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華翻臉, 也在情理之中。
正常人都不會接受這種侮辱,郡王正妃活的好好的,且府中嫡女尚在, 竟用側室招待親王正妃, 士可殺不可辱, 誰會受這種侮辱,何況李玉華在太子妃跟前都會爭個先後的性子。她最要強,也最要面子。
不過,正常貴婦發怒, 性子綿軟些的, 人家起身就走,不與糊塗人說話。再強硬些的, 人家是要說明原委因由, 分說個是非公正的。更強硬的, 把茶潑你臉上, 你也受著。
貴婦一般也便是如此了,她們便是要掌摑誰,吩咐一聲,鮮有親自動手的。
李玉華不一樣,她自幼鄉下長大,略弱一點在鄉下就被欺負死了,活不到現在。她氣惱上來, 別看生得細細長長柳枝兒似的, 抽人時那是雷霆萬鈞, 別說晉郡王府的一乾女眷, 就是信安郡主也給她嚇了一跳。
而且打完了也不算完,李玉華重坐回首位, 吩咐孫嬤嬤,“去把殿下請來,叫晉郡王一起過來,還有晉王一支的長輩們,都過來,我倒要問問,這是哪家的規矩禮法?我堂堂親王妃駕到,你們敢讓側室迎接!我倒要問問,你們晉王府是眼裡沒我,還是眼裡沒有皇家!”
穆安之正與晉郡王在前殿說話,見孫嬤嬤親自來請,穆安之止住晉郡王的話,問孫嬤嬤,“怎麽了?”
孫嬤嬤臉上是怒色難忍,行過宮禮後道,“今日郡王府迎接娘娘的是一位趙側妃,未聞郡王妃有恙,讓側妃出來接待已是不妥。何況,這位側室行為不謹,當著娘娘的面兒便要掌摑宗室女,娘娘大怒,請殿下與郡王爺過去說話。”
晉郡王麾下的屬官先是呆了,紛紛驚訝的望向郡王殿下。
還有山西巡撫晉中知府等人,也頗是不可思議。
我的天哪,郡王爺您這怎麽辦的事兒啊!
平時讓側妃管家還罷了,諸誥命到你家側妃跟前請安,反正每月就兩回,咱們捏著鼻子忍著惡心也就罷了。
人家親王妃駕到,你也不請郡王妃出來露個面兒!您家郡王妃姓柳的吧,按輩份算可是這位原三皇子今平疆王殿下的親大姨呀!
您這是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啊!
孫嬤嬤已是躬身道,“殿下、郡王爺,請吧,我們娘娘等著呢。諸位大人也都是學識淵博之輩,娘娘請你們一道過去,也幫著論一論道理。”
山西巡撫連忙道,“內闈之地,咱們外臣不敢輕涉,還是勞嬤嬤幫著回娘娘一聲,宗府之事,外官更不宜干涉。”你們宗室有官司也是自己關起門兒來打,這跟咱們外官無乾的啊。
底下以晉中知府為首的諸外官皆“是是是”,點頭好似雞啄米。
孫嬤嬤乃藍太后身邊第一得用之人,豈是易予的,孫嬤嬤道,“宗府之事,自然與諸位大人無關。宗法之外,還有禮法,諸位皆熟讀詩書,通曉禮義,有礙禮義之事,難道諸位一地父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穆安之起身,對孫嬤嬤道,“帶路。”
晉郡王緊跟穆安之身畔,強作解釋,“實在是郡王妃身體違和,才讓側室出面。平疆王弟,咱們一家人,何苦計較這個,這趙氏也是你小嫂不是?“
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混帳話!
穆安之冷笑,“側室不過婢妾一流,說聲小嫂乃是打趣,就是我敢叫,她還真敢應不成?就是郡王妃身體不適,聽聞王兄家中長女亦是嫡出,大侄女難道也身體不適?再退一萬步,大侄女也不適,還有二侄女三侄女,難道幾位妹妹都不適?我家王妃上門拜見嫂子,拜的是你正經王妃,我正正經經的晉王嫂,不是你家小妾!”
晉郡王道,“趙氏不是尋常側室,她的賢良,你父皇亦是知曉,還曾賜下賢字以示獎賞。”
穆安之氣的七竅生煙,“既這樣賢良,如何不知尊卑有別嫡庶有序?她還要掌摑宗室女?她要掌摑的是誰?”最後一句問的是孫嬤嬤。
孫嬤嬤道,“郡王府的大姑娘。”
穆安之冷冷睥睨晉郡王一眼,不再說話,大步往後殿而去。
趙側妃正兩頰紫腫的跪在一畔,一見晉郡王進來,那真是柔腸百轉滿腹委屈,星眸含淚楚楚可憐,嬌滴滴的喚了聲,“王爺!”當中的種種委屈簡直能滿溢而出。
晉郡王眼中心疼一閃而過,卻也顧不上她,上前對李玉華道,“弟妹啊,是我沒安排好,讓弟妹生氣了,老哥哥給你賠個不是,請弟妹原諒。”說著對李玉華深深一揖。
真個老臭不要臉的!
李玉華偏生端坐不動受晉郡王一禮,然後,李玉華扶著孫嬤嬤的手,穩穩當當的起身,回半禮道,“要論家禮,咱們是平輩。要論國禮,我是親王妃,是要高老哥哥一級的,所以,受老哥哥半禮也使得。何況,今天的事,令我十分惱怒。正好,老哥也來了,雲雀,給老哥哥看座。”
李玉華如今已是將原在外頭侯著的諸官員誥命、晉郡王府的旁支女眷都請進來了,再加上跟隨而來的地方官員、王府旁支長者,滿當當的坐了一屋子。
李玉華就有話說了,“這禮法規矩,也別分什麽國禮家禮,國禮家禮都得依個禮字。雲雀是我跟前的七品女官,雲雀你把剛剛的事說一遍,省得大家不知道,或是聽個隻言片語的亂亂猜疑!杜長史,你做記錄,免得說過的話容易忘!”
雲雀立刻伶牙俐齒的講了一遍,李玉華沉著臉,“論國禮,我堂堂親王妃下駕郡王府,還有正二品郡主陪伴,論家禮,我是弟媳婦過來看望大嫂子,何況信安郡主還要長一輩,你們郡王府,派個五品側室出面兒。我大嫂子是病的起不來了,還是說你們郡王妃有意拿大?”
“倒省得冤了你,好在我這侄女在,不過是說句實在話,沒有郡王爺的吩咐,郡王妃都不能出來與我們相見。她這實話說的不合趙氏心意,趙氏舉手便要打,反了她!她一個區區側室,敢打王府貴女!這就是你們郡王府的規矩!”李玉華高聲質問,“如今你們晉王藩一支的長輩也都在,郡王爺你跟我說說,我是哪裡得罪了你,你敢這樣欺辱於我!”
晉郡王心下道一聲苦,暗道三輩子也出不了的一個潑婦啊!我怎麽也居長,這潑婦竟是半點面子都不給我留!
晉郡王也知理虧,隻得婉轉道,“讓趙氏理家,也是陛下的意思。”
“我怎麽不知道是父皇的意思!”李玉華可不好糊弄,“是有陛下的禦旨還是有宗正寺的手書,郡王爺拿出來給我看看!”
晉王還真沒有,晉王吱吱吾吾,“那賢字兒不就是這意思。”
“笑話!”李玉華道,“照您這意思,要是誇誰家側室一句賢良,以後就全得是側室管家了!賢良是女子本分!不賢良納她作甚?!難道你們郡王府納側室,還專撿著不賢良不知好歹的納?!這裡也不是我一個女眷,哪位是郡王爺的叔嬸輩?”
一位鬢染霜華的老婦起身,“臣妾襄國公府陳氏,見過娘娘。”
“這位伯娘家中可有妾室姨娘?”
“有一二人。”
“可還賢良?”
“不敢說賢良,倒還柔順懂事。”
“可敢打正室嫡女?”
襄國公夫人額角冒汗,“豈敢豈敢。”
李玉華視線往外誥命群裡一掃,“巡撫夫人是哪個?”
巡撫夫人麻溜起身,李玉華問,“你們府上有沒有妾室姨娘?”
巡撫夫人道,“回娘娘的話,有的。”
“可還賢良?”
巡撫夫人硬著頭皮,“還好。”
李玉華轉向晉郡王,“他們各府上的妾室姨娘,不敢稱賢良,倒也不敢掌摑正室嫡女!老哥哥也不必跟我說陛下賜字的事,朝中多少奸臣,年輕時一樣忠良過,不忠良難道陛下用他們?可這人的良心,有人一輩子是好的,有人呢,受了嘉獎不說安分守己、敬上禮下,反是以為得了依仗,便換了嘴臉,耀武揚威起來,這便辜負了聖恩。”
“我在帝都跟在皇祖母身邊,見算經過見過,孫嬤嬤更是皇祖母身邊的五品尚儀,給了我,就是輔助我行事的。我年紀小些,再沒見過府上這樣的事。一個側室賤妾,就敢對王府嫡女動手。還當著我這親嬸子的面兒,我看趙氏不是要打我這侄女,這是要打我這親王妃的臉!”李玉華氣憤至極,“襄國公你是晉王長輩,山西巡撫你是一省父母,還有你們晉郡王府的屬官,左右長史安在?你們是如何輔佐郡王爺的?以至郡王府嫡庶倒置,山河倒懸!”
晉郡王被李玉華訓的恨不能厥過去,真想咬牙說一聲,這是我郡王府的事,硬不著你們平疆王府的事!老子好心請你們過府相聚,真是倒霉透頂,請了個閻王進來!
可事已發生,李玉華咬住一個禮字不放!晉郡王一把年紀,在這些人跟前若擺出不講理的嘴臉,那就把人得罪完了。
襄國公見事情沒個完,連忙道,“王爺,倘王妃身體支撐的住,請王妃出來一見吧。”
大姑娘立刻道,“我娘身體好好的,如何支撐不住!王爺若是允許,我這就去請我娘過來!
襄國公見這個侄孫女連個父王都不肯稱呼,知道是與郡王府離心了。只是此時不好規勸,襄國公對老妻道,“你跟侄女一起去,請郡王妃過來。”
李玉華道,“嬤嬤,勞你一趟。”轉眸看向巡撫夫人,“巡撫夫人也一起去,我真擔心我這老嫂子還不知受了這賤妾多少欺負!你們都去做個見證,別說冤枉了誰!”
晉郡王雖面露擔憂,倒還穩得住。李玉華度其顏色,便知晉郡王妃雖在府中失勢,倒還不至於受到虐待。
只是,郡王妃的日子也不大好過是真的,她身為王妃正妃,卻不能居於正室院落,而是挪去了一處偏院,襄國公夫人幾人到時,郡王妃正要院裡侍弄開始爬藤的絲瓜架子。襄國公夫人的眼淚當時就淌了下來,孫嬤嬤也是眼露怒色,巡撫夫人跟在諸人身後,恭恭敬敬的給郡王妃請安行禮。
就是侍弄瓜秧,這也是正經郡王妃,給郡王妃行禮問安是應當的。想到先前給那賤妾請安,巡撫夫人真是能嘔出一口血來。暗道還是平疆王妃明曉禮儀,規矩德行讓人敬重。
大姑娘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了一遍,郡王妃搖搖頭,“我也不認得平疆王,久未出門,不宜見人。”
襄國公夫人還未勸,大姑娘已道,“娘,我今早聽府裡下人說,平疆王是小姨的孩子,你難道不去見見?”
郡王妃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後眼中流出淚來,哽咽道,“是三殿下來了?”“是啊。”大姑娘也哭了。
郡王妃看看手上沾的泥土,身上穿的布衣,掩淚道,“好,好。請諸位稍待我換身衣裙。”
大姑娘請襄國公夫人幾人在外間稍侯吃茶,她進去服侍母親換衣裳,把李玉華如何發作趙氏的事跟母親說了。郡王妃點點頭,“雖說會結怨郡王府,但忍著不說就要淪為宗室裡的笑柄了。郡王一向糊塗,在晉地無人敢與他計較,今日也是因果循環了。”
大姑娘扶著母親到後殿,晉郡王一見發妻,按捺住眼中厭惡,飛奔上前扶住郡王妃的另一隻手臂,那模樣即親近又熱絡,仿佛他們仍是宗室中有名的恩愛夫妻一般,“我說你平日間懶怠見人,弟妹心裡很記掛你,煩你出來相見吧。”
只是,這話說的簡直讓人無語。
當然,如今這輩份更讓人無語。郡王妃從娘家論是穆安之的大姨,不是旁支大姨,郡王妃是老柳國公的嫡長女,所以,真是嫡嫡親的大姨。
但從宗室論吧,晉郡王與穆安之是平輩。
好在晉郡王府與皇室的血緣已經遠了,反正大家見面就隨便說說話。
郡王妃駕到,大家彼此見過禮。尤其是諸外官誥命,心悅誠服的給郡王妃請過安。也有心直口快的誥命道,“以往我們過來問安,總是見不到娘娘,隻得偏勞趙側妃接待。今日得見娘娘駕前,容我再給娘娘行一禮。”說著又起身給郡王妃行了一禮。
李玉華瞥趙側妃一眼,“倒真是有這等臉大的,自己不過五品誥命,就敢受外誥命的禮,我也是開了眼界!”
然後,面色一轉,和聲細氣的問郡王妃的身體,“先時那賤婢說嫂子身體不好,嫂子可有不適?我帶了太醫,給嫂子診一診?”
“勞娘娘惦記,我好著哪。平時府裡是趙氏打理,她約摸是尋這麽個托辭吧。”郡王妃忍住心中淚意,將視線自穆安之那裡收回。剛在彼此見禮時匆忙看穆安之一眼,見他容貌俊俏,氣宇軒昂,心中既歡喜又傷感,卻是不露分毫,並不在眾人面前露出娘家這層親戚。
李玉華握著郡王妃的手,感覺到她掌心老繭略顯粗糙,看她面容溫和,便知此人心胸開闊,遠勝這位糊塗的晉郡王。自來由低往高雖難,但由高往低往往能要人命,郡王妃出生當年帝都第一豪門,如今娘家煙消雲散,自己在王府這樣艱難,何況逢高踩低的種種人事,又豈是容易的。今日還有此寬和面色,當真不凡。
信安郡主道,“明弈姐姐,你可還記得我?”
郡王妃笑,“這怎麽能忘,只是轉眼二十載未見,信安你也顯老了。”
“怎麽能不老,歲月催人老。”信安郡主與郡王妃當年都是帝都耀眼閨秀,如今再相見,世間已是滄海桑田,山川巨變,但還能有相見這一日,未嘗不是福分。
郡王妃這種氣度,縱趙氏將金冠頂在頭頂,也不及一二。
襄國公夫人高興的說,“好了好了。”
李玉華笑容一斂,“伯娘,這好字說的早了。趙氏無禮,大家夥都見著了的。我不願意見她,給我叉下去!”
立刻有人進殿,叉了趙氏下去。
李玉華款款起身,“如今郡王妃過來了,大家也看到了,無災無痛,寬厚仁善。剛剛趙氏穿的是什麽,唯郡王妃親王妃皇子妃可用的泥金鳳凰紗,她就敢大咧咧的披自己身上!我這老嫂子穿的又是什麽,尋常布衣布裙罷了。剛那趙氏頭上戴的什麽,郡王妃的五翅大鳳,她真敢插頭上。我這老嫂子呢,發間不過尋常老銀釵。”
“這種不識好歹,逾禮違製的賤婢,襄國公你是宗室長輩,您說,當如何處置?”李玉華問。
襄國公看晉郡王一眼,“先關起來吧。逾禮逾製之事,就請郡王報知宗正寺,宗正自有處置。”
李玉華道,“族中長輩在,我還得問一句,我這侄女都二十五歲了,如何仍未議親?”
晉郡王搶答,“議了議了,可這丫頭古怪,說好幾回親事,沒一樁她願意的。我也實在沒法子,我難道不是做人父母的,弟妹難道認為我有心誤自己閨女親事?”
大姑娘臉色鐵青,憤憤的別開眼!李玉華說,“咱們宗室貴女,有一說一,今天宗室長輩都在,大姑娘你自己說,怎麽家裡好意給你說親,你倒這樣耽擱自己。讓長輩們替你擔心,這也是不孝啊!”
大姑娘是個性情烈的,再不肯擔這不孝名聲,何況她誤了青春,本就一肚子火。於是,有什麽說什麽,“的確是議了好幾樁親事,也是我不願意的。第一樁說的是趙氏的侄子,議親的時候,家裡就有三房小妾了,我縱是剃了頭髮當姑子也不嫁這樣人。第二樁說的是晉中大商家石家的親事,我好歹郡王嫡女,難道嫁商賈子?第三樁是給府中左長史家的長子做填房。我寧可在室終老,也不受這樣的侮辱!一來二去,就到了這會兒。”
李玉華問,“趙氏子石家子不可見,左長史是哪位,進來給我瞧瞧?”
一時,一位一把花白胡須的官員進來,李玉華問他,“你家長子是何出身有何功名?”左長史撲通就跪地上去了,他官小職低未能進殿,但在外頭模糊聽著,剛又見郡王妃被眾星捧月迎進殿中,趙側妃被叉出去,知趙側妃失勢,郡王妃得勢。如今親王妃問他家長子,左長史便知人家是要算前帳,當下嚇的不輕,冷汗直冒,一時訥訥,不知如何應對。
李玉華奇異,“這有什麽不能問的?難道出身功名都不能說?難不成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你不說我就往壞裡猜了!
“不,小犬一意功讀,報效君父。”左長史戰戰兢兢,說話都有些不俐落。
“那是什麽功名啊?”李玉華得問個明白。
“童,童生。”左長史已是羞的臉頰赤紅,恨不能羞死過去。
“看你面相生得沉穩,你家長子年歲幾何?”
“剛至不惑之年。”
李玉華冷笑,“你倒真是膽量不小。郡王長女,便是未賜爵,每年享的也是縣主俸,你因何要給你家無才無能的長子求娶郡王長女啊?誰給得你這膽量,你告訴我,也叫我開開眼!還是說,你覺著你家死了發妻的老童生長子配得上王府貴女?”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下官再不敢了!下官糊塗,下官再不敢了!”左長史砰砰砰叩頭,一時便磕的額頭青紫。
李玉華笑笑,“你要願意替旁人擔了罪名兒,也由你。你下去吧。”
左長史這樣心術不正之人,忠義就是個笑話,當下一咬牙,大聲嚎哭道,“是趙側妃娘娘說的,我家長子人品敦厚,郡王正為大姑娘擇婿。我也說我家長子微賤,配不得大姑娘。趙娘娘說,她可代為說媒。下官一時貪心,就做了錯事!娘娘恕罪!”
襄國公大怒,“這賤婢!合該千刀萬剮!”
晉郡王臉色青白紫紅輪翻變化,可知心境複雜,難以言喻。
李玉華端坐上首,問,“杜長史,把你的記錄拿給襄國公看看,襄國公看完山西巡撫看,看可還記得妥當。”
二人看過無誤,李玉華道,“您二人,一個是晉王藩的長輩,一個是山西一省父母,若是無誤,請簽字確認。”
襄國公先沒說話,晉郡王已是搖搖欲墜,哀求道,“弟妹不行啊,老哥哥知道治府有失,您這東西呈上去,老哥哥就完了。”
李玉華真摯勸道,“我勸老哥哥您別攔著,今天宗族外官都在場,您覺著您這事兒攔得住帝都知道。我在帝都呆過,可是知曉禦史台的禦史多麽刻薄,今天這事,我就是防范以後有人胡猜亂想胡編亂造,反是對晉王府不利,才留下記錄,讓見證之人簽字做證。您想想好,您這事,是留下這證據,還是不留,我隨您。您要不願,也就罷了。”
襄國公上前低聲勸道,“郡王內帷失和,是受妖姬糊弄。郡王,請巡撫大人作證,郡王上書宗府,宗府雖有訓斥,我等願聯名為郡王求情,郡王不過一時糊塗。”對,這事已是藏不住,眼下要緊的是,不能讓人亂傳亂說!眼下要緊的是,不論如何都要保住晉王藩!
當天,郡王府的酒宴未用,李玉華帶著郡王妃與大姑娘就出了晉中城,往自己在城外的親王行駕去了。
李玉華路上就說,“不能在這兒呆了。非但大姑娘前程要耽擱,今天已是跟郡王府翻臉,姨媽你再回去也得受罪。”
一句姨媽,叫的郡王妃的眼淚險些下來。郡王妃強抑住喉中哽咽,“若是殿下娘娘方便,我想把大妞托給你們,以後給她尋個妥當人家,縱寒苦些,只要是正經人,我都願意的。”
李玉華頗有幾分俠氣,“姨媽你也別回去,晉郡王那樣的人,你還回去做什麽?”
大姑娘也勸,“娘你回去必要被他們治死的,我不讓你回!”
郡王妃歎道,“我身為郡王妃,怎麽能離開郡王府呢?我若隨你們走,宗室必要問罪。何況,經此一事,郡王就是為了面子,也不會輕易動我的。”
郡王妃愛憐的摸摸女兒的秀發,“其實,就是大妞,也不能離開藩地。只是她這性子,我著實不放心。娘娘,讓她隨你們走吧。後頭的事,有我。”
李玉華也知道藩王無旨不可擅離封地的規矩,看向穆安之,“三哥,沒旁的法子麽?”
穆安之道,“旁的藩王府無諭不可擅離封地,晉王府是可以的。”
穆安之便說起宗室裡的一段往事,“晉王藩最初是太宗皇帝所封,第一代晉王諡號一個禮字,宗室稱為晉禮親王。這位親王是太宗皇帝的長子,仁宗皇帝的長兄,封在晉地,是因為他有勇武之名,當年還曾組織兵甲抗擊戎狄。所以,晉王藩從一開始就是掌當地軍政的。後來,仁宗皇帝去逝,文皇帝登基,文皇帝過身後傳位其長子,便是史書所記的幽皇帝。幽皇帝之母曹庶人在宮宴時竟欲毒殺當年的太皇太后,後諡明聖之號的明聖皇后。明聖何許人,當日宮變,曹氏夷三族,幽皇帝病退后宮,從此直到薨逝都再未臨幸前朝。之後便是長達二十三年的明聖執政,幽皇帝無子,明聖執政期間,諸藩蠢蠢欲動,都想在明聖面前搏其歡喜,意欲帝位。晉賢親王親去帝都,安撫宗室,後來更是力保文皇帝之子幽皇帝之弟憲皇帝登基,為我們這一脈繼承大統立下汗馬功勞,亦是宗室中德高望重之人。”
“所以,許多藩地有名無實,晉王藩一直是實權藩王,這是朝廷對晉王藩的信重。晉王藩也是為數不多的可以事急從權離開封地的藩王。朝廷厚待晉王藩,晉王藩也以忠心回報朝廷,對屬地之事干涉不多,國家承平之後,便親衛也隻保持在兩千人左右,從無逾越。如今晉王藩衰落,但當年朝廷給的優待,仍是在的。”穆安之也向郡王妃發出邀請,“王妃與大姑娘就隨我們同去吧。這件事即鬧出來,就必然要有個說法。你回王府,反容易為人所製,我們也會束手束腳。”
穆安之這樣說,郡王妃便應了,只是聽到穆安之喚她“王妃”,心下未免有些難過。卻也知道,自來沒見過,雖是至親,卻也生疏。
☆、二五九章
李玉華讓信安郡主幫著安置郡王妃母女, 她跟穆安之商量著一會兒怎麽把晉郡王府旁支搞定,把郡王妃跟大姑娘帶到北疆去的事。
李玉華有些不滿,說穆安之, “我聽信安郡主說, 郡王妃可是咱們親大姨, 看你這臉,一點兒熱乎氣兒都沒有。”
穆安之將臉湊過去,“你摸摸,是熱還是涼?”
李玉華的小手摸上去, 掌心暖暖滑滑, 穆安之握住她的手,李玉華眼中流露出關切, “你是不是想起婆婆了?”
穆安之歎口氣, “人都去那些年了, 也沒什麽好想的。”
“說來三哥你雖皇子, 命真不一定有我好。我那爹雖說活著死了一個樣,可我娘對我好。就像你說的,婆婆也去那些年了,她若活著,說不得也得後悔當初沒好好待你。”李玉華見穆安之不以為然,李玉華道,“如今有我疼你呀。這人哪, 福分是一定的, 有些人年少時過的好, 有年人就得年長才開始轉運。你的福就從運著我開始。”
穆安之忍俊不禁, “我覺著也是。”他雖一直是皇子,可真正覺著輕松愜意, 就是在成親之後。
玉華妹妹是真的待他好,全心全意的好,兩個都父母緣淺的人,把彼此當成唯一的親人關心依靠。有時,那種感覺都不像夫妻,而像血與肉,血肉相連。
所以,當李玉華說,“忘了婆婆的事,我看大姨人不錯,咱們相處著,也是個親戚。”
“好。聽你的。”穆安之也看不慣晉郡王的為人,他對郡王妃母女沒什麽情分,若玉華妹妹想伸把手,他不反對。
當天下午,襄國公果然奉晉郡王之命過來接郡王妃和大姑娘回府,李玉華沒讓他見郡王妃母女,也沒讓穆安之見,她親自見的。
襄國公幾番明示暗示,李玉華索性道,“這事我做得了主,您隻管跟我說。”
襄國公心說,這位親王妃威儀極重,怕是不好說話。不過,眼下亦是無奈,便是硬著頭皮也要說了。“郡王悔的不得,實在無顏來見郡王妃和大姑娘。我忝為長輩,竟不知郡王妃母女受了這樣的委屈,今天過來,一是替郡王跟郡王妃賠個不是,二是想接她母女回去。郡王說了,如今回府,內闈之事皆由郡王妃做主,便是趙氏那賤婢,也由郡王妃發落。還有大姑娘的親事,定為大姑娘仔細擇婿,絕不委屈大姑娘。”襄國公說的真摯,“我是郡王的親叔叔,娘娘,我看郡王長大,他雖有些糊塗,易受人蒙騙,絕不是壞人。”
卻也不是什麽好人。
李玉華心裡給這位老國公接了一句,的確,倘真是壞的沒了人性的,怕早就把郡王妃治死了,大姑娘也不能有如今的剛性。
可晉郡王這種趨利避害的冷心冷腸,就因他沒壞到失了人性,就值得諒解麽?
李玉華坐在帳中支起的竹榻中,“我正也有事跟老國公商量。”
“娘娘請說。”
“我們要帶郡王妃和大姑娘去北疆,離開郡王府。”李玉華話音未落,襄國公已是臉色大變,氣的站起身來,震驚中帶著憤怒的望向李玉華,“這怎麽可以!”
李玉華面如尋常,指了指竹椅,“您坐,聽我說。”
“我坐不住!從未聽聞藩王妃跟旁人走的,縱平疆王是親外甥,這也不成!就是大姑娘,也不成!有不是,我們改!但不能把人帶走!”襄國公怒道。
李玉華眼睛微眯,成竹在胸,“現在晉王藩最要緊的事,不是接回王妃母女,而是應該怎樣想方設法的保住郡王位,不是嗎?”
襄國公更怒,“你這是威脅老夫?”
李玉華歎口氣,這晉王藩真是沒什麽人才了,李玉華把話說的更直白些,“我從不威脅人,威脅容易引起反噬,我要想收拾誰,不會給他提個醒才下醒。我都是悄無聲息,直接下手,一擊斃命。”
襄國公早知李玉華厲害,只是瞪著李玉華,不知道李玉華這話是什麽意思。李玉華道,“如果你們想保住晉王的王位,就要放晉王妃母女跟我們離開。這樣一來,憑晉王妃有天大道理,你們都可去禦前哭訴。我們憑有天大道理,直接帶走晉王妃母女,總是有些理虧的。這不必我再說了吧?”
“可是?可是?”與晉王妃母女相比,自然是王位更重要,哪怕在王位上的是晉郡王這種糊塗蛋,但,晉王藩在一日,他們底下這些宗室就是有一位郡王照顧的,不會淪為那種無主的旁系。
襄國公一時權衡不了,到底該如何了。
李玉華道,“要不,您回去商量一二,再給我答覆。我們明早啟程,希望能等來您的好消息。”
襄國公懵,“可您以什麽名義帶走郡王妃呢?打抱不平?你們北疆藩王,就是打抱不平也管不到我們晉中藩王的頭上吧?”
李玉華道,“晉王妃是我家殿下的親大姨,看親大姨在夫家受氣,我們接大姨回娘家不行啊!”
襄國公沒想到世間還有這般歪理,襄國公氣,“平疆王是國家親王,既便母族是柳家,他也代表不了柳氏!”
“誰也沒說我家殿下能代表柳氏,我家殿下堂堂皇子,難道去代表一個臣下。”李玉華吩咐一聲,“雲雀,把長輩們請進來吧。”襄國公向外望去,就見帳門被推開,兩位女侍官各捧著一個牌位進來,一個是柳定國公靖之靈位,一個上面寫定國公主之靈位。
李玉華起身對著柳氏之靈位拜了拜,將兩塊牌位放到正中桌上,襄國公見到牌位時也驚的站起,連忙過去向定國公主之靈位行了一禮。
李玉華理直氣壯道,“我們代外祖父與母親接大姨表姐娘家小住。”老柳國公主當年所娶是先帝長姐定國公主,說來,柳家與皇室的關系也著實親密。
襄國公忍著吐血,簡直服了李玉華!這出門還帶著柳國公與定國公主的靈位,老子就想不到這吐血的主意!老子服了!
襄國公吐血退去,穆安之聽聞後說,“帶著母親的靈位還罷,怎麽還帶外祖父外祖母的靈位?”
“柳家已經沒人了,外祖母是不用擔心的,外祖父雖說隨葬皇陵,並未附廟,有誰想著去祭拜呢。有罪的咱不好祭,這無罪的咱們就得想著。”李玉華小聲道,“我聽信安郡主說,最初掌西北兵權的是柳家,後來睿侯得老國公看重。睿侯對咱們不像有惡意的,帶著老國公的牌位,利大於弊。咱們大大方方的祭,旁人也隻得說咱們仁善。何況三哥本就有柳家血脈,咱們不張揚此事,可也不用回避。”李玉華總覺用得著,就把長輩們的牌位帶上了。
穆安之也便沒說什麽。
不過,穆安之也真心覺著,李玉華這種把老國公與定國公主的牌位請出來,代柳家留郡王妃母女的操作,簡直是突破人的想像力,他也是服的!
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