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做為東家,她是不能立刻就辭退或是查處這些掌櫃的,畢竟,安穩住生意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麽,如果她是東家,她會如何處置這個夥計?
李玉華的心猛的向更深處沉去,臉色也跟著一白,眉心擰的更緊,這簡直是費力不討好。她專注於穆安之以後的處境,並未注意藍太后眼中一閃而過的欣賞。
藍太后欣賞李玉華的機警敏銳,若說先時曹操袁紹的話是穆安之教的,剛剛絕對是李玉華自己的反應。還真是撿到了寶,縱是太子妃面對眼前的局面也不一定比李玉華的思維更快。
藍太后靜靜的注視著李玉華,李玉華嘴角緊抿成一條剛硬的唇線,整個下頜都冰冷堅硬起來,看向地面的視線充滿擔憂。良久,李玉華方從喉嚨擠出一句,“若為朝廷,什麽樣的委屈,三哥都是願意的。”
說著,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李玉華在藍太后這裡哭了一場,她真是覺著她家三哥忒冤,雲章郡主的案子也不是她家三哥主動要查的,穆宣帝讓她家三哥查,她家三哥盡心盡力查到太平庵這個大屎坑,如今濺一身屎不說,三哥的前程還要受影響。
李玉華一想到她家三哥每天早起晚睡的忙差使,卻落得這樣的結果,就忍不住的難受。
當然,她是不會承認也有些在藍太后跟前作戲的成分存在,反正一想到穆安之剛有好轉的局面就此失去,李玉華就忍不住的傷心難過。
藍太后勸了李玉華半晌,就讓她回去了。
藍太后先令人將穆宣帝請到慈恩宮,商量太平庵之事。穆宣帝道,“看來是老三媳婦進宮了,這老三也是,什麽都跟媳婦說。”
“阿慎媳婦很好,很懂事,她沒主意可不就得跟我說。”藍太后問,“你到底怎麽想的?”
穆宣帝冷哂,“自北疆平叛以來也太平這些年了,看來是有人按捺不住要興風作浪。”
“這案子要怎麽查?”
“太平庵的案子是老三接手的,現在即便另著人接手,他以後也不會太好過。何況,這些事到底不好在臣子手裡,就讓老三接著查吧。”
“眼下也隻得如此了。”
藍太后輕輕一歎,繼而眼神一凜,一掌扣在鳳榻扶手的透雕鳳凰上,聲音如金玉相擊,“不知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測,竟有這等狂悖之念!”
☆、一零二章
晚上穆安之回府後, 李玉華把在慈恩宮的事同穆安之說了。
燭光映出李玉華眼中的傷感,“皇祖母都這麽說,我看咱們這回的虧是吃定了。”
“這有什麽吃虧的。這倒願意看看, 這錦繡繁華之後是怎樣的一幅陰暗腐朽、不堪入目的景象。”穆安之眸光灼灼。哪怕前程盡毀, 能看一眼這盛世太平之外的真實面目, 他亦是願意的。
傷心難過也沒妨礙李玉華的好胃口,用李玉華的話說,越是艱難越要多吃,把身子骨保養好, 以待日.後的翻盤之機。
穆安之看李玉華吃了兩碗飯, 還以為她夜宵就不吃了,結果, 李玉華宵夜也沒少吃。
既然有穆宣帝藍太后的默許, 穆安之就放開手查太平庵了。
穆安之唯一所慮便是華杜二人, 華長史杜長史都是他左膀右臂, 相處時間不長也算王屬相得,且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穆安之自己前程渺茫,卻不想連累華杜二人,故而事前要與他二人說明白。
第二天,穆安之沒去早朝,待華史二人來府內當差, 穆安之如實把深查太平庵之事與二人說明, 華長史憂心忡忡, “按理殿下查明白雲章郡主與娘娘被厭勝之事便可, 太平庵之事可待禦命。只是如今太平庵一應姑子押在刑部,怕有心之人要多想了。”
杜長史也說, “此事進退兩難。”
“我必要查明太平庵之事,咱們共事一場,此事一查,我前程難測,你二人還是細作斟酌,即便另有打算,這亦是人之常情,我並不怪你們。”穆安之也算久經世事變幻,故而把話說的清楚。他並不懼來自敵家的明槍暗箭,卻不願心腹之人背叛。與其綁住他們的前程,倒不如放他們離開。
華杜二人苦笑,“我等豈是背信棄主之人。”
“這並非背信棄主,咱們說句實在話,你們當差,拿的是朝廷俸祿,你們也一向盡心,可誰身後不是一大家子的人。我陷於太平庵之事尚且前程不明,何況你二人?華長史你兒孫眾多,你受我牽連,怕是兒孫前程都要受到影響。杜長史你家中雖人口不多,你也是少年俊才,一旦被視為我的臂膀,你的官場前程怕要就此蹉跎,豈不可惜。”
穆安之擺擺手,“你們不必現在就回答我,只是此事也要想清楚想明白,這絕非小事,一生的福禍生死或者就在此事之間。”
室內暖爐無聲無息的散發著熱量,花幾上的甜白瓷中的水仙伸展著長長的葉脈開出繾綣的花朵,暖香縈縈。
華長史杜長史的心緒隨著穆安之平靜的聲音泛起駭浪驚濤,他二人面容沉肅,杜長史年輕,率先問,“恕臣放肆,殿下既知此間利害,又為何非要將太平庵之事一查到底?恕臣直言,如今並無明旨,即便殿下查明太平庵之事,朝廷會不會采納還得兩說!介時殿下豈不進退兩難。”
“我查與不查,朝廷都一定不會采納。”穆安之與穆宣帝夢裡夢外兩世父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穆宣帝的無情,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皇權冷酷。何況,藍太后幾乎是明示此案他必然會受一些委屈。穆安之淡淡道,“我查此事,必然裡外不討好。”
“那殿下為什麽……”華長史輕聲問。
為什麽要費力不討好?為什麽要自毀前程?
晨間清光自琉璃窗斜斜落入穆安之的眼中,穆安之眼眸光芒浮沉,唇角勾起一些淺淺的令人只能意會的暖意,他仿佛自言自語,“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世間有這許多明裡暗裡的規則,為什麽我要按照這帝都的規則做事?眾怒不可犯,如果眾人都錯了,我們所能做的也只是將這錯漏繼續掩藏,來繼續這繁華盛世麽?那麽,我們與太平庵的一眾庵尼又有什麽區別?那些被魘咒被算計的人呢?她們的冤屈與公平,由誰來給?我們制定律法,制定規則,難道不是為了冤者可訴其冤,惡者可懲其惡麽?我們寒窗十幾載,讀聖賢書,所為何事?”
穆安之悵然一歎,“所為何事?”
他夢中汲汲而求,不過帝心帝位,待大夢初醒,留下的是無盡的空茫傷心。而今,他更願意認真的審一樁案子,做一件踏踏實實的事情。哪怕前程無望,在他這一生,他仍是有這一點微不足道小小作為的。
杜長史傍晚回家,就見門房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瞎轉,一見到杜長史騎馬歸家的身影,門房飛撲而至,一臉驚惶的回稟,“爺,大爺來了!”
杜長史臉一黑,眉毛一豎狠狠瞪向門房,“混帳東西,咱家就我一個爺,哪裡來的大爺!”
門房訥訥不敢回,心說,你哥難道不是大爺,總不能叫二爺吧?二爺是您老人家啊!
杜長史韁繩隨手丟給門房,長腿一抬,下擺一蕩,邁進府門。
杜尚書正在閉目眼神,門外先是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門被推開,依舊是懶洋洋帶著些嘲諷的音調,“尚書大人下駕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杜尚書手裡握著一隻白瓷茶盅,聞言淡淡的睜開雙眸,見杜長史頭戴貂皮小帽,帽沿兒正中嵌一塊翠玉翡翠,深色輕裘,下擺露出一截大紅錦緞官袍,再配上杜長史清俊面容,透出一種體面乾淨的世家子弟氣派。
倒還有些模樣。
杜尚書暗暗想,放下茶盞,自袖中取出一本公文放手邊幾上,指尖輕點,“鴻臚寺少卿出缺,正五品。”
杜長史登時氣結,三殿下就算倒灶,也輪不到你來施舍!
杜尚書瞥杜長史一眼,“你以為我是為你,不過是為了我們杜家上下不被你連累罷了!”說完留下就任文書,起身離去。
杜長史隻覺一口惡氣直衝頭頂,想老子又沒請你,你這是什麽嘴臉!搶起文書就朝杜尚書側臉一摔,杜尚書伸手一攔抓住文書反手啪的一記,正抽杜長史臉上。杜長史臉上火辣辣一陣疼,愈發惱怒,對杜尚書的臉刷刷兩下,杜尚書早有防備,恰到好處的將臉一偏避開杜長史的爪子,杜尚書手出如電,一手鎖住杜長史的雙腕,淡淡道,“不自量力。早告訴過你,既不是對手就將老實聽話,今日是我,不與你計較。換作旁人,死都不知怎麽死。”
話畢,手臂用力,將杜長史向後一送,杜長史噔噔噔後退數步,直抵到廊底漆柱才勉強止住身子。杜長史氣煞,就要尋杜尚書拚命,不想杜尚書已然大步離開,僅余一道高大背影在夜幕中漸行漸遠。
深夜輾轉,華長史披衣起身,輕手輕腳的推開屋門,夜間寒意侵來,漫天星鬥,華長史陡然精神,心中暗讚一聲好夜色。
接著隔間門聲輕響,華堅也披衣而出,華長史看向長子,有些責怪的說,“夜中風涼,你起來做甚?”帝都居,大不易。帝都地貴屋貴,這處小小宅院是朝廷供給官員的宅舍,長子為服侍他自老家來帝都,二子三子在老家生活。
華堅道,“這裘衣厚,並不冷。”
華長史望向長子身上的厚裘,這衣裳還是他生辰時三殿下府上發的衣裳票,他冬衣足夠,這衣票就給長子裁了裘衣,千針坊的手藝,不論用料還是針線都是極好的。
父子倆站在屋前望星空,華堅問,“看父親晚飯隻略用幾筷子,父親是不是有心事?”
華長史歎,“我一生沉迷琴棋書畫,未曾在政事上有所作為。臨了臨了被分派在三殿下府中為長史官,如今三殿下涉太平庵之事,我如今已然老朽,官場平平,隻擔心連累你們。”
星光之下,華長史花白的發絲在帽沿下凌亂四散,一向斯文恬淡的面孔少見的浮現些許疑慮。華堅溫聲道,“我與二弟三弟都未入仕,便是入仕,父親行事,從心即可。求事求真,求誠於心,是父親教我們的。”
華長史失笑,“我倒是當局者迷了。”
“父親愛惜我們,方有此迷。”
父子二人到書房說了半宿的夜,直待天微微亮,華長史不見疲態,精神摟擻的換了官服便去了三皇子府。同樣精神抖摟的就是杜長史了,杜長史原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另謀高就,結果被杜尚書一刺激,杜長史還就跟三皇子乾到底了。到時他倒霉,爭取讓杜尚書跟著一起遭秧,才算解氣!
只是杜長史臉上一道被抽腫的腫痕,明顯杜長史吃了虧啊!
☆、一零三章
當當當當當――
星空璀璨, 打更人敲響更鼓,寒枝一顫,幾許白色霜花撲簌而落, 幾隻宿鳥鳴叫著飛遠, 清悅叫聲劃破夜空。
幾聲犬吠高低而至, 幾盞燈火相繼點亮。
鄭郎中習慣了早起,他騎驢出院門時,正巧隔壁大門吱呀一響,鄭郎中勒住驢子, 回頭看向騎驢出門的許郎中。
以往都是主動湊上前的許郎中這回鳥都沒鳥鄭郎中一眼, 騎著自己的駿驢翩然而過,仿佛根本沒有看到鄭郎中這個人。鄭郎中悶不吭氣的跟在許郎中的驢屁股後頭, 晨風吹的臉有些木, 他鐵黑著一張臉, 原就話少的人, 更是什麽都不說了。
兩人一前一後,路上遇著同仁無數,許郎中依舊如以往那般言笑晏晏的打招呼,鄭郎中也依舊如以往那般寡言少語,待到朝食鋪子,許郎中點的是自己素來喜愛的羊肉餅八珍湯,鄭郎中要的是素胡餅胡辣湯, 鄭郎中吃完朝食主動結了倆人的飯錢。
許郎中輕哼一聲, 把自己的飯錢取出來還給鄭郎中。鄭郎中一怔, 眉眼更黑了幾分, 銅錢往許郎中手裡一塞,悶聲悶氣的說了句, “我還請的起。”就起身先騎驢走了。
這回換許郎中騎驢走在後頭,一抬眼就能望見鄭郎中寬闊筆直的脊背,許郎中恨的咬牙,這是什麽個聽不懂人話的東西!老子用你請朝食!你還是算算自己還有幾個腦袋吃朝食吧!不要命了去跟三殿下查太平庵,這種見不得光的案子,根本不能挨手!就算倒霉催的挨了邊兒也要立刻退步抽身,能躲多遠躲多遠,結果,這傻子笨蛋還硬要往裡湊!
不要說這沒啥靠山背景的笨蛋了,就是主理此事的三皇子,依許郎中看也得不了好!
許郎中好意勸鄭郎中,卻險沒叫鄭郎中噎死,昨晚還被罵趨利避害、畏死樂生、小人嘴臉。許郎中昨晚就跟鄭郎中絕交了,結果,今早這姓鄭的竟然上趕著請他吃朝食,以為請他吃頓朝食他就不生氣了麽!
休想!
他可是還沒原諒姓鄭的!
兩人一前一後的到了皇城,跟著大臣們排班早朝,依他二人官階,尋常事務也沒他二人說話的機會,老實聽著諸大人說話就是。待下朝後,鄭郎中上前跟著穆安之去刑部。
望著鄭郎中跟在穆安之身畔亦步亦趨的身影,許郎中恨的一跺腳。
“好端端的,怎麽跺起腳來。”程侍郎在旁笑著打趣一句,“可是站的久了,腳麻了。”
見是上官說笑,許郎中笑著一揖,“倒不是站的腳麻,是氣的腳麻。”
程侍郎笑道,“你這話裡有話。”
程侍郎做個請的手勢,許郎中與上官同行。
太平庵之案進展順利,朱家那位雲氏小妾把事情也都招了,內情簡直震驚皇室,一個妾室竟能勾結庵堂尼姑收買接生產婆,險令郡主生產遇險,更何況後來還在郡主湯藥中做手腳意圖毒殺郡主。
朱肅朱桓父子禦前請罪,穆宣帝好懸沒連朱肅的尚書之位一起撤了,朱桓直接免職在家服侍郡主。至於那位雲氏小妾,穆安之絕對沒有令人虐待她,她自己也明白肚子裡有孩子方能多活幾日,可也不知是何緣故,大概是作惡太多,這女人沒等到宣判那日就流產了胎兒,穆安之令刑部大夫盡心診治,待此案裁定後,穆宣帝根本沒等明年秋決,直接斬首了事。
宗室知聞此事也對雲章郡主遭遇大為同情,身為宗正的楚王世子就幾次帶著世子妃往朱家探望雲章郡主。
雲章郡主隨著病情好轉,也都會陪著過去探望的宗室說幾句話,但有人話中責怪朱桓,郡主都會賢良的替夫家轉寰。
雲章郡主之案完結落幕,讓刑部震驚的是,那位到太平庵鎮魘三皇子妃的前許家舊仆之女,竟不明不白的死在獄中。
這事說來話長,李玉華與父族緣法有限,當年許箴接李玉華來帝都,完全是投機撞大運來著。就是許箴也沒想到,李玉華這大運還真撞上了。
李玉華翻舊帳時,許家查出舊仆王安私吞當年許箴送到老家給妻女過日子的銀錢,這舊仆王安許家直接送到帝都府了事,此人被發配三千裡,早沒了音信,倒是這舊仆的一家,許家都一股腦發賣出去,不知怎麽逃出一女,這女子惱恨上了三皇子妃,又不知自哪裡得知太平庵之事,尋到太平庵鎮魘三皇子妃。
結果,這女子竟不明不白的死了。
這女子在許家的名字李玉華還記得,叫芳草來著,原是許婉然身邊兒的丫環。
穆安之頗是惱怒,令仵作細查芳草死因,結果,查出來的緣故更令人難以置信,芳草竟是死於慢性毒殺。也不知她服藥多久,在刑部這幾天因刑部飲食潔淨倒還多拖了幾日方死。
刑部上下總算松口氣,只要芳草不是在刑部被毒殺,此事暫與刑部無乾。穆安之心裡明白,芳草死因越是詭異說明這裡頭的隱秘越多。
李玉華聞知此事後私下和穆安之說,“這事不用查也知道,誰能跟我有仇?就算是王家一家子送了官,他家難道隻恨我一個?我在帝都也沒旁的仇家,根本不用查,猜也能猜到必是那姓陸的眼紅我現在過的日子好,指使著芳草去鎮魘我。”
李玉華做事根本不用證據,她有懷疑直接就幹了,她也不去指責許陸氏,找許陸氏評理之類,李玉華直接把芳草做過許婉然丫環的事傳了出去。
帝都最不缺談資,許家自從出了李玉華這位三皇子妃也算有些小小名聲,如今這傳言影影綽綽,還有如晉國公夫人一臉關切實則八卦的問到李玉華跟前的,“我聽到這話十分惱怒,我想再不能是真的,又擔心您在府裡不知此事,驟然聽到生氣,不能不來跟您說一句。”
李玉華淡淡道,“嫂子明白,知曉必不能是真的,我隻盼世上多幾個嫂子這樣的明白人。那丫環雖以前是我娘家三妹的侍女,可也不是什麽貼身侍女,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丫環罷了。她一家子不妥當,我家還不能打發出去了?她記恨就記恨唄,我天生貴命,不怕人咒。我們老家有句話說,咒一咒十年壽,說不定有她這一咒,我福分越旺。我們許家,丫環婆子也有好幾十,哪裡被驅逐出府的丫環犯了事,還能牽扯到前主家的道理。要是她樣樣都好,也不至就把她打發出去了。”
所以,凡有人問到李玉華面前,李玉華必然要為許婉然開脫的,而且說的絕對真情實感,姐妹情深。
誰曉得帝都人愛多思多想,偏就因此事對許婉然多有談論,以至許惠然原本看好的一樁親事也沒成。許太太氣的在許老太太許箴面前哭了好幾場,還回娘家哭了一回。
陸老太太也惱恨李玉華的惡毒,只是看著小閨女更加來氣,“我早與你說過,鎮魘不過是些無知婦人的把戲,那太平庵,尋常正經人哪個去的?你倒還指使著那賤婢行此愚昧之事,你是不是傻?”
許太太拭淚,“娘你也疑我不成?”
陸老太太冷笑,“若不是我給你收拾首尾,你以為那賤婢能死的這樣恰到好處。”
許太太悚然一驚,驚惶的看向母親。陸老太太眼神如同一柄出鞘利劍,陰寒陣陣襲卷而至,“你做初一就別怪旁人做十五,三皇子妃早就不是善茬,你難道還指望她大發善心不成?她這不過是懷疑你,要是真的抓住你的把柄,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在這裡跟我哭訴!”
許太太訥訥不敢說話,只是眼淚猶在肆意橫流,“她若是恨我,隻管衝我來,在外頭壞婉然的名聲是什麽意思?”
“你放心,將來你有短處落在她手裡,她定然不會客氣。”陸老太太厭惡的看一眼許太太臉上的眼淚,“把眼淚擦乾淨,你的難處還在以後。你敢著人去鎮魘三皇子妃,一朝她得勢,可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許太太在母親這裡也沒得到什麽安慰,好在香草已死,縱流言蜚語,只要沒有證據,也只是流言蜚語而已。
在轟轟烈烈而來的李玉華第一個嫁入皇室的新年裡,穆安之正式開審太平庵一案。
☆、一零四章
皇家的新年從臘八就開始了, 各種祭典禮儀需要進行,李玉華身為皇子妃,許多場合也需要參加。
譬如冬至那日, 穆宣帝要帶著諸皇子到皇陵祭祖, 藍太后要帶著后宮妃嬪在慈恩宮煮供奉給祖宗的祭肉, 這是極體面的差使,正經應是陸皇后在鳳儀宮主持,因藍太后德高望重,便是藍太后在慈恩宮帶著後妃主持祭肉之禮。
今年有三位皇子妃進門, 藍太后也讓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華一起參加。而且, 對三個孫媳婦皆另眼相待,給了她們些簡單差使。
慈恩宮前支起大鼎煮大肉, 李玉華瞧著那黃澄澄的大鼎, 一陣陣的肉香隨著不斷冒出的熱氣往鼻息裡鑽, 心下想著到底是帝王家的氣派, 以往她們縣的財主擺流水席也無非就是多支兩口鐵鍋,與這皇家大鼎是斷然無法相比的。
李玉華正在感慨自己命好嫁給三哥做媳婦,就聽身邊響起兩聲乾嘔,聞聲一望見太子妃正以袖掩唇乾嘔不停,臉色蒼白的很。
二皇子妃已經扶住太子妃,聲音裡帶著關切,“太子妃是不是身子不適?”
陸皇后也說, “好孩子, 這是怎麽了?”
藍太后令林嬤嬤拿牌子去宣太醫, 又問太子妃是不是這幾天不舒服, 讓太子妃到裡間兒去躺一躺。太子妃連忙說,“並無大礙, 就是突然有些惡心頭暈。”
大公主嘉悅公主的生母慧妃娘娘道,“別是有喜了吧。”
藍太后已是轉憂為喜,“若是那般,可是咱們皇家的大喜事。”令宮人扶了太子妃去暖閣休息。
一時,太醫正過來,親自為太子妃請脈後給兩宮賀喜,太子妃有妊。
藍太后大悅,非但重賞太醫正,連帶太子妃陸皇后都得了賞賜,今日在場的妃嬪人人有份兒,最差的也得了一匹時興緞子。尤其二皇子妃、李玉華兩人,藍太后一人賞一套百子帳,□□的說出自己的期待,“太子妃有妊,非但是咱們皇家喜事,亦是天下的喜事。你們倆也要努力,盡快為咱們皇家開枝散葉。”
倆人都含羞帶怯的應了,二皇子妃有些拿捏不準,她這月月事未來,不過太醫請脈也沒說旁的,二皇子妃是個穩當人,並未聲張,隻想等再過些時日再宣太醫診一診。
李玉華則眼珠子亂轉,心中含恨,隻恨自己嫁給三哥光忙著開府的事、進宮的事、慈恩會的事,結果,本末倒置,忘了這頂頂重要的生兒子的事。這不,竟叫太子妃搶了先,這叫一向掐尖好強的李玉華怎能服氣!
李玉華順嘴兒隨大溜兒的恭喜了太子妃一回,望著眾星捧月如同肚子裡揣了鳳凰蛋的太子妃,要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不過孩子麽,誰不會生啊!她還要跟三哥生五男三女哪!
家裡人丁興旺,事業才能一起旺啊。
李玉華很淳樸的想著。
冬至有太子妃這一大喜,愈發熱鬧,穆宣帝回宮後龍心大悅,乾脆留諸子在宮中用膳,待到宮宴結束,李玉華隨穆安之辭了藍太后出宮,藍太后笑眯眯的叮囑小兩口一句,“你們也要加把勁兒啊。”
這話剛剛跟二皇子二皇子妃說過了,李玉華如同受了鼓勵,大聲應道,“皇祖母隻管放心,我們跟太子妃是同一天大婚,必然也快了。”
穆安之不自在的別開眼睛,心說,玉華妹妹這都說的啥喲。
“好好。”藍太后卻極是開心,連聲應下。
李玉華在回府的路上就目光灼灼的灼了穆安之好幾下,灼的穆安之回府立刻借口洗漱,到浴房泡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
穆安之在浴房外的暖閣晾頭髮,打發小易,“你去瞧瞧玉華休息沒?”
小易把一盞濃茶放到主子手邊兒,不解的說,“娘娘這會兒定然還沒睡,殿下不妨去寢殿休息,豈不比這暖房舒坦。”
“叫你去就去,廢話這麽多做什麽。”
小易便去了,回來稟報給主子,“娘娘已經睡下了。”
穆安之又在暖閣喝了濃茶坐了片刻功夫,頭髮半乾,方披著厚裘回了寢殿。李玉華果然已先在帳中睡了,素雪近前服侍著穆安之去了大氅,穆安之揮揮手,素雪也躬身退了出去。
待攏開帳幔近前看了一眼,李玉華臉朝床裡睡的正香,一把青絲委於枕畔露出小半個紅撲撲的側臉。穆安之放下心來,躡手躡腳的上床,揭開被子一角鑽了進去。
穆安之不用問就知道李玉華動了生孩子的心,倘他前程明朗,他自願意與玉華妹妹做一對恩愛夫妻,如今情勢,他是極不願意連累李玉華的。
穆安之剛喝了一碗濃茶,並未立刻入睡,意識朦朧間,感覺到身邊悉索響動,接著一陣熟悉的淡香撲面而來,穆安之未及多想,一個柔軟溫暖的物體落在他的唇上,穆安之這才反應過來是李玉華的唇,他當時驚的手足發麻,心如擂鼓,一時忘了反應。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柔軟的如同雲朵,溫暖如同春天,甜蜜如同甘露,但,未及穆安之多想,李玉華悄然離開,撐臂望著穆安之,李玉華嘀嘀咕咕,“上天保佑一舉得子。”
然後,李玉華就安心的躺回被中,不多時便響起她輕輕的鼾聲。
穆安之險被驚飛三魂七魄,待回魂時唇邊似是馨香未散,一時心中滋味兒複雜,良久後,穆安之琢磨起李玉華晚間所做所為,想著這傻丫頭莫不是以為親一親就能有孕吧?
穆安之的懷疑在其後兩天得到證實,每天晚上李玉華都要半夜偷親他兩下子,還會偷偷許願,“親兩下懷雙生子。”
穆安之哭笑不得,想這傻丫頭真是啥都不懂。他有心想提醒李玉華,又擔心李玉華羞惱,更擔心李玉華知道流程不正確後要強行與他同房,那時,他是依了玉華妹妹還是不依呢?
要命的是,李玉華是個十分有法子的性情。
於是,思來想去,穆安之決定裝個糊塗,暫且,就這麽著吧。
至於此舉是不是有佔玉華妹妹便宜之嫌,穆安之暫且也顧不得了。
自從晚上親穆安之好幾口,李玉華自認身孕有望,每天都是神采弈弈,進宮給藍太后請安也是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見太子妃帶著兩個美貌侍女在慈恩宮,李玉華隨口說,“這倆姑娘倒是面兒生,以前沒見過。”
太子妃笑道,“弟妹看她們如何?”
李玉華道,“旁的瞧不大出來,模樣倒是不錯。”
“三弟妹都瞧著好,可見的確是好。”太子妃笑著說。
藍太后與太子妃道,“你這樣賢良就很好,我瞧著模樣也使得,既是你親自挑的,可知品性也不能差,就讓她們在你和太子身邊服侍吧。份例按大宮人的即可,以後度其品性,老實忠心,再給些體面不遲。”
太子妃與這二人道,“還不快謝皇祖母恩典。”
藍太后對二人訓誡幾句好生當差的話,便一人賞一支金釵打發兩人下去了。
李玉華待太子妃走後才跟藍太后打聽倆女孩子是不是給太子的妾室,藍太后沒想到李玉華平日間千伶百俐的,倒問起這事。藍太后道,“太子妃賢良,親自從東宮挑的美人服侍太子。”
李玉華說,“我們府裡的素雪素霜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我身邊兒的雲雁雲雀也都很機伶,皇祖母你說多怪,三哥根本不多看她們一眼。”
“這也不怪,阿慎的心都在你身上。”藍太后打趣一句。
“我的心也都在三哥身上哪。”李玉華心裡覺著太子妃這事兒辦的有些急,也許是太子與太子妃沒有往常表現的那樣恩愛。看仁宗皇帝與明聖皇后,也是明聖皇后無子,方有其他妃嬪,而且,仁宗皇帝子女的年紀相距極近,而後再無子女出世,可知仁宗皇帝當年就是為延綿子嗣罷了。
如今太子妃都有身孕了,太子也不用這樣急著納愛寵吧?
李玉華還把這事拿回去跟穆安之說,穆安之無所謂道,“東宮自然是子嗣綿綿的好。”
“那也不用這麽急吧?太子妃才剛查出的身孕,太子就去寵愛旁的女子,叫太子妃心裡如何好過?”
穆安之看慣宮中事,笑睨李玉華一眼,擺弄著面前的一盆山茶,“你以為人都跟你這樣實誠?東宮三日一請平安脈,太子妃怎麽可能只是剛診出身孕,無非就是秘而不發,待胎相穩了,特意放到年下來說,添層喜氣。”
“太子妃大喜,這還有什麽瞞著的?”李玉華這就不解了,在鄉下,哪家媳婦有了身孕都是立刻張羅起來,無他,有孕後就能歇一歇,不做那許多活計了。
“想得多的人,什麽事都想得多。”穆安之諷刺一句,“這不乾咱家的事,不用想這些。”
“三哥,要以後我懷孕,你可不許有旁的女人啊。我可直說了,我愛吃醋,我也不是太子妃那樣的大度賢良人。”李玉華瞪著一雙杏眼,把醜話說前頭。
穆安之好笑,想到李玉華每晚偷襲他還嘟嘟囔囔的想生孩子的事,不禁道,“你想哪兒去了,莫說我不是這樣人,我也沒太子那等好豔福。”
穆安之剪下一支大紅山茶,給李玉華簪鬢間。李玉華拿把小鏡子上下商量,鏡裡朝穆安之飛個眼兒,“別說,三哥你眼光就是好。就是這大晚上的,簪花給誰看啊。”
穆安之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的就給李玉華簪了朵茶花,如今聽李玉華問,穆安之輕咳一聲,不自在的移開眼睛,“給誰看都好看。”
“我也不給旁人看,就給三哥看。”李玉華問,“三哥你說好不好看?”
穆安之被問到眼前,尤其李玉華一臉期待,花朵似的唇瓣一開一合,令穆安之不由想起夜間的柔軟馨香,穆安之鬼使神差的答了句,“好看。”
李玉華眼波流轉,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澀,晚上趁穆安之“睡熟”又偷偷多親了穆安之好幾下,盼著快些給三哥生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