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並沒有連累哪個無辜女子的意願。他點點頭,“可以。”
“第二,雖是虛應親事,到底咱們得大婚。大婚之後,殿下一應內闈之事要交給我管,殿下的私房也要給我管著。”
穆安之一笑,“你不嫌瑣碎就好。”
“第三,便是假夫妻,殿下也要與我做出恩愛模樣,我可不想讓旁人覺著我失寵於殿下,那樣就太沒面子了。”
“我待你如姊妹,你視我如兄長,可好?”穆安之不愧裴狀元一道讀書長大親若兄弟的人,直接打出兄妹牌。
李玉華唇角一翹,眉眼彎成月牙,“好,那以後你叫我華妹妹,我叫你三哥哥,如何?”
“如此甚好。”華妹妹如此通情答理,三哥哥如釋重負。
講完三個條件,李玉華問,“上回我送你的荷包,你還帶著嗎?”
穆安之從懷裡取出來,李玉華從他手裡拿走,穆安之驀然掌心一空,心裡竟隱隱有些失落,想著莫不是不做夫妻,華妹妹就要把小荷包要回去了。他收回手,不易察覺的摩挲了兩下空蕩蕩的手指。李玉華把荷包拿到跟前,聞到淡淡的檀香味,想定是穆安之時常貼身帶著才染上他常用的香。李玉華笑意愈深,遞還給穆安之,“你以後也要帶在身上,你送我的珠鏈,我也一直貼身帶著。”把小荷包塞回給穆安之,李玉華從懷裡取出一個新荷包給穆安之看,裡面放的就是穆安之送她的珠鏈。
李玉華說,“現在不好佩在外面,等咱們成親,我就每天都戴著。”
穆安之覺著小荷包有些燙手,他捏著小荷包,“你們村的規矩不是未婚男女才彼此送表禮的麽,咱們這又不是真的,這東西收著合適嗎?”
“就當咱們結拜兄妹互贈的表禮唄。”李玉華隨機應變機智靈活的說,穆安之抿抿唇,就又把小荷包揣懷裡去了,君子樣點頭,“這也有理。”
李玉華看他腰間佩的是一塊碧玉佩,笑道,“等我回去另給你打個流蘇穗,以後用我給你打的穗子。”
“你現在正在學規矩,別費這個神。”
“打個穗子的功夫還是有的。”李玉華說,“你站起來,我給你量量尺寸,再給你用我家的布給你做身衣裳。”
窗外,風拂梧桐,葉聲沙沙。穆安之端起茶呷一口,“這太麻煩你了。”
“今天是咱們兄妹結拜之喜,送你一樣東西都不能表達我的心情。”李玉華感慨,“見多了貧寒時拿原配當寶,富貴加身把原配當草,大禍臨頭拉原配填坑的,有幾個像三哥哥你這樣,生怕以後拖累我,事先把話都同我講清楚的。”
“我一直覺著世上好人少,不想卻能遇到你。”
遇到這麽個大好人,又是這樣斯文俊俏的相貌、溫文爾雅的性情、皇子殿下的身份,不要說原本就有婚約,就是沒有,不拐成自家爺們兒了都簡直太虧了有沒有?
至於以後太子登基三哥哥倒霉的事,太子不還沒登基麽。
一縷斜陽穿過小窗,李玉華的睫毛如蝴蝶般顫動了兩下翅膀,她抬起眼梢,秋水般的眼睛注視著穆安之,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團細線,“來,三哥哥,先量尺寸裁衣裳。”
太子的事她是不懂的,可聽她那便宜父親說,三哥哥他娘才是原配,這年頭的原配怎麽了,怎地這樣窩囊,都叫填房奪了位子叫填房的子女奪了家業!如今,她就要給帝都正一正這不正之風!
管他太子不太子的,到時奪了家業,誰還稀罕做太子!
☆、十六章
夜幕四合, 侍女端來燭台, 蠟燭的明光驅散室內昏暗,許箴放下手中茶盞, 笑了笑, “不等了, 他們定是在外頭吃, 咱們先吃吧。”
許老太太絮叨一句,“虧得有孫嬤嬤陪著,不然我這心斷然放不下的。”
許箴扶著母親往飯廳去, 許婉然小聲抱怨, “我吃點心都吃飽了,大姐姐也是, 不回家吃也打發人說一聲,讓一大家子等著她。”
許惠然覷著父親的神色,柔聲勸妹妹,“大姐姐身邊就一個孫嬤嬤一個雲雁跟出去了, 打發誰回來?也就晚個一時半刻,你就別唧咕了。”
酒樓裡掛起一盞又一盞的燈籠,映的滿室輝亮, 光輝更是灑向一畔的大湖, 映出大湖裡蓮葉荷花的墨影。李玉華還是更喜歡推窗看到天邊明月緩緩升起, 她忍不住說, “這裡可真好。”
穆安之愜意的靠著椅背,慢慢飲盡杯中酒, 臉上淡淡染了幾分胭脂色,“比吃包子好吧?”
出於對包子的真心喜愛,穆安之問李玉華晚上想吃什麽時,李玉華很誠實的選擇了太平居。穆安之懷疑白家村是個沒有包子的地方,所以,白家村的人都這麽喜歡吃包子。
“你少笑我,太平居是真的很好吃,還能看到太.祖皇帝的真跡。”李玉華望著窗外月亮,“這裡也很好。要不是三哥哥你帶我來,我都不知道有這麽好的地方。”
“下次帶你去更好的。”
李玉華說,“下回你挑地方,我請你吃飯。”
“怎麽能讓你一個女孩子請我。”
李玉華靠在窗邊,“那就只能你請我了?”
“原就該我請你。”
“下次咱們去廟裡吧。”
“去廟裡?想拜佛求簽麽?”穆安之問。
“想去看看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李玉華見穆安之和悅的神色微微一頓,繼而改口,“也想看看你和裴狀元認識的地方。”
“木香姐寫信給我說,裴狀元可喜歡吃素了,我木香姐是個無肉不歡的,我看三哥你也沒有特別喜歡吃素。”
“如玉自來就口味兒清淡,他特別能跟和尚們吃到一處,每天豆芽豆腐豆皮,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小時候我們下山,我就想好容易出來了,還不帶些燒雞燒鴨肉包子什麽的回去吃個下頓,你不知道他那個人,非說佛門清靜之地,叫我回廟前把東西打發了。簡直沒法兒說。”想到少時趣事,穆安之不禁露出笑意。
“那你們會不會吵架拌嘴?”
“吵。我倆還絕交過三五回。”
“我跟木香姐也是,有時我們賭咒發誓這輩子都不再來往,過不了三五天,我們就又好了。”李玉華單手托腮望向穆安之,“我聽木香姐說,帝都人特別大驚小怪,她就跟紅梅姨吃了三天太平居,帝都就傳的風言風語的,說她一個人吃了二十屜大包子。”李玉華指著桌上的半盤水晶肘子說,“會不會明天有人說我吃了條豬腿?”
穆安之險些嗆了酒,忍俊不禁,“你木香姐吃二十屜包子的事約摸是真的,水晶肘子的事我作證,這是我吃的。”
倆人在明月樓聊些閑話,說的還挺有滋有味。
隔壁雅間的孫嬤嬤瞧著月亮西升,委實有些坐不住,想著非但姑娘要回家,三殿下也要回宮的啊。於是,同小易使個眼色,二人齊起身,到雅間外提醒了一聲。
穆安之這才覺著夜色有些涼了,他拍拍腦門,“都這麽晚了,咱們回吧。”
李玉華依依不舍的瞧外面大湖一眼,一雙眼睛轉向穆安之,“聽木香姐說,帝都晚市也有意思,我原還想逛逛哪。”
“下回我帶你去逛。”
“那可說好了啊。”
“說好了。”
穆安之送李玉華回家,經禦河大街時讓小易停了車,穆安之下去成衣鋪子買了兩件水藍色的厚料鬥篷,一件小些的給李玉華裹身上,“沒想到這麽晚,也沒帶厚衣裳出來,先湊合著穿吧。”
李玉華看穆安之修長的十指靈活的將鬥篷的帶子打了個蝴蝶結,拿起另一件鬥篷說,“三哥,你也穿上吧。”
“我還不冷。”
“咱們剛吃過酒,這也是有備無患。”李玉華給他披上,給穆安之打了個雙喜結。
待到許家,馬車一停,門房裡跑出數個小子給三殿下和自家大姑娘請安問好,穆安之扶李玉華下車,李玉華說,“我就不留你了。吃了酒,路上別騎馬了,還是坐車吧。”
“你進去吧。”
李玉華交待給小易,“小易,殿下吃了酒,別讓他騎馬。”
小易挺胸膛應道,“是!”
穆安之心說小易你以往不是只聽我一人話的麽,你啥時這麽狗腿了!
月亮徐徐升起,李玉華的目光如同月色一樣溫柔,似是含有千言萬語,穆安之輕咳一聲,“進去吧。”
李玉華點點頭,“三哥你也早些回去歇了。”
兩人在門前話別半柱香的時間,李玉華方帶著孫嬤嬤雲雁往府裡去了,待進得府門,仆從抬出小轎,臨上轎前,李玉華回頭望一眼,見穆安之還在看著她。李玉華抿唇笑笑,朝穆安之擺擺手,此方上轎走了。
待李玉華走遠,小易已經掀開車簾,等著主子上車。穆安之敲小易大頭一記,上得車去。
許老太太上年紀覺少,正坐在榻上與兒子說,“看來,玉華是與三殿下真的投緣。”
“是啊。”
“畢竟還沒大婚,一出去一整天,是不是不大好?”
“這有什麽不好的?”許箴曲指閑敲膝蓋,閑適的說,“總比生疏如同陌生人的好。”
“還有件事得先跟你商量,王安一家子要如何處置?”許老太太問。
聽到“王安”二字,許箴厭惡的皺了皺眉,“不是說讓玉華處置麽?”
“人現在還關著,玉華也沒說什麽。”
許箴道,“玉華不是個沒主意的,問她的意思吧。”
見丫環回稟說大姑娘回來了,許箴伸個懶腰,“總算回來了。”
只看李玉華神清氣爽、精神熠熠的模樣就知與三殿下出門挺順利,許老太太問了問都去哪兒了,中午晚上吃的什麽,許箴聽說晚上去了明月樓,笑道,“那去處不錯,尤其現在,風清月明,的確是個好地方。”
李玉華笑,“是啊,今天還是大月亮,映著水光更好看。”
“父親,你那裡有我朝史書麽?我想借來看看。”李玉華想到藍太后賜她的那套明聖皇后的首飾,聽三哥說明聖皇后是個極了不起的人,李玉華就想讀一讀當朝史書。
“明兒我打發人給你送去。”
許老太太見雲雁抱著包袱,問,“雲雁拿的是什麽?”
“是兩塊料子,我想給三哥做兩身衣裳。”
出去一天,稱呼都變的更親近了。許老太太想,兒子的話在理,大婚前就這樣和睦,以後嫁進宮裡定然能過好日子。許老太太笑,“我這裡的雲雀是個好針線,讓她過去幫你。”
雲雀上前給李玉華見禮。
李玉華笑,“那就有勞你了。”
雲雀恭敬的說,“都是婢子份內事。”
略說幾句話,李玉華便去休息了。
因天時已晚,出去這一日,李玉華也讓孫嬤嬤早些歇了。李玉華洗漱後沒有再讀書,早早的上了床,她沒什麽睡意,心中想到與穆安之出遊大半日,就難以自抑的溢出喜悅,只是想到提及去廟裡看穆安之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時,穆安之頓住的神色,李玉華捏著小荷包裡的珠鏈,眉宇間有幾分陰鬱。
聽說三殿下是與生母在廟裡住好幾年,生母過逝才被接進宮去的。可提及少年時光,倒是說起裴狀元時,三殿下更高興。
李玉華歎,看來三殿下和生母柳皇后的生活並不快活。她雖然也是自小跟著她娘長大,母女倆日子也不大寬裕,但依舊是一段難得的光陰。如今看來,三哥哥的運道竟是尚不及她。
李玉華有些心疼。
還有太后娘娘賞她的首飾,皇子妃都有的金嵌寶石的頭面之外,明聖皇后的那套首飾,三殿下都說是好東西,那旁的皇子妃也都有嗎?
太貴重了。
李玉華尋思著心裡這些事,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依舊早起,流漱後到老太太那裡用過早飯時,老太太說起王安一家子處置的事,李玉華道,“嗯,關也關小半個月了,要讓我說,既是犯了事,送官府唄。”
誰都沒想到李玉華是這個主意。
許太太看向丈夫,許老太太先說,“倘是送官府,叫外頭人知道咱家的事,反是不好。”
“我跟兩位妹妹相貌氣度上的不同,誰都能看出來,外頭人難道不說?不知道的還得以為父親是舍不得銀子養閨女,叫我在鄉下吃這許多年的苦。”李玉華道,“與其叫人猜疑,不如把事做在明面,叫官府裁定刁奴該如何處置。”
“這樣我想縱有些影響,也是暫時的。起碼,於我的事,有個光明正大說法。”李玉華夾個蒸餃醮了些醋,放到嘴裡咬了一口。
許婉然問,“那王家其他人也要送官府麽?”
“沒犯事的幹嘛送官府,犯事的送去就成。”李玉華看許婉然一眼,想是許婉然有什麽親近的王家仆人也被關了起來吧。王家這一家子在許府還真是有臉面。
許太太道,“就是事情與他家無關的,他家人也不要再留了,這樣的居心叵測,寧可用些老實本分的。”
許箴對母親道,“就按玉華說的辦吧。”
許老太太點點頭。
許箴上朝後,李玉華繼續回院學習宮廷禮儀。許家這裡將王安送到帝都府,余者王家人也準備發落出府,賣去遠方。
慈恩宮。
穆安之依舊是與藍太后一道坐寶座上,藍太后拍著他的手問,“昨天帶許姑娘去哪兒樂了,那老晚才回宮。”
“隨便逛了逛,她剛來帝都,哪兒哪兒都沒去過,我可不就得帶她多走走。”
“以後大婚有一輩的時間多走走,別總那麽晚回來,還吃了酒,叫人擔心。”藍太后叮囑。
“我這麽老大的人了,就幾杯黃酒,華妹妹還勸我不要喝,我能聽她的麽?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喝幾杯算什麽?我能叫個小丫頭管了?”穆安之翹著的腳抖了兩下,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該叫許姑娘管管。”藍太后聽這話都笑了,“許姑娘是個明理孩子。”
“嗦的要命。”穆安之促狹的眨眨眼,“下回我灌她也喝幾盅。”
藍太后拍他腿兩下,“這壞小子。”
宮廷是沒有秘密的,三殿下與三皇子妃投緣的事傳的帝都皇親貴戚人人皆知,許家這裡也收到不少帖子。多是親朋故舊請許家姐妹赴宴之類的事,許太太請許老太太定奪。
有些交情好的人家,許惠然許婉然常去的,姐妹倆也想去,就是不知李玉華的意思。再有兩張不好婉拒的,一張是陸公府太子妃請許家姐妹賞花的帖子,尤其說想請李玉華一道說說話。另一張是藍公府二皇子妃的帖子,隻請李玉華一人,品茶的帖子。
許老太太現在也學了個巧,什麽事都讓李玉華自己拿主意。她在一邊提點著,指給李玉華說,“太子妃二皇子妃以後你們就是妯娌,她倆的帖子不好推。這幾家是你父親的同僚,都是平時交情好的,你二妹妹三妹妹跟他們幾家的閨秀都熟,也可以去走動一二。”
李玉華想了想,“我現在規矩還沒學好,若耽於人情走動而荒疏了規矩就不好了。這樣吧,老太太指點著我,我寫幾封回信,待以後我學好規矩再回請這些朋友是一樣的。”
許婉然在一畔道,“大姐姐那天還跟三殿下出去遊玩一整天哪,這也不用多少功夫。”
“三妹妹此言差矣。”李玉華端正神色道,“我與三殿下是夫妻,縱我哪裡不周全,三殿下也會包容我。朋友家做客不一樣,我來帝都時間短,也畢竟有孫嬤嬤教導,現在還沒學好規矩就出門,真心的朋友是無礙的,可倘叫些小人見了得說,縱有慈恩宮的嬤嬤教導也不過如此雲雲。”
“我倒是不怕說,只是不想帶累孫嬤嬤。”李玉華笑悠悠的說,“真正的朋友也會體諒我。”
“這話在理。”許太太笑著頜首。
許老太太給李玉華講每張帖子是哪戶人家,跟許家什麽關系,李玉華寫封短信婉拒人家的邀請,待許家姐妹赴宴時可幫她一並帶去。再有陸公府藍公府兩張帖子的回信,自是寫的更加鄭重,說明自己現在的難處,祝她們玩兒的開心。
尤其給藍公府姑娘的帖子,李玉華寫道:妹雖不能與姐姐共品好茶,倘尚有所余,請姐姐不吝饋贈則個,使妹同品雅茗。
好在,李玉華從鄉下來比較土的事,在帝都皇親貴戚間也不是秘密,藍公府的老夫人就說,“也是可憐見的,我聽說許姑娘的教導嬤嬤還出了差子,她本就底子不好,這會兒怕是忙著學規矩,實在抽不開身。你把那好茶給許姑娘送兩罐子,你那裡沒有,我這裡還有的。”
藍姑娘笑,“我已是打發人給許家妹妹送去了。也寫了回信給許家妹妹,償她吃著這茶好,我這裡還有。以後聚在一處的時間很多,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藍夫人點頭,“這話是。”
收到李玉華不能親至的信,陸姑娘也寫了回信,打發人給李玉華送了兩盆花,說待以後李玉華有閑再聚。李玉華回禮自家的做的兩樣糕點。然後就投入到了刻苦的學習中去。
許惠然許婉然都去了陸家賞花,許太太順道回了趟娘家。
小姑娘們在一處圍著花兒朵兒們說說笑笑,許太太到母親陸老夫人屋裡說話,陸老夫人如今也是一品國公太夫人的誥命,這位老太太打發了侍女,留下幾個女媳說些私房話。
陸老太太要比許老太太年邁一些,身量瘦小,眼角眉梢的皺紋都透出三分嚴厲,肉皮松弛卻也能看出年輕時必然是標準的瓜子臉,陸家孩子的美貌,約摸大部分遺傳自這位老夫人。實際上,倘是對陸家有所了解就會知道,陸家孩子的才能也多是來自這位老夫人的教導。
母女敘幾句閑話,陸老夫人倚著隱囊問,“你家那位大姑娘可好?”
“挺好的,現在都在同孫嬤嬤學習規矩。”
“規矩學的如何了”
“很用心,進益快,有時見她後背都透出汗來。”
“說具體些。”
“聽她屋裡的丫環說,早上起來先想一遍昨天學的功課,到老太太那裡用過飯也不多呆,就繼續學。就中午晚上吃飯時歇一歇,白天學習宮裡的規矩,晚上看書。讀的是《宮禁律》和我朝史書。”
“對以前的事,有沒有說過什麽問過什麽?”陸老太太坐直了些。
“並沒有。就是那私扣銀錢的王安,讓她處置,她也只是讓把人交到帝都府,由衙門來判。王家的家人,她根本沒多打聽一句。”
陸老太太輕輕闔了一下凹瘦的眼睛,複又睜開,一雙老眼透著灼灼精明,她歎了口氣,“鄉下人進城,見到親爹繼母這樣富貴,同父的姐妹金珠玉寶、綾羅綢緞、呼奴使婢,非但沒有嫉妒的眼睛滴血,更沒有惡語相向,連克扣銀錢的奴才都處置的這樣讓人無可挑剔。如果這是個無能的姑娘,膽小瑟縮也還罷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這位姑娘,與三殿下甫一見面就能化解三殿下的不滿,與三殿下投緣。來帝都三天,受慈恩宮召見,慈恩宮給她的賞賜比藍姑娘和咱家阿靈的都要豐厚。鳳儀宮派去的教導嬤嬤,她說打發就能打發了,現在她身邊的,是太后娘娘心愛的孫嬤嬤。更難得還這樣的刻苦,知道輕重緩急。”
“真是個好姑娘。以後顛覆我們陸家的怕就是她了。”
☆、十七章
仿佛晴空驚雷, 陸老太太的話驚嚇的閨女媳婦們都不知要說什麽好了。
打破這靜寂的是許太太, 許太太捧著茶遞給母親,笑道, “娘, 您這可忒抬舉那丫頭了。咱們家能有今天, 那是大哥一刀一槍在戰場上拚殺來的, 那是大姐在宮中的榮耀。咱家是太子殿下的母族,那丫頭有什麽,咱們娘們兒私下說, 她連個同胞兄弟都沒有。她就是再跟三殿下看對了眼, 以後也不過是皇子妃的虛名罷了。”
陸夫人亦道,“是啊, 母親,自儲位之爭,都知三殿下已一敗塗地。
陸老太太擺擺手,沒接這茶, 長聲一歎,“皇子妃,從來不是一個虛名。三殿下, 也並非無全無實力。自儲位失利, 三殿下看著一敗塗地, 要我說, 他比以前活的明白。以前用禮法的韁繩就能束縛住他,現在難了。對於皇子, 出身就是最大的翻盤之機。”
於是,大家都明白了。老太太這依舊是為沒讓惠然嫁給三皇子的事生氣哪。
當初許惠然在宮中言情不謹,三皇子放出狠話必要娶許惠然,許太太死都不肯讓閨女填坑,陸皇后也受不住三皇子如此羞辱,姐妹倆連同許家商量的偷梁換柱的法子。
當初,最支持這樁親事的就是陸老太太。陸老太太也不是支持,可起碼按陸老太太的意思,皇家都賜婚了,嫁就嫁吧。嫁過去就是超品皇子妃,也是挺體面的身份。
可許太太一千個不答應,就怕許惠然過去小命不保。
但在陸老太太的通盤考量中,許惠然這個外孫女是否幸福還真不是最主要的。按陸老太太的想法,三殿下若是待許惠然好,可令許惠然慢慢籠絡住三殿下。倘三殿下待許惠然不好,正好借此把三殿下徹底搞臭失寵,對東宮百利無一害。怎麽算都對大局有利。
結果,許太太舍不得閨女,陸皇后提出李代桃僵,許太太當時就應了,回家跟許箴一哭訴,許箴不知是出於什麽考量,也答應了。聖旨賜婚許氏長女,是的,這年頭女人是沒有名字的!公主郡主都是以封號代稱,民女就是長女、次女,大妞二妞代替。許箴陛見回稟他家子女的情況,穆宣帝吃了個啞巴虧。
因為,穆宣帝很早以前就知道,許家長女另有其人。
更因為,當年許箴與原配和離,穆宣帝是見證人之一。穆宣帝一早就曉得,許箴那位性情暴烈的原配李氏曾給許箴生下長女,這,才是許家長女!
這個大烏龍,穆宣帝得擔一半的錯處。皇帝陛下日理萬機,把許家長女另有其人一事給忘了!
再加上許箴與穆宣帝也算君臣相得,穆宣帝也不能把發出去的聖旨收回來,這事也隻得如此罷了。
許家八百裡加急把李玉華接來帝都,李玉華一坐實許氏長女的身份,這賜婚就是給她的,完全沒有許惠然的事了!
其實憑誰都沒想到李玉華是這樣的女孩子,陸家與許太太的想法都是,自幼在鄉下長大,能有什麽見識?就是當年陸皇后初至帝都,也曾因帝都繁華深深自卑,經歷過許多事方有今日陸皇后。像李玉華這樣的鄉下丫頭,到帝都後軟硬兼施籠絡一二也就是了。
不想,直到現在,不論是許太太還是陸家,連籠絡她機會的邊兒都沒沾上。
倒是鳳儀宮派下的兩位教導嬤嬤被李玉華抽回宮內,慈恩宮笑著給李玉華派了新嬤嬤。
但是,老太太的話還是杞人憂天了。
這麽個沒背景沒靠山的小丫頭,嫁給素不受寵的三皇子,能威脅得到堂堂國公府第?
倘不是此話從陸老太太的口中說中,人們都會覺著危言聳聽了。
許太太寬慰母女,“娘,你放心,我一定多留心那丫頭。”
陸老太太緩緩撫摸著扶手上精美的花開富貴的雕琢,語重心長,“你們要記著,成敗也不過是轉瞬間的事。世間哪裡有長久的富貴,得富貴難,守富貴更難。”
眾女媳齊聲應是,但晚輩們的無知無覺如何能逃過陸老太太的眼睛,陸老太太更覺灰心,一時不慎,竟給三皇子添此助力!
陸老太太經的事太多,見的人也太多,儲位之失並沒有完全消磨三皇子的志氣,而對於一個男人,一個好女人的作用太大了。
一時,陸皇后打發內侍出宮給家裡送了幾樣糕點,陸老太太倒是展顏不少,因三皇子的親事,鳳儀宮被遷怒,陸皇后稱病也這些日子了。
如今看來,是大好了。
陸老太太也松了口氣。
李玉華在聽孫嬤嬤講后宮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鄭嬤嬤過來說鳳儀宮的內侍過來賞賜,李玉華略整理衣衫就過去了。這種平時賞賜並不用跪迎,呂內侍溫聲道,“皇后娘娘知道朱典讚趙典讚對指點姑娘規矩的事疏忽,很是惱怒,已將她二人下貶。娘娘說,還得請姑娘寬大為懷,莫為此惱怒,更莫因此生分了情分。”
“娘娘多慮了,倘公公不提,我都忘了。”
“這是鳳儀宮新做的幾樣糕點,娘娘請姑娘嘗嘗。”
“多謝娘娘下賜,臣女感激不盡。”
李玉華得體應答幾句,就有許太太過來陪著內侍說話,李玉華便退下了。至於陸皇后所賜糕點,許老太太都命給李玉華送到小跨院。李玉華吩咐她這裡留一些,其他讓雲雁雲雀各院裡都打發了。就是自己這裡留的,李玉華也沒動,孫嬤嬤雲雁雲雀自然有份,鄭嬤嬤那裡,李玉華也單獨給了一包,讓鄭嬤嬤拿回去給家裡孩子嘗嘗。
李玉華笑,“糕點自然是好的,難得的也是宮裡這份體面。嬤嬤帶回去,隻當同沐皇恩了。”
鄭嬤嬤雖然也能在老太太屋裡得一些,一則老太太屋裡人多,分到各下人頭上,鄭嬤嬤雖拿大頭,可她也不能吃獨食,總要勻出旁人的份,能有一兩塊就不錯了。二則這畢竟是李玉華給的。鄭嬤嬤有千裡接李玉華來帝都的情分,李玉華對她也頗是另眼相待,平時小跨院什麽東西,常給鄭嬤嬤一份。
鄭嬤嬤就覺著,相較於對她也客氣的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待人亦是極好。
孫嬤嬤暗自留心,見鳳儀宮賞的糕點,李玉華竟是一塊都沒吃,全都打發了出去。想著這大姑娘平時對陸家沒有一句不好的話,尋常也看不出對許太太有不好的地方,心中怕是對陸氏積怨已深。
想也正常,明明原配嫡女,還這樣能乾,對陸氏沒看法是不可能的。
孫嬤嬤天然慈恩宮立場,很欣賞李玉華對陸家的疏離,待李玉華難免更加盡心。私下同李玉華說,“太后娘娘很喜歡姑娘,就是陸家姑娘進宮,也隻得了一套金嵌紅寶石的頭面。就是藍家姑娘,得的賞賜也沒有姑娘多。”
李玉華柔聲道,“太后娘娘慈悲,看我比不上旁人,重賞於我,也是想我臉面上好看些,不使人小瞧於我。再有就是看著殿下,愛屋及烏吧。”
“哪裡,娘娘是真心喜歡姑娘,不然也不能派我來服侍姑娘。姑娘也不比旁人差,您這樣的天資,又這樣的刻苦,三殿下與娘娘都喜歡您,待大婚後也是和樂融融的好日子。”孫嬤嬤是極看好李玉華的,清醒冷靜,肯下苦功,關鍵是能抓住三皇子的心。
只要李玉華不自己發瘋,大婚後的日子都不會差。
至於三皇子儲位之失,依孫嬤嬤的眼界來看,這有什麽?三皇子還是陛下的兒子,還有太后娘娘的寵愛,以及,陰錯陽差,有這樣好的一位皇子妃。
難得三殿下眼光過人,李玉華雖然在孫嬤嬤看來,內在素質絕對頂尖,但是,相貌來看,雖在及格線以上,但跟帝都許多閨秀比,還是有些平淡的。偏生三殿下沒有半點以貌取人,待李玉華很親近,與先前厭惡許惠然,簡直是兩個極端。
李玉華根本沒把鳳儀宮的幾塊點心放心上,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孫嬤嬤無意間說的那句話“就是藍家姑娘,得的賞賜也沒有給姑娘的多”。
這話擱半月前,李玉華不會覺著如何,可現在的李玉華是了解了后宮主要妃嬪,是從本朝史書中先挑選《明聖皇后傳》讀過的李玉華了。
首先,李玉華自幼在鄉間長大,農村是整個社會的最底層,李玉華跟母親相依為命,經過的世態冷暖更多。這些經歷給予她的是人情的練達,在李玉華看來,憑如何欣賞喜歡,很多時候都抵不過旁人的血脈之親。
如藍太后與藍貴妃的姑侄之親,如藍太后與藍姑娘的姑祖母侄孫女之親,都會遠勝對李玉華的看重。何況,藍貴妃有兒子,這位小皇子也是藍太后的孫子,而且,較之三殿下更多一層母族親緣。何況,藍姑娘比起李玉華,絕對是藍姑娘與藍太后更近。
其次,明聖皇后,這位娘娘在皇朝中地位超然,她的事業可比肩歷代先王,她的光芒可令太陽失色。本朝史官毫不吝嗇用最優美的筆觸來抒寫這位娘娘不平凡的一生,並為之做出歸納總結。
可以想像,明聖皇后所遺之物是何等珍貴,不要說這一套首飾,就是得其中一二都可做傳家之物了。何況,這一套是仁宗皇帝為明聖皇后千秋壽所製,這樣的東西,便是藍太后的珍藏裡也是頂尖了。
這樣珍貴的讓人雙手發抖的東西,藍太后直接就賞給了她,沒有給即將成為太子妃的陸姑娘,也沒有即將成為二皇子妃兼自己娘家侄孫女的藍姑娘,而是給了初次見面的她。
這是何等樣的信任!
李玉華單手支頭,忽嗅到一陣濃鬱花香,抬眼向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