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咱們有了再還皇祖母就是。”
“那也不該你去借,我想法子弄些銀子。若旁的罰我俸祿我服,因為姓卓的,實難心服!”
李玉華看三哥堅持,她也就隨三哥了。她就是好奇打聽,“三哥,你打算怎麽弄?”
李玉華粉嫩的小臉兒湊上前,如同晨間沾著露水的小花苞,說不出的細致可愛。倆人躺竹床說話,穆安之捏著腰間的穗子,“與其找皇祖母借,皇祖母手裡的都是私房錢,還不如找陛下借。”
“那你說話兒可得軟和這些。”
玉華妹妹輕盈的呼吸撲到臉上,帶著淡淡的薔薇水的香氣。
“嗯,軟和些。”穆安之隨口應道,視線落在玉華妹妹花瓣般的嘴唇上,想著跟玉華妹妹吸吸陽氣。結果他還未行動,就聽李玉華道,“胡世子的爵位,馬上就要擼下來了吧。”
“估計這會兒侍詔廳已經擬好聖旨了。”
李玉華喊雲雀進來,問她,“咱們嬤嬤在不在?”
余嬤嬤笑著捧了新湃好的瓜果進來,“殿下忙了這些日子,好不容易今兒個早些回來,娘娘跟殿下好生說會兒話,總喊嬤嬤幹什麽?”
“三哥也不能跟咱倆比呀。”李玉華嘴甜甜的,坐起身拉余嬤嬤也坐下,“嬤嬤,胡世子要除爵了!”
“哎呦!”這是誰在意料之中,因為怎麽看胡世子也保不住爵位的,但南安侯回帝都後,胡家的形式是有所好轉的。
余嬤嬤未料到,竟在此時南安世子要除爵。
余嬤嬤看向穆安之,劉玉華說,“嬤嬤,你帶著雲雀跑一趟嚴姑娘那裡。把皇祖母賞給給咱們的瓜果,挑些好的給她帶兩籃子去。把這事告訴她,跟她說,善惡到頭終有報,讓她好生保養自己,這些年都熬過來了,以後的路還長。”
余嬤嬤立刻應了,按理,俞嬤嬤是正經的宮中五品女官。年琳不過平民而已。
但這件案子有所不同,嚴家實在太冤。
一旦平反,這件案子必然震動天下。
何況這又是三哥經手的案子,李玉華一直很關心嚴琳。還托了朱閱在外照顧著些。
余嬤嬤帶著雲雀出去做事,穆安之拿片香瓜,盯著李玉華問,“你跟嚴姑娘走的挺近的?”
“當然近了。三哥你為嚴家翻案,我當然得做好賢內助了。”李玉華感歎,“主要也是嚴姑娘人品可敬,唉,對咱們來說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何不多關照些呢。”
穆安之把香瓜遞給李玉華,輕輕攬住李玉華的肩,把人攏在懷裡。
他已經很久沒有後背這樣溫暖的感覺了。
接下來就是待鄭郎中許郎中回朝,嚴家案便可結案。
卓禦史換上自己置辦新官服,開始要求禦史台介入刑部有關軍糧案的所有審問工作。
穆安之道,“禦史台司監督之責,你們禦史台告狀挑不是是一把好手,你們也不懂審案哪。”
“此案是陛下親自下旨三次同審,禦史台雖不懂審案,但刑部每次大小審問,必須有禦史台的禦史在場。這才叫監督之責,這才叫真正的三司同審。”
卓禦史沒有絲毫要讓步的意思。
盡管穆安之心煩卓禦史這奸鬼,但也得承認卓禦史是要堂堂正正的摻這一腳了。
便是黎尚書也不能說這建議不對。
大理寺謝少卿沒什麽立場,最終硬是叫卓禦史得了意。
卓禦史把自己的狗腿子小禦史們往刑部一派,第一樁要審的就是胡安然口供不實之案。
昨天胡安然招供匿銀是用來支撐兄妹三人以後開銷,卓禦史不信這樣的鬼話。
給胡安然與其妹有可能,這裡面絕不可能有胡安黎一份!
所以胡安然除了口供作假,亦有構陷嫡兄之過!
便是杜長史想到這位禦史台大頭目的心機也不禁暗生佩服。胡安然那話不實,其實大家昨天都知道。
但,即便杜長史也沒當回事。畢竟胡安然只是從犯,罪過不大。
卻不想卓禦史是有意留了陷阱。
當昨天直接指出胡安然口供中的不實,只能說胡安然審問過程中不大配合。
如今卻是直接多了一條罪名。
杜長史清清楚楚地明白:胡安然想脫身是不可能了。
這樣老辣、果斷、凌厲的手段,不愧禦史台左都禦史之名!
☆、一四七章
禦史台大頭目卓禦史率領徒子徒孫殺入南夷軍糧案, 整個刑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勢必不能讓這幫刻薄家夥挑出不是。
不要以為禦史台只會上折子告狀,禦史台身為監察百官的衙門, 他們對於官員犯罪有著骨子裡的洞悉。
胡源為奪嚴家生意家產, 能乾出製造冤獄、斬盡殺絕之事, 他為官這些年,不可能隻犯下嚴家這一樁案子。
而且這幫子禦史行事之狡猾奸詐、老辣小心,簡直令刑部一幫子專業人士都歎為觀止,更讓穆安之大開眼界。
禦史台奉命與刑部、大理寺同查的是南夷糧草案, 對旁的案子, 禦史台只有監督權,沒有審理權。
禦史台便以歸入軍糧案的嚴家舊案為切入, 從胡源到他心愛的各路管事, 從周姨娘到她重用的心腹嬤嬤, 從周家、牛家, 從這些年與牛家合作的糧商,禦史台重翻出大小案子數十起。
而這些案子,九成九並不屬軍糧案的范疇之內。
於是他半點兒不沾手,立刻轉交刑部,無半分逾矩之處。
其行事之利落,手段之謹慎,程侍郎都要遜色三分。穆安之私下同李玉華說, “以往都覺著禦史台就是一幫子罵街的潑才, 倒真是小瞧了他們。”
李玉華翻著帳本子, “三哥你怎麽會這麽想, 凡是□□名做官的,三年才取三百進士, 肯定都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那是你不知道這幫子禦史可恨時多可恨,你一句話說不對,他就能參你三五本。”李玉華偷笑,“三哥你肯定被參的很慘。”
“愛參就參,我才不怕他們!”穆安之湊過去看,“這是翻什麽帳片子呢?”
“咱們這裡的織布坊建的差不多了,小九叔說趁著天氣暖和往北疆去,我想著收拾些東西請小九叔一起帶去,也是咱們的心意。”李玉華把帳本子遞給穆安之,“你跟裴狀元是自小的交情,你看看還有什麽要添減的?”
穆安之道,“旁的都好說,就擔心如玉過不慣那裡的日子。”
“看你說的,裴狀元一個大男人,木香姐都過得慣,他怎麽就過不慣?”
“這怎麽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裴狀元就格外金貴呀?”李玉華斜著眼睛看穆安之,穆安之要敢點頭,她就要讓穆安之好看!
“想哪兒去了?我是說如玉毛病多,打小就這不吃那不吃的。”穆安之道,“他能比得上木香姐?”
穆安之強的時候跟驢有的一拚,但說起巧話也很會哄人開心。穆安之道,“有件趣事你肯定不知,坊間都說如玉文采非凡,寫文章都是倚馬千言一蹴而就,他當年不論童子試還是會試殿試,都是早早交卷,後來人們提起,都引以美談啊。你知道他為什麽早早交卷不?”
“嫌考場的飯難吃?”李玉華試探的猜測。
穆安之笑,“童子是時間短,也要一天的。中間有差役提籃賣吃的。如玉買個燒餅吃了一口,回來胃不舒服了兩天。他跟我抱怨說考試倒不難,就是這吃食當真了老命。”
“這麽挑剔?”
“他那些怪事兒多的很。”穆安之道,“我們剛搬到玉安殿的時候,因為不在皇祖母那裡住了,就是膳房服侍一日三餐。他那張嘴,有一回膳房呈上一盅雞湯,他喝一口就說這雞不對,用的不是野雞,而是老母雞。泡茶的水,是泉水還是井水,是新鮮的泉水還是不新鮮的泉水,他一入口就知道。”
李玉華聽了直樂,“膳房肯定要煩死他了。”
穆安之眼中閃爍著笑意,如同鞠了一捧月光,“煩不煩不知道,反正膳房一個月換了兩位管事,祖母不放心,後來我們的例還是自壽膳房走。”
“你們小時候就住一起呀?”
“一起念書嘛。”穆安之說,“都是這樣的,皇子公主都會有伴讀,我跟如玉打小就在一處,其實就是應個伴讀的名,我們兄弟一樣。”
李玉華說,“我跟木香姐也是像親姐妹一樣的。”
她還有個主意,“等以後咱們有了孩子,木香姐他們也有了孩子,還讓孩子們在一處。”
“這是自然!”穆安之道,“我跟如玉早商量好了,以後有了兒女必然要做一回兒女親家!”
“你們什麽時候商量的?怎麽我不知道啊?”李玉華已經不滿,孩子的事兒怎麽也要先跟她商量呀。
穆安之賠笑,“這個真對不住,十年前我們說好的。”
李玉華:……
小兩口敘了一回閑話,穆安之細看了一回禮單,添了一箱子書籍,裡頭不管是美食的,還是種植的都有。另則還有菜種數包,都是北疆不常見的蔬菜種子。
然後穆安之將李玉華先時擬你的禮單全部勾掉。
“你怎麽全都劃掉了!”李玉華有些急。
“別急。”穆安之輕輕握住李玉華的手,“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年下如玉從驛道送來一封信,那封信被人拆過了。”
李玉華臉色微變,穆安之道,“先別打發人送東西,書信你也先不要寫。等軍糧案結束再說不遲。”
李玉華有些不明白,“這跟軍糧案也有關系嗎?”
“沒什麽關系。”穆安之眉眼間閃過一絲堅毅,捏著李玉環的手道,“不過到那時,我的東西我的人應該沒人敢輕易碰了。”
穆安之雖先時在穆宣帝的事情上有些昏頭,求而不得,越不得越渴求。
可並不是說穆安之沒有政治野心,真沒有野心,他就不會爭東宮之位了。
自那一夢後,穆安之性情大變,遇事直來直往,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傻了。
穆安之還是穆安之,只是經那一夢看破很多。
添了通透,反能激發出穆安之的絕頂天資。
穆安之鮮少親自參與審問,他密切關注軍糧案的進展,包括禦史台大理寺的介入,三司官員一起審案,尤其這並不是幾位大員堂上一座,首重身份排場,這是真正的由中下級官員參與的案件審理。
在穆安之的坐鎮下,非但沒有雞飛狗跳互下絆子扯後腿,而是以更加高速的效率推進了案情的進展。
穆安之在向穆宣帝回稟案情進展時,還順道弄了些銀子。
“嚴家案已經審理清楚,這是三司同出的結案卷宗。”穆安之雙手奉上。
穆宣帝一目十行看過,“嚴家可惜了。”
穆安之道,“嚴家現下只有嚴琳一人,雖是女流,這些年忍辱負重為家族申冤,頗是不易。陛下不妨加恩嚴琳,也是對嚴家稍作補償。”
“朕心中也是這樣想的。”穆宣帝問,“嚴家姑娘現下如何?”
穆安之頓了頓,才說,“應該挺好的吧,聽我媳婦提過一回,她讓人在外頭照顧了些,具體怎麽樣我倒沒細問過。”
“我回去問問。”穆安之補充一句。
“這些事,到底是女子更細心一些。”穆宣帝讚李玉華一句,想著這個兒媳的性子倒真是極賢惠的。
穆宣帝合攏卷宗,“嚴家舊案已經是審理清楚了,但當年的涉事官員,胡源攪進軍糧案,他的案子還有的查,劉重已是身死抄家。其他當年參與劫糧案的大小武官,還有15年前審理嚴家案,最終釀成冤獄的官員,也要一並處置。”
“但這些案子悉數查清,再一並宣判。”穆宣帝對穆安之道,“讓你媳婦告訴嚴姑娘,嚴家的冤屈,朝廷一定不會坐視。平時多照看著些吧。”
穆安之應一聲是,問,“鄭郎中許郎中,已將劉重身上的案子查清,陛下沒有旁的吩咐,我就讓他們回來了。”
“軍隊糜爛,讓朕憂心啊。”穆宣帝感慨一句,並沒有急著說鄭郎中許郎中的事,而是問穆安之,“劉重之案,你怎麽看?”
穆安之直接道,“糜爛就殺了,換好的。”
“這是你的本色。”
穆宣帝笑了笑,“讓鄭郎中許郎中回來吧,他二人都是難得的幹才。”
說完政務,尋常此時,穆安之就應該告退了。
這回他卻是欲言又止的看了穆宣帝一眼,雖是已經打好主意,卻是有點難以啟齒。
穆宣帝問,“是不是還有事?”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這怎麽開口啊?
“什麽事是不是差事上有什麽為難的?還是拿不定主意?”說來奇怪,自從穆安之變成強驢,穆宣帝對這個兒子的關心倒是更多了些。
“有點事兒。”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想借點兒銀子。”
穆宣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借銀子?”
“不行就算了。”穆安之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你缺銀子花了?”穆宣帝問。
穆安之道,“你自己算算,自打我當差就東罰一頭西罰一頭,眼瞅要領下半年的俸祿了,你又把我罰沒了。我媳婦說要找皇祖母借,我想皇祖母都是私房銀子,哪裡好總去借的,就想跟陛下借一點兒,周轉一下,等以後有了再還。”
穆宣帝看他這別別扭扭的樣子,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
“你自己說哪次罰你俸祿,不是因為你做錯事。”
穆安之一副完全沒有覺得自己有錯的模樣,催穆宣帝,“到底借不借啊?”
“你這借錢的還急上了?”“當然是借錢的急了。”穆安之道,“你要不借,我就去找皇祖母周轉。”
“你說你也是成家立業的人了,看把日子過的。”
“這有什麽法子,倒是有人給我送錢,那能收嗎?你要不把我俸祿罰沒了,我就是緊巴一點,也不至於找你開口。”
穆宣帝也不能看著兒子沒錢花,隻得借給穆安之一萬兩,算他預支的俸祿。
穆安之走後,穆宣帝只要一想到穆安之別別扭扭找自己借錢的樣兒,就好笑。
☆、一四八章
穆安之把銀子弄回府, 讓玉華妹妹過日子花用。
也不禁倍感可笑,原來許多東西不必付出感情,僅憑手段就可得到。
此時朝中卻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有位上年紀的老禦史南安侯教子無方, 治家無道。
這其實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胡源犯下這樣的重案,南安侯自然脫不開乾系。
可就當此時卓禦史親自出面,為南安侯辯白,立證南安侯對此事一無所知。
卓禦史怒斥那位彈劾南安侯的老禦史, “南安侯每年回朝陛見也不過月余時間。胡源枉法之年, 已年過冠禮,已娶妻, 已生子, 已成人!南安侯領兵在外, 難道還要為千裡之遙胡源犯下的案子負責, 天下竟有此荒謬之事,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胡源不惜製造冤獄,強奪嚴氏家產,高達三百余萬兩。這樣的事,南安侯若說不知,禦史大人信嗎?”
“我信!”卓禦史高聲怒斥,“南安侯乃當朝重臣, 駐守南夷多年, 戰功卓著。你若有確鑿證據參奏南安侯, 現在就把證據交上來!”
老禦史大聲道, “禦史風聞奏事,乃是本職。”
卓禦史眉眼微微向下壓了壓, 繼續問,“那你是聞的哪路風向,不妨說說看!”
老禦史登時啞口無言。
卓禦史繼續道,“三司會審軍糧案,你並不在會審官員之列!案情尚未完結,三百萬兩的數目,你由何得知?”
老禦史額角沁出細密汗珠,身子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卓禦史輕蔑地上下打量這位老禦史一眼,“不會也是從哪陣風裡聽到的吧?”
卓禦史大怒,“風聞奏事與構陷大臣是兩碼事!武將在外征戰,身家性命懸於一線,南安侯府為朝立下多少功勳,老侯爺身上有多少處刀疤,你都知道嗎?”
卓禦史那雙冰冷的眸子盯著老禦史的眼睛,“因其子罪其父,可恥至極!”
“是不是啊,李禦史?”卓禦史譏諷的問,“十五年前,一手嚴家冤獄的前刑部郎中、前些天剛因嚴家舊案被革職的太常寺卿許紹,是你的私生子,對嗎?”
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李禦史如同聽到催命符,臉色先是一紅,猛然一口血噴出,整個人頹然倒了下去。
先時還有人懷疑卓禦史找了自己禦史台的老禦史,一唱一和演雙簧的,現在都相信,這一出對南安侯的參奏,完全是李禦史自己私心忖度而為。李禦史當時便被殿中侍衛抬了出去,身體如何不曉得,但前程肯定是完了的。
卓禦史當廷請陛下追究李禦史構陷重臣,私德有虧,探聽機密要案之罪!
穆宣帝道,“那此案並交由禦史台審理吧。”
“是!臣定秉公執法,絕此構陷汙蔑之惡習!”
禦史台的人敢逆他意,卓禦史當即立斷的反應是:一口咬死!
穆安之心說,以卓禦史的機敏應對,也無怪他尚未至不惑之年,便官居正三品左都禦史了。
早朝後,穆宣帝留膳南安侯。
南安侯再次請罪。
穆宣帝親自扶南安侯起身,溫言寬慰,“姨丈無需自責,更不必自苦,阿源的事與你有什麽關系,無非就這些居心叵測的小人聒噪。”
“與其在帝都聽這些有的沒的,姨丈早些回南夷吧。”穆宣帝隨口道。
南安侯眼眶發澀,在舉朝皆疑南安侯府之時,陛下卻是讓他回南夷帶兵,這是何等樣的信重!
“出此辱沒門楣之事,老臣愧對陛下。”南安侯忍不住哽咽。
穆宣帝看他短短數日添的白發,輕輕挽住南安侯的胳膊,“姨丈。”這一聲竟叫的南安侯淚落如雨。
君臣二人多年情分,穆宣帝直接讓南安侯回南夷,即是信重,也是體諒。
穆安之下半晌得知此事,心說,陛下與南安侯君臣相得,名不虛傳啊。
胡安黎不得不向穆安之又請了一天假。
其實第二天原就是休沐,不過現在衙門差事忙,穆安之每天都是早出晚歸。連著一個月,都沒休息過。
“老侯爺眼瞅就要去南夷,估計會有不少事交代你。無妨,一天不夠,多休息兩天也可以。”
“一天足夠了。”自從與胡源胡安然同堂共審過,胡安黎越發沉靜的同時,行事亦是愈發細致。
信安郡主已經去了靜心庵清修,這些日子胡安黎一直住在侯府,與南安侯相處融洽。
今晨禦史之事,胡安黎並未放在心上。
南夷十萬大軍,南安侯府多年執掌南安軍,只要陛下依舊信重南安侯府,便不能以胡源之罪,牽連南安侯。
何況以祖父之老辣,不可能留有任何與胡源案子相關的把柄。
第二天,南安侯早早起身,胡安黎騎馬伴在一畔。祖孫倆起得早,樹枝草尖兒,沾染著濕漉漉的水霧。晨間做早客生意的店鋪陸陸續續搬開門板,支開桌椅,人世間的煙火氣慢慢蒸騰開來。
馬蹄聲清脆,祖孫二人一路無言,出了永寧門,沿著官道一路向東,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來到一處杏林。
聽聞,當年嚴家敗的淒慘,嚴家父子去後,並未單獨修墓立碑,下葬之後,上面便起了這片杏園林。
杏子夏季成熟,如今正是果實累累,垂掛枝頭。
弈先生提著一籃子香燭黃紙,南安侯接過,令弈先生與侍從都退下。
南安侯蹲在田壟邊,輕輕的用手拂去地上的雜草落葉,方取出香燭擺放整齊。胡安黎默默的將黃紙點燃,扔進銅盆。
伴著火光,青煙縷縷升起。
胡安黎以為祖父會說些什麽,卻是什麽都沒說。
的確,嚴家闔家滅絕,隻余嚴琳一人。相對於嚴家的慘烈,說什麽都是虛詞。
清風帶來一絲檀香香氣。
胡安黎回頭,見遠遠杏樹下站著個青衣人,那人目光如同秋水,帶著微微的涼意。
是卓禦史。
卓禦史只是遠遠看著,見胡家祖孫起身,方邁步行至年前。他有一種獨特的風姿,行路時寬袖飄搖,如同一把包裹在文士袍中的絕世寶劍。
“見過侯爺。”卓禦史抱拳一禮。
南安侯還了半禮,“卓大人不必多禮。”
“今天休沐,我閑來看看。不想這樣巧,遇到侯爺。”
“慚愧。現在說什麽都太遲了,以後,怕也只有到了地下才能賠罪。”
“嚴家的案子與侯爺並無相乾,侯爺無需有愧。”卓禦史連聲音裡都帶著善解人意的體貼,“這些事,更與大公子他們這些晚輩無關。”
“嚴家舊案,原也與嚴玨無關呐。”南安侯感慨。
卓禦史伸手探進樹冠,摘了個大大的紅杏,張嘴咬了一口,隨意道,“我總覺著,世間是有因果報的。”
“我時常想,胡源哪怕對發妻嫡子略有公道,就不會有郡主告上宗人府之事。胡安然對兄長略有半點兄弟之情,不起獨吞匿銀的心,哪怕與大公子提一句匿銀之事,大公子秉承良知也會告訴他這筆銀子不該拿。”卓禦史淡淡道,“可是,都沒有。”
“嚴家是真的很冤,可從胡源向嚴家舉起刀的那一刻,他對妾室的寵愛便逾越了作為一個人的底線。”
“沒有他寵妾滅嫡,便沒有嚴家冤案,也沒有今日他妻離子散、身敗名裂。”
卓禦史幾口把杏子吃完,隨手丟飛杏核,“當年嚴家人流出的血淚,他一滴都不會少。”
“他奪走的錢財,要如數歸還。他心愛的骨肉,會永遠淪為低賤。”
“與嚴家不同的是,嚴家有無數為他們惋惜的人為他們申冤。而他,永無這種可能!”
胡氏祖孫告辭而去,卓禦史望著南安侯有些佝僂的背影,伸手再自樹中拽下一枚大紅杏,張嘴咬了一半。
杏子的清香與甜軟的果肉汁液入口,卓禦史微微勾起唇角:
凡他所鍾愛的一切,名譽、權勢、富貴、女人、骨肉,我都會逐一毀去。
你們得慶幸,至今為止,我還願意做個人。
直待回到府中,南安侯對胡安黎道,“以後,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卓然。”
☆、一四九章
一四九章
胡安黎其實很想問祖父一句, 當年嚴家事,祖父真的一無所知嗎?不過,他明白, 即便他問了, 祖父的回答也只有一個。
胡安黎相信, 以祖父的格局,不會刻意炮製嚴家冤案。但是,要說一無所知,他是不信的。
是來不及了嗎?
可是, 是當年親自處置親子更疼, 還是現在眼睜睜看著旁人處置親子更難當。
或者,祖父也沒想到, 這件案子還會翻出來吧。
胡安黎送走脊背依舊筆直, 卻添了許多白發的祖父。祖父走前曾告訴他, 會打發二叔回帝都。
南安侯望著胡安黎平靜通透的眼神, 用力的捏捏他的肩,千言萬語只剩一句,“好好保重。”“祖父也是。”
南安侯率近衛遠去,胡安黎在晨風中站了許久,方打馬回程。
胡安黎回到刑部正趕上吃午飯,梅典簿端著碗湊過來,杜長史道, “老梅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跟著王妃娘娘張羅織布坊的事麽?”
“織布坊的事差不離了, 娘娘說殿下這裡事忙, 打發我過來。”
梅典簿深受王妃娘娘的器重,杜長史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這點,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正經在殿下這裡效力多好,梅典簿倒好,見天介在王妃那裡擦前蹭後。
華長史的小廝也提了食盒過來,杜長史問一句,“你家大人哪?”
“大人還在忙卷宗,一會兒就到,先讓小的把飯拿過來。”
大家便等一等華長史,梅典簿八卦最多,“我聽說今天李家抬著棺材往禦史台去了。”
“這怎麽可能,姓卓的能叫人這麽給他臉上抹黑。”杜長史根本不信。
“原是這樣的,可還沒到禦史台,李家就叫抄了。”梅典簿接過小廝手裡的茶遞給杜長史,“李家人都傻了,棺材還沒落地就被抓回了禦史台,李大人的棺材還是禦史台出錢,雇了幾個人給送回李家去了。”
胡安黎道,“是那個早朝吐血的李禦史麽?人死了?”
“你不知道,聽說人抬回去就進氣多出氣少了。”杜長史跟胡安黎道,“當晚就咽了氣。”
梅典簿道,“聽人說,卓禦史惱怒李禦史,才這樣大張旗鼓的處置李家。”
“姓卓的雖不是什麽好鳥,可也不會無故冤枉誰,必然是證據確鑿。”杜長史雖險叫卓禦史訛一頭,對卓禦史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梅典簿說,“可這李禦史人都死了,還要繼續清查他身後罪過麽?”
“人死了,罪還在,當然要查。”華長史踱步而來。
大家打過招呼,坐下用飯。
梅典簿道,“禦史乃清流,現在可是有人說卓禦史當朝罵死官員的。華大人,清流不是最重官聲麽?”
華長史道,“當年卓禦史為衡州巡道禦史,衡州那一年發生澇災,眼瞅人都要餓死了,卓禦史一面向朝廷上書,要求賑濟衡州百姓,一面有衡州知府打開糧倉,救濟百姓。”
“衡州知府不敢獨斷,必要等巡撫總督之命。”華長史嘗著今天的小菜做的好,一股新鮮的醋香,很是開胃,勸杜長史,“你嘗嘗這個,這個不錯。”
杜長史苦夏,天氣一熱就沒什麽胃口。
“這事我怎麽沒聽說過。”杜長史土生土長的帝都人,且是官宦出身,打小愛打聽事兒的。
“你那會兒還小。”
“大人,那後來怎麽著了。”梅典簿追問。
“沒怎麽著,總不能守著糧倉看百姓餓死。卓禦史帶人去了糧倉,打開糧倉才知道,糧倉是空的,這可是官倉存糧。衡州知府當晚就自盡了。卓禦史快馬到潭州府借來糧食,安撫住百姓。待朝廷賑濟一到,災情得以緩解。衡州知府的罪便不論了嗎?”
“也有人說,人死為大。這件案子卓禦史一查到底,當年湖南掉了二十六顆腦袋,革官去職者,多達五十余人。”梅典簿忍不住又是讚歎又是唏噓,他家中雖是財主,卻無人入仕。故而對於仕途多是自己想象,聽華長史師一席話,梅典簿眼界大開。
杜長使心說,老子也想起來了。這案子發生時杜長史的確年紀不大,還在內書館讀書,不過他們本家一位叔伯輩的長輩,當年在湖南任了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兒,就是受此案牽連,革職回家。
華長史道,“這才叫官聲。”
那些高談闊論纖塵不染的,是書生。
幾人正在用飯,就在地牢牢頭滿頭大汗跑來,那一臉驚惶,什麽都沒說,只是看向杜長史的眼神,杜長史立知宋平安處事了!
杜長史筷子一撂,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大人,大夫!得請大夫!”牢頭氣喘籲籲的喊。
杜長史回頭吼一聲,“老華跟殿下要個太醫過來!”
宋平安傷的是肩頭,要命的是竹箭頭淬了毒。
宋平安隻來的及說出所淬之毒的名字就暈了過去。
這毒的倒是可解,就是,解毒的幾味藥材,有些甚貴。
倘不是太醫,尋常藥鋪怕連幾味解毒的藥材都湊不出來。
杜長史直接把宋平安轉移到自己家去了。
宋平安模模糊糊的聽到熟悉的哭泣聲,他輕聲安慰妻子,“別哭,我沒事。”
實際,李氏只是看到丈夫嘴唇微微的動了動。李氏連聲喚,“相公!相公!”
這呼喚遠遠的似從天邊而來,接著甘甜的水如同生命之泉,宋平安本能地大口吞咽著,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
杜長史幾天后才去看望宋平安,見宋平安臉上已有淡淡血色,杜長史笑,“章太醫家是祖傳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感覺怎麽樣?”
“勞大人惦記,已經好多了。”
自醒來後,宋平安就從妻子那裡得知杜長使為了救他,花費無數心力財力。這幾天喝的湯藥裡,不知有多少名貴藥材。每日飲食,亦是大補。
李氏倒了茶親自奉上,“大人和相公說話,我先退下了。”把女兒也抱了出去。
“行刺你的人,已經自盡了。”杜長史道,“原本我令人在地牢門口放了兩大塊磁石,就是為了防備有人刺殺。卻不料這行刺手法真是花樣百出,下毒不成,鐵器帶不進去,就改竹箭,用死士。”
“解你這毒,一副湯藥便要百兩文銀,我原不想救你,要按以前我得估量,你不值這些錢。唉,這死士雖險要了你的命,可也是他救了你啊。”杜長史慢悠悠的呷口茶,“一個值得用死士來殺的人,也值得我花大價錢來救。”
“往生。”杜長史念了一遍,方問,“這個毒叫往生,你知不知這毒的來歷?”
宋平安有些意外,這不就是一味劇毒嗎?
“這毒在皇室中赫赫有名,當年戾太子欲毒殺太宗皇帝,用的便是這味毒。”杜長史沒有錯過宋平安的神色,“看來你不知這淵源。這毒原是無解之毒,後來神醫夏青城研製出解藥。你能活用,的還是百年前夏神醫的解毒方。”
“可這樣的毒藥,即便如我都隻聞其名,你們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