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多意本來醉了八分, 現在瞬間清醒了十二分。
他立刻骨碌起來, 慌亂得不知道是先下床還是先穿褲子。內褲也濕著, 整個人看上去極其不健康,戚時安抓住他的肩膀,接著把濕毛巾塞到他手裡:“自己脫了擦乾淨, 然後蓋上被子睡覺。”
戚時安說完整理了一下被拽松的領帶,然後闊步走到門口,他開門出去, 見沈老已經坐在了沙發上。不待老爺子問, 便立刻做起了自我介紹:“爺爺,我是多意的同事, 他晚上喝多了,我送他回來, 現在已經睡了。”
沈老的腿腳沒什麽力氣,扶著茶幾站起來:“謝謝你, 這孩子很少這樣,肯定是特別高興。他說你們炒股賺錢了,所以想和你慶祝。”
戚時安上前扶住沈老:“他是挺高興的, 所以多喝了點。對了爺爺, 多意說餐廳的幾樣菜挺好吃,覺得您會喜歡,我就要了幾樣,您明天嘗嘗。”
沈老不住地道謝,他不僅是感激, 還高興於沈多意在公司結交了這麽好的同事。戚時安扶著沈老進了臥室,照顧沈老躺下後說道:“爺爺,我姓戚,您留我一個電話吧,以後家裡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或者多意有事兒,都可以叫我。”
畢竟是第一次見,沈老連連擺手:“使不得,他有發小朋友,有事都互相幫忙,哪能麻煩你啊。”
戚時安轉而問道:“我姥爺送您的魚竿好用嗎?”
沈老一愣,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找他補習那個,給你弟弟?哎呦聊了半天,好用好用。幫我謝謝你姥爺,有機會了一塊兒去釣魚。”
自我表現很重要,但老人家的休息更重要,戚時安照顧沈老躺下便關上門走了,離開前又去看了眼沈多意。沈多意安生地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
還真是放心。
戚時安折騰到家已經深夜,他洗完澡躺在床上出神,回味可口的晚餐,更回味懷中人的手感。思緒停在沈老出現,停頓片刻後便像掙脫韁繩的野馬一樣奔騰起來。
他出去後,沈多意自己在臥室脫掉了衣服。
又自己用濕毛巾擦乾淨腿間的濕濘。
光著身子去衣櫃旁翻找睡衣。
穿好後爬進被窩裡提心吊膽地睡覺。
結果睡得還挺香。
戚時安重重地呼了口氣,他快被折磨死了,怎麽光想想都覺得要發瘋。煩躁地拿起手機,想看點枯燥的新聞促進睡眠,但是先看到了霍學川發來的短信。
“哥,你什麽時候帶大嫂回來啊!”
戚時安懶得回復,直接關機了。他閉上眼翻身側躺,但其實困意全消,他遲早是要帶沈多意回去的,可他不會讓沈多意經受父母反對的動蕩。
他準備先告知家人自己的取向,所有拷問和反對都由他來應付,等長輩接受,然後再介紹自己的伴侶。
大多數人出櫃講究的是決心,戚時安不同,他從不缺少決心和勇氣,他此時重視的是方法和步驟。
心理鋪墊也好,隱性誘導也好,他要制定最快捷、影響最小的方式。
夜深人靜,難得不用盯盤,戚時安從被窩裡爬起來,靠著床頭抱著電腦,以月色相陪,完成了一份關於出櫃的計劃書。
還預估了可能面臨的風險。
終於等到睡覺,進入夢裡的第一句就是:“媽,我搞了個對象。”
一夜過去,早上被高掛的太陽曬醒,沈多意頭昏眼花似的,盯著一片金黃的玻璃窗撒癔症。他昨晚和戚時安去吃飯慶祝,他很高興,喝了很多酒。
記憶斷片了,沈多意坐起來,撩開被子下床去洗漱,站在鏡子前刷牙時瞥見了旁邊的洗衣籃,裡面扔著昨天穿的衣褲。
最上面的是他換下的內褲,簡直……不堪入目!
沈多意吞咽了一口牙膏沫,斷開的記憶又連上了。戚時安送他回來,他主動問對方當年那晚都做了什麽。
那種情境下,跟勾引沒什麽分別。
沈多意“咕咚咕咚”把嘴裡的牙膏沫全咽了下去,漱口的水也直接喝了。洗漱的工夫,他撐得像吃了頓自助餐。
“多意,起床了沒有啊?”
沈老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沈多意一個激靈瞪著鏡子中的自己。昨晚他被戚時安摸得渾身發軟,貌似沈老正好敲了門,戚時安讓他自己睡,然後就開門出去了。
他居然真睡了,那麽放心。
“多意,該起了,快看看股票跌沒跌。”
“來啦!”沈多意臉都沒擦,換好衣服就去了客廳。他有些心虛地看了沈老一眼,但沈老正吃著點心,根本沒瞧他。
“爺爺,好不好吃?”他在對面坐下,坦白從寬道,“昨晚喝多了,吵著你睡覺了?”
“沒有,我起夜才聽見。”沈老低頭看著老人寶的屏幕,特別慢地手寫短信。“信息發送成功。”機械又洪亮的女聲響起,沈多意嚇了一跳,問:“你給誰發信息呢?”
沈老說:“小戚啊,我告訴他點心挺好吃,謝謝他。”
沈多意心跳漏了好幾拍:“你都知道他的號碼了?!”
“嗯啊,他昨晚留的,讓我有事就找他。”沈老又拿起一塊蛋糕,“我看小戚不像普通上班的,怎麽著也是個經理吧,改天請人家過來玩兒。”
沈多意如坐針氈,太刺激了,他可受不了。生怕自己多待片刻就會把戚時安裡外顯擺個透,沒準兒腦子一抽抽,還想讓沈老合一下他們倆的生辰八字。
怎麽著也得是天作之合吧。
“爺爺,我上班去了,你慢點吃。”
“走這麽早啊,你不吃早飯了?”
“我去公司吃公糧……”他拿上包就出了門,路上打給戚時安,電話卻一直佔線。
戚時安休息得太晚,這會兒剛剛睡醒,正靠著床頭聽電話。要不是霍歆打來,他還能再睡一會兒。
“兒子,什麽時候帶對象回來啊?”
可真是親母子,他翻身把臉埋進枕頭裡,回道:“阿姨今晚做什麽菜啊,我回去吃。”
電話掛斷也沒時間再睡回籠覺了,戚時安起床上班,到公司後自己去旁邊的咖啡廳買了早餐。他進入明安後肆無忌憚地直奔谘詢部,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向了齊組長的辦公室。
齊組長對他的到來甚是意外,畢竟這種情況鮮少發生。戚時安氣定神閑,裝模作樣地說:“把你手上圖山公司的檔案給我看看。”
等拿到檔案,他還真看了一遍:“上市時間建議提前,不用透露太多,就說關聯的券商有活動,他們就明白了。”
從齊組長辦公室出來,戚時安又去了沈組長的辦公室,部門同事一時間有些緊張,以為老板大清早來檢查工作。
沈多意剛打開電腦,抬眼就看見戚時安推門而入。昨晚那麽越界,他緊貼著椅背不知該如何反應,其實他已經有所反應了,只不過不照鏡子發現不了自己正臉紅著。
戚時安徑直走到桌前,打開紙袋把裡面的早餐拿出來:“買了你的那份,吃完再做事。還有昨晚喝了不少,難受的話就請假休息一天。”
沈多意抬頭問:“你收到我爺爺的信息了嗎?”
“收到了。”戚時安嘴角上揚,“爺爺真可愛,原來你這麽可愛是遺傳的。”
沈多意臉色更紅,接過咖啡先喝了一口,他趁機抓住戚時安的手,低聲說:“在老爺子跟前,你只能做我的同事或好友,可能根本不會有說開的那天,我——”
“我知道。”戚時安回握住那隻手,指腹摩挲沈多意的手背,“昨晚在餐廳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關心爺爺,不是為了讓他喜歡我,然後挑明關系讓他接受,其實我從來沒那麽想過。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孝順他,因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僅此而已。”
沈多意怔忪著,戚時安抽出手:“別感動了,我可是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戚時安俯身湊近:“再叫我一聲。”
沈多意捏著漢堡:“時安。”
戚時安渾身都酥了,誰料沈多意剛扔完糖心炸彈,又砸來一枚糖心導彈:“你昨晚讓我很舒服,反正你怎麽弄……我都喜歡。”
戚時安聽完這句轉身就走,連“再見”都沒說,他無視格子間裡其他員工的目光,也忽略了主管迎上來的問好。生怕多待一秒,會忍不住把沈多意就地法辦個三百遍。
非常完蛋,活了二十多年的兩個人,第一次同時無心工作。
晚上回乾休所吃飯,一家人都在霍老那兒,霍歆和她的好朋友們三分鍾熱度,股票玩了一陣就拋了,但投資群還沒散,時不時共享一下手上單身男女的資源,互相幫助解決晚輩的終身幸福。
戚時安陪霍老在客廳看《新聞聯播》,播完又換到下一台看《消費主張》,他忽然開口:“對了,多意的爺爺說謝謝您送他的魚竿。”
霍老目不斜視:“咱們謝人家幫忙才對,不然那臭東西考試抓瞎。”
“抓瞎我承認,臭東西我不認,我是帥東西。”霍學川從後面冒出來,趴在沙發背上蹭戚時安,“哥,你看見我發的短信了麽?你什麽時候帶嫂子回來啊?不會還沒追到吧?嫂子漂亮嗎?嫂子喜歡大明星小叔子嗎?”
戚時安問:“你喜歡把你揍出血的大哥嗎?”
等正式開飯,全家人在餐廳落座。戚時安略微一掃,發現面前幾道都是自己愛吃的,他看向霍歆笑了笑,然後給霍歆加了菜,說:“謝謝媽。”
那次吃飯他匆匆走了,還留下一句“為了終身幸福”,估計家裡這幾位這些天都挺憋得慌,攢著好奇想問他。不過沒等大家問,他先開口道:“我有個大學同學下個月結婚,在美國,我很羨慕。”
其他人都看著他,戚景棠問:“是羨慕在美國,還是羨慕結婚?”
“當然是羨慕結婚,快三十了,想成個家。”戚時安斂眉低目,認真吃飯。
霍歆和戚景棠對視一眼,立刻放下筷子說:“乖寶,你和喜歡的人成了嗎?咱羨慕別人乾嗎,抓緊搞上,你想中美英法俄全結一遍都行,媽媽連禮服都定做四五套了。”
這時戚時安又說:“不過我那個同學是同性婚姻,他父母為這事兒都不認他了。”
鴉雀俱靜,盤中的蟹黃豆腐冒著熱氣,飯桌上的氛圍卻冷了八度。戚時安若有所思地說:“我這兩天就琢磨,這個同學該不該為了親情放棄婚姻,畢竟他生下來就喜歡同性,不可能去和異性相戀。反正祝他一切順利吧,希望最後能有個兩全其美的結果。”
大人都還沉默著,霍學川先出了聲:“他爸媽肯定想讓他和異性結婚,像大部分人一樣,但他做不到只能單身,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和同性在一起呢,好歹有個伴。媽,你說是吧?”
“別問我,我哪知道。”霍歆又拿起了筷子,但是沒有夾菜,“父母做什麽都是出於愛,觀念和想法也許不同,但動機都是好的。他爸媽一時無法接受可以理解,因為同性的話畢竟是少數,會很辛苦。”
戚時安立刻追問:“具體會怎麽辛苦?”
戚景棠分析道:“比如工作,如果在公司表明自己的取向,可能會被同事議論和疏遠,甚至於影響上升的機會。在公共場所永遠要避嫌,不能隨心的保持某種親密狀態。甚至在親友之間也不被理解,總之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問題。”
戚時安點點頭:“所以如果是老板的話,工作上就不用擔心了,反正沒人敢管。公共場所和戀人的狀態看個人性格吧,也看臉皮薄厚。至於親友,拿父母來說,如果孩子消除了工作上和社會上存在的困難後,他們是不是也就不用擔心什麽了?”
霍歆疑惑地說:“好像是……”
戚時安已經從容地吃完了一碗飯,抬眼發現始終沒吭聲的霍老正看著他。偵察兵面前不敢造次,他起身去盛飯,終止了這個話題:“不說了,反正下個月我很忙,也沒空飛過去參加他的婚禮。”
戚景棠是高級知識分子,話隻說三分就都懂了戚時安的觀點,而霍歆還在琢磨。戚時安默默吃飯,計劃書的第一步“引導性認知”已經完成,他思及此又夾了個雞腿。
晚上沒走,第二天直接從乾休所去了公司,到三十層的時候安妮還沒來,但辦公桌上放著份早餐。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但是門鎖著,沈多意是怎麽進來的?
電話接通,沈多意回答:“我猜對密碼就進去了。”
密碼是公司成立的日期,戚時安問:“有沒有猜生日?”
“沒有,用生日的密碼跟沒密碼一樣,你又不傻。”沈多意戴著耳機講電話,手指在鍵盤上敲著方案,“沒事兒我掛了啊。”
戚時安失落地說:“有點事兒,昨天我回乾休所了。”
沈多意立刻停下:“家裡有事兒?”問完手機裡一陣沉默,他保存數據後隨手拿了份文件,起身往外走去,“等我一下,你先吃東西。”
戚時安美美地吃早餐,不到五分鍾沈多意就上來了,還裝模作樣地拿著份文件打掩護。他放下咖啡伸出手,讓沈多意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
“發生什麽了?”
“家裡催婚,我媽讓我這周休息去相親。”戚時安的演技和操盤技術一樣好,都是連眼都不眨。
沈多意不疑有他,用商量的口吻說:“別去了吧,就跟阿姨說你沒時間不行嗎?”
戚時安還編:“我告訴她周末有朋友去家裡玩兒,但她覺得我哄人,不信。”
“那讓章先生去找你,還有遊先生遊小姐,你們打麻將。”沈多意低頭看著對方,“反正相親不行,你已經跟我親了。”
戚時安靠著椅背仰著頭:“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兒?”
沈多意突然覺得自己被忽悠了,這人囉嗦這麽多估計這才是目的,他伸手掐了下戚時安的脖子,低著頭答應:“那我休息日一早就過去。”
戚時安充滿暗示性地問:“你不怕羊入虎口?”
“怕。”沈多意眼睛明亮,“更怕你去見母老虎。”
門沒關嚴,能聽見高跟鞋的聲音,是安妮到了。沈多意繞過去走到辦公桌對面,又拿起他帶的那份文件,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戚時安舍不得一般:“為什麽今天才周四?”
沈多意失笑,故意將他:“有本事你讓今天周五。”說完退後兩步,揮了揮手裡的文件,“我回去了,今天的早餐是供應的第一份,你要好好吃完。”
背影消失在門口,戚時安一手拿著餐包,一手打開了電腦。
十分鍾後,安妮跑過來敲門,有些慌也有些不確定地問:“戚先生,系統上的新公告是您發布的?”
戚時安眼都沒抬:“是我,執行就可以了。”
部門裡爆發了討論和歡呼,沈多意把目光從方案上移開,不解地看向了外面。這時助理小姑娘跑過來,推開門開心地說:“沈組長,你快看新公告!”
沈多意登錄系統,看見了一則剛剛發布的新公告:本周五所有部門放假一天,休息日調整為周五至周日,請互相轉告。
他愣著沒反應過來,手機又跳出一條信息。
戚時安發來:“我沒本事讓今天變成周五,但能讓周五不上班。明天一早,等你來敲我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