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小娃娃。
穆安之實在不知是誰教給李玉華的這種奇葩的生育常識,他既不能說破,也不能拒絕,隻得甜蜜又痛苦的承受了。
太子妃傳出喜訊未滿半月,晉國公因帷薄不休被穆宣帝訓斥,在宗人府的差使也被奪了。
晉國公夫人在慈恩宮哭訴,藍太后歎一回氣也說了她幾句,“你也是,怎麽一個妾室也管不住,倒叫她咒了你。虧得你這沒事,你倘有個好歹,叫哀家心疼誰去?皇帝也是一時惱了,你讓晉國公好好兒反省,先消停些時日,待他反省好了,人明白了,自有他的差使。”
“這咒魘的事,也就那麽一說……”
晉國公夫人的哭訴在藍太后嚴厲的視線下嘎然而止,藍太后冷聲道,“上次是不是你在我跟前哭訴說妾室咒你,你這又說是隨口那麽一說,你是隨口來糊弄哀家的麽?”
“不不不,侄媳不敢。”
“哀家諒你還不至糊塗至此,自來哀家還沒見過有能在這慈恩宮糊弄的。”
晉國公夫人不敢再言,李玉華見藍太后發怒,也不敢多言,藍太后直接打發一眾人退下。李玉華也跟著退出慈恩宮,晉國公夫人往時言語風趣,頗會做人,藍太后也喜歡她,故而誥命不高在宗室中也頗有人緣兒。如今眼瞅她得罪了藍太后,晉國公夫人身邊一人皆無,人情勢利,可見一斑。
李玉華喚住晉國公夫人,請她同行。
晉國公夫人臉色泛白,與李玉華一起登上七寶車,被車中暖氣一薰,眼淚登時就掉了下來。李玉華也沒勸晉國公夫人,晉國公夫人哭了一陣,抽噎道,“叫弟妹看笑話了,我這一把年紀,說話不留心,非但連累了我們國公爺的差使,還惹惱了皇伯娘。”
“嫂子也是一時焦心國公爺的差使罷了。可叫我說,這事難道怪得了嫂子,國公爺但凡納幾房賢良妾室,斷不至此。嫂子你是受害的人,這再如何也埋怨不到你身上去。哪裡就要自責至此?”李玉華很是看不上晉國公這種弄一屋子小老婆,出事自己不擔當,都往媳婦頭上推的男人。
李玉華這樣一說,晉國公夫人當時就又流了一回眼淚,“也就弟妹你明白我的苦罷了。那沒良心的,這兩日一個勁兒的抱怨我多嘴把家裡的事往外說,我看他是恨不能叫那小婆子把我咒死,好趁了他的願。”
“嫂子你還是放寬了心。我看三侄女、大侄子都是出息孩子,尤其大侄子,也十六七的大小夥子,到了當差的年紀,您有這樣的心還不如放在大侄子身上,將來大侄子出息了,你後福無盡。”
原本晉國公夫人在家受了丈夫兩日抱怨,又因她家妾室咒魘她的事是從太平庵裡傳出來的,太平庵的案子又與穆安之相關,晉國公夫人還對穆安之存了些遷怒。如今她得罪了藍太后,人人避她不及,只有李玉華邀她同行,又這樣明事理的開導她,晉國公夫人也是個明理人,知道這事怪不得人家三皇子夫婦。妾室是晉國公自己要納的,妾室沒管理好偷摸著到太平庵咒她,也不是三殿下的緣故吧。這都是自家內宅不寧,如今事發也不能賴人家三皇子啊。
晉國公夫人給李玉華開解的寬了心,主要是李玉華的話在理啊,明顯那死老頭子靠不住,與其靠老頭子還不如靠兒子。兒子多可靠,她親生的,還有閨女,也懂事的很。
李玉華一直把晉國公夫人送回家,自己方回府。
晚上,李玉華把晉國公夫人在慈恩宮的事與穆安之說了,李玉華道,“不過是家宅一點小事,晉國公府上那妾室也沒把晉國公夫人怎麽著,怎麽就連累的晉國公的官兒都沒了。”
穆安之拈著個天青色茶盅,聞言一哂,“原本的確不至於此。晉國公在朝中官位不顯,在宗人府做個閑職,他無能些,平時也得罪不著人,更擋不著誰的路。禦史台一乾禦史咬緊這事不松口,且又的確是晉國公夫人自己說出去的,楚世子任宗正令,實在卻不過,隻得革了晉國公的差使。”
“你不說晉國公得罪不著人,禦史台怎麽倒跟他過不去了?”
“倒不是特意與晉國公過不去,是晉國公運道不好,他家這事偏是與太平庵相關,且是晉國公夫人自己說出去的,拿到證據,禦史台發難,晉國公焉能不倒霉。”
李玉華皺眉,“朱桓剛被罷了官,晉國公又被奪了差使,見到他二人這樣的結果,怕就是再有太平庵牽涉出的人家,那些人家是不肯承認家中之事的。”
“不如此,怎能用太平庵套住我。”
穆安之長眸微眯,眸中戰光凜冽,如同劍光。
☆、一零五章
太平庵之案進展迅速, 查出的內容卻愈發令人驚心,倘是尋常大戶還好,太平庵竟還事涉南安侯胡家內闈之事。
南安侯胡家自太宗皇帝朝封侯, 顯赫至今。南安侯駐兵南夷, 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將, 亦是穆宣帝心腹之人。太平庵一案中牽涉南安侯世子內闈,一旦揭露,南安侯府態度難辯。
倘南安侯府不認此事,勢必就得罪了南安侯府, 與這樣的大族為敵, 是任何一位皇子都不願意面對的局面。
華長史、杜長史、鄭郎中站在穆安之面前,等待穆安之將太平庵一案的口供卷宗閱讀完畢。穆安之放下卷宗, 淡淡道, “我即刻進宮, 面呈陛下。”
杜長史面容沉寂, 斟酌開口,“是不是先給胡家透個信兒。”
“不必。南安侯世子夫人亦是宗室出身,是先信王郡主,這事牽涉信王郡主與胡世子側室,必要回稟一聲的。”
穆安之立刻起身進宮,穆宣帝聞知此事即刻宣南安侯世子當面問詢此事,南安侯世子賭咒否認, 堅決不承認家中有咒魘之事。
穆安之道, “有無此事, 一問即知。”
南安侯世子道, “我府中絕無此事,殿下因莫須有之事傳喚我內人妾室, 讓人如何想南安侯府,請殿下高抬貴手,我家絕無咒魘之事!”
穆安之盯著南安侯世子,南安侯世子道,“也請殿下莫聽信這些庵尼鬼話,那些人的話如何信得。如今說的天花亂墜,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構陷大臣。”
穆安之冷笑,“依世子說,那些人當如何處置?”
南安侯世子滴水不漏,“臣未在刑部當差,此事如何,還得刑部公斷。”
待打發南安侯世子退下,穆宣帝盯著穆安之說了句,“審訊還需謹慎。”
穆安之道,“公道自在人心。”
穆宣帝不悅,“魘咒之事多冤案,你慎之再慎!”
“又不是我魘咒,他們愛認不認,反正他們自家事自家知。”
穆宣帝說一句,穆安之頂一句,穆宣帝啪的一掌擊在案上,穆安之終於閉嘴,欠欠身退出宣德殿。
禦史台的攻擊來的異常猛烈,早朝第一疏便是以漢武帝時巫蠱案為例,言三殿下穆安之被庵尼謠言迷惑,恐生大禍,請朝廷立刻處置眾妖尼,以安人心。
南安侯世子臉上的驚愕不似作假,他雖料到太平庵之事必然會引發軒然大波,卻不曾想禦史台攻擊來的這樣迅速凌厲。
南安侯世子的反應極為迅捷,雖則穆安之以太平庵的口供險牽連到胡家,畢竟禦心在胡家,並未令三殿下胡鬧,也沒有深究此事。眼下這些禦史,豈不令陛下與三殿下都認為是他胡家指使。
雖則南安世子心中也認為穆安之多管閑事,不大喜歡穆安之。但,南安世子的政治決斷精準迅決,他馬上出列為穆安之說話,“三殿下何嘗在朝上說過一句太平庵的案子,三殿下斷案,必有鐵證,被告皆認罪伏法,刑部依律判決。此案未決,你們若對案情有異,可到刑部調閱卷宗。總不能事涉些庵尼就要拿漢武巫蠱說事,先不說我朝是否有江充之流,陛下英明神武,聖明燭照,再如何的陰謀鬼祟亦難入陛下之目。”
南安侯遠鎮南夷,南安世子在朝當差,且不論南安世子內闈如何,政治素養絕對夠用的。
唯一所慮便是三皇子穆安之在朝向來孤立無援,穆安之與東宮不睦也不是秘密,南安世子一出面,事後恐怕還要向東宮解釋一二。
穆安之戰鬥力也完全不弱,當年就能朝上罵暈禦史的人物,此時更是以一當十,把那幾個聯合起來參他的禦史罵了個狗血淋頭,禦史敢說他效仿小人江充,他就說禦史是不是暗示皇家父子失和,詛咒皇家父子相殘。
穆安之用詞之犀利,氣勢之懾人,南安世子覺著縱自己不出面,這位言辭如刀的殿下收拾半個禦史台也是沒問題的。穆安之氣焰之盛,連帶著左右都禦史都被他的怒火狂風飆了一臉灰。
左都禦史劉言怒道,“明明殿下自己行事不謹,禦史風聞奏事有何錯處,殿下對我等禦史強加罪名,是何意思?”
穆安之冷笑,“最先提巫蠱案的,好像不是本殿下,正是諸位風聞奏事滿嘴噴糞也無需負責的禦史吧。”
右都禦史方昭道,“殿下切莫斷章取義,我等也是擔心殿下一時不謹為人利用釀成大錯。需知巫蠱之事最易為小人所乘,一旦牽涉其中,朝中百官,公府侯門、書香世宦,甚至宗室皇家,都是一場滔天大禍啊。我等禦史或有言語不當之處,一片忠心卻是蒼天可鑒。”
朝中沸出一鍋熱粥。
太子輕微的蹙了蹙眉尖兒,穆宣帝問,“太子,你說呢?”
穆宣帝一開口,朝中噴發的火焰不得不暫且平息,尤其吵的臉紅脖子粗的幾位,更是斂一斂官服衣袖,欠身靜聽。
太子想了想,“兒臣以為大家都想多了。太平庵不過帝都尋常庵堂,庵尼所為,無非是家宅婦人之計。巫咒之事向來為世人所忌,說句談之色變亦不為過。可既是婦人之計,便不過是些陰私小事罷了。三弟先時所審兩樁案子,皆是如此。”
“或有人自太平庵得了些隱秘,認為是威脅旁人家的把柄,那就短見了,凡大家大族立世,不因功勳便因才德,立身持正,自不會為這些小人所趁的。太平庵不過小事,禦史台莫擔憂太過,三弟審案細致,倘有太平庵涉及到哪家,不妨提醒那家人一聲就是。這樣一來可對質事情真假,二則也可將這些陰私小事大白於天下。”太子不急不徐,聲音疏朗,“我從不相信,婦人陰私可至一家一族衰敗,也不相信,握人陰私便可捏一族把柄。若世家世族都這樣容易為人掌控驅使,那才是貽笑大方。”
太子好言相勸,禦史台也不願再面對瘋狗似的三皇子,穆安之既未輸人也未輸陣,見好就收,鳴金收兵,算是給太子一個面子。
至於太子,這樣風度翩翩的儲君風范,光明正大虛懷若谷,怎不令人心生向往?
便是跟著穆安之查太平庵之案,小朝會排在末端的鄭郎中都不禁對東宮生出濃濃的好感之心。
穆宣帝滿意頜首,他不希望太平庵這些汙糟陰私事動搖臣心,太子將此事拿到太陽下曝白攤開了說,既省得人心存疑,也給許多暗中關注此案的眼睛一記回擊。不要妄圖以陰私威脅他人,陰私之事,難傷大雅,更難登大雅之堂。
明白裡說,以南安侯府為例,南安世子否認此事,朝廷便未再作追究。
不過,要徹底解決太平庵之事,太子在偏於禦座所設的寶座上略略側身,提出另一個建議,“父皇,兒子看這太平庵一眾庵尼言語惑亂,委實不成體統,這樣的禍端,還是及早根除,以免再生是非。”
穆宣帝口諭:賜死所有涉事庵尼。
穆安之望向寶座上端坐的太子,如果以東宮利益計,太子當會視事態發展,待太平庵牽涉過大,穆安之徹底深陷泥淖不可脫身,彼時東宮出面平息此事,於東宮方更為有利。
不想太子竟立刻就要賜死庵尼,斬草除根,安撫臣心。
難不成陸家未就此事與太子溝通?還是東宮有旁的打算?
不會,這樣大好的打擊異己的機會,東宮為什麽會放過?難不成他還當真看錯了太子,也小看了太子?
穆安之心中思緒萬千,太子美麗的眼眸平靜望來,如同無風無息波瀾不生的水面,內中所蘊幽深不可測。
☆、一零六章
早朝結束, 禦駕與東宮儀仗遠去,一向神鬼莫近的穆安之今日身邊更是冷清孤寂,朔風卷起袍擺, 穆安之的神色亦仿佛比這三九朔風更加孤寒。
原以為有一場惡戰的許郎中暗暗在心中拭了把汗, 陛下與東宮迅速結束太平庵之案, 無異於給朝中百官吃了一顆定心丸。許郎中瞥鄭郎中一眼,鄭郎中的目光卻著落在逆風走在前面的三皇子身上。
“看什麽哪?”許郎中手肘輕撞鄭郎中。
鄭郎中沒說話,自己似乎也說不清眼下心境。就見一個紅袍官服蹦蹦跳跳追上去,端看這不端正的姿態, 就知是唐家那位行二公子唐墨。
唐墨如今在刑部當差, 差使與穆安之無關,太平庵的案子, 刑部上下沒人敢讓唐墨沾手, 唐墨對此案估計也是一知半解。不過, 唐墨自入刑部就與穆安之關系不錯, 平時就與穆安之親近,今亦如昨。
唐墨追著穆安之遠去,鄭郎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心境突然如被巾帕拂過的琉璃鏡,瞬間清明。是啊,太子風采固然過人,今日平息太平庵之案,從朝局而論, 或者是消彌一場偌大風波, 可自太平庵本案而論, 那些被魘咒的苦主, 那些隱於太平庵之後的險惡,是否也隨今日至尊父子的處置就此深埋於地下, 再無揭露之時。
官場朝局風雲莫測,鄭郎中心中對太子的那絲好感漸漸隨著卷在臉上的冷風逐漸散去。
這些天連續審訊帶來的疲憊襲來,鄭郎中默默的隨著大批官員向宮外行去。
許郎中心中一聲長歎,望一眼前方大員中唐駙馬與其長子唐沐的形影,提腳隨上鄭郎中的步子。
唐墨鴨子似的一聲聲“三表哥”總算喚得穆安之止步回頭,唐墨連蹦帶跳的跟上,氣有些喘,“三表哥你走的這麽快,我都追不上了。”
“你跟著我做什麽?”這小白癡不會現在都不曉得太平庵是怎麽一回事吧。
唐墨嘎嘎咳了兩下,極力擠出一絲正常的聲音,“跟你一起去刑部啊。我這幾天在家喝湯藥,我娘說三五天就能好的,這都五天了還是這樣子。阿簡說我這嗓子沒個一二年好不了。”唐墨說著說著又恢復了鴨子聲。
穆安之憤慨之中都忍不住翹了翹唇角,一徑往宮外去,問唐墨道,“你這是變聲了?”
唐墨點點頭,“我大哥變聲那會兒也沒這樣,三表哥你變聲時也不像我似的吧,我這嗓子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穆安之心說,那是因為我們都沒你話多。
唐墨嘀嘀咕咕的跟穆安之說些在家休養的話,又跟穆安之打聽起太平庵來,穆安之道,“你還是回家繼續喝藥湯吧,太醫的藥還是有些效用的。”
“我不喝了,喝的煩,我跟表哥去刑部當差。”說著他就站穆安之車畔,一臉笑眯眯想蹭車的模樣。
唐墨有個怪脾氣,自從正經有了差使,就再不肯乘車了。的確,五品官階,乘車未免有托大之嫌。唐墨對朝中事了解不多,規矩上卻極是講究,故他如今出門都是騎馬,自家的馬車都不肯坐。可他是自幼被嬌寵長大,五更早朝的苦都沒吃過,何況暑熱冬寒,唐墨死撐了幾天,終於尋到一個絕好法子,蹭車!
因與穆安之一個衙門,他是見天早上來蹭穆安之的馬車。
穆安之想自己現在形勢,怕也只有這啥都不懂的小白癡還待自己以同往昔。
兩人說著就要上車,就見遠方宮道一駕宮車馳騁而至,馬蹄揚起冷塵飛灰,車廂都因太快的緣故搖的厲害,在駿馬止蹄時依舊發出一陣聲響,車頭的玉飾金穗流蘇飄搖不止,車門被從裡打開,先是下來一個中年青衣侍女,隨後扶著一位青年男子,一位頭髮花白郡主宮服的婦人緩緩走下馬車。
這婦人鬢發半白,容顏老去,縱以穆安之過目不望的記憶力都記不得這婦人是朝中哪位誥命,只能說明穆安之從未見過這位婦人。
但……
穆安之的視線落到車楣的鳳鳥與飄搖的金穗之上,這是郡主儀駕馬車,非郡主不得擅用。他的視線掃過婦人的郡主大裝與鬢間一支鳳鳥步搖,在都郡主,他不認識的只有一位,便是嫁入南安侯世子為妻的信王郡主了。
何況,穆安之望向那位眉眼堅毅的青年,縱然見得少,他也知曉這是南安侯世子的嫡長子胡安黎胡大公子。
信王在今上登基前過逝,死前死後皆顯赫至極,不過並不得今上喜愛,甚至今上登基後以新信王非信王嫡出為由,廢黜信王爵位。這位早早嫁作南安侯世子夫人的信王郡主,穆安之從未見過,卻也偶爾從宮人口中提及當年信王郡主豔冠帝都的風采。
舊時豔光已被眼角眉梢的皺紋遮去,或者唯有那挺直的脊梁與眼中的利光仍是當年舊模樣。
信王郡主的目光也只是在穆安之與唐墨身上淡淡一瞥,繼而向宗正令楚王世子走去。楚王世子先是一怔,繼而面露驚訝,顯然是記起這位久不露面的郡主來,楚王世子剛要打招呼,信王郡主劈頭一句,“我,信安郡主穆青明,今日狀告府內側室周采巫蠱詛咒於我,敢問楚叔父以宗正令之名,敢不敢接我此狀!”
早朝散後,依規矩走在前面的皆是官高位顯的當朝大員,此時,朝廷六部九卿、宗室皇親、連同穆安之、二皇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宗正令楚王世子身上。
包括臉若冰霜的南安侯世子。
南安侯世子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大步上前,低斥長子一句,“你母親病糊塗了,你怎麽不說勸著她些,倒縱她出來胡鬧。”
胡安黎上前半步擋在父親面前,聲音不高,卻也能讓眾人聽得清楚,“母親一直在佛堂清修,從未請醫問藥,更未糊塗。父親,母親不問紅塵,反為人所害,父親當一道查出真相,還母親一個公道。”
胡安黎身量高挑不讓其父,眉眼俊秀,身如翠竹,帶著年輕人的清秀瘦削,目光冷硬,不讓分毫。
南安侯世子驟然大怒,揮起一掌便抽了過去。
胡安黎向後一避,奈何胡家以武立世,南安侯世子凌厲的一巴掌啪的落在胡安黎臉上,胡安黎當下被打的一個趔趄,唇角頃時洇出血來。
不過,胡安黎只是冷冷拭去唇角血跡,上前一步站回原地。
信安郡主眼中迸出血絲,聲音都劈了,怒喝一聲,“楚世子!”
楚世子年近六旬,漆色官帽外露出的鬢發也已半白,他圓團團的臉上此時收盡笑意,一片冷肅,細長的眼睛望向信安郡主,問,“郡主的話可當真?”
“自是當真!”
“本世子身為宗正令,主宗室法儀,既郡主有訴,我接下郡主此狀!”楚世子道,“郡主在南安侯府遇險,郡主是否另移駕他處,還是由我另給郡主安排住處?”
南安侯世子道,“楚世子,這乃我南安侯府家中內闈之事,還請世子容我自行處理,倘我府中當真有謀害郡主之人,我定不讓郡主受半點委屈。”
楚世子歎口氣,“郡主乃宗室貴女,親自狀告周氏謀害於她,這便不是世子一家之事。”
信安郡主道,“我需要宗府保護我的安全,我需要我的兒子陪在我的身畔,我要三皇子殿下親審我遇害之事!”
楚世子道,“前兩件都依郡主之言,後一件實非老臣能做得了主。”
信安郡主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穆安之,穆安之並沒有立刻應允,“我在刑部當差,郡主之事當由宗人府主持。我雖有心,怕是不合規矩。”
信安郡主冷笑,“若殿下還想查明三皇子妃被魘咒真相,我勸殿下接下我的這樁案子。”
朔風一陣緊似一陣,時不時還夾著細細雪碴撲面而至,冰雪沾染衣帽眉眼,遠遠的盤旋在宮殿群的上空,似是一片又一片的迷霧交織不散。
穆安之的視線穿透這冰雪朔風,他清晰的說了句,“好。”
☆、一零七章
穆宣帝留太子在宣德宮偏殿說話。
昭德宮為早朝正宮, 穆宣帝的寢殿就在宣殿宮偏殿,起居早朝極為方便。宮人內侍服侍著穆宣帝去了頭頂金冠身上龍袍,穆宣帝對太子道, “你也換了常服, 身上舒坦。”金冠是用極細金絲編織而成, 皇家為天下至尊,冠服皆循古禮製作,什麽貴重的都往上頭堆。尊貴是夠了,穿戴起來也極為累人。
太子笑應, 令內侍到東宮取他的常服過來。
“何需如此嗦。”穆宣帝直接令內侍取來自己的冬衣, 與太子道,“你與朕身量相仿, 只是略瘦些, 穿我的衣裳是一樣的。”
父子同衣, 亦是美談。
太子換的是一件銀色暗紋棉袍, 腰間勒一條黑帶,身量高挑,眉目俊秀,穆宣帝眼神中透出欣慰,“倒有些文嘉少時模樣。”
陸侯,字文嘉。
太子笑,“父皇說兒子像陸侯少時, 倒是想像不出來。”
“他不似你性子好, 因少時相貌過於俊秀, 一向不喜歡笑, 時常板著個臉。以往帝都有人曾做詩說他,一笑百花豔, 人家明明是讚他,卻是叫他惱了,還跟人家打了一架,被睿侯責罰。”穆宣帝有些懷念,“你未曾見過你的大舅舅,他那人,當真世間難得。”
“母后想到大舅舅總會哭,時間長,也就沒人敢提了。兒子聽人說陸侯像極了大舅舅,可聽父皇說,又覺不大似。或者是兵法戰陣的天分相似,性情不似。”
“你這話說的大致不錯。”
內侍呈上早膳,太子坐在穆宣帝身畔的位子,先為父親布菜,“父皇多說說大舅舅的事吧。武將少有睿字封侯,兒子雖未曾見過大舅舅,想來他定是個睿智人物。”
“文可□□,武可定國,文武雙全,世間難再。”穆宣帝不吝讚美。
“陸侯較大舅舅如何?”
“兵略不分伯仲,風采略有欠缺。”穆宣帝笑睨太子,“往日有人說你多像舅家,你總是不悅。外甥像舅,其實你並不似陸國公,倒更似睿侯。睿侯風采,天下獨步,有何不悅?”
太子微赧然,“那也是兒子少時的事了,兒子總想更像父皇。”
“像朕好,像睿侯亦不錯,朕喜歡你們聰慧純孝,也喜歡你們玲瓏剔透……”穆宣帝似是還想說什麽,卻只是張了張嘴,轉而為太子添了一筷子玉蘭片。
太子有些好奇,並沒有追問,而是捧起瓷碟接過玉蘭片慢慢吃著,“父皇說兒像大舅舅,表兄一直待兒冷淡,兒百思不能解。”
“這有什麽不能解的,文嘉一向桀驁,你大舅舅在世時,他們父子關系也尋常。你像睿侯,他對你冷淡多正常。”
太子一時叫他爹的話噎個不輕,笑,“兒還以為是哪裡不謹,得罪過文嘉表兄。”
穆宣帝一樂,“睿侯生前也常與朕報怨,說與文嘉簡直是他上輩子的冤家,朕還常給他父子二人調解。”
太子聽到這事,不禁也笑了起來。
至尊父子用過早膳,內侍總管方將宮門外信安郡主向楚世子狀告胡家側室,三殿下接下令狀的事回稟。穆宣帝手中茶盞在幾上一放,發出微微響動。
穆宣帝搖頭,“安之還是太浮躁。”
“三弟嫉惡如仇,這是他的好處。”太子重親捧起茶盞,為穆安之辯白一句。
穆宣帝接了茶,“你倒是喜歡他,以往他可沒少對你不敬。”
太子眉眼間泛起水晶般的笑意,“生氣時也生氣,可三弟有他的好處,他斷案公正,不畏艱險,不懼流言,這樣的人,朝中也沒幾個。僅這腔的孤勇,就令人敬佩。”
“隻盼他能明白你這番心意。”
“日久見人心,我們終歸是兄弟。”
穆宣帝眼眸閃過一絲柔軟,拍拍太子的肩,“你能這樣想,很好。南安侯府的案子,你盯著些。”
太子頜首,“兒謹記父皇吩咐。”
穆安之接過信安郡主這樁案子,陛見時穆宣帝也只是問他一句,“你這手伸的倒長,從刑部伸到宗人府,怎麽,宗室的事你也要管一管?”
楚世子倒想為穆安之說句話,當時信安郡主那話委實厲害,三皇子妃被魘咒的事都拿出來講,三殿下只要是個男人,當時就不能推托。結果,可能是楚世子上了年紀,穆安之反應迅捷,他已是道,“陛下願意讓臣管,臣就管一管,不願意,臣也樂得清淨。太平庵這灘爛泥,要早知道是這樣的泥淖,臣也不稀罕去抄。臣沒那麽高尚的情操,江山又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是太子的,臣也沒那費力不討好的賤相。”
穆宣帝當時一盞茶就潑了過去,穆安之頭微微一側,避開兜頭一片水面,水花落地濺為水漬。穆宣帝要潑誰茶,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敢躲,當下震怒連杯盞一起砸過去,這一下即快且狠,穆安之若被砸中,非皮開肉綻不可。
杯盞飛擲而來之時,他腰身驟然一折,幾滴茶水落在臉上,乒乓兩聲,杯盞落地,四分五裂。
要不是有太子死命攔著穆宣帝,楚世子老當益壯把穆安之從禦書房拽走,父子倆非乾起來不可。穆宣帝氣的拍桌大罵,“混帳混帳混帳!”連太子一並遷怒,“你攔著朕做甚!還不去處置了那混帳東西!”
“父皇息怒。怕是三弟也覺太平庵之事難辦,朝中又一向對此案有非議,也實在為難三弟,他難免有些委屈。再者,朝中反對聲眾,事涉實權侯府,倘他一味懦弱,反是難掌此案。倒不如擺出幅不好惹的模樣,也能迅速裁決案情。”太子不急不徐的勸慰穆宣帝,“父皇就看在三弟年紀尚小,不能處處周全,原諒他吧。”
穆宣帝氣的,“朕還要原諒他!他肚子裡不知道多少大逆不道的話還沒說出來!”
“三弟再不是這樣的人,不妨兒子去勸勸三弟。讓他隻管放寬心”
楚世子也險叫穆安之驚著,將人拉出去後,再三的勸解穆安之,“殿下殿下,我的三殿下,什麽話不能好好說,您且消消氣。”
“我這已是好好說了,難聽的我還沒說哪。誰也別把誰當傻子,讓我乾這扎手的活,還要冷嘲熱諷,難道我像軟柿子,什麽人都能捏一捏?”
楚世子連聲道,“您可不軟,我軟,我是軟柿子,要不,您捏一捏我。”柿子與世子同音,穆安之哪怕正在氣頭上也給楚世子逗的一笑,“您就別打趣我了。”
“可不是打趣,信安郡主之事還得勞煩殿下,我管一管宗人府瑣事尚可,這樣的審案斷案的事,我可不成的。”楚世子好言勸道。
“不管不管。我手哪兒能那麽長,還能伸到宗人府去,豈不叫人多思多言?”
“父皇不過氣話,三弟怎麽還入心了。”太子拂過天空漫過的雪粒,“外頭冷,我那裡有好茶,請三弟、世子同飲。”
楚世子最司顏色,連忙道,“宗人府那裡還有些事,臣下次再領殿下賜茶。”
太子吩咐內侍一句,“替我送世子。”
穆安之拂袖便要走,卻是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手腕。穆安之用力一甩,太子的手紋絲未動,反是更近一步,逼至穆安之眼前。太子明麗的雙眸與穆安之的鳳眸對視,太子輕聲道,“我們天資相仿,不過我略長你兩歲,比你進學早、習武早,你日.日勤學不絀,苦練武功,我亦如此。安之,別鬧得太難看。三弟妹的案子,那個芳草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斷難甘心。拿喬有個度,凡事都可商量。”
“商量什麽,商量太子早朝時大仁大義,三言兩語便要平息太平庵之案。不知是不是未卜先知此案與陸家相關?”
穆安之一手扣向太子扣住他的那隻手腕,太子的手更快扣住穆安之另一隻手,風雪席卷而至,眼瞅愈發緊密,冰渣化為雪片揚落,卷起袍擺,拂過衣帽,撞擊臉頰鬢發。兩張風格不同卻都可用俊逸形容的面龐逼視相對,太子一慣溫和如秋月春風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他淡淡道,“你的難處,我替你向父皇說了。信安郡主與側室的案子,很快會有正式口諭降下,不會令你身份上為難。至於陸家是否與此案相關,你在刑部當差這麽久,與其信口開河,不妨拿出證據來再同我說話。”
穆安之冷冷道,“放手。”
太子沾染雪片的眉眼浮起幾絲笑意,“相比以前,我還真是更喜歡你現在的不馴,有些少時模樣。”
穆安之抬腳便是一踹,太子雙手一松,旋身避開穆安之的突襲,陸家出身武行,太子在宮中亦得名師教導,身姿優美仿佛雪中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