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正熱, 沈多意坐在副駕上有些犯困, 其實確切地說, 不是生理上的犯困,而是精神上的想睡。
因為他想把早晨的那個夢續上。
就在倚靠住車門,即將閉上眼睛的時候, 費原忽然出聲問道:“你和小戚關系不錯?”
沈多意立刻糾正:“什麽小戚,他比你大一歲。”
“都差不多,看著挺年輕的。”費原握著方向盤, “吃飯的時候他說感謝我, 你把家裡的情況都告訴他了?”
“嗯,他都知道。”沈多意猶豫著回答, “其實我們……”
突然有輛車超上來,還差點別一下, 費原按著喇叭直接加速,把那輛超過又甩掉。正好到了路口, 黃燈閃爍,便減速停下,他握著方向盤, 說:“其實你們, 是不是搞著呢。”
沈多意吃驚地扭頭看著費原:“你詐我,還是我們太明顯了?”
“挺明顯的。”費原沒什麽表情,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麽情緒,半晌過去,點了根煙。沈多意被安全帶束縛著, 努力組織語言:“其實我高中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的了,但是我沒跟別人說,只有路路知道。”
費原終於有了反應:“他知道?他憋了十年?”
沈多意說:“這屬於我的隱私。”
“別再把我們小孩兒憋死。”費原低笑了一聲,估計是覺得不可思議。交通燈由紅變綠,車子駛向了下一條街,他叼著煙問:“靠譜麽,感覺不是一類人。”
沈多意反問:“都一個鼻子倆眼,怎麽不是一類人了?”
“說不上來,氣質吧。”費原幾口把煙吸完,“有點端著,但也不是拿姿態那種,應該家裡條件不錯。有修養,但是感覺橫起來可能比誰都橫。”
沈多意沒有否認,畢竟他也不知道戚時安生氣的話有多橫,反正對他總是很溫柔的。他看向車窗外面,說:“我們倆早就遇見過,跳槽後又重逢,不久前確定了關系,都很認真。”
費原點了點頭:“你開心就行,要是哪天不和諧就告訴我,我幫你揍他,實在不行我們路路幫你罵他。”
沈多意微微揚起下巴:“他練格鬥的,你以為戰鬥力和邱駱岷一樣麽。”
邱駱岷是高中的時候找過沈多意麻煩的人,被費原給開瓢了。
終於到了溫湖公寓,費原準備上樓看看沈老再走,他忍不住問:“爺爺這兒怎麽辦?”
苦於面對的事情偏偏最難躲開,沈多意看著電梯上變換的數字,回答道:“目前還瞞著呢,我不敢冒險。老爺子都八十了,我得讓他高高興興地度過晚年。”
“那倒是。”費原略微停頓,“他家裡呢?如果你倆的事兒被家裡人知道了,他能扛住麽?”
沈多意說:“當然了,你以為就你能扛住?”
費原投降:“得了得了,還挺護犢子。”
電梯門打開,沈多意做了個深呼吸,走到門口的距離中他發了條短信,隨後開門回家,掛上了笑容:“爺爺,你看誰來了。”
儀表台上的手機振動了兩下,戚時安停車,然後拿起打開,是沈多意告訴他已經到家了。霍學川看著外面的陽光,摳著車門說:“哥,你不回家啊?”
“不回,你在這兒下吧。”車子停在乾休所門口,戚時安不準備進去了。
“媽想你了,你回去待會兒唄,大周末又沒事乾。”霍學川解了安全帶,磨磨蹭蹭地不開門,“那我再坐會兒,陪你聊聊天吧。”
戚時安不耐道:“趕緊進去,六百分都考不了,聊你也聽不懂。”
霍學川巨委屈:“多意哥哥肯定能聽懂,你倆聊得衣服都換了!床單都被你倆聊亂了!我考不了六百分,但是我火眼金睛!”
戚時安轉臉看著他弟,有些震驚,也有些怒氣。但這份震驚和怒氣消散得極快,他掛著點笑,像是特悠哉地顯擺:“喜歡多意哥哥麽?”
霍學川緊貼著車門,還以為會被暴揍,惶恐地點了點頭:“……喜歡。”
戚時安說:“大哥也喜歡,非常喜歡。”
“可是……”霍學川猶豫道,“你是真喜歡男人,還是圖人家好看啊。娛樂圈好多那樣的,他也未必是喜歡男的,就單純是好色,看見好看的就動心。”
霍學川話沒說完,直接哀嚎了一嗓子。都怪他放松了警惕,連戚時安怎麽出的拳頭都沒看到。他打開車門逃命,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哥回家就能揍他,於是扒著車門想道個歉。
“哥,我錯了,不該瞎說八道——”
戚時安忽然平靜地打斷:“我愛他。”
車子啟動,車窗緩緩升起,戚時安調頭離開,快速地駛向了馬路。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盒煙,很久沒動,煙絲已經有些潮了。低頭點著,煙味彌漫在車廂裡的各個角落,他愈發平靜,沒有絲毫焦灼。
估計霍學川已經到了家,但不知道霍學川會不會對霍歆和戚景棠說些什麽。
他點開手機按下通話鍵,不消多時對方就接通了。霍歆嗔怪的聲音從裡面傳來,嘮叨他到了門口居然不回家。
“媽,”戚時安鄭重地叫了一聲,“禮拜一晚上我回家吃飯,有點事情想說。”
他掛斷電話,身心都很放松。回到家後,先給繡球花澆了水,又收拾了一下房間。床單真的很亂,枕頭也歪三擰四,潤滑劑掉在地毯上,安全套的包裝紙也不知道落在哪了。
把臥室整理完畢,戚時安又往浴室鋪了條地巾。他不喜歡用,但是怕沈多意洗完澡會滑倒,即使概率不高,也保持著小心。
兩個人生活會迸發出難以預知的矛盾,生活習慣的差異是件小事,可是無數家庭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瘋。
即使同住的日子還遙不可及,但戚時安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因為他真的很愛沈多意,並且相信沈多意也很愛他。
戚時安給自己加了個班,他要在星期一晚上來臨前準備好出櫃答辯。
假期永遠不夠長,明安的員工在三天假期後都戀戀不舍地來公司上班,晨間還未開始工作,大家吃著早餐閑聊休息日做了什麽。
“多意,等會兒例會你佔位子,我去法務部催個合同。”
沈多意剛到,正收拾自己的辦公桌,抬頭對齊組長應道:“你去吧,不過這麽早法務部肯定還沒開始乾活,不如例會結束再去。”
“不行啊,客戶等著呢,本來說好周五簽,結果突然放假了,一下延遲了三天。”齊組長說著走進了辦公室,“也不知道戚先生發什麽瘋,所有部門休息一天不知道要少賺多少錢。”
沈多意低頭看著桌面,還吹了吹濕紙巾擦過留下的痕跡,悄摸反駁道:“帶薪休假還不好啊,你不感恩,還怨人家。”
齊組長撇撇嘴:“休息一天陪老婆回娘家了,又包餃子又擦車,累死我了。你那麽感恩,看來你過得挺好,出去玩兒了?”
“沒有,但也算出去了吧。”沈多意又抻出一張紙巾擦擦手,言簡意賅地說,“約會。”
齊組長又吃驚又可惜:“你搞對象了?上次那個伴娘還惦記你呢!”
話沒說完就到了開會時間,行政助理跑來通知他們,於是齊組長趕緊起身走了。沈多意拿上資料也準備過去,有點後悔剛才說了那些。
他太得意忘形了。
可是……他怎麽忍得住啊。
戚時安不知道沈多意跟同事嘚瑟了什麽,只知道周五休息那一天積攢了多少工作。從早上到辦公室開始,安妮拿著她的小本本匯報了半天,不知道的以為她編纂了什麽新憲法,要念叨個百八十條。
“戚先生,外匯部的季度報告您看一下。”
安妮又拿著文件進來了,戚時安挽著襯衫袖子,這會兒乾脆連領帶也解開了。他接過翻開,問道:“最近有我的應酬麽?”
“您稍等,我看看。”安妮迅速看了看,“除去外出會議,有幾個飯局,最近的是在明天中午。”
戚時安說:“都塞給章先生的秘書,就說市場最近滑坡,我沒空。”
“好的,那用到的資料就不用準備了,您明天下午的會議也可以提前。今天的話,晚上十點鍾就能下班了。”
“不是,你等會兒。”戚時安以為自己聽錯了,“晚上十點下班?”
安妮點點頭:“上周五積攢的工作我給您詳細安排了處理時間,按照您加班不過夜的習慣,滿打滿算今天本來要凌晨一點才能結束。”
戚時安歎了口氣:“你幾點下班?”
安妮回答:“六點。”
戚時安一瞬間不想幹了,想辭職在中央街隨便找個公司當秘書去。周幽王一擲千金得了個烽火戲諸侯的招兒,好歹累的是別人。
他一個公告也損失了不少金,到頭來還得自己辛苦賺回來。
戚時安拿起桌上的手機,累了就看看照片。備份相冊裡已經有好幾張了,最新一張是周五那晚,沈多意安睡的模樣。
“被我弄暈的多多。”
所以時間能倒流的話,他還是選擇做一回昏君。
下午六點鍾,中央街上的車輛明顯多了起來,再晚一會兒甚至還會擁堵。明安大樓內的員工收拾東西下班,而戚時安卡著時間按下了連接谘詢部的內線電話。
沈多意剛剛關掉電腦,正在寫明天的工作概要,他接起電話:“你好,谘詢部沈多意。”
戚時安說:“沈組長,能不能上來一趟?”
“好啊。”沈多意想都沒想,“等我三分鍾。”
椅子轉了半圈,戚時安望著落地窗外面的高空。他等下要回乾休所吃飯,要向父母長輩說說自己的終身大事,還要面對大家不可預知的反應。
三分鍾很快就到了,敲門聲響起,隨後沈多意推門進來。他徑直走到辦公桌前,看桌上放著收拾好的包,便問道:“你也準備下班了嗎?”
“嗯,馬上。”戚時安轉過來,站起身後朝他張開了手臂。
沈多意又問:“幹什麽?”
戚時安索要道:“抱我一下。”
盡管在辦公室令人緊張,但沈多意仍邁出步子走向了對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此刻的戚時安有點心事。
已經走到了對方身前,他抬手環住戚時安的腰,安慰般撫了撫戚時安的後背。戚時安緊緊地抱住他,還俯首嗅他的頭髮,好像在汲取著能量。
“你怎麽了?”
“沒什麽,想讓你鼓勵鼓勵我。”
沈多意失笑:“我以為你無所不能,原來也需要人鼓勵啊。那你以後需要鼓勵或者安慰的話就叫我,我也隨叫隨到。”
戚時安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到乾休所的時候晚飯已經做好了,餐廳裡很熱鬧,霍老中氣十足的笑聲回蕩著,只能隱約聽見戚景棠的中低音。
所有人落座,戚時安專心吃飯,半天也沒開口。霍歆先忍不住了,問:“時安,你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嗎,什麽事兒啊?”
戚時安喝了口湯:“先吃飯吧,吃完再說。”
霍學川猛點頭,怕他哥說了以後霍老掀桌子,應和道:“對,食不言寢不語,大戶人家吃飯的時候都不說話。”
“吊人胃口。”戚景棠念叨了一句。
飯後餐桌收拾乾淨,戚時安親自泡了壺茶。霍老拿著把蒲扇在旁邊轉悠,稀罕道:“什麽活兒都不乾的大少爺給沏茶呢,別是公司破產了,要回家借錢吧?”
戚時安不屑地說:“你們才有幾個錢。”
霍老被噎了一家夥,用扇柄狠敲了一下戚時安的脊梁骨。奈何戚時安眉毛都沒皺,挺直的脊背連晃都沒晃,於是霍老又高興了:“是個硬茬子,當初去當兵多好!”
一壺鐵觀音,一疊鹽津話梅,戚時安讓霍老、霍歆和戚景棠都坐在餐桌一側,他獨自坐在另一側。像面試,也像一對三談判。
霍學川問:“哥,我坐哪啊?”
“隨便,你不重要。”戚時安給幾位長輩添滿了茶。霍學川也在對面坐下,緊挨著霍老,說:“哥,我身在曹營心在漢,永遠支持你。”
霍歆疑惑道:“什麽情況,這要乾嗎?”
茶也倒好了,戚時安靠著椅背,開口說道:“姥爺,爸,媽,你們還記得我上次說的那個朋友麽?就是和同性結婚,跟家裡鬧翻的那個。”
戚景棠點頭:“記得,我還和你媽討論來著,覺得還是有退路的。”
戚時安問:“人肯退,才有路。你們覺得是我那個朋友退,還是他爸媽退?”
“肯定是他爸媽呀。”霍歆接道,“你都說他是天生的了,還能怎麽退?只能他父母試著接受,不過父母也很不容易,讓你朋友好好孝順他爸媽。”
戚時安垂眸盯著桌面:“如果我也是呢。”
“你也是什麽?”霍歆沒反應過來。
但問完就反應過來了。
霍學川第一時間緊緊抱住了霍老:“姥爺!你別動手!別打我哥!”
霍老罵他:“給我松開!我壓根兒就沒動彈!”
霍學川半信半疑地松開手,霍老果然還是那個姿勢坐著,他像個傻子似的質問道:“你為什麽不動手?!我逗個鸚鵡你就揍我,他都出櫃了你居然無動於衷!”
整張餐桌的氣氛都被霍學川給攪和了,戚景棠和霍歆看著戚時安,還在一點點消化。戚景棠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隨後又分開,顯示出他有些煩躁:“時安,這種事不能開玩笑。”
戚時安抬起目光:“我很認真,我從初中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了,之所以沒說,是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我的愛人。”
霍歆總算出聲:“那你現在說……”
“對,我找到了。”戚時安微微笑了一下,“除卻天災人禍,我們估計不會分開了。我很愛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讓他進入我的家庭,再和我組成一個家庭。”
霍歆悄悄拽戚景棠的袖子:“你、你說兩句啊。”
戚景棠說:“雖然你做了暗示和鋪墊,但對我們來說這件事還是很突然。你既然都考慮到了和對方組建家庭,那你們將會面對的種種問題你考慮過嗎?”
戚時安淡定地喝了口茶,正式開始他今晚的答辯:“當然。先說工作方面吧,他就在明安工作,和我算是上下級,所以工作上遇到的最大問題,應該就是被其他同事知道我們的關系。”
霍歆驚訝道:“他在明安工作?那太危險了,萬一被其他同事知道,光議論就能壓死人了。”
戚時安說:“媽,你別擔心。我是老板,議論之前要先想好自己的飯碗還要不要,他能力很強,遲早也會升做高管。一個老板,一個高管,哪有時間去管年薪百萬以下的人議論什麽,惦記他們等於扶貧了,我們忙得很。”
霍歆無話可說,戚時安又補充:“況且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們在公司就和普通同事一樣,被撞破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戚景棠問:“那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對你是認真的嗎?”
戚時安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眼底都是幸福:“他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之前是保險公司的高級精算師,現在是明安谘詢部交易額最高的高級規劃師。熱愛工作,還很好學,懂得多,但話很少。其實這個問題我可以寫三千字,口述能誇上一夜。”
霍學川附和:“而且長得可好看了,一表人才。”
霍老哼道:“你見過?”
“他見過。”戚時安說,“就是上次來給他補習的沈組長,沈多意。”
大家再度陷入震驚之中,戚景棠和霍歆也不用再問對方人怎麽樣了,畢竟都有目共睹。霍學川迷戀地看著戚時安,他沒想到出櫃能這麽的……有理有據。
學習好,可真好。
戚時安開始總結,和開會時的口吻一模一樣:“本來做了計劃書,想一步步來,讓你們也好接受一點。但實在是太喜歡他了,所以等不及了。”
“爸媽,姥爺,你們消化一下,有任何顧慮和想法都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我會好好解答的,但我肯定不會讓步。從小到大,我學了很多東西,從讀書到工作,從來也沒有喊過辛苦,如今事業穩定,沒什麽可顧慮的,沒道理感情生活卻逆自己的心意,對不對?”
戚景棠和霍歆什麽都沒說,整理不出反駁的話來。
時間不早了,從乾休所去公司有些繞路,何況還有很多工作沒處理完。戚時安喝光了最後一點茶水,拿上外套準備離開。
走之前見霍老獨自上樓,步伐很慢,於是忍不住上前攙扶一把。
“姥爺,你剛才真沒想揍我啊?”
霍老說:“沒有,真沒有。”
戚時安問:“你也太淡定了吧,挺酷。”
“酷個屁。”霍老說,“等你坦白等了十好幾年,早做好從寬的心理準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像偵察兵勢力低頭,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