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廷姚緒來北疆後非但有唐墨做向導遊覽新伊城的風光, 穆安之有空也常與兩個妹夫說話,但有點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想著他們。
“別看我們北疆地處偏僻,正經也有些不賴的土產, 嘗嘗這葡萄, 以前在帝都每年也不過各宮分幾串, 外頭賣貴的要死,到我這兒隨便吃。”穆安之很豪爽的請妹夫吃葡萄。
秦廷武將出身,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什麽的,老秦家也沒這些講究。他吃著這葡萄奶甜奶甜的, 是比尋常葡萄好吃些, 不過,不也還是葡萄麽。
姚緒就不同了, 自小養在祖母膝下, 家裡兄弟五人, 獨他一人未習武也不必上戰場, 對衣食住行頗有講究,一嘗便道了聲好,“這葡萄也就是北疆種才能長得好,這裡氣侯養得好瓜果。”
“我已打發人給皇祖母送了些去,你們來了盡管吃個夠。”穆安之翹著二郎腿,一幅略盡地主之誼的模樣,主要是李將軍平了蘇迪米爾, 穆安之的庫府也跟著豐厚起來。
姚緒笑, “三哥, 別看你這地方遠, 日子可是比帝都還要自在。”倘穆安之是個本事有限的人,到北疆怕要頭大。一則有重兵在握的實權將領陸侯, 二則北疆部落太多,形勢複雜。可穆安之真是夠本事,在帝都什麽事都得聽朝廷的,到北疆來後,他軍政自理,端看這位三殿下舅兄能這麽快平叛北疆大部落,就知北疆藩地人家拿捏得住。何況這麽個天高皇帝遠的好地方呢。
“你們這是剛來,不知我的難處。”穆安之今天找倆妹夫吃葡萄,還有件事同他們商量,“先前蘇迪米爾部那事,陛下特意寫信來訓斥我,說我沒經朝廷擅自開戰,朝中許多人意見很大。哎,他們是離得遠,不知道北疆的事,好幾十個部落,也不是個個都跟朝廷一心。我去歲就到北疆了,原是想著那會兒天氣冷,就免了各部落朝拜,今年春暖花開召人過來,像蘇迪米爾部這樣的大部還要拿大不來哪。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哪,不用些手段怎麽能震懾這些不老實的家夥。”
穆安之先裝模作樣的說一堆廢話,秦廷素來面無表情,姚緒笑眯眯的給三舅兄遞了杯茶,讓三舅兄潤潤喉繼續說,接下來應該是正題了。
果然,穆安之把開場白說完後引入正題,“這不唐安撫使跟安黎回來的路上,就遇著彩雲部的世子被人追殺,那是朝廷欽封的世子,能不救麽?救是救回來了,彩雲世子千求萬求的請我出兵助他平叛部落內亂,這事我也犯難,一時拿不定主意,明天早上議事,我這裡的屬官,還有老唐如玉他們都來,你們也一塊過去議一議。”
秦廷與姚緒面面相覷,這事讓他們去?
秦廷一向話少,姚緒便說,“三哥,這是北疆內政,我們乾預好麽?”
穆安之唇角噙著抹壞笑,眼睛裡映著天光,“好不好的,反正我跟你們說一聲。你們要是不去,也不強求,可你們回帝都後,要有人問起來,這事你們怎麽跟朝廷說呢?”
姚緒簡直要吐血,“三哥你這也太奸詐了吧。”
“不是奸詐,是好意,誰叫你們趕上了呢。”穆安之笑著拍拍姚緒的肩,跟他和秦廷道,“難道你們就不好奇三哥平時是如何理事的?”
姚緒很想說不好奇,實際還真是好奇的很,姚緒道,“既然是三哥相邀,我們當然是欣而往之。”
“這就對啦。”穆安之拋起個葡萄扔嘴裡,嚼的滿口甜香,舒服的半眯起眸子,體貼人意的說,“千裡迢迢的來這一趟,裡裡外外的都看看,你們回去也好交差。我要什麽都掖著藏著,防你們跟防賊似的,你們還不得愁死。”
姚緒心說,我們這倒不會愁死,這眼瞅就是三哥你拿我們當槍使啊。
穆安之把兩個妹夫擱坑裡去,然後,他就開始議事。
王宮八品以上屬官,新伊城七品以上官員都有幸在列,還有就是姚緒秦廷二位。他倆一個駙馬一個準駙馬,還都坐前頭。
是的,穆安之這裡議事一人一把椅子,都是坐著的。
彩雲世子也坐前頭,不過,誰都越不過陸侯去。陸侯帶著手下三位將軍坐在武將行列,胡安黎倒是想在文官行列,他腳剛往文官那裡一邁,就被穆慶給拽到身邊去了。穆慶小聲說他,“你這是要叛變還是怎地?”
胡安黎,“我原是文官的差使。”
“別說原了,還是說今吧。”穆慶跟他嘀咕,“咱們武將本來就沒文官那邊勢大,好容易增磚添瓦多了一個,你立場可得堅定些。”
“今天是啥立場?”胡安黎打聽,難不成武將還提前有啥約定,他可不能被排擠在外。
穆慶,“暢所欲言就行了。”
胡安黎發現,文武官還真是不同,他先時練兵武官們待他也就是客氣有余親近不足,可如今帶兵出去一遭,再回來,武官陣營便接受了他,拿他當自己人。胡安黎覺著有趣,其實大家以往也有些交情,可如今這感覺又有不同。
唐師傅今天也到了,他在帝都時便是正四品翰林學士,如今在文官群裡與裴如玉同品,不過,他是裴如玉的師傅,不論師徒倆感情如何,裴如玉依禮請唐師傅居上。
唐安撫使兩手抄在袖中,見唐師傅過來,別扭的左手撓右掌心,心說怎麽這厭貨來了。哎,要說在新伊,老唐家是極得親王殿下青眼的,偏來了這唐師傅,原想著是殿下授業先生,必是一助力,結果這一來,親王殿下待這人也極禮遇,對外也沒一句不好,但就唐安撫使的孫子唐海都在杜長史手下幫忙,唐師傅隻得了個修史的差使。
唐安撫使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原想添一助力,不想是個拖後腿。待相處下來,更覺與唐師傅脾性不合。
唐安撫使抓心撓肝的跟唐師傅淡淡打了聲招呼,清晨的和風都吹不散他心頭鬱悶,忽見唐墨隨親王殿下一起進來,大家都起身給親王殿下行禮,唐墨也找自己的座兒。唐安撫使以與其文官身份不相符的手速嗖的將唐墨往身邊一抓,唐墨給他抓的一個趔趄,將唐師傅給擠了出去。
就聽上頭穆安之說,“都坐下說話。”
唐墨沒多想,朝唐安撫使笑笑就坐下了。他在帝都時也是四品,如今在三哥這裡幫著管諸部落來新伊的安置事務,並不算在屬官裡面,也沒特定品階,唐墨就依舊以帝都時的官位排了。
唐安撫使見唐墨機伶,唇角逸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意,想說到底有阿墨這個臂膀在,老唐家在殿下這裡還是極有份量的。
唐師傅則是有幾分不悅,想唐墨委實無禮,論官階,他們相同,論輩份,他好歹是族中長輩,竟這般大咧咧的居他之上,這般拿大,以後也不會有甚大出息的。
不過,這屋中之人,大概也隻唐師傅這樣想了,姚緒都想拉唐墨坐他們上頭,畢竟他們只是駙馬,唐墨可是長公主之子。
穆安之素來不大在意這些,眼眸先看向目露哀求的彩雲世子,而後一歎,對諸人道,“你們知道不知道的,今天世子在這兒,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彩雲部世子。世子,將你所請之事說一說吧,你這事不是小事,本王一人不能決斷,還是要聽聽大家夥的意思。”
彩雲部世子說起來,那真是句句血淚,他爹死了,原該是他繼族長位,可他剛繼位,叔叔便生出反意,趁他祭奠他爹時刺殺於他。他好容易平叛了謀害他的叔叔,他幾個不省心的弟弟又開始造反,用彩雲世子流著眼淚的話說,“我處處留情,阿弟他們卻是處處要我的性命,幸而遇到唐大人胡大人方留得一命,臣請殿下出兵,助臣平叛部落內亂,營救陷於亂政的部落子民。”
穆安之很想翻個白眼,雖然彩雲世子過來給了他發兵彩雲部的理由,但想這位世子為人,叔叔要謀殺他,弟弟們要反他,穆安之心說,你這是什麽人緣兒啊!不過,穆安之面子上不很有親王風范的露出溫厚同情之意,先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彩雲世子,勸他不要哭了,轉而問臣屬們道,“你們怎麽看?”
大佬們一般都是最後開口,品階太低的不敢說,是故,裴如玉先道,“世子經朝廷冊封,既是先族長過逝,自當世子繼位。如今世子出逃,殿下身為北疆藩主,送世子回彩雲部繼位是殿下之責!”
這話說的憑誰都挑不出毛病,杜長史也跟著表態,“是啊,朝廷冊誰為世子,誰便是繼位之人。朝廷威信不容置疑,臣附議裴大人所言。”
紀將軍也跟著開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初救世子一命,就得救人救到底。”
唐師傅聽這話不順耳,“拔什麽刀?一言不和便要拔刀,需知兵者,凶事也。這刀一拔,不知多少部落子民死於刀下,這些人一樣是朝廷百姓。恕臣直言,臣也同意送世子回彩雲部繼位,但絕不可貿然興兵事!先前殿下不稟朝廷便擅自對蘇迪米爾部用兵,已是不妥。若再不經朝廷興兵,讓朝中諸君如何想殿下呢?”
唐墨立刻跟姚緒打聽,“阿緒,朝中怎麽說三哥的,說的特別厲害特別不好聽麽?”
唐師傅險沒叫唐墨這一問給噎死,一起想吐血的還有姚緒,姚緒就後悔怎麽認識唐墨這麽個沒頭腦的家夥。姚緒如實道,“那幾天上朝,也有朝中大人不讚同殿下出兵,卻也並不厲害。父皇很關心殿下,立刻就打發我與秦駙馬一道送來甲胄,知道殿下靖平不臣部落,陛下定能欣慰。”
唐墨放心的舒口氣,“我就說嘛,大舅什麽不明白呀。”
唐師傅忍無可忍,雙手抱拳朝南一揖,力道之在袍襟一蕩,大聲斥責唐墨,“陛下乃聖明天子,焉能讚同興兵之事!不過是殿下不經難準已然開戰,心下關切,故而派兩位駙馬前來罷了!”
唐墨揩揩臉,很不滿的盯唐師傅一眼,“說話就說話,你噴我一臉吐沫星子是什麽意思。既是大家議事,就各說各的道理,就光興你說,不許旁人說了?”
“我是說你無稽之談!”唐師傅怒道。
唐墨翻個白眼,“你有稽,就知道說這些套話,先前大舅剛登基時北疆逆王之亂,打仗就打了五六年。你以為我大舅跟你似的是個呆子啊。”說著他還很不屑的輕哼一聲,一由我不跟你計較的模樣。
唐師傅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唐墨半天說不出話,最後說一句,“這是殿下跟前議事,有公無私,你先是殿下臣子,其次才是殿下親戚。”一口一個大舅是什麽意思!顯擺你是皇親麽!真是第一次見這麽臉皮厚的皇親,成天掛嘴邊兒,也不嫌丟人!
唐墨出世後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他當即懵了,眨巴著兩隻眼睛看穆安之,“還有這種講究!”
穆安之心下忍笑,不屑唐師傅這套君君臣臣,人是活的,又不是活在方框之中,打個圓場,“唐師傅略寬寬心,小寶是不是臣子,都是我的弟弟,這是鐵打的血緣啊。”
“對呀,險些被繞進去。”唐墨說,“這也沒什麽衝突,再說,今天不是在議世子的事麽?你怎麽繞到這些閑事上來了。哎,你看看世子多可憐啊,真是沒同情心。”唐師傅險沒氣死。
唐安撫使道,“殿下,不如先發詔問一問彩雲部的幾位王子,他們究竟為何要謀逆?若他們知道錯了,無需兵戈便消彌一場戰事,豈不兩全其美。”
華長史附議唐安撫使的提議,陸侯也沒意見,其余諸人也都覺著,這是正理。
彩雲世子雖則心焦,見大多數人都是此意,也隻得暫且作罷。
穆安之道,“唐師傅文采出眾是有名的,這封詔書便由唐師傅來擬吧。”
唐師傅倒也願意領此差使,躬身道,“遵殿下諭。”
穆安之的議事很簡潔,基本上遵循大多數的意見,接下來則是些瑣事,各有安排後便令大家散了。穆安之先行離去,之後大家三三兩兩的結伴離開,紀將軍拉著胡安黎嘀咕,“我是讚成出兵的,安黎你怎麽說?”
胡安黎瞥一眼周圍,“殿下有殿下的難處,咱們找個肅靜的地方說。”
紀將軍與胡安黎一同離開,略滯一步的彩雲世子仿佛得了靈犀,深深的記住紀將軍的面孔,至於胡安黎,到新伊這一路,他已是相識了。
☆、三零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