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了半天的語言全被這句話堵住, 沈多意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戚時安估計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解釋道:“我弟弟快高考了, 想找老師補補數學,而且我告訴他你朋友是娛樂公司的,他就來勁了。”
沈多意想起戚時安的弟弟想做明星, 便理解了對方的想法,但仍然很猶豫:“高考那麽重要,我怕應付不來, 其實你親自輔導更好。”
“我不行, ”戚時安跟忽悠人似的,“他嘴欠, 三兩句把我惹惱揍他一頓,進行不下去, 得別人才行。”
沈多意縮在沙發上笑,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戚時安察覺到對方心情不錯, 進一步示好地說:“昨天的事兒就此揭過,我明天去接你來乾休所做客,答應我吧。”
是“四千萬”揭過了, 還是“小男朋友”揭過了?
沈多意想學戚時安耍無賴, “什麽時候揭過了,我賠的錢賺不回來,就揭不過。”
戚時安繼續服軟:“那你雇我吧,條款你來定。”
沈多意不擅長得寸進尺,倒是很會心軟, 便不再開玩笑了,應道:“我住在溫湖公寓,七點起床。”
既然明天會見面,那就當面講吧,掛斷電話後沈多意伸了個懶腰,然後返回了臥室。路柯桐臉埋在他的枕頭上酣睡,被子一半垂在了地上,他脫鞋上床把路柯桐擠了擠,兩個人一同睡起了午覺。
乾休所家屬院裡的桃樹落了一地花瓣,戚時安伸展長腿坐在樹下的躺椅上,後面台階坐著他弟弟霍學川。兩兄弟在對峙,估計等會兒還要爆發一場格鬥。
霍歆在一樓陽台瞧了一眼:“霍學川,少跟你哥找事兒,明天安生補課。”
霍學川喊道:“你就向著他!”
“他當初一堆名校願意錄,我簡直是那屆最省心的媽,你再看看你!”霍歆穿著身湖綠色的連衣裙,腕上帶著玉鐲子,看上去一派優雅端莊,但行事說話都風風火火,和外表不太搭界。
戚時安被吵得頭疼,盯著屏幕上的最新行情說:“媽,你新買那支漲了。”
這句果然頂用,霍歆轉身就回屋看股票去了。霍學川坐在台階上繼續鬱悶,喝可樂又灌了一肚子氣,喝完竟然把空易拉罐朝戚時安砸去。
戚時安眼皮都沒眨,抬腿用力一踢,半秒的工夫把易拉罐砸回到了霍學川身上。“老實點兒,想挨揍呢?”抬眼能看見二樓露台上的鸚鵡,他勸道,“明天乖乖的,表現好點有獎勵。”
“我不稀罕!”霍學川薅旁邊花盆裡的草,“我本來就是想問問娛樂公司的招人要求,誰說要補課了?!”
午飯時說到霍學川考大學的事兒,他非要考戲劇學院,將來做演員,戚時安隨便提了句同事的朋友是娛樂公司高管,於是霍學川就來勁了,一直問東問西。
戀愛能讓聰明的人變傻,但也能讓老實的人變狡猾。
雖然戚時安和沈多意還遠不到戀愛的程度,可他已經很狡猾。
借機讓沈多意來給霍學川補課,順便問問娛樂公司相關的事項。當然這一切都是幌子,他只是想增加兩個人私下見面相處的機會。
霍學川把草薅禿了:“哥,你愛不愛我?”
戚時安喉嚨發癢,有些想吐:“別惡心我。”
以防霍學川明天搗亂不配合,戚時安最終忍痛割愛地擺出了條件:“你不是喜歡我那輛越野麽,考完就送給你。”
“真的?!”霍學川從台階上蹦起來,“你不早說!明天補數學是吧?我這就把書房收拾出來!”
戚時安有好幾輛車,軍用越野也不是好多年前那輛了,他看著弟弟跑進樓內,終於能安靜地休息片刻。閉上眼卻忍不住想象,沈多意故地重遊,會不會臉熱心跳。
晚上路柯桐吃了飯才走,沈多意把對方送到了公寓外的街上,他溜達著回家,還在樓下逗了會兒鄰居的小外孫。
沈老在陽台上聽評書,還是《七俠五義》,聞聲回頭:“怎麽這麽慢啊,還想讓你陪我聽呢。”
“在樓下陪毛毛玩了會兒。”沈多意在旁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現在陪你聽也來得及啊,講到哪了?”
沈老卻答非所問:“毛毛可能說了,什麽都懂。你又聰明,趕緊結婚要個自己的孩子,肯定更有意思。”
沈多意急忙轉移話題:“展昭怎麽受傷了?”說完發現沈老睨了他一眼,自知轉移失敗。他傾身伏在對方的躺椅扶手上,嘴張開又合住。
循環往複糾結著,不知到底要不要說出口。
沈老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說個話!”
沈多意滿腔遲疑和忐忑,在這聲催促後終於小心翼翼地問道:“爺爺,你覺得費原和路路怎麽樣,我覺得他們和尋常家庭沒什麽區別,而且好像更幸福。”
一時間只剩下收音機的動靜。
分秒都被拉長放慢,他不敢看爺爺的眼睛。
沈老無奈地說:“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今天這麽說了那孩子,其實這句話也能說給我自個兒。他們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接受不了也會祝福。”
沈多意緊緊抓住了扶手,手心都被上面纏繞的藤草硌出了印子。
“可要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能比得安的反應還大。”費得安是費原的爸爸,當初把費原打得很厲害,沈老說完歎息一聲,“我是個老頭子,改不了七十幾年的觀念,但他們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他們都好。”
沈多意已經不知如何反應,他全然理解老人,但理解的同時難免為自己難過。
沈老說了結案陳詞:“咱們說這些乾嗎,操不著的心。”
《七俠五義》講了很久,打鬥處激烈緊張,敘事處詼諧有趣,但沈多意什麽都沒聽見。他望著窗外的夜空,心中剛冒出不久的枝丫被重重踩進了泥土裡。
這個世界上,沈老是他唯一的親人,一老一少相依為命了許多年,他努力生活的一多半原因都是為了眼前這個兩鬢斑白的老人。
沈多意松開了手,盯著掌心的紅痕發怔,他和戚時安的相處會有好的結果嗎?
他必須要重新考慮。
約好的事情不能反悔,第二天上午九點戚時安已經等在了溫湖公寓門口。沈多意抱著幾本書走出來,像去圖書館學習的大學生。
“不知道你有沒有吃早餐,我路上買了個麵包。”戚時安拿過對方懷裡的書,然後遞過去裝著麵包的紙袋。
沈多意接住:“謝謝,讓你破費了。”
戚時安愣了一瞬,覺得沈多意不太對勁,等開車上路後,他瞄了眼教材,詢問道:“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沒有。”沈多意啃著麵包,目光也落在書皮上,“戚先生,我想給你弟弟講幾個重點題型,其他的讓他提問,查漏補缺吧。”
戚時安終於知道了哪不對勁,過於客氣和禮貌的語氣顯得格外疏離,沈多意明明已經快走到他面前,為什麽忽然又仿佛隔了百丈遠。
他出聲道:“私底下叫我名字吧,不稱呼直接講也行。”
沈多意吃完了麵包,把紙袋折疊再折疊,然後攥在手裡:“這麽叫比較合適。”他不太委婉的拒絕將氣氛推至尷尬的境地,直到抵達乾休所兩人都沒再說話。
戚時安知道沈多意的態度肯定不是憑空轉變,但他一時探究不出原因,隻好靜觀其變著手解決。到了家門口,他停車熄火,不動聲色地裝作無事發生,說:“那是我弟弟,叫霍學川。”
沈多意抱著書下車,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高中生。
霍學川吃驚地往前挪了兩步,然後又吃驚地退回去,等戚時安和沈多意走到他面前時,他終於恍然大悟:“哥!這是不是你那年背回來那個人啊!”
戚時安抬腿就踹:“叫沈老師。”
沈多意笑笑:“不用叫老師,要不也叫哥吧。”
霍學川幫著拿書,看見了封皮上的名字,立刻叫道:“多意哥哥,你知道我怎麽認出你的麽?那時候八歲的我就覺得你特別好看,事到如今你還是那麽好看!我這人特別看臉,對好看的人渾身敏感!”
從大門口到二樓書房,霍學川的嘴就沒停過。沈多意有些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了戚時安一眼,戚時安心頭髮酥,上去就把霍學川拎到了一邊,警告道:“聽課的時候把嘴閉上,別像在村口聊天一樣,煩不煩人?”
霍學川猛點頭:“知道了,我現在就要學習!”
書桌寬大,沈多意把幾本教輔攤開,他已經好幾年沒做過家教了,一時覺得親切。霍學川還沒忘正事,從兜裡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問題。
“多意哥哥,聽說你朋友在娛樂公司工作,我想谘詢幾個問題。”霍學川有些不好意思,“列著列著就多了。”
沈多意應道:“你哥說你想考戲劇學院,看來很有決心,都想谘詢什麽,我抽空幫你問問。”
霍學川激動地展開紙:“人氣小生汪昊延不靠他的業內大佬爸爸給資源,是真的還是炒作?許楊演男主是試鏡被選上的嗎?藺冬的醜聞怎麽公司都不公關一下啊,新科影后和知名導演到底在一起沒有,快速成名是從龍套開始好,還是從偶像開始好?”
沈多意腦中嗡嗡作響,合著谘詢的全是八卦消息?他把紙一抽,把書一拍,嚴肅命令道:“那些都不關你的事兒,現在看這道題,列公式,說思路。”
霍學川臉一垮:“沈老師還挺凶啊,那年窩在我哥床上的時候可乖呢。”
戚時安壓根兒沒走遠,就站在門外監視,本來聽著霍學川放肆都想進去教訓了,誰知聽完這句又壓住了步子。他側身些許朝屋裡一看,見沈多意的耳朵尖已經紅了。
漫長的兩個小時過去,沈多意盡量多的給霍學川輸送知識和技巧,連水都沒顧上喝。這家人在乾休所有好幾幢小樓,這幢是霍老將軍的,講完題戚時安帶著沈多意下樓,邊介紹說:“我媽在廚房忙呢,我爸是搞軍工設計的,去考察了,姥爺上午和戰友騎馬,估計飯做好就回來了。”
沈多意問:“你弟弟跟阿姨的姓?”
“嗯,性格也像我媽。”戚時安看飯還沒好,裝作無聊似的建議道,“我帶你去轉轉吧,等會兒回來吃飯。”
他帶著沈多意轉悠,直接轉到了另一幢樓。
“這是我爸媽住的,還有我以前的房間。”戚時安擺足了主人姿態,領著沈多意在樓內參觀。沈多意一進門就想起來了,也明白這人是要讓他故地重遊。
當年沒有仔細看,此時站在門口有些斷片兒,戚時安輕輕推了下對方的肩膀,兩個人都進了臥室內。地板是白底青色的圓形花紋,能放東西的平面上都擺著書,天花板上吊著隻大沙袋,牆上掛著幾副顏色不同的拳擊手套。
沈多意拿起一本《地方志集成》:“你平時喜歡看什麽書啊?”
戚時安答:“什麽都喜歡看,但不求甚解。”
“我也是。”沈多意翻書,沒發覺自己在笑。
戚時安不露痕跡地靠近,稍一轉身再抬起手臂,就能把對方半包圍進自己的懷中,他開口道:“你那年窩在我床上的時候真的很乖。”
沈多意驚覺彼此離得太近,便立即閃開一步走到了床邊,這副防備姿態過於明顯,他心有歉意,不敢回頭再看戚時安。
“坐,別一直站著了。”戚時安不傻,早已敏銳地察覺,等沈多意在床邊坐下後,他拽了把椅子堵在對方身前。
像是要促膝談話。
戚時安傾身向前,手臂擔在膝蓋處,關心道:“這些年還鬧過胃病麽?”
“很少。”沈多意把目光落在對方交叉的十指上,“畢業前事情很多,經常誤了飯點兒,爺爺生病忙著照顧,也犯過兩回,其他就是加班工作的時候了。”
“你知道嗎?我很糾結。”戚時安笑了一聲,似乎很是無奈,“我經常猜測,這些年你胃疼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我,我自大嘛,感覺你肯定會想的。”
“所以既想讓你想起我,但又不想讓你難受。”他知道沈多意在盯著他的手,於是他把交叉的十指慢慢抽開,然後掌心向上攤在了沈多意的面前,“我還記得你那晚很乖,那你記不記得我給你捂了一夜。”
沈多意看著那隻手掌上的紋路,良久點了點頭:“記得,你的手很熱。”
戚時安伸得更近一點:“那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