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今夜,恰逢一場潮濕纏綿的雨。
這場雨下得不大,細細密密地落下來,發出凌亂而微小的聲響,不算嘈雜,卻讓剛從瓊山回來的封淵君莫名有些煩躁。
身體裡被蠱蟲催著的慾念並未平息,反而因為之前的積累而愈演愈烈了。
不過對封淵君來說,他也不會有什麼羞恥隱忍的心思,因為慾念,原本就是他重要的一部分。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而封淵君的七情嵌進了魔界地脈之中,汲取力量,與其共生。
於是,他便只剩下欲。
寢宮之內紅燭搖影,柔軟床榻上的幔帳輕輕晃著。美人一身薄紅輕紗,衣衫半開合著,曼妙的腰身纏了上去,想如往常一般求得魔主的垂憐。
“主上。”紅衫美人的嗓音柔媚,兩個字的稱呼叫得如同婉轉低吟。
一雙軟綿的手正欲為床上灰紫色眼眸的男人寬衣解帶,原本氣氛旖旎,一切都即將陷入風月**之中,但美人卻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封淵君的手掌像被什麼燒著,燙得驚人。然而開口時聲音卻冷得厲害,又夾雜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滾。”
下一刻,衣衫凌亂的美人就被掀了出去。而床榻之上的封淵君,明明先前眼中還滿是慾念,此時卻好似泛上了殺氣。
美人雖然委屈,卻也不敢多問,慌亂地攏好衣衫離開。
說到底,也不過是代人受過罷了。
封淵君微微皺眉,輕抽了一口氣,抬手撫上心口的位置。方才剛剛動了念頭,那里傳來一陣細密而急促的疼痛。
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張眉眼清冷,唇色淺淡的臉。
心口還在疼著。
窗外的雨聲也還在淅淅瀝瀝,吹進一股冷冷的氣息。
它們都細細密密地,微涼而纏綿,疼得就好似他真的把陸歸雪刻在了心頭一樣。
封淵君灰紫色的眼眸中,情緒變幻不定。
*
封淵君去妖界見了個朋友。
然後他才知道,陸歸雪給他下的是焚情蠱。
“你這是去招惹什麼人了?我可解不開這蠱,不過說起來它也沒什麼大的危害,無非是不能動情念罷了。”朋友探完了封淵君的情況,笑得有些幸災樂禍,且毫不掩飾。
“你夠了。”封淵君雖氣,卻也不好向朋友發作。
畢竟這位朋友,曾在他還不是魔主的時候,幫過他不少忙,包括當初幫他將七情剝離而出。
“我是說真的。”朋友的神情似是玩笑,說的話又人生,讓人一時分不出真假,“你們魔族天生就重欲,放浪慣了,現在事已至此,暫時壓一壓慾念,也不是什麼壞事。”
*
封淵君大概也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這個“暫時”竟然持續了那麼多年。
剛開始的時候,動了情念會在蠱蟲效果下想起陸歸雪的樣子,壓下去了也會咬牙切齒地想起那個名字。
至於後來,竟然也就漸漸習慣了。
尤其是在與陸歸雪做了交易之後,封淵君從魔界地脈中取出了七情,由此開始突破多年以來的修煉瓶頸,直到成功渡劫。
再加上九剎死了之後,原本魔界中最難針對的那股勢力也漸漸衰落,正是收拾局勢的好時機。
封淵君的時間似乎都花在了這兩件事情上。
只是偶爾會想起陸歸雪。
他也說不清是怎樣複雜的情緒,只是不自覺地想起來,然後一次又一次,不僅沒能忘掉,反而越來越深刻了。
後來,糾纏了他太長時間的焚情蠱,終於在解藥的藥效之下,消散於無形。
可是在那之後,明明沒有了蠱蟲的影響,身體卻好像是成了習慣一樣,在情念牽動地時候,本能地以為心口還在微微作痛。
再沒有其它異常,只是像習慣性的幻覺一樣,深入骨髓。
這真是……太荒謬了。
*
封淵君又去了一趟妖界。
朋友再三探查過他體內的情況,賭咒發誓道:“你身上的蠱蟲已經完全解掉了,沒有毒性殘留,也不存在什麼副作用。”
“是嗎……”封淵君的語氣頓了頓,終究還是皺起眉,沉默了。
朋友搖搖頭,不甚在意地開玩笑道:“你這幅樣子,看上去真有那麼一點兒喜歡的意思了,看來七情融合的不錯。”
封淵君似乎恍神了一下,然後又像是刻意裝作不在意般,無所謂的輕笑了一聲:“喜歡?你也太高看我了。”
不,那一定只是……未曾滿足的慾念罷了。
就像陸歸雪曾經驚訝地說,你連七情都沒有,又何來偏愛。
封淵君想,既然過去不曾有,那麼將來也不必有。
情愛是束縛與疼痛,而他,只需要無牽無掛的慾念就夠了。
*
臨別時,朋友不知從哪兒抱來隻小貓送給了封淵君,美名其曰給他解悶玩兒。
小貓渾身毛色雪白,軟軟絨絨的,好像還不太會叫,只會挨著手指輕聲哼唧兩聲。卻十分粘人乖巧,似乎很喜歡封淵君掌心的熱度,像個糯米糰子似的往裡面蹭。
封淵君心想,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就勉為其難的帶回去吧。
那天晚上,宮殿之外又是陰雨纏綿。
窗外雨聲滴答著,潮濕得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封淵君做了個夢。
夢中他還抱著那隻雪白的小貓。
陸歸雪撐著一把油紙傘,在細密雨滴中,彷彿被籠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霧,與他遙遙相望。
雨中,陸歸雪清冷的眉眼彷彿也被霧氣濕潤了,柔柔地化開,朝著封淵君這邊看了許久,然後輕輕笑了起來,眼中彷彿月色明澈,幾分歡喜。
封淵君聽到纏綿的雨聲,像是接連不斷地落在了他心口上。
他竟然難得沒生出什麼旖旎蘼豔的心思,只是醞釀著一種他不知名為何物,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
然後,陸歸雪彷彿了猶疑了一會兒,緩步走了過來。
他微微垂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我能抱抱你的貓嗎?”
封淵君怔了一下,胸口有些發悶。
原來只是在看貓嗎?
隨後又不知怎麼地忽然笑了起來,無奈,又似乎有那麼一點兒不甘心。
這個夢很快便醒了。
封淵君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那隻被他帶回來的小貓,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了他的胸口,此刻團成雪絨絨地一團,呼呼地睡著了。
難怪他夢裡覺得胸悶,原來是這個小傢伙。
封淵君抬起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摸了摸小貓毛絨絨的腦袋,指間傳來一種脆弱而溫熱的觸感,伴著呼吸輕輕起伏。
那個瞬間,他有些恍惚地想,若是當初這樣摸摸陸歸雪的頭髮,是不是也會和小貓一樣柔軟。
可惜沒有如果。
就彷佛那場陰雨纏綿的夢境。
從一開始,一切都只是個自作多情的誤會。
便注定,不曾開始,也無從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