出去吧,別讓老爺子等人久等了。”
黎卿收拾起心緒,應話,“好。”
…
兩人走出休息室,剛回到宴廳,就見賓客們稀稀疏疏走了一大半。
黎卿見到這個情況,不由看向身側的男人,“怎麽回事?”
厲淮深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去問問。”
“別問了。”迪烈從邊上走了出來,語氣肆意,“老兩口被氣得心臟難受,已經先回去了。這壽誕主角都走了,這宴會自然是要改日了。”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坐?”迪烈饒有深意看向厲淮深,笑道,“我也能好好慶祝我大哥,終於費盡心思得到了老爺子的承認,越過他的父親,成了厲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還是不必了。”黎卿代替男人拒絕,以玩笑的口吻說出,“我怕迪烈先生的肚子裡藏著禍水。”
迪烈聽見這話,眼色微變,“黎卿,你對我的敵意好像不淺?”
黎卿回話,“就憑迪烈先生前兩天對我做的那些事情,警惕一些才是人之常情。”
迪烈聳了聳肩,裝出一副無辜極致的模樣,“黎卿,你可別冤枉人,我還沒來得及對你做什麽呢?再說了,我只是覺得你像他,想要交個朋友罷了。”
“像誰?”黎卿抓住話裡的關鍵,反問。
“沒什麽,他可沒有你這麽張牙舞爪的性子。”迪烈矢口否認,轉身朝著宴廳門走去,“撤了,我們會再見的。”
黎卿盯著他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卻回想著剛剛的一番談話。
“聯系一下亞瑟設計師。”厲淮深打斷他的沉思,“我送你們回去。”
“嗯,好。”
…
厲氏院外停車場,迪烈靠近自己的紅色跑車。忽然間,身後響起一道溫軟的聲線,“迪烈先生嗎?我想找你談談。”
迪烈回神,看著眼前算得上陌生的面容,輕挑眉梢,“你是……黎家的小少爺?”
“迪烈先生好記性。”黎擇晰頷首,唇側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迪烈靠在車門邊,饒有興致地發問,“哦?你要找我談什麽?”
黎擇晰看似溫軟的神色褪去,眸底顯露出一絲算計。
他上前兩步,一字一句地發問,“作為最有資格繼承厲氏資產的正牌少爺,迪烈先生就真的甘心,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被一個外來的私生子奪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