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女孩兒們道,“今一早娘娘打發人送來的那些料子,你們去挑一挑,看喜歡哪個,隻管拿去裁衣裳穿。”
孩子們亦知察言觀色,紛紛懂事的告退。
陸國公夫人把大致事情與陸老夫人說了,陸老夫人臉色一沉,厲聲問陸星太太,“陸星可有違法之事?”
陸星太太連忙道,“再不敢的,老太太,咱家族規向來教導族人本分。他斷斷不敢的,你也知道他那個人,一向膽小,不要說惹事,見著事都要躲的。這不,一早就出門販藥材去了。”
“身正不怕影斜!既無不法事,那便不必怕。”陸老夫人對陸國公夫人道,“到底是族人,打發個管事隨星兒媳婦過去瞧瞧,衙門要查什麽,隻管查。要找什麽,星兒媳婦你指給官爺們,別叫官爺們費心。不過,也別驚擾了老人孩子。”
陸星太太感激的說,“老太太,那我先去了。我們老太太您也知道,三災六痛的,我不在家,只怕驚嚇著她老人家。”
“去吧。”
陸星太太急哄哄的回家,有國公府在,她心裡倒不如何擔憂,只是,仍是免不了記掛早上匆匆出門的丈夫。
陸星太太走後,陸國公夫人看向婆婆,陸老夫人面色幽沉,臉上的皺紋聳拉下來,眼皮遮住眼中神色,但不論下垂的嘴角還是兩頰下拉的肉皮,都召示著老夫人的不悅。
陸國公夫人不敢多言,見婆婆沒有吩咐,悄不聲的退了下去。
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抄家,陸家是帝都豪門,陸國公府更是太子外家,縱這不是抄的國公府,也是國公府同族。陸家在朝為官之人不少,鄭郎中杜長史都不想惹上麻煩,出發前就約束過手下,除了書本冊子外,不取旁物。
陸星的書房除了滿架做擺設的嶄新書籍外,抽屜木匣都是空的,倒是在書房找到一間暗室,從假牆進去,裡面隻一案,案上供一尊菩薩。
陸星之子陸雲一身貴公子的體面,“家父信佛,時常在此靜坐。”
鄭郎中杜長史都不傻,知道陸星家人這是提前準備,估計有用的都銷毀了。鄭郎中臉色黑沉如玄鐵,吩咐手下,“所有書冊一律查收。”
陳家所有的屋裡,但凡有個字眼兒的東西,全部收繳。
當然,銀票除外。
鄭郎中之凶殘,杜長史都歎為觀止,心說,到底是刑部,做事就是專業。
當鄭郎中抄到府中采買的帳房,銀庫出入帳目時,陸雲那身貴公子體面蕩然無存,驚愕道,“我家帳房不過每日采買,這也要抄查?不知是哪條律法?”
“令嚴身涉重案,刑部的查抄文書爾等都看過,不必我再重複了吧?”直接一把推開陸雲,親自指揮抄沒,不漏半個死角。
同時,陸家其他的別院店鋪,都受到查抄。
不抄旁的,隻抄書冊帳目。
待刑部帶著查抄後的東西離開,陸雲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花月樓與陸星產業的查抄都算順利,陳簡親自帶著刑部侍衛出城追拿陸星,直到天黑,也沒見人回來。穆安之倒不擔心陳簡,可唐墨那小渾球也跟著陳簡去了啊!
唐墨也一直沒回來,穆安之是擔心唐墨啊,這非但是他親表弟,這還是他姑鳳陽長公主的心肝小兒子啊!
這可怎麽辦!
穆安之與黎尚書商量,增加了人手調查,不論是審問花月樓一乾人,還是查閱從陸家抄回來的帳目等事,都需要大量人手。
刑部開始加班,穆安之打發人拿銀子給廚房,讓他們使出看家的本事,給大家把晚飯宵夜料理好。刑部廚子得了賞銀,那是甩開膀子一通折騰,結果把刑部這些官老爺們氣的不輕,一邊扒著碗裡的好飯好菜一邊罵,合著以前都給爺們湊著來著。
許郎中就說張廚子不地道,張廚子笑,“小的哪兒敢不盡心服侍,可往日大人們的飯菜都是定例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不?”
是你個頭!
許郎中憤憤的嚼著碗裡的香噴噴的肘子肉,再喝一口鮮美芳香的干貝湯。
穆安之也跟大家一起吃的,不過,他在自己屋裡,屋中有來客,唐墨他哥唐沐來了。唐沐比穆安之長一歲,為人向來穩重。
其實,唐沐來之前,唐家管事已經來了一趟。到落衙的時間沒見家裡小爺回去,大管事就著急,親自過來打聽,一打聽不要緊,自家小爺出城抓犯人去了,還沒回來。
當時就把唐家管事驚的不輕,好在穆安之的名聲與臭臉頗有震懾力,唐家管事趕緊回家報信,唐沐就來了。
穆安之也沒旁的法子,唐墨去都去了,又不是他叫唐墨去的,唐墨自己非要去。肘子有些肥,干貝湯也有些腥,穆安之見總無可吃之物,放下筷子先將大致的事情同唐沐說了說,“小寶跟陳公子交情不錯,他又在刑部當差,我看他很願意歷練。大表哥也不用太擔心,一堆人跟著,不會出事的。”
小易端進一碟芳香四溢的蜜瓜,一碟剛洗好的水靈靈的桃子,後頭小凡提著個大食盒。小易說,“娘娘說殿下要忙公務,就打發小易把晚膳給殿下送了來。還有四筐瓜果,給大家夥晚上吃。”
“正好。”穆安之眼神轉暖,“給大表哥也置幅碗筷,我們一起用。”與小凡道,“放下東西就回吧,跟王妃說我今晚就不回去了,讓她早些歇了。”
小凡恭敬的應是。
李玉華打發人送來的六樣小菜,分別是鵪子水晶膾、八寶野鴨、花菇鴨掌、玉筍蕨菜、雞絲銀耳、金腿燒圓魚;另有兩樣點心栗子糕、肉沫燒餅;兩樣湯是螃蟹清羹、奶房玉蕊羹;另有一個熱鍋子,是羊脊骨燉湯墊底,配以鮮嫩小菜。
唐沐也有些餓了,表兄弟兩個便一邊說話一邊用晚飯,唐沐道,“什麽人這樣難抓?”
“人是尋常人,只是趕得巧,今兒一早就出城了。他們到城外抓捕,怕是犯人逃的遠,他們不很順遂。”
“成,知道怎麽回事我就放心了。”唐沐怎能不記掛幼弟,可眼下說旁的無用,也不是穆安之特意打發唐墨去的。
“要是姑媽抱怨我,表哥你可得替我分辨幾句。我可是千萬攔著不叫唐墨去,結果,他一出門就騎馬跟陳簡跑了。”穆安之道,“我以前都在宮裡,陳家這位公子倒是不肖其父。”
唐沐想到陳府尹為人,再想想陳簡,也不禁好笑,“有一回我到陳家去,聽到陳府尹罵陳簡,你就猜不到罵什麽。陳府尹罵,子不肖父啊子不肖父,你怎麽就不像我。”
穆安之放聲大笑。
唐沐也是忍俊不禁。
朱家。
朱晚是晚上方知曉陸星家被抄之事,朱閱雙眸灼灼,“陸星家的店鋪都被抄了,沒動旁的東西,所有帳目一應抄沒。我著人去打聽,陸星府上也被查抄了個底掉。”
叔侄二人即便此刻談論此事,都禁不住驚心動魄。朱晚說,“我到山族伯那裡走一趟,讓他到牢裡,勸成松族兄把事情都交待了吧。此時交待,松族兄身上的罪名還能輕一些。陸星的罪更能坐實。”
想到那父子二人所做所為,朱閱仍是忍不住一聲冷哼,“小叔你縱是為他們著想,他們說不得也要說這是咱們的假慈悲。”
“到底是同族,當初族伯是主動把他手裡的份子放到商行來的。”
“他當時是怕自身難保,再蠢也知道放在族中,礙於名譽咱們也不會貪他的份子。他要真信了潘譚兩隻老鬼的鬼話,把份子入給他們,那才是雞飛蛋打。這也不是什麽恩惠,是他自己明白。”
“你就是這張嘴不饒人。”朱晚道,“跟我一起過去,把臉色擺好些,不管是假慈悲還是別的,同族就是同族,族裡出成松哥這麽個罪人,以後他的兒孫科舉都不易。眼下還有減罪的機會,別再錯過了。”
朱閱話如利刃,一股子霸道銳氣,到底也沒有把事做絕,披上一襲厚料披風,與小叔一起往朱順山家去了。
☆、七十七章
鳳陽長公主一晚上沒有睡好, 輾轉半宿, 第三次被惡夢驚醒,鳳陽長公主終於決定:
不睡這鳥覺了!
唐駙馬給她披上一件衫子, 寬慰勸她, “別擔心, 一群人在身邊還能出事?”
“我哪兒能不擔心!小寶從沒出過帝都, 他哪裡知道外頭險惡,那孩子又懵懵懂懂的,興許覺著好玩兒就偷偷跟去了。”鳳陽長公主一番慈母心腸被小兒子折磨的酸楚牽掛的同時又生出一陣陣惱怒, 握著拳頭恨恨的捶被子, “等那小子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跟家裡說一聲就偷跑出去!萬一出什麽事, 如何是好!”
接著,鳳陽長公主又把穆安之給埋怨一番,繼而是自己的皇帝弟弟,在鳳陽長公主的嘴裡也成了不穩重的人, “小寶兒去要官兒,他就給?也不看看朝廷裡當官都是上年紀的老成人,沒見過這麽慣孩子的。還有駙馬, 你也是, 都是你平時成天笑眯眯的孩子就不怕你, 他不怕你, 你說的話他就記不住。”
唐駙馬哭笑不得,陪鳳陽長公主坐了半宿, 他也記掛小兒子。
此時,唐墨正在客棧的床上呼呼大睡,陳簡已經是第二次把唐墨給推床裡側去了,當唐墨第三次擠過來的時候,陳簡終於認命身邊有個人形小火爐的事。
陳簡聽著更漏,沒多長功夫便把唐墨拍醒,唐墨嗖的坐起來,警覺的說,“怎麽啦怎麽啦?是不是要去抓他們啦!”
陳簡無奈的看他糊著眼屎的貓眼,“起床吃飯,吃過飯繼續追。”
完全沒有唐墨想像中的驚心動魄刀光劍影,追到人立刻就抓住了。唐墨回帝都後就被藍太后宣入宮好一通數落,說他不顧自身安危跑出去叫長輩擔心。唐墨一邊捏著栗子酥吃的香噴噴一邊說,“這有什麽好擔心的,一點兒都不危險,就是趕了兩天路。我現在都是大人了,外祖母你就放心吧。”
“要有危險還了得?”藍太后嚇唬外孫子,“我聽你母說你跟著出去抓犯人,嚇得我個好歹。我昨兒不曉得,我要曉得就派人出城尋你去了。”
“您可別這樣,那就丟死人了。我又不是丫頭家,出個城還叫家裡人去找?”唐墨吃完一塊栗子酥又拿一塊。
嘉祥公主不服氣的問他,“丫頭怎麽了?你還瞧不起人啊。”
“沒怎麽沒怎麽,就是我乃男子漢大丈夫,生來就是要出去多跑跑的,你們生來就是在屋裡繡花的。”唐墨得意的說。
嘉祥公主哼他一句,唐墨起身道,“外祖母我就先去衙門當差啦,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我得去忙啦。”
藍太后看他正在興頭上,笑著揮揮手,“去吧去吧,別累著,自己留心身子,以後不許這樣不說一聲就出城叫家裡擔心。”
“知道啦。”唐墨應一聲,就拐著八字腿出宮往刑部去了。
藍太后說,“小寶怎麽走路怪怪的。”
鳳陽長公主心疼又解氣,“出去騎兩天馬,把大腿磨青了,活該!”
藍太后又是一陣心疼,覺著外孫子可真是遭大罪了,給閨女一堆賞賜叫給外孫補身子,得空還跟穆宣帝念叨了一回,穆宣帝聽的直樂,說,“我還以為小寶就是去刑部玩兒兩天,倒有些模樣。”
“你不知道,可認真了,拿差使挺當回事。”
穆宣帝欣慰外甥知道做事,“先讓他歷練兩年,再大些就能給他些要緊差使了。”
其實自把陸星抓回刑部,這案子就正式進入到了結案階段,哪怕穆安之想審出陸星身後之人,陸星一進刑部,問什麽招什麽,一應罪責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陸星道,“朱成松的妻子是我族姐,朱成松是我姐夫,朱家長房絕嗣,我姐夫有意爭族長之位。偷遺囑的主意是我出的,為的是離間長房叔侄。事情都是我乾下的,花月樓是我暗中生意,男人嘛,誰不想擁有一座青樓。”
黎尚書都要時不時的過來問一問這件官司,並且小心翼翼的避免嚴刑拷問,黎尚書十分清楚,穆安之一向與陸家不合。這件案子已經涉及到陸氏族人,可千萬別牽連到政爭才好。
穆安之私下也被華長史勸過兩遭,認為這案子已經可以結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麽。
穆安之自己也明白憑朱家的案子是斷然牽連不到國公府去的,不過,他道,“朱家案可以結案,陸星生意兩套帳本,匿稅之罪,另行立案!”
“青樓秘帳記載,陸星用青樓行賄朝臣,另行立案!”
黎尚書都未料到穆安之突然來這一手,心說,皇室中人縱爭儲落敗的三殿下都絕非等閑人物啊。
朱星歸案,朱成松受益良多,起碼朱成松的流刑由三十年改為二十年,流放之地也由極南之島,改為北疆服刑。
至於另外兩樁案子,刑部與帝都府、禦史台同審。
因陸星乃陸氏旁支,陸國公到君前謝罪,穆宣帝讓陸國公起來說話,穆宣帝道,“我知你一向治家極嚴,族人眾多,偶有良莠不齊之人,也是難免。只是這種暗地裡開青樓的事也太不入流,豈不為清流詬病,就是朕說,哪個正經人會乾這種勾當!刑部問他,他竟說男人誰不想有一座青樓!聽聽,這是什麽混帳話!”
“臣羞愧難言。”
陸國公方正的臉上一片赤紅,剛剛起身膝蓋尚未直起便又屈膝跪下,以頭拄地道。
穆宣帝看他如此,沒有再多加責備,“好生整肅族中,別再出這樣的事了。”
“是。”
出昭德殿,陸國公冷汗透衣襟。
東宮盛大莊嚴的冊立盛典猶在眼前,爭儲失勢的穆安之借由一樁看起來最不起眼的商賈爭產之案重回眾人視線之內。
或者,相較於從前穆安之給人溫文爾雅的印象,如今這個喜怒無常手段凌厲的三殿下更有震懾之力。
早朝前後,穆安之身邊依舊臣子寥寥,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在許多人認為穆安之會將陸星案擴大的同時,穆安之也只是把匿稅與賄賂朝臣之事審理清楚後便迅速結案,沒有半點拖遝,更沒有將案情擴大到陸國公府的意思。
穆宣帝都認為穆安之長進頗多,這幾樁案子不論證據的完整性還是最終的案宗總結都做的很漂亮,最後的量刑也很中肯。陸星罰銀五十萬兩,杖八十,徒五十年,不得赦免。
穆宣帝欣慰,“以後你在刑部,朕也可放心了。”
穆安之微微欠身,神色淡然。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穆安之,“有案子就查查案子,沒案子就歇著。”
穆宣帝:這話實誠的他都不好評價。
穆宣帝道,“也別光悶頭查案子,讓你去刑部,多學多看,要學著總攬大局。”
穆安之道,“大局怎麽攬?不會。”
“不會才讓你去學,學著學著就會了。”
“以後再說吧,聽也聽不懂。”
穆宣帝好笑,想穆安之讀書時頗為伶俐,如今查案也乾脆俐落,一涉及整個刑部就不成了。這也不急,穆安之還年輕。
這次案件能迅速結案,多賴諸人得力。穆安之不是個會虧待手下人的性子,回家跟李玉華商量,“這如今已是入冬了,我看刑部供給還不如咱們府上,鄭郎中身上的褂子都是羊皮的。當初給杜長史他們發的那個到千針坊做衣袍的票還有沒有,給我幾張。我到刑部給他們發一發,一人做身鮮亮衣裳,也是刑部的體面。”
“有哪。要幾張?咱家是千針坊的大戶,他們拿著這衣帽票去裁衣裳,倒比他們自己去千針坊便宜。”一進十月,府裡就升起火來,李玉華一身石榴紅的小毛衣裙,如同夏天的石榴花一般亮眼。說著讓雲雁取來放衣帽票的匣子,打開來給穆安之看,裡頭的票子也分好幾種,等階亦是不同。有做衣裳帽子的,還有做鞋的鞋票。
穆安之取了幾套打算明天給手下人發一發。
夫妻倆正說話間,雲雀進來回稟,說是許箴來訪。
“你爹怎麽來了?”
李玉華似笑非笑,“我算著他也該來了。”她自榻上起身,對穆安之說,“我去瞧瞧。”
穆安之道,“急什麽,披件衣裳再出去,外頭風涼。”
素霜捧來小毛披風,李玉華不讓素霜服侍她,一雙細長笑臉隻望著穆安之。穆安之隻得接過素霜手裡的披風,給李玉華系好,李玉華垂眼望著穆安之給她系披風帶子的修長手指,心裡就覺著美滋滋的。
穆安之問,“要不要我跟你過去?”
“不用,用不了多少功夫。”
李玉華在內書房見的許箴。
許箴還是舊時模樣,一身紫服官袍,可見是落衙後直接過來的。李玉華過來時,許箴正在意態悠閑的吃茶。
“見過娘娘。”許箴對李玉華恭恭敬敬的一揖。
“父親切勿多禮。”李玉華擺擺手,請許箴坐,對雲雁使個眼色,雲雁便退下了,室中只有父女二人,李玉華面帶關切的問,“父親怎麽突然過來,可是有事?”
望著李玉華那張生動親切的面孔,許箴笑,“娘娘不肯回許府,我就過來了。”
“來做什麽?”李玉華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漸起的霧,漸露寒意。
“來問娘娘一句,是否……”許箴突然止了話音,無奈的搖搖頭,“瞧我,換做我是娘娘,也對許家有怨無恩。”
“你錯了。不是有怨無恩,是無怨也無恩。”李玉華神色譏誚諷刺又帶著一些堅定冷靜,“我要是在鄉下過的不好,被你接到帝都城看你們一家子高官顯貴,那真是能恨的眼中滴出血來。你運道不錯,我當時在鄉下日子已經衣食不缺,那時我已經開闊的眼界,不會將許家的富貴放在眼裡,何況我現在有這樣好的歸宿。我怨你做什麽,怨你有這樣的好親事還想著我?還是說怨你沒有撫養過我?就陸氏那小鼻子小眼的樣兒,我真情願在鄉下長大,倘是跟著你們,哪裡能有我的今天?”
要說沒有遺憾,是絕不可能的。出眾的孩子與自己冷淡無親,這對於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損失。不過,許箴依舊冷靜,“娘娘這樣想,是我的福氣。”
李玉華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咱們說到底也是血親,就像這皇子妃的親事父親想著我,我有好事也不會忘了父親。”
“娘娘不妨說說看。”
“現在我不要求父親做抉擇,我把如今的形勢說一說吧。父親也知道,陸家勢大,而殿下與陸家勢不兩立。父親現在自然與陸家親近,我嫁雞隨雞,嫁給殿下就會與他同進退。父親,殿下與陸家之爭絕不會隨著東宮冊立而結束。將來有朝一日,陸家敗落之時,我希望父親重新做出選擇。我會給你這樣的機會,你只要抓住,可同享我的榮光。”
“這是我給父親的承諾。”
許箴第一次見有人用這樣施恩的口吻請他做釘子的,李玉華的話翻譯一下就是,當太子被我家殿下乾掉的時候,希望你能理智站隊。
再往深裡翻譯一下就是,你跟陸家乾,以後最多位極人臣。將來我與殿下上位,你就是現在的陸家。
☆、七十八章
有句話說, 歲月催人老。
其實催人老的不是歲月, 而是迅速成長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
如血夕照,許箴騎馬走在朱雀大街的車馬人流中, 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三殿下與李玉華並非實力強大的政治山頭, 三殿下剛剛爭儲失敗, 儲君不是他, 而三殿下身邊並沒有一個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團。
不過,這位年輕的皇子顯然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命運,甫一入朝就頗有成績。今上年輕力壯, 正值壯年, 太子顯然不會近年繼位,三殿下以後的前程還真是難以預測。
至於李玉華――
李玉華就像年輕時野心勃勃的自己, 許箴看李玉華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時代,那抿成一線的堅毅唇角,那仿佛在燃燒著欲望火焰的灼灼眼眸,血緣就有這種奇詭的複製性。
就像陸氏聽聞三殿下點名要許惠然為妃時六神無主面色驚亂, 許箴卻沒有放過這個看起來不是非常好的契機,讓許箴說,超一品的皇子妃, 縱是嫁個不受寵的皇子也是超值。至於婚姻是甭幸福的話題, 魚與熊掌先做選擇。
許箴從來不認為這樁賜婚有什麽不好, 這樣顯赫的地位, 許惠然不要,是這個女兒無福。
李玉華的思考回路與許箴相同, 而且,李玉華的精明也完全不遜於許箴,於是,李玉華借由熊掌,魚也能到手。
至於許家如何,李玉華根本不在乎,李玉華並不喜歡許家,但她也不會將許家視為敵手,李玉華的思考回路永遠是,你對我能有什麽用處?
這就是李玉華。
這也是許箴。
拋去血緣羈絆,不如談一談利益吧。
許箴當然不會被李玉華這麽幾句話所打動,但李玉華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兩人終歸是有血親的,不然,當初許箴不會把李玉華千裡迢迢接來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餅給她,雖然彼時在大半個帝都城的人看來,這塊大餅不大好吃。
可真正賣相好味道好的餅,也輪不到中階官宦之家的許家。
三殿下李玉華在招兵買馬,許箴卻不急著站隊表態,今上正值盛年,何必為日後這些不確定的榮華富貴而舍棄眼前的帝心呢?
許箴回家時天色已晚,陸氏服侍著他換常服,順嘴問,“今兒個晚了,可是衙門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陸氏給許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滯,方取了丫環手裡的絛帶給許箴系腰間,狀似不經意的說,“我跟老太太幾次商量說該過去瞧瞧皇子妃,一直還沒去。”
“以後不用去了。”
許箴淡淡,陸氏卻猛的抬頭驚詫的望著丈夫,心中如同一鍋沸湯翻騰不定。許箴面色冷淡,“與老太太說,就說是我說的。”
穆安之並不知李玉華跟許箴吹了這樣一個大牛,畢竟,穆安之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要一爭帝位的心思。李玉華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顯不能與陸家共存的,李玉華也不喜陸家,但李玉華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陸家乾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陸家乾掉,以後前程什麽的,還有意外嗎?
李玉華的邏輯就是這麽清晰。
而且,就李玉華本身,她天性好鬥,平生就愛爭個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問她羨不羨慕鳳儀宮之位?每天把《明聖皇后傳》放在枕邊的是誰啊?
李玉華把許箴打發走,就回屋吃晚飯去了。
許箴這種老狐狸,當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話就投誠,現在先給老狐狸留個活扣,以後興許就用得著。
穆安之見李玉華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華說,“咱們吃飯吧?”
“他來做什麽?”
“也不做什麽,我倆就是應個名兒,彼此比陌生人強不了多少,都心裡有數,這回把話說開,以後節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華留個活扣,卻是不打算再與許家有所往來。讓許箴放心的與陸家來往去吧,省得許箴兩頭犯難。陸家勢大,許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過幾年,三哥與陸家勢均力敵之際,必是許箴心頭活絡之時!
李玉華輕飄飄的就把以後不打算與許家往來之事說了,許箴好歹是正三品實權吏部侍郎,穆安之竟不覺可惜。
或者,這是那一夢帶給穆安之最大的變化。
他更有決斷,更有取舍,不會為這些模棱兩可的政治勢力進行拉攏感到可惜。
穆安之現在,就想踏踏實實做些實在事。
於是,穆安之說,“去吃飯吧。晚上有你愛吃的燉肉,我讓他們放了榛蘑,這是北安關那邊的做法,你嘗嘗味道如何。”
李玉華向穆安之伸出手,穆安之虛虛掩唇輕咳一聲,“手挺白。”
“永安侯夫人送我的珍珠美白方子。”
“不用美白,你本來也不黑。”
“少廢話,我是叫你看我手嗎?”李玉華把穆安之虛掩在唇畔裝咳嗽的手拉下來,握在手裡,很公道的說,“這次我挽你,下次你要主動挽我。”
“玉華,咱們以往可說好的,是不是?”穆安之悄悄在李玉華耳邊說。手被李玉華細瘦的手掌緊緊握住,掌心的溫度有些燙。
李玉華一幅失憶模樣往前走,“說什麽了,我忘了。”
李玉華誠心要耍賴,穆安之也實在拿她無法。
穆安之這人,你對他強橫,他反是不懼;你要對他好,他就舍不得對你強硬。李玉華早看透他了,把穆安之吃的死死的。
晚上是四涼六熱兩道湯,李玉華見著自己愛吃的燉肉格外歡喜,還是很矜持的坐在穆安之身邊兒,等著穆安之先開箸,穆安之先給李玉華舀一杓湯汁油亮香濃的燉肉。
李玉華也給穆安之先添一碗蟹羹,天青細瓷襯著李玉華細瘦的手,穆安之不禁想到剛剛李玉華有些燙人的掌心,伸手接過湯碗,李玉華飛快的在他手背一搔,穆安之手背像被羽毛劃過,有一種打心底勾出的癢,險叫他砸了碗。好容易把碗放回跟前,去看李玉華,李玉華正歪頭瞅他,一雙笑眼眨巴兩下,她一本正經沒事人吃燉肉去了。
穆安之鬱悶,我倒叫這丫頭調戲了。
許太太回娘家時說起許箴到三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那丫頭跟相公說了什麽,相公說從此不必再提她。這不,都預備好冬至節的東西了,也沒讓送。”
陸國公夫人端一碟桔捧給小姑子嘗,“三皇子妃那張嘴有名的厲害,她心裡本就對你們存著怨氣,先時不發出來就為的順順利利的嫁給三殿下。如今她心願得償,哪裡還將你們放在眼裡。妹夫白枉了這一片癡心。”
“相公倒不是癡心,我們家從老太太到家下人都想不到的。”許太太將桔餅渥在手爐上,輕聲說,“我現在想想都心驚膽戰,她剛來帝都時那份柔順乖巧,話都不大說。一嫁三殿下,立刻翻臉不認人哪。真真是有心計。隻可憐相公和我們老太太,當初拿了多少私房給她添妝,哪裡料得今日。”
“你好生寬解女婿才是。”陸老太太道。
“他倒不用我寬解,我瞧著他也輕松許多,如今說開了,反是清靜。”許太太掰一口桔餅吃了,心中是真正暢快,轉而同大嫂打聽起侄子的親事來。
陸國公夫人笑,“樣樣都籌備好了,我就等兒媳婦進門享清福啦。”
“我就盼著什麽時候跟二嫂似的。”許太太悄悄問,“太子妃這成親也倆多月了,可有動靜了?”
陸國公夫人笑,“這我哪兒知道,近來都是忙大郎的事,也沒進宮。”
許太太說,“我聽聞觀音廟的送子觀音最靈,二嫂,你什麽時候有空,咱們一起去拜拜。太子妃打小就什麽都順順利利的,眼下成親月份淺,咱們去給太子妃燒燒香,也給大郎燒一燒,保佑大郎成親後多子多福。”
陸國公夫人一向與小姑子情分深,況這都是為她兒子閨女,心下隻覺小姑體貼。陸老太太也說,“有空就去吧。我這裡有一百兩銀子,替我添個香油錢。”
陸老太太腿腳不便,一向不喜多出門。
姑嫂二人見陸老太太這樣說,均笑應了。
說去就去,且這又是個要緊事,姑嫂倆約好時間,輕車儉從的去觀音廟燒香。
許郎中騎著駿驢,兩條長腿照便搭拉到地上。冬日的小寒風吹散睡意,鄭郎中的臉拉的比驢臉還長,“誰家的衣裳鋪這麽早開張?”
“到衣鋪子前咱們先去太平居吃碗餛飩,你好久沒請我吃過早飯了。”
聽聽這無恥的話,他難道天生就該請這老摳吃飯的?
鄭郎中黑著臉,“幹嘛不是你請我?”
“你沒要求過我請你啊。”
這事有讓別人要求的嗎?這都要自己主動的吧!鄭郎中又被許郎中的厚臉皮氣個倒,“那我現在要求了。”
“好啊,今天我請你。”立刻他也不嚷嚷著去太平居了,路邊兒隨便尋個簡陋攤子,煎餅油條豆腐腦來兩套。
鄭郎中覺著自己平生的涵養都用在姓許的這裡了。
煎餅油條豆腐腦鄭郎中也不嫌,就著熱騰騰的豆腐腦,鄭郎中吃的唏哩呼嚕。許郎中慣常挑嘴,有了油條又打發小廝去買甜油餅,買來甜油餅又要個炸的脆脆的大薄脆,大薄脆買來他聞見了邊兒上的驢肉香,有驢肉必然要配椒鹽餅。
鄭郎中隻管來啥吃啥,反正誰挑嘴誰張羅。
待主仆四人吃好,許郎中拉著鄭郎中,“走走走,做衣裳去。”騎上駿驢繼續往內城去。
前兒三殿下給發了衣帽鞋履各種票,還是帝都極有名的裁縫鋪千針坊的票子,今兒休沐,許郎中就急急的拉著鄭郎中到做衣裳來了。
千針坊開在朱雀大街,闊面五間,說是帝都最有名的裁縫鋪不為過,尤其近年風頭極盛,便是老字號的繡針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