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穩穩的架住胡世子揮出的手臂,胡世子臉色鐵青,氣的渾身亂顫。胡安黎冷冷道,“在我知道那賤人敢魘咒我母時,我就要她身敗名裂,死無全屍!”
胡安黎手臂用力,推開胡世子,胡世子後退兩步,震驚的望著這個似乎從來不認識的兒子。
“父親不妨把您的爵位留著,傳給您心愛的幼子,只要您還保得住世子之位!”胡安黎理了理大氅衣襟,他身量已與胡世子無異,胡安黎向外走出兩步,微微側身,燈燭映著他冷峻的側臉,就聽他道,“如果我是父親,必要上表請罪,誤信賤人,以至內闈不寧,險釀大錯。順帶也請朝廷以國法論處,賜死賤妾,方是圓滿。”
風雪撲在臉上,胡安黎走出小院,猶能聽到父親大罵的聲音遠遠傳出。落在楚王府下人耳裡,未免又是笑話。只是,此時已顧不得這許多。
雪光映亮蒼穹,鵝毛大雪鋪天蓋地搖搖而落,胡安黎掌中摩挲著一枚被暖熱的玉石棋子――
落子無悔,也無需悔!
☆、一一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 李玉華照常與穆安之同乘進宮,給藍太后請安。她是出了名的風雨無阻,不論潑天大雨還是鵝毛大雪都攔不住這位三皇子妃每天進宮請安的腳步, 旁人還真拚不過她。李玉華身子骨兒好, 旁的不論妃嬪還是皇子妃大都是自小嬌養長大, 不及李玉華潑辣。
別說藍太后本就偏愛這對小夫妻,哪怕就是尋常情分,人家來的這樣勤勉,時間久了也得生出幾分好感。
藍太后也習慣了李玉華每天過來請安說話, 李玉華愛叨叨外頭的事, 藍太后愛聽外頭的事。
今天中午留在慈恩宮用膳的還有鳳陽長公主,反正長公主也不是外人, 李玉華先服侍著給藍太后布一筷子菜, 藍太后笑, “坐吧, 偏你這樣多禮。”
“孫媳誠心服侍,不在禮不禮的。”李玉華還央藍太后給她家三哥送了兩道菜過去,“這個豌泥鴨肉卷兒我們府上的廚子手藝總是差一線,三哥在皇祖母這裡最愛這菜,在我們府裡都不動筷子。”
藍太后向來心疼穆安之,說,“這大年下的, 衙門口最忙。的確得吃好些, 別虧了身子。”
“他們衙門原本不忙, 這不正趕上南安侯府的案子, 也就忙起來了。”李玉華自然而然的說,“我聽三哥講, 要結案了。”
鳳陽長公主道,“旁的不說,安之斷案俐落。”
“這案子其實不算複雜,人證物證俱在,昨兒就將那周宜人下了大獄。別看她往時囂張,真正在牢裡,鐵證如山,怕是狡辯不得。”李玉華唏噓,“聽說頭一回傳喚周氏問詢案情,周氏排場了不得,丫環婆子小廝侍衛就有二十來口子,正八品典簿,就說一句刑房不能跟這麽些人進去,當時就叫周氏婆子抽了一嘴巴。回想當初囂張,不知周氏如今做何想了?”
藍太后淡淡道,“這樣的無知婦人,自有國法處置。”
“也算惡有惡報。”鳳陽長公主說,“這案子年前就能結吧?”
“聽三哥說差不多能了結。”李玉華左右掃一眼,對藍太后道,“皇祖母,我還有件機密的事要跟你說。”
藍太后令宮人內侍下去,倒是笑了,“什麽事這樣機密?”
“眼下瞧著也不算機密,可我總覺著得做個提防。”
鳳陽長公主笑,“要不要我也回避則個。”
“姑媽不是外人,以後也能多個提防,不過這事可不能說出去。”李玉華再三叮囑,倒把藍太后鳳陽長公主的好奇心都勾了起來。李玉華將袁姑媽與周宜人的關系,以及袁姑媽在慈幼局當過差的事源源本本的說了一遍,“這事我總覺著有些巧,先前慈幼局的案子,因前人多有過身,沒能再往前追查,如今又扯到了它。那周宜人,乃胡世子愛妾,膝下兒女雙全,倘不是信安郡主命大,她說不得以後還能妾室扶正,做個正經夫人。我一想到就覺著不寒而栗。”
“到底這樣的事還有多少,是不是我想多了,我也沒了主意,就趕緊過來跟皇祖母說一聲。”李玉華說的鳳陽長公主都停下箸筷。
藍太后攪了攪碗裡的竹蓀茉莉湯,“阿慎怎麽說?”
“三哥說管他有沒有關系,一動大刑什麽都能審出來。”
藍太后笑了,“那就讓阿慎審吧。”
宮人輕手輕腳的退下,藍太后飯後都要休息片刻,鳳陽長公主望著窗外偏殿裡宮人出出入入,那是李玉華午間休息的屋子,鳳陽長公主笑道,“老三這媳婦,還真娶著了。難得玉華這樣孝順又這樣機伶,老三娶她,添一賢內助。”
“這是阿慎的福。”藍太后端著茶盞慢慢飲一口,“為人,最要緊的就是心正。”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李玉華自幼家境也很貧寒,較之那周氏怕還略有不如,但李玉華有個目光長遠、德行剛烈的母親,知道如何教導孩子。
所以,如周家之流,為富貴不擇手段、什麽樣的下作事都做得出。李玉華則是自己摸爬滾打的做生意堂堂正正的賺銀錢,李玉華當然也有野心,但這野心來的光明正大,並不令人反感。
皇家下旨賜婚,許家敢李代桃僵,藍太后沒多作追究,就是因提前著心腹人到鄉下打聽過李玉華。藍太后何等眼力,李玉華相貌、家境什麽的一概不挑,就是取中她的品性。
不然以皇家手段,你許家敢換人,皇家就敢把你換的人暴斃。
信安郡主的案子結案很快,穆安之將案卷整理清楚上呈穆宣帝,穆宣帝看過後在判決書後批了個準字。難得對穆安之露了個好臉色,“這案子辦的不錯。”
“臣份內之責。”
穆宣帝瞥穆安之一眼,打發他下去。
刑部便在皇城之外,穆安之自禦書房退出剛到刑部,就見胡安黎自門房出來,對著穆安之深深揖了下去,穆安之點個頭,“胡公子不必這般多禮。你來刑部做什麽?”
“草民聽聞家母的案子已經結了,特意過來打聽。”
穆安之大步往裡走,胡安黎落後兩步綴在身畔,穆安之與他道,“陛下剛剛朱批過,一乾人犯按律處置,只是年下不好開殺戒,要等到明年秋決了。”
胡安黎快走兩步到穆安之面前,這次一揖到地,“謝殿下。草民抄一份判決書立刻回去稟告家母。”
穆安之能感覺到那種濃烈的母子之情,他笑歎一聲,“去吧。跟你母親說好生養著,倘她身子還使得,明兒王妃過去說話。”
胡安黎大喜,眸中閃過一絲感激,“是。草民母親沒什麽大礙了,明天敬迎娘娘下降。草民不擾殿下了,草民告退。”
胡安黎快馬回府,一路快步到小院兒,難得的晴天,信安郡主正跟王嬤嬤一起在小院兒裡曬太陽,見胡安黎急步進門,信安郡主笑,“什麽事這樣急?”
“母親,刑部的判決下來了。”胡安黎把抄來的判決書自懷中取出奉給母親,信安郡主對著天光大致看了看,折起收在袖中,拍拍榻板讓兒子坐下說話,“原在意料之中,也不至於這般歡喜。”
王嬤嬤端來熱茶,胡安黎取來吃一口,他正當年輕,再如何老成也有些青春少年氣,胡安黎道,“三殿下說倘母親身子使得,明兒個三皇子妃過來說說話。”
“三皇子妃?”信安郡主按捺住心中驚訝,想了想,“就是許侍郎家的千金吧?”
“對。是許侍郎原配所出的長女,以前都養在老家,陛下賜婚許家長女給三殿下為妃,三殿下與娘娘很是恩愛,帝都都有傳聞的。”胡安黎說,“三皇子妃做事也很實誠,慈幼局、舉子倉、安濟坊、惠民藥局這幾個地方,聽說三皇子妃每個月都要親自去看上一兩遭。”
“這倒是個做事的人。”信安郡主笑,“既然娘娘要過來,我讓王嬤嬤做些糕點預備著。”
“母親……”胡安黎問,“母親並不很歡喜。”
“我不是不歡喜,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三殿下小時候是養在慈恩宮的,就是現在怕也要多仰仗太后娘娘的寵愛。你也知道,娘娘向來與我有些嫌隙。三皇子妃過來,也不過是面子情罷了。”
胡安黎搖頭,“母親,我覺著三殿下並不是在意面子情的人。”
“細說來聽聽。”
穆安之是晚膳時與李玉華說去看望信安郡主的事,李玉華說,“我瞧著,皇祖母不大喜歡信安郡主,她這事兒都這麽久了,判決都下來了,也沒賞賜過什麽,挺冷淡的。真要去啊?”她還是以三哥的意見為主,信安郡主是三哥的親戚嘛,三哥叫她去,她就去。這一點,李玉華拎得很清。
“無妨。我瞧著胡大公子為人不壞,信安郡主想來也不難相處。”
李玉華給穆安之夾筷子小青菜,順便打聽一句,“要不是有這回的官司,我都不曉得帝都還有這麽一位郡主。信安郡主因何事這樣不討喜?”
“都是些舊事。”穆安之隨口道,“信王是先帝嫡親幼弟,信王算是先帝一手教養長大,與先帝感情非常深厚,與先帝的長子鄭王的情分也與旁的皇子不同。最終被冊為太子,登基為帝的是今上。”
李玉華夾個丸子,試探的問,“那你還讓我去看望信安郡主?”
“信王鄭王都已過逝,後人不顯,時間過去這麽久了,信安郡主一介女流,受這樣的委屈,難道不該去看看?就是尋常人家,同族的兩家人不合,一家人遭了不幸,另一家也該去瞧瞧的。”穆安之說,“明兒帶些補品送給郡主,看她那裡還缺什麽,別吱聲,咱們給添置上。”
“成。”李玉華一口應下,笑道,“我看全帝都都沒三哥你這樣的善心人。”
穆安之搖頭,不以為然,“這算什麽心善。”
李玉華把丸子放到穆安之碗裡,眸中笑意隱隱,要不是三哥心善,當初她就不能唬住三哥,讓三哥乖乖娶她。自他們大婚以來,內闈的事都是她說了算,三哥一句都沒問過。
或者有人說這原就是禮數,主母掌內宅,自來如此。
自來如此的事多了,看一看寵妾滅妻的南安侯府,就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心善的人,永遠會對世界留有一絲溫柔。
這就是她家三哥吧。
☆、一一五章
南安侯府。
白蠟垂淚, 細密柔韌的筆鋒勾勒出一行精美小楷,當頭便是:臣祈內闈失和之罪。
筆鋒頓住,兒女的哭聲似乎猶在耳際縈縈不去, 胡世子指間用力, 一筆不穩, 勾壞墨跡,整張折子便廢了。胡世子怒吼一聲揮落案間筆墨,劈啪落地聲傳至室外,小廝跟著一抖, 只是未聞吩咐, 他們斷不敢隨意進去。
月光掠過屋簷的積雪透窗而入,胡世子坐在闊大舒適的太師椅內, 旁邊火爐正旺, 他的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惱怒、憤恨、或者還有胡世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孤獨。
良久, 他恨恨的歎口氣, 喚人進來,重換了筆墨紙硯,提筆在素白折頁上書一行:臣祈內闈失和之罪。
隨著筆鋒勾勒出一字一句,胡世子內心似被烈火焚燒,胡安黎的話不停的回響在他的耳際――
“如果我是父親,必要上表請罪,誤信賤人, 以至內闈不寧, 險釀大錯。順帶也請朝廷以國法論處, 賜死賤妾, 方是圓滿。”
而今,胡世子所書, 正是要上請治家不嚴之罪,再請誤信內寵之罪,三請以國家處置,以正律法,以全綱紀。
非但如此,家裡的兩位先生再三請求,請他明白早朝後必要親去楚王府接回郡主與大公子。
哪怕為了名聲。
也要如此。
是啊,哪怕為了名聲呢。
胡世子長長的籲了口氣,心中煩亂未有絲毫減輕,仍是按捺住性子將明日表章寫好。
三皇子府。
大概是覺著三哥人品上佳,玉華妹妹當晚還多親了三哥兩下,打算加快生小娃娃的進程。穆安之默默在心裡計算,起初是親兩下,後來翻倍親四下,如今親六下,再這樣下去,一宿不用睡了。
好在,玉華妹妹還是要睡的。
每次吸過陽氣,玉華妹妹便全無心事的進入夢鄉,穆安之卻總覺著仍有柔軟馨香在唇角流連,那淡淡的馨香整夜縈繞不去,穆安之覺著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瘋。
早飯後送三哥出門,李玉華今天要去看望信安郡主,便未一起進宮。
李玉華吩咐素霜把家裡收著的燕窩、雪蛤各取兩匣出來,再有綢緞布匹備了一些,孫嬤嬤一面檢查著禮物,一邊問,“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昨兒三哥說讓我去瞧瞧信安郡主,”李玉華瞧著素霜素雪捧來的補品,以往李玉華從不吃這些,到帝都發現大家尋常走禮,補品用的很多,便也每月讓府中購置。太醫說她身體小時候有些虧損,李玉華就每天燉來跟三哥一起吃。她順嘴吩咐雲雀,“把廚下新製的梅花糕、雲片糕、榛子酥、杏仁酪各收拾一盒子。”
“娘娘,”孫嬤嬤瞧著禮物不差,對李玉華使個眼色,李玉華令侍女退下,孫嬤嬤說,“娘娘要去看望信安郡主,是不是進宮問一問太后娘娘的意思?”
“沒事,三哥說信王的事都是老黃歷了,郡主這回的確是受了不少委屈,讓我去瞧瞧。”李玉華摩挲著桌上布匹,這是她家織坊織的布,做裡衣最舒坦不過。
李玉華跟藍太后相處不錯,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要做太后的□□,或者對太后亦步亦趨,李玉華有自己的主意,她挽著孫嬤嬤的手,親熱的說,“嬤嬤也跟我一道去,我跟信安郡主也不熟,要是見了沒話,嬤嬤替我們暖暖場。”
孫嬤嬤無奈,隻得笑應了。
李玉華又跟孫嬤嬤商量穿什麽樣的衣裳戴什麽首飾,待收拾好也是天光大亮,旭日東升了。
孫嬤嬤跟李玉華同車,倆人一人抱著個小手爐看外頭街景,李玉華說,“以前在老家,冬天很多人沒事去田野裡逮兔子,下了雪做兔肉暖鍋,別提多香了。嬤嬤,你吃過兔肉暖鍋沒?”
“吃過。”孫嬤嬤笑,“以往還沒隨太后進宮時,冬天也常吃兔肉鍋,那會兒也沒如今這麽多的鮮蔬鮮菜,也沒這講究的湯頭燉煮,可想想,還是覺著那會兒的滋味兒足。”
“就是。我覺著是現在吃啥有啥,就不稀奇的緣故。”
李玉華又打聽了信安郡主幾句,孫嬤嬤道,“奴婢也有許多年沒見過郡主了,不知郡主近況。”
“我是說脾氣性情。”
“性情高傲。”
李玉華想,這必是比較難相處的性子。
結果,到楚王府,由楚世子妃陪著到信安郡主的小院兒,李玉華就見一個青年扶著個鬢發灰白的半老婦人出門迎接,那婦人一身青色棉布袍,頭髮整齊的梳著個圓髻,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繁華錦繡,唯發間那支凝白如玉的玉簪可以看出往昔華貴。
李玉華不著痕跡的看孫嬤嬤一眼,想說孫嬤嬤不會是時久沒見過信安郡主記錯了吧?瞧著這位郡主並不高傲啊。
婦人就要行禮,李玉華顧不得多想,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扶住,笑道,“郡主切莫多禮,您是長輩哪。”
信安郡主笑,“咱們皇家,既論長輩也論尊卑。”她想補齊禮數,奈何李玉華扶的實誠,信安郡主無奈,笑著將李玉華往裡讓,“娘娘請。”
李玉華扶她一起進去,信安郡主必要請李玉華先行,二人謙讓一番,李玉華扶著信安郡主一起進的。
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卻是處處精致,李玉華虛虛一掃,竟覺無甚可添置處,想來楚世子夫婦也是用心招待信安母子的。故而未弄虛排場,將細處做妥帖,母子二人住的也舒坦。
三人同坐在臨南窗的小炕上說話,王嬤嬤捧上茶,胡安黎先接一盞奉予李玉華,李玉華笑著接了,“我聽三哥說過您家大公子,說是極孝順的人,果然如此。”
見娘先誇兒,這是李玉華人生中百試不爽的交際手段。
信安郡主果然笑的極欣慰,“看到這孩子,就覺著我輩子還是值得的。”
胡安黎將茶奉完,對著李玉華、楚世子妃、信安郡主團團一揖,不好意思的說,“不擾娘娘和長輩們說話,我先退下了。”
信安郡主頜首,“你去吧。”
李玉華先問侯過信安郡主的身體,知道無甚大礙後令素霜呈上禮單,李玉華笑,“就是些家常食用之物,郡主切莫與我客氣。”
信安郡主誠懇道謝,謝了再謝,客氣至極。
李玉華挽著信安郡主的手,察覺她掌心竟有淡淡薄繭,不禁問,“郡主平時還要做活計麽?”
信安郡主笑的如平日間最尋常的中年婦人一樣慈和,“不算活計,這些年我深居簡出,篤信佛事,平日食素外也辟了兩塊地,一塊種菜蔬,一塊養花草。連我身上的衣物,丫環婆子我一概不用她們,都是我親手縫製的。一針一線,一蔬一菜,一花一草,俱是修行。”
“郡主既然信佛,閑了可去靜心庵看看,那裡的靜安師太也是一位極有德行的人,我也常去的。”李玉華順手摸了摸信安郡主的衣袖,覺著衣裳厚實,這才放心。
信安郡主笑,“靜安師太佛法精妙,大徹大悟,我也時常請教她佛法。”
既是有共同認識的人,這就更有共同語言了。楚世子妃也知道靜心庵,大家就在一起說了頓靜心庵的菩薩,尤其是送子觀音,靈驗的不得了。
李玉華心說,靈驗什麽呀,她每次去都拜的特別虔誠,還捐過十兩銀子的香油錢,直至如今還沒動靜!
反正大家一通說,熟不熟的,說上一通也就熟了。
李玉華是個話嘮,隨便一聊就是半日,臨近中午,幾人都在商量中午飯吃啥,就聽外頭一聲笑,“聽說三皇子妃駕到,老夫過來給娘娘請安。”
李玉華蹭就從炕上跳下去,幾步掀棉簾出去,果然是楚世子。楚世子輩份高,與藍太后是同輩,年紀也長,六十來歲的人,最愛開玩笑。平時在宮裡還正經些,宮外說話就隨意了。李玉華剛想打趣幾句,見楚世子並非一人過來,後頭還跟著個三十幾許的青年男子,面貌有些陌生。不過這青年男子身後站著的是胡安黎,李玉華笑,“叔祖就愛逗我們做晚輩的,您老人家怎麽這會兒回府,這還沒到落衙時辰,當心禦史台參你一本,扣你俸祿。”
“不怕不怕,扣了老夫的俸,叫阿源給我補上。”
李玉華望向楚世子身畔那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對她一揖,楚世子介紹,“這是信安郡馬,你是第一次見吧?”
李玉華的視線越過胡世子,看向胡世子身後的胡安黎,胡安黎仍是先時的一身錦袍,未著大氅,不似出去過的模樣,看來這胡世子是與楚世子一道自衙門口過來的。
較之其父,胡安黎稱得上斯文俊秀。不過,較之信安郡主老嫗模樣,這位世子保養的也太過年輕了些,他們可是結發夫妻。
李玉華不失禮數,淡淡的客氣一句,“郡馬切勿多禮,今天沒外人,一起進來吧。”
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腿腳慢些,見到楚世子不禁埋怨一句,“真個老東西,越上年紀越拿大,自己進來就是,還叫咱們娘娘去外頭迎你。”
李玉華笑道,“我一見叔祖就覺著親近,迎兩步可怎麽了,要是叔祖不吱聲,丫環也不通稟,我心裡才過意不去。”
“我是想著今兒沒外人,何必做那一大套的規矩禮數,反是絮叨。”大家說笑著進屋,楚世子楚世子妃年紀最長,坐在臨窗的炕上,炕上暖和。李玉華信安郡主打橫坐在椅中,胡世子坐李玉華下首的位子,胡安黎再退一步,他沒有坐,站在母親身畔服侍。
剛從外頭進來,楚世子搓搓手,跟楚世子妃交待,“中午叫廚下多預備些好吃食,難得這樣熱鬧,咱們一處吃酒。”
“不必你說,我們都在商量哪中午就吃熱鍋子,暖和不說也對節令。”楚世子妃臉上帶著笑,不使氣氛冷落,忙問,“安黎,你父親喜歡什麽菜,我讓廚下添了來。”
胡安黎垂手答道,“父親喜鹿肉。”
胡世子立刻熱絡接話,“咱們府裡正有上好鹿肉,安黎你跑一趟取來。你母親這些年食素,我記得昨兒莊子暖房裡送來的新鮮菜蔬,你多帶些來給你楚叔嬸和皇子妃也嘗嘗。”
楚世子妃笑了,“哪裡還要安黎格外回你們那裡取去,我這裡都有。你們府上的放著,還怕沒吃的時候。”
“實在是這些日子多勞叔嬸顧看,也是我治家不嚴,以至令她母子受這樣的委屈,我竟是個無知無覺、耳目閉塞之人。叔嬸都在,娘娘也做個見證,郡主,以往那些年都是我的不是,我給你賠罪了。”胡世子起身上前,對著信安郡主深深一揖。
這一揖,揖的實誠,幾乎要抱拳扣到腳面了。
楚世子楚世子妃都有打個圓場的意思,但信安郡主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慈和的眼眸逐漸冰冷,直到沒有一絲溫度。
楚世子看看胡安黎,胡安黎依舊站在母親身後,眼觀鼻、鼻觀心,斯文有禮,沉默是金。
李玉華是絕不會說話的,她對胡世子沒有任何偏見,但是,她對於這種自己活的光鮮亮麗、結發妻子活成老嫗的男人沒有絲毫好感,何況是一個在大庭廣眾下給妻子請罪的男人!
既是要大庭廣眾,怎麽不乾脆脫光膀子插上荊條跪院裡,那樣縱有以勢壓人之意,起碼心誠!
李玉華瞧不起這樣的人!
李玉華垂眸托著茶盞,視線在足下青磚地上漫過來再漫過去,良久,她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楚世子妃瞪自家老頭子一眼,這也不提前說一聲,弄砸了吧!胡世子妃不能讓丈夫碰壁,她隻得輕咳一聲,試探的對信安郡主喚一聲,“妹妹?”
信安郡主眼眸中的冰冷漸漸散去,她將視線自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上移開,望著光柱中上下飄浮的浮塵。
胡世子或許認為她會趁此機會提什麽條件,故而在眾人面前折腰長揖賠罪,也免她獅子大開口吧。
有這樣一種人,時間久了,竟是看到便厭倦,不想多說一字,不願多言一句。
信安郡主淡淡的說,“我已經寫好折子,這些年我篤信佛事,漸悟大道,如今看破紅塵,隻願以身許佛,自此出家修行,清淨潔白,了此殘生。”
楚世子夫婦、胡世子皆臉色大變,李玉華也頗是驚訝,她想的是,即便遇著胡世子這樣的男人也不用出家啊。可轉念一想,看信安郡主如今相貌就知她這些年心境幾經艱難磨練,如今已經在吃素了,與其跟這樣的人過日子,倒還真不如出家清靜。
胡世子身子一晃,已是有些禁不住,他心急電轉,膝蓋一軟就跪在地上,眼眶掙出一絲紅,喉間帶了哽咽,“以往那些年,都是我錯了。信安,你就看在這些年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安黎的面子上,原諒我這一回吧。”說著竟是垂下淚來。
信安郡主望著胡世子這張依舊年輕依舊不出眾的臉,眼中閃過諷刺、厭惡,最終都歸於釋然。信安郡主歎口氣,“我並沒有不原諒你,胡源。”
我只是,不會再與一個我看不起的男人過日子。
“這是我的決定。”信安郡主說。
有份量的話,不必多,一句便夠了。
李玉華望著信安郡主平靜的面龐,歲月與光陰的印跡堆滿眼角眉梢,掩去舊時青春美貌,可在那時光所鑄的的年輪之下,在這溫柔慈悲的眼神之中,卻是有這樣一種自骨子裡透出的剛烈決絕。
李玉華有些明白孫嬤嬤為何會說這位郡主性情高傲了。
☆、一一六章
“求郡主看在我們結發夫妻的份上, 看在咱們兒子的份上,原諒我這一回吧……郡主――郡主――”
李玉華學著胡世子的模樣跪在地毯上,伸出雙手似要挽回舊日時光的模樣, 聲情並茂又撕心裂肺的喊著。藍太后好懸沒忍住, 笑著拉李玉華一把, “看這是什麽樣,快起來。”
“您不是讓我學一學胡世子的樣兒麽,就這樣兒。”李玉華起身坐藍太后身邊兒,嘖嘖不已, “幸虧那會兒還沒吃中午飯, 要不我得吐了,太惡心了。”
藍太后長歎, “真是子不肖父啊。”
“不知道南安侯啥樣兒, 可這位世子真是沒法兒看, 辦出的事一點不上道。”李玉華言語鋒利, “哪怕有半點誠意道歉也不能這樣做作。”
藍太后問,“信安的意思呢?她定要出家麽?”
“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處,還不如出家哪。”
“你這孩子,也太心直口快了些。”
“我實在看不上胡世子這樣的人。”
藍太后也看不上,她不喜信安郡主,那是舊怨,但並不代表藍太后就欣賞胡世子。藍太后歎, “也是這麽多年的夫妻哪。”
李玉華嘴角動動, 沒好意思開口。藍太后洞若觀火, 嗔道, “有什麽話就說,怎麽還學會欲言又止了?”
“我也是猜的, 不知對不對?”李玉華悄悄在藍太后耳朵邊兒說,“信安郡主到現在才發作,不一定就是為著夫妻情分,我看她多半是因著胡大公子。胡大公子十八九歲了,已經成丁,如今就算郡主去念佛也無礙了。”
藍太后亦是為母之人,想到以信安郡主之高傲,都肯為子隱忍至此。藍太后剛要說些什麽,就見林嬤嬤進來回稟,“娘娘,南安世子在外求見。”
李玉華撇嘴,這南安世子定是來藍太后這裡求情面來的。李玉華起身坐在一畔的座椅中,藍太后宣南安世子覲見。
果然,南安世子是腫著眼睛進來的,他跪下給太后請安時,李玉華朝藍太后擠擠眼,藍太后嗔她一眼,道,“阿源這是怎麽了?”
一句話,李玉華便聽出若乾層深義。
阿源?
南安侯府竟這樣得藍太后喜歡!
聽聽這口氣,完全是稱呼自家晚輩的口吻哪!
胡世子欲言先落淚,仍是跪在地上不起身,卻是抬袖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原是臣家中事,不敢驚擾娘娘。臣如今實在是沒法子,隻得求到姨母這裡。”
李玉華眼皮一跳,胡世子與藍太后竟還有姨甥之親麽?
藍太后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何況李玉華剛提過信安郡主的事,心中更是門兒清。藍太后偏裝做無事一般,關切的問,“到底怎麽了?”
“這些年,外甥糊塗識人不清,委屈了郡主,寒了郡主的心,如今,郡主執意要出家為尼。甥兒與郡主這些年的結發夫妻,她今要摘下我獨去,我這心就如被生摘了一般。姨母,現在可怎麽辦哪。”
難得胡世子這樣的堂堂男兒,竟也能哭的一臉梨花春帶雨。
李玉華朝屋頂翻個白眼,藍太后瞥李玉華一眼,無奈對胡世子道,“起來說話吧。你也是,前兒聽說你那個妾室的事,我就有心說你幾句,可想你也這個年紀,凡事自己該有個譜兒。帝都多少人家的姬妾,怎麽就你家裡出這樣不體面的事,你還有臉來我這裡啼哭。換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甥兒悔恨難言。”胡世子哽咽著一聳一聳,舊淚剛拭,轉眼又添新痕。
李玉華實在是要吐了。胡世子繼續哭,“姨母,我與郡主二十年的夫妻,她為我操持家事,生兒育女,多年辛勞,我不能這樣對不住郡主啊。”
李玉華好懸沒笑出聲,藍太后能做太后,裝模作樣的功夫自然不差,可藍太后如今已貴為太后,多少年都是旁人恭維她、討好她、孝敬她,她即便操心也是為家中兒孫操心,已是許久不為外人操過心了。藍太后不想再兜圈子,直接問,“那你想怎麽辦?”
“求姨母幫我勸一勸郡主,我們既是做了夫妻,便要一輩子白頭的。”
藍太后道,“那就明天讓信安進宮,我親自問一問她。”
“謝姨母。”胡世子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
藍太后沒把話說死,“也只是問問信安的意思,到底如何,這是你們小夫妻的事。”
“是。只要郡主肯消氣,不管是打是罵,甥兒都願意受著。”胡世子這哀憐模樣,即便李玉華都得服,想說這胡世子跟那周姨娘還真是天生一對,言行裡都帶著一股子姨娘味道。
藍太后訓斥胡世子幾句把人打發下去,李玉華朝胡世子退下的身影對藍太后做個鬼臉,藍太后也不禁好笑。
王嬤嬤翻遍箱子底也隻尋出一身舊時的郡主服飾,綾羅泛出時光的陳色,金線銀繡也失了光彩,不知為何,王嬤嬤心中一陣說不出的酸澀,不禁微微濕了眼睛。
進宮再也穿不得這樣衣裳,王嬤嬤摩挲著錦衣上的翟鳥刺繡,一時傷感,一時為難。
“怎麽了?”信安郡主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