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道,“安之娶個好媳婦,有許姑娘勸著,以後日子肯定好過。”
唐駙馬想到一事,“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出身顯赫,三皇子妃就略遜一些,不知她大婚時的梳頭的全福人有沒有找,不如你去吧。”
長公主鬢間的步搖垂珠在燈影下一晃一晃,她笑道,“我倒沒什麽,可舅媽八百年前就跟我說了,叫我去給福姐兒梳頭,陸家都晚了一步,請的咱們老太太。”
“那就算了。”唐駙馬道。
鳳陽長公主笑,“咱們家雖不巧,不如問問親家母的意思。”
唐駙馬擺手,“親家母為人沒的說,這全福人講究家族和睦,還是算了。”
“她家多和睦啊,夫妻恩愛兒女雙全,她為人也好。”
“永安侯府是很好,她娘家不大成。旁的事無所謂,全福人還是算了。”這說的是永安侯夫人嚴氏,嚴氏出身尋常,其祖父曾為三品布政使,才華橫溢奈何命短。到她父親隻做過七品芝麻小官,還因貪賄官職被革。娘家比寒門稍強一些,這樣的出身,配個尋常低品官宦之家倒是很般配。偏生雞窩飛出金鳳凰,嚴氏大概是繼承其祖父的血脈,她相貌極美,永安侯尚為世子時一見鍾情非她不娶,老永安侯氣個半死,堅決不允,永安侯一意孤行,老永安侯讓步,可允兒子納為妾室。
嚴家一家子歡天喜地,依嚴家的出身,家中女孩兒能給侯府世子為妾也是福氣。何況是世代富貴的永安侯,按嚴家的打算,嚴氏這樣得世子喜愛,過門後一二年生養個兒子,一輩子的依靠也就有了。
奈何嚴氏不願,嚴氏摯死不為妾。
老永安侯一看,正好,省得狐狸精進門了。偏生永安侯當真是個情種,家裡不讓他娶嚴氏,他也不肯娶親。老永安侯想,愛娶不娶,你不娶就先建功立業吧。永安侯是真爭氣,當年曾在北疆立下不少功勞。而嚴家發生的事,較之永安侯在戰場上也不遜色半分,先是嚴氏美貌之名遠播,永安侯府不讓娶,但有的是好色之徒想來提親。
嚴父嚴母較之嚴氏,人品當真不值一提,給嚴氏說的親事譬如某富商的小妾某高官的繼室某才子的填房某將領的姨娘,甚至因貪圖銀錢而嚴氏遲遲不肯成親給嚴氏說過一門陰親。
最後,嚴父欠下賭場大筆賭債,賭場來催債,不還錢就要肉償,割肉,二斤,一兩都不能少。當然,也可以拿嚴氏抵債。
據說當時嚴母帶著家裡兒孫跪在嚴氏面前求她去抵債,嚴氏當時接過賭場老板的刀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塊肉給賭場老板,讓他先稱一稱分量,看還差多少。賭場老板未料嚴氏是如此狠人,當時就給她跪下,言道,“某有眼不識英豪,冒犯姑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帶手下離去,自此,賭債之事絕口不提。
此事震驚帝都城。
嚴氏從此與娘家一刀兩斷,搬到帝都有名的靜心庵居住。
有本事的人,在哪裡都不會埋沒。嚴氏在靜心庵習得一手好醫術,濟世救人,漸有名聲。當永安侯自北疆回朝,老永安侯便點頭答應了這樁親事。
嚴氏人品剛烈,藍太后也多有讚譽,鳳陽長公主亦是因此願意與永安侯府結親。不過,話說回來,嚴氏娘家的確不堪了些。若挑剔人家,怕不願永安侯夫人做全福人。
許家也在就全福人一事犯難,三位皇子妃同一天出嫁,大家難免就要有個比較。相對陸公府藍公府,許家本就差一頭,全福人上便想為李玉華請一位帝都城裡有名的夫人。
但藍公府請的鳳陽長公主已是親貴中的第一人,陸公府請的唐老夫人,是鳳陽長公主的婆婆,縱長公主地位尊崇,在唐老夫人面前也是兒媳婦。
請哪位夫人能與這兩位比肩呢?
許箴原想請自己的上官戶部孫尚書的夫人,結果,倒是另有上佳人選。
“永安侯夫人?”許老太太先是一喜,複疑惑道,“咱們家素來與永安侯府沒什麽來往的,怎麽請到的永安侯夫人?”
“不是我請的,陸侯托請永安侯,請永安侯夫人做玉華的全福人。”許箴微笑,“永安侯府是世襲侯府,論體面在帝都也是一等一,永安侯夫人與鳳陽長公主互為親家,請她倒是比旁人更合適。”
“陸侯?阿祉回帝都了啊。”許太太喃喃。
因為請到永安侯夫人做李玉華大婚時的全福人,許老太太的屋內越發喜樂融融,許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同李玉華說著永安侯府的體面,許太太卻覺著這些喜樂飄然遠去,她仿佛又聽到那個冷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因為喜歡別人手裡的珍寶便能去搶嗎?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別人視若性命的東西!別跟我提愛這個字!如果愛讓你不擇手段的去搶恩人的丈夫,那你這所謂的愛也不過是最無恥下賤自私惡心的感情!你要記住,今日你摘了別人的心肝,終有一日,你要千百倍償還今日所做一切!”
☆、二十四章
李玉華在許老太太那裡聽得一出傳奇, 不禁想, 帝都果然藏龍臥虎,內宅女子中竟有永安侯夫人這樣的人物。李玉華只要想想在自己胳膊上割肉就渾身寒毛倒立, 那豈不要疼死, 何況是自己割自己的肉。
真是厲害!
李玉華回小跨院後同孫嬤嬤打聽永安侯夫人, “父親說請永安侯夫人做我大婚時的全福人, 為我梳頭。”
孫嬤嬤連聲念佛,笑道,“永安侯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品性高潔, 而且, 她與永安侯夫妻恩愛、兒女雙全,能請到永安侯夫人做姑娘的全福人, 那是再好不過。”
“我聽祖母說一些永安侯夫人的傳聞,真是奇女子。”
“是啊,帝都人多,奇人也多。”孫嬤嬤笑著遞盞溫水給李玉華, “姑娘說旁人是奇人,焉知在旁人眼裡,姑娘也是奇人。”
“我?!”李玉華吃驚的指指自己, 搖頭, “我算什麽奇人。”
她不過是想來帝都得點好處, 結果發現腦袋被一巨大餡餅砸中的平凡人罷了。
平凡人李玉華尚不知她在帝都引起的風波, 她那句名言“弄錯皇子妃的鳳冠沒什麽,明兒可別忙裡出亂, 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錯就是了”,已是傳遍帝都耳目靈通之家。
直接泰山當頂壓死一位正三品內務司總管的仕途,正是在權貴之家引起警覺,這位三皇子妃,可絕非等閑人物。
當然,如果李玉華知曉,她肯定會說,她原話可不是這麽說的。雖然她說的那話,跟這話也相差不大。基本上,這不是造謠,這就是對她原話的精準概括。
李玉華剛翻開《禁宮律》,鄭嬤嬤含笑而至,“陸公府的大姑娘打發侍女送信給姑娘,還有兩匣糕點。老太太說,請姑娘過去說話。”
大戶人家事情就是瑣碎,倘是在老家,有這會兒通稟的功夫,早直接過來把事兒說完了。李玉華按著帝都人的禮儀到老太太的屋裡接見陸姑娘的侍女,這位丫環自稱檀香,上前雙手奉上書信,“姑娘說有事同姑娘商量,寫了信打發婢子送來。若姑娘有回書,婢子可一並帶回。這碧澗芸豆糕和米糕是家裡今天新製的,我們姑娘嘗著味兒不錯,打發婢子送來給姑娘也嘗嘗。”
“有勞你們姑娘想著,多謝她。你跑這一趟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雲雁將信接過雙手奉給李玉華,雲雀遞上裁紙刀,李玉華已經嘶拉一聲把信封撕開了。
李玉華展開信紙就是一筆精美小楷映入眼簾,這大概就是三哥說的那種端莊秀美的字體了,李玉華心中一哂,一目十行的掃過,原來陸姑娘寫信是找她商量給宮裡長輩做鞋的事。
陸姑娘這信寫的有趣:愚姐與藍妹商議,以玄色、絳紅兩色湖綢為最佳,為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三位尊長親製鞋履,以為孝心,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李玉華心說你們都商量好了,還問我意下如何?
李玉華倘是個沒主見的,這會兒怕是巴不得有人拿主意,她隨大溜兒就是了。
可李玉華倘沒主見,就不會是她先張羅起做鞋的事,她眼珠微轉就明白,做鞋的事沒有跟陸姑娘藍姑娘商量,怕是這倆人以為是她自己個兒要獨出風頭,心裡難免起了芥蒂。
可如果不是我自己要獨出風頭,我怎麽會不同你們商量呢?
李玉華從來不是個謙遜的性情,三位皇子妃她出身最差,按次序她排最末,還有人明裡暗裡的算計她。這時候不把鋒芒露出來,就等著被人下套坑死吧!
李玉華要來筆墨信箋,立刻就給陸姑娘寫了回信,李玉華寫的是:妹出身寒門,家鄉以棉為衣。今妹讀史書,憶當年先烈開國不易,篳路藍縷,櫛風沐雨,方有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故妹將以棉為尊長製鞋履。玄、絳皆為端重之色,極好。
寫好信,李玉華令廚下將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做回禮,令檀香帶了回去。
打發檀香走後,許老太太方問,“陸姑娘問你什麽事?”
“是給兩宮做鞋的事,陸姑娘說她和藍姑娘商量好了,要用湖綢做鞋,問問我的意思。”鄭嬤嬤撿了檀香送來的果子奉上,李玉華擺擺手,“我還不餓。”
許老太太問,“那要做什麽顏色的,我讓家裡給你備好料子,這可不能馬虎。”
李玉華笑了笑,她睫羽一眨,褐色瞳仁看向許老太太,“各家與各家不同,藍家陸家都是公爵府第,用綢用錦都合適,咱們家是寒門出身書香之家,跟他們兩家可不一樣。我同陸姐姐說了,我要用棉布做。”
以往,許老太太認為自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可自從見到李玉華,她對自己的判斷力便不像以往那樣信服了。
一個自信的人,往往會屈從於一個更加自信的人。
“這樣行嗎?”許老太太有些不確定,或者是陸姑娘是將來太子妃的原因,許老太太謹慎的說,“要不要等你父親來問問你父親?”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數。”
李玉華唇線輕抿,接下來又鋪紙寫了一封信,交給孫嬤嬤,“嬤嬤親自走一趟,送給藍姐姐。”點心同樣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
孫嬤嬤接過信,行一禮去了。
許老太太算是看出來,李玉華似是與陸姑娘別著勁兒,打發了丫環,許老太太低聲道,“陸姑娘以後畢竟是太子妃,差不大差的,聽她的算了。倘藍姑娘被你勸服著改了主意,陸家豈不要多心?”
李玉華輕輕捏個酥油泡螺咬一口,這點心外頭一層酥皮,裡面是熟軟乳酪,略重一點就會將酥皮捏碎。乳酪沃肺融心,入口即化,李玉華舒服的眯起眼睛,道,“這世上又不看誰官兒大地位高誰就說了算,應該是誰的主意好誰說了算。”
“這也不過是小事,何必這樣爭個高下。老話說的好,以和為貴。”
“要是人人都是這個心,我的鳳冠怎麽就給人換了?”李玉華細眉挑高,許老太太頓時啞口無言,李玉華三兩口把手裡的酥油泡螺吃完,拿帕子擦擦手指,“在老家,這人要忒面了,別人就當你好欺負。倒是那些名聲在外的厲害人家,旁人要打他們主意都要再三思量。祖母,我現在就得叫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可鳳冠的事與陸家無關,不是內務司不小心麽。”
“要是陸姑娘真把我放在眼裡,不會寫信說她與藍姑娘已經商量好如何如何,如果是我,我會擺好茶果,三個人坐下商議。她們都商量好了,再來告訴我,這叫跟我商量麽?”李玉華唇角似笑非笑,“旁人不當我一回事,我難道還要上趕著給她留面子?”
許老太太歎口氣,“她總是太子妃。”
“可就算我這次依從她們的意思,祖母難道認為她會領我的情麽?”李玉華問,“祖母不會這麽想吧?”
許老太太明白,縱李玉華真的聽從太子妃的意思一樣做錦綢的鞋,太子妃怕還會認為是李玉華明智之舉低頭認輸了呢。
許老太太道,“可你們妯娌這還沒進宮就都別著一股勁兒,總歸不好。”
“也沒有別著勁兒,只是各有各的脾氣,說到底還得看誰的主意好。等下次再有事,倘陸姑娘主意好,自然聽她的。”
言下之意,你沒好主意就聽旁人的吧,以身份壓人,起碼在李玉華這裡是不可能的!
你是太子妃不假,我一樣是皇子妃!
孫嬤嬤在藍公府受到熱情接待,藍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姑娘、少爺經常進宮,孫嬤嬤是太后身邊的紅人。藍老夫人擺擺手,令孫嬤嬤不必多禮,“你現在不是在許姑娘身邊麽,怎麽有空過來了?”
藍大奶奶扶了孫嬤嬤坐在一畔椅中,捧茶捧果的讓孫嬤嬤,孫嬤嬤連忙起身,“可當不得大奶奶這樣。”
“您跟在姑祖母身邊兒這些年,也是我們半個長輩,哪裡就當不起了。”藍大奶奶笑著拉她坐下,孫嬤嬤笑,“許姑娘令人送信給福姑娘,還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味兒都不錯,送給福姑娘嘗嘗。”
藍老夫人笑,“我都說她們倆投緣,姐妹一般,有什麽好吃的好玩兒的都你記掛我我記持你。”令人叫了大孫女出來。
福姑娘大名藍臻,小名兒福姐兒,藍太后一直福姐兒福姐兒的叫,大家便都稱福姑娘了。藍臻生就一張小圓臉兒,杏眼朱唇雪白的皮膚,她其實比李玉華大一歲,瞧著卻似比李玉華還要小些的模樣。
先同孫嬤嬤打過招呼,藍臻笑,“許妹妹的信呢?”
藍臻拆開信看過,犯難說,“那這怎麽辦哪?”
藍老夫人問,“怎麽了?”
藍臻把信給祖母看,說,“上午陸姐姐寫信問我給兩宮做鞋的事,陸姐姐說用湖綢做鞋,給陛下的做玄色,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做絳色。許妹妹說她要用棉布做,哎,陸姐姐的話有理,可許妹妹的信也有理。這要怎麽辦啊?”
藍家女眷立刻明白,陸許兩家姑娘較勁兒,藍家成了決定勝負的所在。藍家站陸姑娘這邊,許姑娘面子上不好看,反之亦然。
論地位,陸姑娘是準太子妃,自然要勝以後的三皇子妃許姑娘一籌。
但是,藍老夫人望一眼恭敬坐在下首的孫嬤嬤,有些為難了。
☆、二十五章
藍公府女眷心裡都要罵娘了!
這事兒藍公府真是冤死了, 其實根本不關藍公府的事。要藍公府依公理斷, 其實是李玉華刺頭,先說做鞋這事, 這是小事, 在帝都尋常人家, 新媳婦進門也是要給公婆奉上針線的。李玉華要做鞋, 這個提議沒有半點問題。
有問題的地方在於,三個皇子妃同一天進門,你這事兒不能自己乾啊, 你得跟大家說, 約著大家一起乾。你不能吃獨食,吃獨食的人往往把自己吃獨了。
可李玉華要出頭, 她就不能先拉著兩人一起商量,她得先在慈恩宮賣個好,博個懂事的名聲。或許李玉華是想先得了名聲再把藍陸兩家姑娘商量,可藍陸兩家消息很快, 沒等李玉華下帖子相邀,兩家都知道了。
陸姑娘是準太子妃,論身份是比皇子妃要高的。
其實, 就是藍家知道李玉華吃獨食在慈恩宮賣好的事, 對她也有幾分意見。但, 陸姑娘的反應更快, 直接寫信來找藍姑娘商量這做鞋的事。
邏輯很簡單,李玉華你自己到慈恩宮賣好, 不帶旁人,那旁人如藍姑娘如陸姑娘自然而然就走一處去了唄。
藍家心裡未償沒有給李玉華個好看的意思,這村姑不懂規矩,掐尖好強,得叫她知道帝都的講究。帝都沒有傻子,你自己吃獨食,就別怪旁人孤立你。
藍公府的心態就是這樣簡單。
但是,藍公府沒料到,李玉華敢吃獨食不是因為村姑出身沒見識不懂規矩,李玉華做足了準備!
孫嬤嬤平心靜氣的慢慢吃茶,容藍公府的女眷慢慢商議。
李玉華為什麽把孫嬤嬤派過來,就是要向藍家施壓,你們可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她就要看看,藍家是要跟她這個太后娘娘派出心腹女官的三皇子妃在一起,還是與陸家站到一起。
藍家顯然也已經體會到了李玉華的險惡用心,這是逼著藍家站隊啊!
藍家也奇怪了,許太太出身陸公府,按理許家應該與陸家更近才是,怎麽這許大姑娘就跟吃錯藥似的,這是在跟陸姑娘別苗頭還是怎地?
藍老夫人見多識廣,先問孫嬤嬤,“不知道陸姑娘怎麽說?”
孫嬤嬤道,“陸姑娘那裡的事,我們姑娘也打發人送去了,與給福姑娘這封是一樣的。”
藍老夫人眼皮一眨,還是正面硬杠!
藍家勢必不能打馬虎眼,畢竟自家孫女以後是二皇子妃,就是做牆頭草,也不能不表態。既然要表態,藍家當然不能與太后娘娘反著來,可先時明明已經在陸姑娘的主意上投了讚成票,這時候出爾反爾,豈不顯得反覆無常。
藍老夫人到底有些閱歷,思量一下李玉華信中口氣,再掂掇一下李玉華把孫嬤嬤派來的用意,心說這三皇子妃可是個刺頭,必然是要用棉布做鞋的。陸姑娘堂堂太子妃,倘不是心裡要爭這口氣,就不能先派信來找自家孫女商量。
可恨當時想的淺的,不知李玉華這樣難纏,就答應了陸姑娘的提議。不然,當自家牽頭,請李姑娘陸姑娘過來當面商議此事,豈不顯得孫女大方穩重。
不過,就李玉華的刺頭,陸姑娘的傲氣,怕就是商議也商議不到一處去。
藍老夫人很快有了決斷,笑道,“陸姑娘要用湖綢,許姑娘要用棉布,我看,各有各的道理。其實,太后娘娘更喜雲錦,福姐兒就用雲錦給太后娘娘做鞋。這樣,各做各的,各表各的孝心,也是一樣的。”牆頭草不好當,索性自己拿主意吧。
藍臻忙說,“我寫封回信給許妹妹。”
藍老夫人微微頜首,“再寫一封給陸姑娘。”
遇到刺頭就是這樣麻煩,一丁點小事都叫你左右思量、反覆權衡。明明人陸姑娘都是太子妃了,咱們就跟著太子妃走不就行了。這許姑娘,還沒大婚就弄出這麽多事,大婚後怕是更不消停。不聽說這許姑娘是李代桃僵許二姑娘的坑麽,是不是心懷怨恨,才這麽跟陸家較勁啊!
陸姑娘收到藍姑娘的信,與藍姑娘送的點心,很客氣的回了禮,便打發藍家下人去了。
藍家下人退下,陸姑娘反手一掌擊在案上,氣的臉色煞白,渾身直顫。周嬤嬤連忙勸道,“什麽事也不值得姑娘這樣大動肝火。”
丫環捧來茶水,陸姑娘一口沒喝,怒道,“我一直客客氣氣,倒叫那村姑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裡!”
周嬤嬤好一通勸,陸姑娘才算略略好些,把信給周嬤嬤看了。周嬤嬤看後安慰陸姑娘,“藍姑娘正是因左右為難,才決定用雲錦。姑娘何需動怒,藍姑娘雖沒有用湖綢,但也沒有用棉布。您想想,藍公府向來唯慈恩宮馬首是瞻,倘不是對許姑娘不滿,怎麽會先是依從姑娘的提議,而後寧可自己另用雲錦,也沒有用棉布呢?”
“可償不是這村姑使手段,藍妹妹如何會改變主意?”
“藍家畢竟要看慈恩宮的面子,姑娘想籠絡住藍姑娘,這也不過是個開始。姑娘別急,許姑娘不識好歹,慢慢教她個乖也就是了。”
陸姑娘咬牙,“我看她對我們陸家是心懷怨恨!”
周嬤嬤尋思半晌,的確,怎麽看都看不出這位許家大姑娘對陸家有半點親近之心。
陸老太太知曉此事後說了句,“真是引狼入室了。”
陸姑娘道,“祖母,要不要跟小姑說一聲。”
“你小姑那裡暫時不打緊,你要小心,她這明擺是衝著你,衝著你太子妃的身份來的。”
這話連陸太太都有些不明白,“難不成那大姑娘還嫉妒咱們雲姐兒?”
“三殿下東宮失利,她嫁過去與三殿下夫妻一體,你說她嫉不嫉妒?”
陸太太好笑,“她這樣不把陸家放在眼裡,我就不信她以後沒有要仰仗咱們陸家的一天。”
“以後如何不知,但眼下,她要嫁入皇室,討得慈恩宮的喜歡自然更重要。”陸老太太對孫女道,“你也不必惱怒,先把心平靜下來,你想想看,對她而言,是自小沒有相處過的娘家要緊,還是三殿下要緊?”
陸姑娘皺眉,“可她就不想想以後?”
“眼前還顧不過來哪,就算想以後,也得先顧眼前。她要是不得三殿下喜歡,以後日子怎麽過?以後也許與咱們家交好於她有好處,可眼下,她得先得三殿下歡心才能立足。”陸老太太輕哼一聲,“何況,這許姑娘何等伶俐,你們不要因她從鄉下來就小瞧她。二十年前,咱家一樣是鄉下人家。”
“人不要看出身,得看本事。她大婚之後便是超品皇子妃,雖不及雲姐兒,在誥命裡已經是一等一了。藍姑娘頂多像這次一般,既不站那位大姑娘,也不會站雲姐兒。慈恩宮又一向對咱家頗有芥蒂,雲姐兒你嫁入東宮,一定要事事小心,處處留意。你得穩,你是太子妃,你穩住了,急的就是旁人,可倘你自亂陣腳,就會給人以可乘之機。”
陸老太太聲音低沉中透出一絲語重心長,“都知道山頂風光最好,可能到山頂的人太少了。雲姐兒啊,你以後要走的路,會比最險峻的山路更危險哪。東宮儲妃,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貴尊位在你的掌中,你有多麽的富貴尊榮,就會招來多少欣羨嫉妒。你得穩哪,得熬得住,我聽說許姑娘很喜歡讀我朝史書,尤其明聖皇后傳記,如今她都讀第二遍了。你不妨也多讀一讀。”
“我朝史書我都讀過的。”陸姑娘道。
“但明聖皇后可是輔佐仁宗皇帝從皇子、藩王、太子、一直到仁宗皇帝登基為帝的女人。太宗皇帝當年初立的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呀。”陸老太太眼睛裡透出老年人才有的老辣,她拍拍孫女的手,“這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位置,皇家,更沒有所謂的歲月靜好。小魚吞食蝦米,大魚吞食小魚,想不被吞食,必需力量夠大,牙齒夠尖。”
李玉華看過藍姑娘回的信,笑問孫嬤嬤,“藍姐姐沒有不高興吧?”
孫嬤嬤道,“福姑娘就是有些吃驚,不知要如何是好了。還是藍老夫人說,不如就各做的。”
李玉華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給侍女收起,孫嬤嬤遞上茶,“福姑娘也寫了封信給陸姑娘,就是不知道陸姑娘會不會不高興。”
“陸姐姐是未來的太子妃,我們的大嫂,涵養雅量在我們三人中居首,怎會為這點小事不悅呢?”李玉華輕輕嗔一句。
孫嬤嬤略略欠身,捧上一碟金絲玫瑰餅,“姑娘說的是,奴婢還是狹隘了些。”
璞玉尚需琢磨方顯光彩,在孫嬤嬤看來,李玉華倒更似蒙塵之珠,初看不起眼,將那層微塵拂盡,明珠光華畢現!
☆、二十六
城內小院。
幾朵白雲遠遠綴在晴碧如洗的天空, 蒼翠的梧桐樹下, 一陣輕輕笑聲打破小院的寂靜,穆安之大大咧咧半癱似的躺扶手椅中, 放下手裡的茶。
“也就你們女孩子, 丁點小事都要爭個高下。”
“當然要爭了。”
李玉華捏個酥油泡螺咬一口, 穆安之看她無憂無慮吃果子的模樣, 不放心的叮囑道,“少跟陸家來往,尤其那位太子妃, 那是個賤人中的賤人。你要了她的強, 她不知怎麽嫉恨你哪。”
“我要怕她嫉恨就不要她的強了。”李玉華眉梢一挑,眼睛裡透出冷冷笑意, “她還想跟我爭!”
李玉華全沒將陸雲放在眼裡,她問穆安之,“倒是藍家,應該跟太后娘娘一邊兒的, 結果,倒是去站陸家的牆頭。叫我一嚇唬,她家中立了。”
“他家就這樣, 在朝中也沒什麽得力的人, 倒是謹小慎微, 要我說就是膽子小, 樹葉掉下來都怕砸頭上。以前不至於怕陸家,如今東宮冊立, 藍公府那小心翼翼的樣兒,哪裡敢得罪陸家。”穆安之也有幾分看不上藍公府,“好在外戚麽,知道老實做人也是好的。”
李玉華拿起第二個酥油泡螺,有意打聽,“永安侯府怎麽樣,這次咱們大婚,是永安侯夫人給我做全福人。”
穆安之“唉喲”一聲從半癱扶手椅的姿勢坐直了,不可思議打量著李玉華說,“看不出許侍郎有這麽大面子能請動永安侯府!”
“不是他請的,是陸侯幫忙請的。陸侯跟陸家是不是一家子?”
穆安之眉心一蹙,沒說話。陽光從梧桐樹葉的縫隙間灑落,李玉華略往前湊了湊追問,“怎麽了?”
“這說不通啊,陸侯從不同你家來往的,他幹嘛幫你家這麽大忙啊?”穆安之道。
“有陰謀?”
“不是。”穆安之擺擺手,“陸侯權掌北疆,永安侯也是當朝重臣,永安侯夫人也是有名的剛烈性情,他們算計你什麽呀。”
“細說說看。”
“這事兒也是帝都一大稀罕事,陸侯是陸國公嫡親的侄子,他其實是陸家長房,可他爹死的早,當年戰死北疆。後來陸家因功賜爵,陸國公功勳最高,陸侯次之。陸家風頭,一時顯赫無兩。以往聽人說他們叔侄原不錯,可後來陸侯突然就不同家族來往了,你家那位太太是陸侯的小姑媽,鳳儀宮也是他姑媽,陸侯從不來往。就是當年冊封後位,按律皇后娘家當賜承恩公爵,這爵位自然是要落在陸侯頭上的,他上折再三辭去爵位。不然現在他身上就是一公一爵。不過,他實權侯爵,我估計也不把承恩爵這種虛爵放在眼裡。”
“那陸家老太太是他祖母,他也不去看望?”
“沒聽說去過。”穆安之一腿蜷壓在椅上,另一腿微微閑晃,端起茶盞呷一口,“他多年都在北疆。陸家其實已經分宗了,陸侯是單獨另立的門戶。”
“親叔侄還能分宗?”李玉華眼睛陡然睜大,“我們村老白家傳了十八代都沒分過宗,陸家這可是親叔侄。是不是你聽錯了,應該是分家吧?”
“我耳朵又沒毛病,何況都這些年的事了,我能連這個都聽錯?”穆安之拿個一口酥吃了,“千真萬確。”
“那就難怪不來往了。”李玉華思索中得出結論,“這必是有大嫌隙,不然不能分宗。分宗就是陌路人了。”
一脈梧桐葉飄飄悠悠的落到地上,李玉華說,“那更說不通了。難道陸侯私下跟我父親是至交好友?”
“你可真會給許侍郎臉上貼金,怎麽看許侍郎都不像有這種本事的人。”穆安之不客氣的說。
李玉華給穆安之續上茶水,“這個說不通咱們就先別說這個了,跟我說說永安侯,我聽說永安侯夫人可是個奇人。”
“那是當然了,永安侯夫人素有令名,與永安侯是有名的恩愛夫妻,皇祖母也很喜歡她,鳳陽姑媽的長女就是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想來永安侯世子也極出眾。”
“是啊。李恆相貌才學都是上上乘,一直是帝都乘龍快婿的熱門人選。”
“我有件事始終想不明白。”
“什麽事?”
“就是皇家選皇子妃的事,你看,藍姑娘定的是二皇子,陸姑娘定的太子,這說來,都是親上做親。當初太后娘娘就沒想過在娘家選一位皇子妃?”李玉華學穆安之的模樣蜷著腿坐,“我們民間也很講究親上加親的。我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歡鳳儀宮,咱們私下說,太子一樣是太后娘娘的孫子,雖不似這樣疼你一般,那也是親孫子。怎麽倒選了陸姑娘為太子妃。”
“唉喲,你這腦袋瓜子平時都琢磨什麽哪。”穆安之摸摸李玉華的頭,腦袋不大,倒是挺會琢磨事兒。李玉華笑,“少轉移話題,快說!”
穆安之尷尬道,“也沒什麽好說的。”
“我一看你這神色就知有內情。”李玉華打掉他的手,正正自己發間的小金釵,穆安之搔搔鼻梁,把這裡頭的緣故大致和李玉華講了講。
“難怪,我就說嘛,原來如此。”李玉華埋怨穆安之,“這些事你該主動跟我說,還要我問。”
“我又不是長舌婦,還成天跟你叨叨這些有的沒的。”
“這是有的沒的?以後咱倆大婚,我就得做好萬全準備。”
“你準備幹啥?”
“當然是成為皇子妃中的第一人了。”李玉華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捏著盤子裡最後一個酥油泡螺哢嚓咬下半個,“三位皇子妃一起進門,就會有高下之分,我就沒叫人比下去過!”
“看不出來啊,個子不高志氣不小。”
“志氣跟個子有什麽關系,而且我也不矮,我還要長個子哪,以後興許比你還高!”
認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