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之與裴如玉交好的事在帝都幾乎人近皆知, 裴如玉當年高中狀元,皆是因不忿穆宣帝立儲,在朝為穆安之出頭, 才被發配三千裡貶謫北疆為官。
不過, 倆人好的, 每天晚上都不守著媳婦,他倆在一屋同床共枕,不,抵足而眠, 這好的有些……叫人懷疑你們是不是還有旁的關系啊。
杜長史都私下跟胡安黎說, “要是老華在,非得私下諫殿下一回不可。”
胡安黎道, “殿下當年無一人相幫, 卻有裴狀元這樣的摯友, 多感情的情分。”
“那是當然了。他們自小一處長大的, 我看跟親兄弟也不差什麽。”杜長史是家裡有兄長的,很了解這種感情。
胡安黎則道,“比親兄弟更好,殿下的兄弟……”
杜長史看胡安黎一眼,心說,非但殿下的兄弟們形同陌路,我胡師弟的兄弟也是個渣。胡安黎不滿, “你那是什麽眼神, 以為都似你一樣好命, 有杜尚書那樣的好兄長啊。”
“可憐你的眼神。”杜長史險沒把胡安黎氣死。
裴如玉白木香一行離開赴北疆時, 穆安之李玉華自有許多不舍,陳總督勸道, “待過二三年,白大人裴大人定還要回帝都述職,屆時就能再見了。”
送走老友一行,穆安之謝過陳總督帶兵迎接之事,陳總督再三道,“倘知有人這樣大膽,下官應帶兵到洛陽接殿下回來!”陳總督掌直隸軍務,可以調動直隸之兵。但若無聖旨,他並不能帶兵到旁的省去,這樣說雖有些虛,也是陳總督盛情。“好在有驚無險。”穆安之投桃報李,“陳狀元英武過人,與我一同抗敵,我看他武功不比文采差。”
說到這個侄子,陳總督也是臉上有光,笑道,“多謝殿下誇讚,阿簡還需歷練,好在生來就一片赤誠,他若見殿下遇險不就,那就不是陳氏子了。”
唐墨笑眯眯地,“陳總督,我跟阿簡一起殺敵,怎麽不見你誇我幾句。”
陳總督哈哈直笑,“小墨你渾身的優點,誇不過來啊。”
唐墨也彎著眼睛笑,“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陳總督率大軍趕到,穆安之一行總算可以安心,除了俘虜俱交給陳總督看管,另則還有秦廷麾下不少受傷將士,也能好生歇一歇養傷了。
關於裴如下的推測,穆安之尋個機會告訴了秦廷,不待秦廷反駁,穆安之輕按住他的肩,“我知道這世上有疏不間親的理,可我不是個會裝傻的人。我既有此懷疑,哪怕沒證據,你是跟我同生共死過的,我也得告訴你一聲。若我說錯,自然好。若真叫我說中,你自己留心。不管你是何打算,別做那父父子子的傻瓜事,那可真就白費我這一番唇舌了。”
說完,穆安之轉身就走了。
至於秦廷做何想,就無人知曉了。
陳總督對穆安之恭敬有禮,起居住行都服侍的周全,尤其穆安之手臂有傷,特意請了直隸名醫來看,再三確定三殿下的傷已經收口,再過個三天五晌就該痊愈,陳總督方放下心來。
陳總督私下同侄子打聽了當時遇刺之事,陳簡如實說了,陳總督唏噓,“真是險之又險,這些賊子竟然會用蹶張弩,倘非裴大人他們及時趕到,怕真要出大事。”
陳簡點頭,“不過三殿下極是英勇,叛軍人多,龍虎衛有些擋不住的時候,殿下帶著我們二十人殺進敵營,取了敵將首級。真是擒賊先擒王,三殿下膽略過人。”
“畢竟是柳娘娘之子。”陳總督小聲說一句,柳家原就是武功起家,遠的不說,先老國公也是善戰之人。三殿下身體裡有柳家血脈,遺傳個一星半點的就比旁人強。
陳總督老謀深算,憑陳簡的敘述便道,“秦家的斥侯不是無能就是有問題,離秦家遠一些。三殿下那裡,也別太近,你堂堂狀元之才,隻管正經為官,不論誰上位,都會用你。”
陳簡正色應下,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的確誰上位都會用他,可從龍之功怎能一樣。若想入閣為相,不得陛下青眼是絕不能登頂上的。太子身邊有陸家的人,有各朝中大員塞進去的各家子弟,他的堂兄陳篆已經在太子身畔,自小就是太子伴讀。太子不可能待他比堂兄更親近。
三殿下雖非儲君之位,但三殿下一直對儲位虎視眈眈,而且,端看三殿下在刑部這幾年,是個有才乾的皇子。何況,三殿下身邊也是人才濟濟。
陳簡看大伯一眼,“大伯,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什麽事,隻管說。”陳總督一向也很器重這個侄子。
陳簡把白木香要轉投工部的事同陳總督說了,“三殿下懷疑是陸家下的手,裴狀元跟三殿下那是鐵打的交情,白大人與三皇子妃竟是姨表姐妹,白大人一聽就不幹了,說回去就上折子,以後她研製的兵器都交給工部匠作監來做。”
“那兵部可慘了。”陳總督道,“聽聞白大人研製的強弩遠勝蹶□□。”
“比蹶張弩輕便省力,威力更大,一箭過去能刺穿著鐵甲的叛軍。而且,這種弩一人便可使用,我看那些持弩的禁衛軍連發十箭都未露疲相。”陳簡道,“我們討來看過,的確是軍中一等一的利器,有此強弩,以後蹶張弩就要慢慢的被棄之不用了。”
陳總督也忍不住羨慕,“真不知裴相那老狐狸哪兒來得這樣的運道,給裴狀元說這樣一門好媳婦。”
陳簡笑,“大伯什麽時候見著裴相也取取經。”
“我在直隸離得遠,倒是寫信讓你爹去取經了。你爹來信說,自打你中了狀元,說親的人多的叫人發愁,都是不錯的親事,他拿不定主意,跟我商量。”陳總督道,“韋相有個孫女正當妙齡,唐駙馬的弟弟,今任兩湖安撫使的唐安撫使膝下也有一女,唐安撫使任滿回帝都述職,正趕上春闈,聽說你中狀元的事,也頗有意動。再有謝尚書家的小閨女,正經名門閨秀。這三家都是一等一的人家,你覺著哪個好?”
陳簡剛要開口,陳總督盯著他,“不許再說功名未就暫不成家的事,你這中了狀元都不成家,那中不了狀元的,都不配活著了?”
“我不是這意思。”陳簡道,“眼下連皇子都難免遇刺,我看這兆頭不大好,朝中必有人要反。眼下跟誰結親都沒底,不如待形勢清楚些,再說親事不急。”
陳總督歎口氣,“叛軍竟然對三皇子下手,我百思不得解啊。三殿下固然尊貴,可他與皇位無緣。三殿下的確與陸家不睦,可陸家是太子外家,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又是一世榮寵。”
“我也想不通這一點。”陳簡道,“於是,我反過來想。三殿下有什麽地方讓叛軍不惜暴露也要斬殺於他呢?必定是三殿下給了他們極大的威脅。雖然我們看不出三殿下有這們巨大的價值與能力,但,叛軍一定知道。”
陳總督支著頭,“是啊,太奇怪了。”
陳簡說,“大伯,如果我跟著三殿下,您覺著如何?”
陳總督猛的抬頭,“你說什麽?”
“我想跟著三殿下。”陳簡正色道,“三殿下肯定是一個有極大威脅力的人,可能他自己也暫且不知,不過,叛軍提醒了我。如今朝廷動蕩,太子雖居東宮,三殿下身邊已經開始聚攏人才。大哥在東宮身邊,大伯是陛下心腹,若想家族昌盛,有必要在三殿下身邊下一注。”
陳總督深深的皺起眉毛,“可是三殿下拉攏於你?”
“他不拉攏我才奇怪吧。”陳簡笑。
“還笑。你只要安安穩穩的做官,以後前程不會差,何必冒這樣的險。”陳總督不大讚成,卻也沒有堅決反對。
陳簡知道這就有門,陳簡道,“三殿下身邊已經有裴狀元,有杜長史、華長史、胡安黎,刑部也有願意效忠他的人,我早些過去,才有我的位置。咱們私下說,若待三殿下飛龍在天,狀元算什麽,三年就有新的。就怕到時,想擠也擠不進了。”
陳總督畢竟一地大員,並非三言兩語便可說服的,他問侄子,“你這麽看好三殿下?”
陳簡道,“如果沒有這次的刺殺,我不會想去三殿下身邊。朝中安穩,只要太子沒有大的錯處,三殿下再如何不甘心也沒有機會。可一旦生亂,就很難說了。這次三殿下回朝,太子必受責難,三殿下到河南就是太子力薦。有人這樣算計太子,謀害三殿下,世道一旦生亂,便是能者取之。三殿下只要就藩北疆,便是龍歸大海。您別忘了,白大人在兵器上是無以倫比的天才。”
“北疆大軍都在陸侯手上。陸侯縱是與陸國公分宗,也是親叔侄,太子殿下的親表兄。難道陸侯放著太子不親近,反相幫三殿下?”陳總督道,“這絕不可能。關系家族存亡,陸侯絕對不會幫助三殿下奪取儲位的。”
“陸侯與陸國公要是像咱們伯侄,他倆能鬧到分宗?”陳簡反問。
陳總督給這話氣死,斥道,“你也是新科狀元,說話越發沒個管束。”
“再說,你又不是裴狀元,跟三皇子自小到大的交情,何必冒這個險。”陳總督心道,陛下一向鍾愛少年才子,連著兩屆狀元都是少年俊才,當然,自己侄子做狀元,陳總督臉上也是很榮耀有光的。只是,這年輕人就不大穩重,嫌日子太平怎麽著啊。
陳簡道,“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倘旁人都在風雲之中,我在一畔袖手觀看,這叫我怎麽甘心。”
“風雨雷電難道是好挨的?”陳總督道,“我大約是上年紀了,不覺著太太平平過日子有什麽不好?”“當年陛下也沒什麽勝算,您還不是跟隨陛下身邊,那會兒您也沒太太平平的過日子,這會兒倒嫌我不肯太平。我這樣,興許就是像大伯您的緣故。”陳簡指責,“根兒在您這兒哪。”
陳總督被他倒打一耙,氣笑了,“你少放刁話,這事沒的商量,我不答應。”
“當初祖父定也是這樣跟您說的。”陳簡抱怨,“你們這些做長輩的,自己年輕時可勁鬧騰,倒要求我們仁義禮知信。”然後又說好話哄陳總督,“我也是看大伯您像山一樣的偉大,大伯您必然史書留名的人,我不說青出於藍,也絕不能墮家族名聲。”
陳總督也年輕過,他雖然對陳簡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去投穆安之的事有些惱怒,心下也理解,年輕時誰不這樣,風起雲湧時誰不想舉手投足翻江倒海、攪弄風雲。
可能成,也可能不成。
但是,有那樣一段轟轟烈烈、激昂澎湃的歲月,整個生命都是不一樣的。
只是,他是親大伯啊,他待陳簡雖較自己親子略差一線,但一樣覺著,這是自己骨肉。心疼多年的孩子,要將一生前程下注到一位勝率有限的皇子身上,陳總督擔憂的失眠好幾宿。
長輩真不是人做的啊!
陳總督想起當年跟老爹賭過的氣吵過的架,心說,是不是爹您老人家在天之靈在報復我啊!
☆、二四九章
穆安之遇刺之事已經傳到朝廷, 穆宣帝震怒,必要將河南將軍解奇碎屍萬斷,更讓穆宣帝憤怒的是, 解奇在洛陽府自盡。
河南巡府謝權連上三封請罪折子, 倘不是謝權剛剛上任, 且為人不算太廢物,穆宣帝非拿他泄火出氣不可。謝權能捉拿解奇還多虧杜長史打發去報信的侍衛,杜長史讓那侍衛路上買身尋常布衣,快馬進洛陽城秘稟謝權遇刺之事。謝權使了個計把解奇騙到巡府撫, 一舉將解奇擒拿。
解奇不是敵手, 當時便橫刀自盡。
謝權氣的險吐了血,恨不能當時死了算。可他不能死, 他把巡撫府的事交待給唐知府, 帶侍衛出城到屯兵衛, 先將解奇親衛與親近將軍悉數抓了, 然後就是坐鎮屯兵鎮清洗屯兵。鄭郎中都沒回帝都,半路遇到黎尚書去洛陽查洛陽將軍案,直接把他捎帶著一並去洛陽了。
黎尚書還能對當時遇刺之事多些細致了解。
陳總督盡心盡力安安穩穩的率五千人將穆安之一行直送到帝都與直隸交界處,林程帶著朱雀衛迎接。
穆安之卓禦史李玉華唐墨直接進宮,穆安之唐墨禦前回話,李玉華則到慈恩宮給藍太后請安。自打知曉穆安之遇刺之事後,慈恩宮的小佛堂每天香火不斷, 藍太后還親自往天祈寺去了一遭。
盡管知道孩子們都平安, 此時親自見到李玉華, 藍太后急的自寶座站起, 都未等宮人攙扶就上前迎去,太子妃二皇子妃等人也都站了起來, 李玉華快走兩步上前給藍太后行禮,笑道,“皇祖母別擔心,我們都平安。”
藍太后一把將人扶起,從胳膊順到手心,握著李玉華的雙手問,“真沒受傷?”“我沒事。三哥手臂被劃傷了,也無大礙,已經快好了。”李玉華這麽一說,藍太后更擔心了,立命宣太醫過來侯著。
李玉華再三勸,“皇祖母隻管放心,要是三哥傷的不輕,我哪兒還能這麽放心的過來您這裡請安。他和小寶去父皇那裡了,一會兒就過來。”
“那也先讓太醫侯著。”藍太后握著李玉華的手到寶座上一起坐了,歎道,“先時皇帝怕我擔心,還瞞著我,這豈是能瞞著的事。這一幫子反賊,全該砍腦袋!”
太子妃二皇子妃等人也皆問侯李玉華,圍著她一起說話,陸皇后原在鳳儀宮,聽說三皇子妃回來,也過來看了她一回。
正趕上李玉華說起遇刺之事,“真是想都想不到,我們回帝都是走官路,如今河南雨水已停,農人都抓緊時間補種菜豆,路兩畔的田裡都是乾活的人,我自小在鄉下,是見過農人的,那做活的模樣一點不差。時不時還有蟲鳴鳥叫、蜜蜂蝴蝶,一派春天農忙的景象。遠遠望去有座小鎮,誰都沒看出有什麽不對來。突然白先生快馬上前回稟三哥說,這不對,田裡只見青壯,沒有婦人沒有孩子也沒有老人,不合常理!我們這才警覺,可是已經被那些叛軍包圍了。三哥立刻就把我塞馬車去了,我趕緊把車門車窗都關緊,一點兒不敢往外看,就聽外頭都是打殺聲,血腥氣濃的不行。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三哥在外對我說,叛軍已經伏誅,他把我帶離了打仗的地界兒,才叫我開車門下去,我下車時腿都是軟的,要不是扶著三哥站都站不住。當時就見到裴狀元,才知道是遇到了裴狀元。”
李玉華說起來都忍不住後怕,“後來我聽三哥說,叛軍足有四千人,都是穿的鐵甲,還帶了軍中的蹶張弩,要不是福大命大遇到裴狀元他們,真不知能不能回得來。”
太子妃安慰她道,“有天意保佑著你和三殿下,也不能叫叛軍得逞!”
二皇子妃也是這樣說,嘉祥公主道,“等你回來歇兩天就去天祈寺拜拜菩薩吧,這可真是老天爺保佑了!”
“是啊。”李玉華點頭,見有鳳陽長公主在,又說起唐墨,“小寶真是個實誠人。他和陳狀元原是要去河南找我們,也不知怎是這樣巧,他們帶著隨從就遇著我們被叛軍圍殺。他們可有多少隨從,加起來百來人,平時出門做護衛不少,可哪裡比得過叛軍。小寶派了侍衛快馬去臨近府城要援兵,他跟陳狀元帶著護衛就衝進去了。事後三哥都說,實誠的叫人擔心,倘萬一沒遇到援兵,豈不連小寶都被叛軍害了。也就是小寶這樣的實心腸,換個旁人,一看不是對手,必是要在外等援兵的。”
鳳陽長公主心裡也是擔心兒子,道,“見著你們遇險,如何還能在外等援兵。遇著這樣的叛亂,倘是袖手等待,那成什麽了。”做娘的人,哪怕知道已經轉危為安,得知裡頭有這樣的內情,鳳陽長公主也是擔憂的心臟抽搐,幾乎維持不了平時的淡然高貴。不過,她寧可兒子冒險,也不想兒子成為一個見到親表兄遇險也要再三權衡的人。
藍太后又是擔心又是欣慰,“小寶自小就這樣,天祈寺的大師都說他天生的良善心腸。”又問,“沒嚇著吧?”
“沒事。特別勇武,跟著三哥刷刷刷殺進敵營,直取敵軍首級。”李玉華誇的藍太后鳳陽長公主又是一臉擔憂,“三哥說,小寶武功比他都好,沒幾個人比得上小寶。”
唐墨也很快就來了后宮,給他娘他外祖母看看,沒碰著沒傷著,也讓女眷放心。
穆安之卓禦史則在禦書房細稟在河南之事,卓禦史道,“河南官場上下勾結,盜取賑災糧高價售賣,這事不多幾日三殿下與臣便都察覺了。河南巡撫洛陽知府悉數被卷入賑災糧案,獨河南將軍沒受半點沾連,而且,在河南賑災期間,這位將軍跟麾下將士商量,節省軍糧幫著一起賑濟百姓,在屯兵鎮裡開設學堂,不論在軍中還是民間,都名聲很好。後來,三殿下巡視軍中,臣陪殿下同往,將士彪悍訓練有素,屯兵鎮井井有條。與河南官場大相徑庭。”
“臣想,此人若非大忠必是大奸。這次直接參掉河南官場的諸多高官,臣擔心會有人報復,殿下本身帶龍虎營千余人馬,再有殿下自身侍衛,臣為保萬一,在洛陽時便與殿下商議,請少林武僧一起負責巡視洛陽的事務。待殿下回帝都,趕上空淨大師要來帝都,便讓他們一起同道而行,也是為求安穩。沒想到,仍是失察了。臣實未料到解奇有這樣的膽子,請陛下治罪。”
卓禦史起身深深一揖。
“你不算失察,聽說你讓杜鋒提前換上皇子服,打的就是讓老三平安脫身的主意吧?”穆宣帝看向卓禦史。
卓禦史道,“臣將河南賑糧案的卷宗看了三遍,親自審問河南前巡撫洛陽前知府,仍沒有半點解奇有罪的關連。臣見過許多同流合汙的案子,如解奇這樣文官官場大受牽連,武官清淨潔白不染塵埃,的確罕見。而且,此人風評好到沒有半點瑕疵,只是,臣沒有證據,不能僅憑懷疑便構陷將領。何況,若此人為忠,臣枉作小人。若此人為奸,臣已經暗示謝巡撫要留心河南將軍。臣第一次隨皇子出巡,思慮再三,最重便是殿下安危。殿下身邊出行有侍衛有龍虎衛,若有人想謀害殿下,除在出動大軍。臣必要做好萬全之準備,經臣觀察,殿下身邊與殿下身形相仿的,便是杜鋒,於是私下同杜鋒商議妥當,以防萬一。”
穆安之瞥卓禦史,“真是個餿主意。”
卓禦史稟明穆宣帝,“臣也提醒過殿下,出外辦差,必要做好防范。殿下想來亦有所覺,故讓唐墨陳狀元提前在直隸接應。”
穆安之道,“我有要命的仇家,當然得小心。”
穆宣帝看他一眼,“朕怎麽不知道哪個是你要命仇家。”
穆安之翻個白眼,“我最厭惡誰,陛下不知?也不是旁人,陸國公。我把話撂下,這回我遇刺的事要是跟他無關,我就把腦袋擰下來放在昭德殿!”
太子勸道,“三弟,沒有證據,不好說這樣的話。”
穆安之橫眉,“我要有證據,我早直接去國公府宰了那老東西!”
穆宣帝問,“傷的如何了?”
穆安之摸摸手臂,“沒什麽大礙。”
“這次你受了驚嚇,朕都知道。陸國公是國之重臣,你在刑部當差,且身為皇子,無憑無據不要口出狂話。這件事,朕一定會查清楚,給你個交待。”穆宣帝溫聲安慰,“你先去慈恩宮,給太后請安。太后這些天哪天都得念叨你幾遭,別讓長輩記掛。晚上朕過去,一道用膳。”
穆宣帝欠身退下。
太子道,“父皇,我送送三弟。”
太子送穆安之出了禦書房,穿過紫藤垂掛的回廊,一直出了紅漆月門,太子說,“我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對不住了。”
穆安之眼神如劍,在太子有些瘦削的臉上刮過,“是挺令人意外。”陽光拂過朱牆上端的琉璃瓦,投射出一片陰影,“如玉跟我說,我這樣母族全無的也不是沒有好處。”
太子的側臉在陰影中喜怒難測,“這是挑撥麽?”
“這是事實。”穆安之冷冷道,“你心裡清楚,你縛不住陸家這頭猛虎。”
太子唇角彎出一個刀鋒似的弧度,“父皇有意給你和二弟分封,內閣擬了兩個封地,二弟的封地在河南,你的封地在北疆。不過,朝中有人拿天象說事,想將你改封在兩湖之地。”
穆安之望向太子,太子道,“這並非全然胡扯,你遇刺的那天,帝都西北方紅雲如火,天象怪異。欽天監說星象不吉,西北會有戰事。”
“鬼扯!”
“你不信?”
“當然不信。要是信這些,就什麽都不用幹了,在家躺著等天命來就是。”穆安之不屑,“我去河南前怎麽倒沒算出我有血光之災來!”
太子笑了笑,問穆安之,“你想不想去北疆?”
太子自問自答,“肯定想吧。畢竟裴如玉在北疆經營三年之久,如今又升任知府位。白大人也在那裡,那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還有陸侯駐西北的三十萬大軍,聽說三弟妹的母親曾對陸侯有一半的救命之恩。”
太子好整以暇的望著穆安之,神色中充滿玩味,穆安之容色銳利,又聽太子道,“仁宗皇帝之後,所有藩王都希望能掌藩地軍政,聽聞三弟妹對《明聖皇后傳》愛不釋手,時常翻看,心向往之。”
穆安之冷冷道,“沒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別多心。我會讓你平平順順的就藩北疆,非但如此,我還會讓你以藩王身份掌北疆軍政。”太子罕有這樣的冰冷嚴肅,“我會讓你得償所願。”
穆安之並不領情,“別說的好像你在陛下面前還有以往份量似的。”
“父皇難道會相信你遇刺之事與我有關?我還沒這麽蠢。”太子上前一步,逼近穆安之。
“我也不信你與這事有關,不過,”穆安之在太子耳邊歎息,“真是可憐。堂堂儲君,原來不過是人家的傀儡。”太子的側臉有一瞬間的猙獰,他反問,“這麽說,你不願意去北疆?”
“如果陛下最終會讓我就藩北疆讓我掌藩地軍政,只能說這是陛下的決心。陛下還沒到需要你幫他下決心的地步吧?”穆安之冷哼,“別說的好像是你成全我。你有這份本事,先把自己成全了再說吧。我看你也不像無能之輩,別真叫人玩弄股掌之中才好!”
太子盯著穆安之,似笑非笑,“我還以為看我笑話,你應該偷笑哪。”
穆安之長眉下壓,有些不耐煩,“雖然你這種兩面三刀陰險小人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我也不會覺著這種事有什麽好笑!”
太子的神色有些奇異,他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傻。”突然問穆安之,“你有沒有收到……那個?”
穆安之挑眉,太子得到答案,“看來是沒有。不過,應該很快了。”
穆安之莫明其妙,心下已是大不悅,剛說老子傻現在又問這種莫明其妙的話,你是不是有病!
太子道,“你很厭惡姓陸的吧?要是哪天姓陸的送你一碗嗟來之食,你會吃麽?”
穆安之終於說出那句想說的話,“你有病吧?!”
太子正色告誡穆安之,“我知道兩件事,第一件,你我爭儲位,禮部以柳娘娘被廢而有妊的名義,認定你為庶出。”穆安之的拳頭已經握了起來,卻是被太子先一步用力按住,“聽我說!”
你說吧!
老子聽著哪!
要是說的不是人話,老子不揍死你!
太子的神色沒有半分輕慢侮辱,他極鄭重,“你也許認為是莫大羞辱,但以後你也會知曉此事,那一次父皇去天祈寺,身邊隨駕的就是睿侯。第二件,不知裴如玉有沒有同你講過,睿侯在遺折中力勸父皇接你回宮,裴相借助睿侯遺折,與慈恩宮一起,極力促成此事。我就是想告訴你,別犯傻,雖都是姓陸的,睿侯與陸國公是兩回事。”
太子退後一步,松開握住穆安之的手,轉身離開。
穆安之望著太子離去的背景,心說,莫明其妙,睿侯不早死十好幾年了!憑白無故的,說個死人做甚!至於陸侯,我當然知道他與陸國公是兩碼事,他們叔侄早有嫌隙,難道我到北疆會放著陸侯不拉攏麽!
太子仍是不急不徐的步伐,他心裡明白,形勢愈是複雜,心緒越是不能亂。夏初的風很舒服,掌心中那絲舊溫度流連不去,這是他第一次握穆安之的手,有些熱。
☆、二五零章
清晨的薄霧尚未消散, 山間細泉如線,滴落在木黃色的水桶裡。胡安黎坐在一畔青石上,慢慢的, 晨霧漸漸稀薄, 林間開始有一二婉轉啼鳴, 胡安黎提起水桶,沿著山路往靜心庵去。落霞山以泉水出名,這處泉水很細,不過, 煮出的茶極佳。胡安黎對此不大講究, 他的母親信安郡主一直喜歡,卻也多年未飲。回帝都後, 他們都有五日假期, 胡安黎過來看望母親。
信安郡主取出珍藏的茶具, 親自烹茶。
茶香嫋嫋中, 母子二人坐在院中海棠樹下品茶。
“這茶很清香。”胡安黎呷一口,入口鮮芳特異,忍不住讚了一句。
信安郡主笑,“三皇子妃送來的。”
胡安黎心悅誠服,“娘娘委實周到。”
信安郡主微微頜首。
在男人裡邊,胡安黎已經是少有的細致人。他能把自己親爹乾掉,就是為了自己母親。胡安黎平生所牽掛的, 也就是母親。
不過, 他在穆安之身邊當差, 平時不得閑, 信安郡主住在城外靜心庵,也就是休沐時過來看望。平時雖有忠心舊仆, 信安郡主手中也不缺銀錢,但是,這跟有錢沒錢是兩回事。
四季衣裳,時蔬瓜果,起居用度,甚至一月兩次的平安脈,都是李玉華安排。李玉華不在帝都,也會交待給心腹管事,胡安黎只要安心在穆安之身邊做事就好。
信安郡主在靜心庵還交到好幾個朋友,日子過的清靜愜意。不過,她在山上,消息便閉塞一些。
胡安黎一向有事不瞞著母親,與其讓母親聽說外頭傳言,倒不如事實相告。說到這次河南之行,遇刺之事,胡安黎看著自己素白斯文的一雙手,“事後有些後怕,又覺著隱隱興奮,好像多年習武,終於有用武之地。”
信安郡主道,“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學文習武從來都是為了有所用處。”問他,“怕什麽?”
“說不出來。大概是第一次拿刀砍人吧。”胡安黎說,“先時在路邊看到過仆婦殺雞,很不一樣。”
信安郡主聽到這種類比很是無語,問他,“現在還怕嗎?”
“都過這許久了。”胡安黎當然是不怕的。其實,他當時就是有些後怕,遇刺之時只顧著殺敵也要殺夠本,哪裡還有怕的心。即便後怕,都這些日子,早過去了。信安郡主道,“人只會對自己沒經過的事情生出懼怕,經過見過就好了。大不了多經幾次多見幾次,只要不死,時間久了,什麽都能適應。”
盡管自小有爹跟沒爹一樣,胡安黎倒從未有過缺失父愛的感覺,他時常覺著,他娘比一般人的爹都更剛硬。
信安郡主問,“三殿下還要繼續在帝都麽?”
“母親怎麽這樣說?可是聽到什麽?”三殿下要就藩的事,胡安黎還沒同母親說起。
“三殿下威儀日增,久待下去,會有礙儲君,這個時候,朝臣必要上本請陛下分封皇子的。”信安郡主熟讀史書,出身藩王府,自有一番見識。
“我也正想跟母親說這件事,朝中已經在討論此事,三殿下的封地,不在北疆便在兩湖,還沒有定下來。”胡安黎道,“母親,我想跟三殿下一道就藩,母親也與我一起吧。縱不比帝都繁華,咱們母子也在一處。”
信安郡主隻此一子,當下爽快應下,“這自然好。”問胡安黎,“這次遇刺,你可有斬首功勞?”
“有。陛下賞了個七品官身,就算在殿下的屬官裡面。”胡安黎原有秀才功名,憑他的才學,走科舉也是一條路,皆因他以子告父,再加上胡源被斬,胡安黎是徹底壞了名聲,科舉已是走不了,便一直在穆安之身邊,可他也不在屬官行列,算是穆安之的文書幕僚,每月也有月俸銀子,不走朝廷的餉,是穆安之自己出的銀子。
信安郡主一琢磨,“那就好辦。我畢竟還有個郡主的身份,趁著你這熱乎勁兒,我同娘娘商量著也在太后跟前討個便宜,到時一起去三殿下的藩地。”
胡安黎道,“我還是跟殿下說一聲吧。”
“不用,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你不用多管。”信安郡主心裡有數,同兒子道,“三殿下這次遭遇劫殺能轉危為安,威信大增,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