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季珩覺得自己即將被記憶的洪流衝垮,視網膜上大量的畫面閃動而過,帶著刺目的白光。
……
“我不想死……”
“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原來我也是會怕的……”
……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歐文,他們彼此仿佛感知到了冥冥之中的不詳,於是再不克制自己心中狂戀對方的情緒,那是他第一次標記一個Omega,他也終於得以把歐文身上那件冷冰冰猶如鎧甲般的白衣給剝了下來,看到了這個傳聞中的“大魔王”的真實的內裡。
歐文摟著他的脖子痙攣著的同時,有眼淚落下來,將他的心也剜痛,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弱小的一個存在,他甚至沒有辦法從權力旋渦的中心救下一個喜歡的人。
後來歐文就消失了。
他還沒來得及尋找歐文的下落,就被派去了赤脊。
在那場戰役中,他在剛剛盤旋起飛到半空中的直升機上被人在肩頭狠狠的一推搡跌了下去。
然後——
“季處長?”對面的年輕人微笑起來,湊上前來給了他一個擁抱:“不記得我了嗎?”
季珩僵了僵,他在鼻尖嗅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Omega信息素,像是某種草藥,帶著點兒刺激性的味道,刻意撩撥,他不喜歡,很不喜歡。
“你可是我的愛人啊……”歐文在他耳畔溫柔道。
季珩怔住。
是的,歐文是他的愛人,他給過歐文永久的標記,他們也有過一生的承諾。
他是歐文的話……那寧隨遠又是誰?!
此刻,季珩的宅邸裡,寧隨遠趴在房間死角,呆呆的望著全息的屏幕。
通過季珩領帶上的攝像頭的視角,他看到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那男人穿著一襲筆挺的白大褂,有一頭漂亮奪目的金發,自稱是歐文,又自稱是季珩的愛人。
這怎麽可能呢?!他是歐文,那我是誰!?
一種顛倒錯亂的感受侵佔了他的大腦中樞。
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什麽歐文博士,他只是遊蕩在帝國邊境區域的一個可憐的流浪漢,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個名字,又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季珩……得到了季珩的一點垂憐。
那麽然後呢?
一切將從這一刻開始回歸到原點,繼而步入正軌,季珩去擁抱他的“歐文”,而他,寧隨遠,又應該何去何從?
仿佛泰山崩塌,一種可怕的孤獨感從心底升騰而起,冰冷的讓人幾乎要溺斃,或許真的是這麽久以來季珩帶給他的溫暖和依靠已經讓他變得惰性,寧隨遠覺得自己回不去了。
他茫然的從死角裡爬起來,走向那個全息的屏幕,他看到歐文給了季珩一個擁抱,季珩沒有躲開。
“這是我們中央科研所最優秀的人才。”菲尼克斯·讓的聲音響起,笑吟吟的:“他身後有一整個精英團隊,要知道在我們中央科研所裡,姓歐本身就是一種榮耀,代表著他們對歐文博士的尊崇,季處長,你挑愛人可以說是非常有眼光了。”
“砰”
子彈破窗而入。
寧隨遠閃電般的伏倒,全息投影儀被擊落。畫面瞬間消失。他警覺的望向窗外,鬱鬱蔥蔥的綠化帶無風而動,那些隱藏在其中的埋伏者終於按捺不住了,縮小了包圍圈也紛紛露頭,寧隨遠眯眼,幾秒鍾的功夫他已經將人頭點了個清清楚楚。
“二十幾個,也不怎麽樣。”他冷笑起來,側向翻滾撲進了一間暗室,那是季珩早上帶他來參觀過的屋子,牆上架著一把槍,是季某人揚言要送給他的戰利品。
“說過要給我的,那就是我的。”一股酸溜溜的惱怒湧到喉嚨口,寧隨遠用力咽下去,一把將槍取下,填彈上膛,兩腮緊繃:“不管我是誰你都沒機會反悔了!”
外面的大門被轟然踹開,腳步聲紛遝而至。
“在哪兒呢!”
“肯定還在屋子裡!”
“搜!”
“把他逼出來!”
“突突突突突突”
這群“作戰服”們還沒來得及動作,從一間晦暗的房間裡竄出來一個人影,他們尚來不及看清那人的行動軌跡,護目鏡就被子彈擊得粉碎。
不得不說,季珩收藏的這把三年前的老古董槍除了當擺設還真是一點用處也無,又重火力又弱,寧隨遠當即就棄療了,他從地上撲倒的人裡挑了一個,奪下武器,翻身滾到沙發後面。季珩家的這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家具被流彈打的稀爛,寧隨遠間接的感到一陣肉痛,忍不住歎息。
“叮咣”
有子彈殼兒飛到了沙發一隅,寧隨遠矮身往下避了避,伸手將那個仍舊燙手的子彈殼兒撿了過來,定睛一瞧。
“麻醉彈……”他認出了上面的刻文編碼。
難道說對方的目的其實不是要致自己於死地……
寧隨遠眉頭緊皺,有敏銳的寒光自眼瞳中閃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嘩啦”
他將武器從沙發後方滑出去,然後雙手舉起。
“我投降——別打了!”他大聲說。
進攻暫歇。
寧隨遠慢慢的從沙發後站立起來,維持著雙手高舉在頭側的姿態,轉身聳肩:“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長官,我聽話還不行嗎?”
為首的那個軍官扛著槍幾步走過來,將寧隨遠兩條胳膊粗魯的拽下來並攏,用拘束帶猛地束緊。
“對待您我們可不敢大意。”他冷冷的說道:“保險起見,您還是先睡一覺吧,歐文博士。”
寧隨遠猛然一怔,脖子處傳來一陣刺痛,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國防部,總長辦公室
明明是故人重逢,可整個屋子內卻彌漫著一股詭異而僵硬的氣氛。
季珩對菲尼克斯·讓隻字不提的疏遠態度本就夠讓人奇怪的了,廖鵬和高德望著眼前這個宛如寧隨遠雙生子一般的“歐文博士”,直接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季珩,我記得你之前在赤脊攻堅戰裡頭部受過傷,恐怕不記得歐文博士了。”菲尼克斯總長微笑著說,他拿起了座椅背上的軍裝外套,掛在手臂:“我想你需要跟歐文博士單獨相處,老朋友見面應該會有很多話要聊,正好我還有個會要開,一起走吧。”
“總長辛苦!”高德和廖鵬忙靠邊站,敬禮。
季珩像菲尼克斯·讓頷首示意,待到菲尼克斯·讓離去,金發青年突然挽住了他的手臂。
“你怎麽傷成這樣?我好心疼。”
“還好,破了點皮罷了。”季珩淡淡的說。
“我記得科研所那邊有個咖啡館。你想喝咖啡嗎?”金發青年笑著說:“那我請你喝咖啡啊!”
好像真的很親密似的,季珩意味深長的盯著他看了兩秒,挑唇:“好啊。”
留下廖鵬和高德兩個人傻傻站在原地,望著那兩人貌似親密無間的背影,廖鵬擰著一張臉扯動高德的袖子:“你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恐怖谷效應。”
高德喃喃道:“什麽?”
“就是這個山寨的小寧……跟小寧長得也太他媽像了,過分相像就讓人覺得好可怕!”廖鵬哆嗦了一下說。
“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是山寨的小寧呢?”高德蹙眉說:“說不準小寧才是山寨版的歐文博士?畢竟這個可是中央認證的——”他壓低了聲音說:“小寧當時我記得是個黑戶吧?”
廖鵬倒吸了一口涼氣:“嘶……可我就是覺得這個歐文博士邪裡邪氣的,你沒有這種感覺嗎?”
“這個我也有。”高德篤定的說。
“頭兒居然就這麽跟他去喝咖啡了。”廖鵬無奈道:“他們倆竟然那麽熟的嗎?那小寧算什麽?”
這種問題擱這兒讓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高德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要回去照顧雪萊了,廖鵬便和他一塊兒離開了國防部大樓。
好巧不巧,兩人在街頭一拐就看見幾個流裡流氣的ALpha把一個帶著荷葉帽和大墨鏡、穿著一整套防曬衫的小Omega困在角落裡,嘴裡不乾不淨的。
那身裝備高德隻覺得眼熟的很,是他親手買了送給雪萊的,頓覺怒火衝頭,大吼一聲衝上前去。他和廖鵬的軍官製服就足以把一般的流氓嚇跑,三兩下將就把人給清理了個乾淨。
雪萊抱著頭縮在角落裡直發抖,直到被高德拖起來。
“別怕別怕!”高德說:“小雪,是我!”
雪萊這體質也是奇妙,可能真的是信息素的味道太好聞,走在路上老容易遇到流氓,他還挺委屈。
“我噴了兩瓶抑製劑,還特地把自己裹好!”他可憐巴巴的說:“但是他們就是一直跟著我……”
“不是讓你在家裡待著等我麽?”高德無奈道:“你出來幹嘛?”
“你該不會在盯高德的梢吧?”廖鵬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
“我……”雪萊欲言又止:“我怕你不要我了嘛……”他抱著高德的手臂,小聲道:“你們今天是不是去見總長了?”
高德一愣,“嗯”了聲。
“所以你們見到總長了對不對?”雪萊的眼睛裡閃爍著幾分期待:“那總長現在好不好——”
“我們何止見到總長了。”廖鵬翻白眼兒:“還見到了一個跟小寧長得一模一樣,跟你也有六七分像的科研所的博士。”
雪萊的臉龐猛地僵住,血色盡褪。
廖鵬沒注意到他的異常,還在自顧自的說著:“你說這奇不奇怪,我都懷疑中央是不是有什麽批量生產‘小寧長官’的計劃——”
“你說……那邊兒有一個跟小寧長官長得一模一樣的博士?”雪萊的雙目空洞,仿佛有兩個巨大的黑洞深陷在他的瞳孔底部:“在菲尼克斯總長身邊?”
“是啊,他倆就發色不一樣,哎?他的發色跟你倒是一樣的,金燦燦的。”廖鵬茫然道:“怎麽了?”
雪萊的表情愈發驚恐,他陡然間響亮的抽噎了兩下,一頭撲進高德懷裡。
“哥哥你退伍好不好!!你不要再去中央了!!不要給我爸爸當兵了!!”他哇哇大哭,像個受了驚的幼獸一樣尖叫:“他瘋了他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