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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記》第一五九章 (10)
這位正宮皇后,空有皇后寶印寶冊,平日裡也不過是帶著宮妃去慈恩宮請安的人罷了。

 太子妃苦苦相勸,“母后想想咱們宇哥兒,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呢。”

 陸皇后此方歎口氣,“是啊,也就是有太子有你有咱們宇哥兒,我才能熬到現在。”說著冷冷一掀唇角,“再器重那村姑又有何必,進門一年多也沒見那村姑給三殿下生下一男半女。”

 藍太后譴李玉華去林妃宮的事,陸皇后始終心緒難平。

 李玉華心裡挺美,回家還特意跟穆安之念叨一回,穆安之笑,“你還真得皇祖母喜歡。”

 “皇祖母是愛烏及屋,她老人家偏疼你,也就捎帶著疼我一些。”三位皇子妃,太子妃出身顯赫,二皇子妃是藍太后娘家侄孫女,獨李玉華既無娘家顯赫也與藍太后不沾親,不過,藍太后當真待她極好。

 聽她這話,穆安之給她倒盞茶,說道,“你要這樣想就小看皇祖母了,她用人向來不拘一格,端看人當不當用。你去的勤勉,做事也妥當,得皇祖母的心,皇祖母才讓你去的。”

 “我也是真心孝敬皇祖母的。”李玉華連忙表白心意。

 穆安之問,“林妃娘娘可好?”

 “挺好的。我傳了皇祖母的話,林妃娘娘攢起的眉心總算松了一松,拉著我打聽了二殿下的官司。二殿下又不在刑部受審,如今是在家閉門自省。我略寬了寬她的心,瞧著並無大礙。”李玉華道,“我回來後就打發人到二嫂那裡說了一聲,估計二嫂下午就進宮去了。”

 穆安之點點頭,不再說林妃之事。

 李玉華喝口茶,同他打聽,“案子審的如何了?”

 “現在就是核對帳目,待帳核查清楚,他們各人貪了多少銀錢也就出來了。”穆安之審過南夷軍糧案,這城牆案不過小案一樁。

 “真的跟何傳寶也有關麽?”

 穆安之唇角一哂,“工程勘驗就是營繕司的差使,勘驗冊後頭簽著他的大名,蓋著他的官印,這能跟他無關?”

 李玉華說,“你以前不是說過,這人就是個不通事務的公子哥兒,膽子還有些小,如何敢貪工程銀子?他可是剛去工部,就不怕這銀子燙手?”

 “不見得是他,”穆安之細與李玉華說這裡頭的緣故,“何傳寶怎麽會懂營繕司的事,可這事跟他也脫不開乾系,他是主官,他當初怎麽蓋的印簽的字,就得說明白!”“祖母說這事當細查,還說那牛驚的蹊蹺。”

 “牛是一枚鐵彈子打傷了眼睛,一下子就驚了的。”穆安之皺眉,“可惜當時混亂,打鐵彈子的人一直未能尋獲。”

 “這麽說是有人故意要整二殿下?”

 “二哥倘差使謹慎,誰能整到他?”穆安之道,“你沒見他修的那城牆,比紙糊的略強些。這些年天下安穩,要是真有什麽亂事,那牆一推就倒。”

 李玉華道,“這事證據確作,怕是二殿下難善了。”

 胡安黎私下與李長史商議,“這案子,即便查清楚,殿下也是裡外不討好。”

 杜長史歎,“是啊,含糊過去是斷斷不成的,一查到底就徹底得罪了二殿下一系。現在我就盼著二皇子不必殿下親審,不然殿下怕還要背上無手足之情的名聲,可楚世子那老狐狸,多半也會推托。”

 以杜胡之智亦無兩全之計,杜長史也秘密的提醒了穆安之,讓他小心提防。穆安之道,“放心,我知道設計此事的是誰。只是,這樣的事做的越多,他露的馬腳就越多。”

 “殿下的意思是――”盡管那個懷疑亦在杜長史心中徘徊不去,但,親自問出口時,杜長史仍是一陣急劇的心驚肉跳。

 穆安之面若玄鐵,“漁利之人,便是設計之人。”

 ☆、一□□章

 杜長史這禮還真沒送錯, 李玉華深得藍太后信重,她是能陪著藍太后梳理帝都年輕子弟名單的人。

 為何杜長史會在藍太后的視野范圍之內,因為, 為了給兩位公主擇駙馬, 藍太后生怕錯過年輕俊傑, 直接把帝都城十七歲以上三十歲以下未婚配的年輕子弟拉了名單。

 如杜長史這種出身尚書府還有功名的,藍太后就格外重視。

 像李玉華原本看好的林程將軍,因年過三旬,年紀過大, 反是沒進藍太后的駙馬名單。

 李玉華收了杜長史的禮, 還被穆安之托付了一回,穆安之說的, “寧可不做駙馬, 也不能讓杜長史落東宮手裡。”

 杜長史是穆安之的心腹, 一旦尚嘉祥公主, 且不說以後杜長史的政治立場,就是杜長史與杜尚書兄弟二人也都沒有尚嘉祥的意思。

 李玉華還在名單上看到陳簡的名字,不禁說,“這個陳公子是跟小寶關系特別好,是吧?”

 “是啊,我正說找小寶問問。”

 藍太后想找誰,一句話吩咐下去, 唐墨就來了。如今天氣逐漸炎熱, 藍太后令宮人拿出井水湃過的水果, 還有新煮的楊梅飲, 新做的神仙富貴餅。

 唐墨一手拿著神仙富貴餅,一手舉著楊梅飲咕咚咕咚喝了半盞。藍太后一臉欣慰笑意, “慢慢吃,是不是餓了?”

 “嗯,外祖母,我中午就不走了,在外祖母這兒吃飯。”

 藍太后心疼的給外孫子擦腦門兒的汗,“過來又不用急,怎麽熱成這樣?”

 “沒急,外頭太熱了。”唐墨說,“這楊梅飲裡放些冰就更好了。”

 “可不敢用冰。你小,身子弱,叫冰一激還使得,要生病的。”藍太后還叮囑唐墨,“就是在衙門裡也不準用冰,知道不?”

 “我們這些小官兒就是想用也沒得用啊,尚書大人侍郎大人還有三哥那裡才有冰。”唐墨臉紅撲撲的,眼睛清澈明淨,一幅無奈口吻很招人笑。

 藍太后笑,“我看這規矩很好。”

 唐墨道,“我現在身體好的很,去年一年都沒生過病。”

 “正是年輕孩子,要總生病還了得。”總之,藍太后認定這個外孫身子骨弱,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李玉華瞧的直笑,唐墨喝完一盞楊梅飲,又要了一盞,問,“外祖母,你叫我來有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了?”

 “沒事也能叫。可我正當差哪,要是沒事,您不能這會兒叫我。”

 看他那得意模樣,藍太后撫摸著外孫子的脊背,笑道,“剛你三嫂還說哪,說你認識陳家那孩子,單名一個簡字的。想跟你打聽打聽,這孩子性情人品如何?”

 “阿簡人很好啊。我倆自小就認識了,他人很好,文采也好,上科秋闈就中了,就等明年春闈登科了。”唐墨說,“我去歲考秀才還是阿簡幫我讀書,我一考就中了。”

 藍太后同李玉華道,“聽著是個好孩子。”

 李玉華也說,“咱們小寶交朋友的眼光,再沒差的。”

 唐墨問,“外祖母,您問阿簡做什麽啊?”

 藍太后神秘地,“現在不能跟你說。”

 “告訴我吧。外祖母您就告訴我吧。”唐墨拉著藍太后的袖子央求,還把臉貼在藍太后的掌心中。

 藍太后一顆心頓時化做豆腐,“要是跟你說了,你可不許外說去。”

 唐墨點頭如搗蒜,他道,“外祖母您跟我說的事,我什麽時候跟旁人說過!我嘴巴可嚴了!”

 “這不是給你嘉悅妹妹、嘉祥妹妹相看駙馬麽。知道你跟這孩子熟,就找你來問問。”

 唐墨恍然大悟,點頭腦袋說,“要是把嘉悅妹妹說給阿簡,倒是不錯。”

 藍太后好笑,“怎麽,你還指定好哪個妹妹了?”

 “不是。阿簡性子很驕傲的,平時我也要哄著他一點,不然臉可臭了。嘉悅妹妹性子好,能哄住他。嘉祥妹妹像炮仗一樣,得尋個性子好會哄她的。”

 李玉華聽的直點頭,想著小寶年紀不大,看人卻很準,說話也很實誠。

 藍太后問,“你認不認得性子好的?”

 “認得啊。我們衙門的許郎中就性子很好,不過他年紀太大了,都快四十了。”

 藍太后一聽就否了,“得是年輕的,才乾好,性情也好,這樣才行。”唐墨小時候都在宮裡,外頭朋友並不多,他想了想說,“我們族中也有性情不錯的族兄族弟,都是旁支,也沒功名,配不上嘉祥妹妹。”

 他倒真給藍太后想了個不錯的人選,“姚國公家的老五不錯,雖然他家都是武將,他自己很愛念書,還常說,雖說他家子弟不必科舉,多念些書也沒錯。與他結交的人,沒一個說他性子不好的。只是他不是長子,以後無爵可襲。”

 藍太后道,“爵位不爵位的有什麽打緊,咱們又不是嫁爵位,要緊的是人好。”

 “要是外祖母你看五郎好,我再出去幫您打聽一二。”

 “好啊。”

 李玉華也說,“小寶還有沒有年紀相當的朋友,多跟皇祖母說一說。”

 “我是有很多朋友啦,可配公主的也是鳳毛麟角。”

 藍太后沒少跟鳳陽長公主誇唐墨,穆宣帝也覺著唐墨推薦的人選不錯,與陸皇后提起姚國公的幼子,陸皇后也覺著姚五郎比杜長史要好,嫡子不說,出身也比杜長史要好。

 陸皇后笑,“要不是小寶提,我都沒想起來,姚家也是出名的子嗣興旺。姚五郎是小兒子,以後也不必承擔家族重擔,一心一意跟嘉祥過日子就好。”

 說著,陸皇帝倒了盞茶奉給穆宣帝,道,“嘉祥是妹妹,嘉悅是姐姐,嘉悅的駙馬,陛下可看好了?”

 穆宣帝道,“嘉悅雖是姐姐,卻柔弱了些。雖有幾個人選,一時沒想太好。”

 陸皇后坐在榻畔,“陛下相中了哪幾家的孩子,說出來,我也能幫著陛下參詳。”

 “母后說陳翰林家的長子不錯,那孩子朕也有些印象,去歲跟小寶一並到通州去的,還立了些功勞,自己也有舉人功名,以後也是想科舉的。再有老三府裡的長史杜鋒,早兩科的傳臚。當時春闈就看他文章很好,取了傳臚,很有銳氣的年輕人。還有江家小子,在禁衛軍當差,常聽林卿稱讚他。”

 穆宣帝給親閨女擇婿,挑選的皆是帝都一流子弟。陸皇后將這三個人選思慮一番,笑道,“都是極好的,雖都沒見過,可這一聽就覺著是好孩子。”

 陸皇后也挺有主意,“陛下,這相女婿相女婿的,總不能光陛下自己看,母后和我也得看看孩子們。我再說一句,嘉悅嘉祥雖是女孩子害羞,這畢竟是她們的終身大事,也得讓兩個孩子見一見,彼此投緣,合了心意,以後過起日子才和睦。”

 穆宣帝笑,“我朝本也不禁年輕男女見面,這樣,朕宣他們入宮,你跟母后也看看,也讓兩個丫頭見一見,這四人是朕千挑萬選出來的,不論她們相中哪個,隻管跟朕說,朕立刻為她們賜婚。”

 陸皇后歡喜的一拍巴掌,“那我明兒就跟兩個孩子說,也讓她們心裡有個數。”

 陸皇后還特意跟嘉悅公主的母妃慧妃說了說這幾位駙馬人選,慧妃極感激的承了陸皇后的情,回頭自然要跟閨女說的。

 慧妃道,“這幾天太后也會跟我說,你心裡得有個主張。”

 嘉悅公主忍不住的羞意,挽著母親的胳膊撒嬌,“母妃的身子剛見好轉,我想著待母妃大安再嫁人不遲。”

 慧妃撫摸著女兒柔軟順滑的長發,“這也不是立刻就嫁人,先定下來。皇家嫁娶也是一樣,女孩兒花期就這幾年,雖說皇帝的閨女不愁嫁,我還是盼著你在妙齡定下親事。待你這大事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慧妃操心閨女的親事,如今天暖她身子也撐得住,便常到藍太后跟前,聽著這幾家的人選,慧妃是個個都願意的。

 故而,穆宣帝過來同慧妃說擇駙馬之事時,慧妃道,“母后也跟我說了,幾個孩子,我看都是好的,現在隻恨沒多生幾個女兒。只要陛下、母后、嘉悅都願意,臣妾斷無二話。”

 因天氣炎熱,穆宣帝奉太后到郊外行宮避暑。東宮自然相隨,穆宣帝也叫上了穆安之夫妻,獨未令二皇子跟隨。

 穆宣帝考查女婿,還叫了太子、穆安之相隨,用穆宣帝的話說,“你們也幫著瞧瞧。”

 穆宣帝拿出考文武狀元的細致,先文考,再武試。文考簡單,穆宣帝出題目,每人依題論文。

 姚家武勳出身,穆宣帝對姚五郎的要求便不太高,想著文章通順即可,不想,姚五郎倒是一手的錦繡文章,他如今尚無功名,文章卻不遜於有功名的杜長史、陳簡二人。

 穆宣帝笑,“你們姚家世代武將,如今看倒出了個文曲星。”

 姚緒道,“草民武功平平,隻得多在文章上用功。”

 “你還年少,就能寫這樣的錦繡文章,難得。”穆宣帝讚一句姚緒的文章,杜陳二人自不消言,杜長史文采飛揚,陳簡嚴謹穩重,都是一時俊才。便是江小將軍自武舉入仕,文章也不差,只是言辭間多了些殺伐之氣,很符合他武將的身份。

 唐墨恨不能伸脖子過去跟著他大舅一道看幾人的文章,穆宣帝把文章分給太子、穆安之看,唐墨也跟著一起看,還悄悄問他舅,“大舅你看誰的文章最好?”

 穆宣帝問他,“你說呢?”

 唐墨搔搔頭,“都比我好。”

 穆宣帝笑瞥他,“把文章拿去給你外祖母她們看看。”

 唐墨很高興的跑腿去了。

 唐墨過去送考卷,裡頭女人們都等急了,李玉華念書不多也能瞧出各個字跡清楚漂亮,比書上印的更好些,不禁道,“真是父皇、皇祖母的眼光,端看這一筆字,就不簡單。”

 藍太后、陸皇后、鳳陽長公主、慧妃都看過四人文章,藍太后笑望著兩個孫女,“你們自幼念書,也一起看看。”待女人們看過四人的文章,藍太后對唐墨道,“小寶去跟皇帝說,眼瞅這就中午了,我令壽膳房備了好菜,讓皇帝他們過來用午膳。還有四位才子,也一起過來。”

 太子穆安之一前一後隨在穆宣帝身畔,唐墨就想去跟陳簡說說話,被穆安之一拉袖子,跟上穆安之的步子走了。

 其實,不論年紀稍長的杜長史還是陳簡、小江將軍、姚緒等人,大家自小在帝都長大,且皆出身顯赫人家,就是不熟也都認得的。

 杜長史小江將軍皆有官職在身,於是,便二人在前,陳簡姚緒在後,隨聖駕往永壽閣去了。

 ☆、一九零章

 永壽閣仿慈恩宮而建, 規製亦是相仿。

 杜長史李二郎陳簡姚緒一起向藍太后見禮,四人能入藍太后穆宣帝這對母子的法眼,出身才學都是過關的, 皆帝都一等一貴胄子弟。李二郎的兄長定的就是鳳陽長公主的嫡長女, 唐墨的長姐, 唐柔然。

 如今藍太后就是要看看四位未婚少年的相貌人品,這樣一瞧,藍太后就笑了,視線望向李二郎姚緒二人, “二郎、五郎哀家是認得的, 哪個是杜卿?哪個是陳舉人?”

 駙馬人選還沒定,杜尚書就擔心他弟被嘉祥公主相中, 可知杜長史相貌何其出眾。難得他年紀最長, 那股子青春飛揚氣不散。不客氣的說, 四人之中, 杜長史相貌最佳。杜長史躬身一禮,“臣杜鋒見過太后娘娘,願娘娘福壽安康。”

 陳簡也向藍太后見過禮。

 藍太后頜首,“都是好孩子。不用多禮,坐吧。皇帝愛考校人,這都晌午了,都過來, 一起吃頓飯。”

 皇家賜膳, 除非是極親近之人, 不然皆是一人一案一膳。藍太后居中而坐, 穆宣帝陸皇后在右側席而居,慧妃之案在皇后略下首的位置。鳳陽長公主帶著唐墨在太后左側席, 兩位公主居長公主下首,太子太子妃與穆安之李玉華相對而坐,接下來便是四人的位置。

 因殿中有女眷,四人都視線下垂,謹守本分。

 宮人迤邐而入,捧上各式烹製好的佳肴。

 穆宣帝溫聲道,“你們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謹。”

 陸皇后笑,“在陛下面前用膳,也不怪這些孩子拘謹。舞樂司排練了幾出舞蹈不錯,不妨傳上來一同欣賞。”

 “也好。”

 陸皇后對著內侍頜首示意,不一時,便有舞樂進上。音樂悅耳,舞姿優美,李玉華最喜舞樂,還悄悄在穆安之耳際讚了幾句。

 穆安之不著痕跡的瞥杜長史一眼,見杜長史也在欣賞舞樂,便知他實是對駙馬一位無意。如今殿上既有藍太后,又有陸皇后、慧妃,後頭兩位皆是公主之母。此時愉情於歌舞,往小裡說性子不甚穩重,往大裡說便有好色之嫌。怕也只有杜長史這素來不大在意名聲的人,才能大大方方的欣賞這一場歌舞了。

 陳簡依舊是冷若冰霜的模樣,李二郎姚緒也規規矩矩的用著面前飯菜,他們皆出身貴胄之家,雖則在禦前略有拘謹,倒不至於吃不下飯去。

 一舞之後,穆宣帝問他四人,“歌舞如何?”

 杜長史官職最高,隻得先答,“回陛下,舞樂司特意排練的歌舞,自然是極好的。”

 “朕看也不錯,杜卿頗是忘情。”

 杜長史為人瀟灑,並不懼怕,他眼角眉梢帶了些笑,“臣平時也愛歌舞,第一次見到宮中舞樂,難免忘情,請陛下莫笑臣沒見識。”

 穆宣帝倒喜歡這樣曠達性情,一笑道,“你與你兄長的性子倒是頗為不同。”

 “不瞞陛下,說南轅北轍不為過。”穆宣帝,“你看起來頗以為榮啊?”

 “臣哪兒敢,臣是苦中作樂。”

 穆宣帝心說,怪道聽說過杜尚書把其弟趕出尚書府的事,就這種碎嘴弟弟,杜尚書那一板一眼的性子,真不知怎麽慣出來的。性情雖嬌慣,卻也才氣滿腹,對庶弟都如此用心教導,可見杜尚書人品。

 相較之下,十七歲的李二郎倒更顯溫文穩重,李二郎道,“臣看舞曲揉雜了些北疆風情,挺特別的。”

 姚緒也說,“也有一二樂聲似北疆樂器。”

 陳簡生性不喜言笑,恭敬中亦帶了幾分冷意,“學生不大懂舞樂,覺著還好。”

 唐墨眉開眼笑,說,“大舅,他們還有沒有新排的舞樂,真的挺好看。”他也是屬於好舞樂那類,唐墨平時在衙門就跟杜長史關系不賴。不過,唐墨喜舞樂與杜長史喜舞樂落在穆宣帝眼裡完全是兩種評價,穆宣帝一笑,“知道你喜歡。”令再上一舞。

 舞樂再起。

 藍太后陸皇后慧妃心中各有計較,嘉悅嘉祥兩位公主也自有思量。

 待得下午比試武道,穆宣帝也並沒令他們紙上談兵,宣來林程、江二人,穆宣帝期許的望著四人,“朕聽聞你們都是文武雙修,你們四人,杜卿李卿均在朝當差,陳簡姚緒你們以後也必要在朕身邊為臣的。此次比試,以和為貴,卻也不許各人留手。”

 這次武比,實在大出穆宣帝意料之外。

 穆宣帝看四人文章皆十分出眾,擔心江一人應付不來,方一道宣來林程。

 姚緒道,“我們四人,怕是小臣武功最為微末,陛下,不如讓臣先比,也能讓江將軍節省些氣力。”

 姚緒上午便說自己武功平平,穆宣帝還以為他是自謙,不想的確是平平。姚緒隻學過一套家傳拳法,騎射也通,但隻比尋常人略強些罷了,江手中,姚緒過不了十招。這還是江手下留情了。

 有姚緒墊底,李二郎雖略強些,卻也不多。

 剩下杜長史陳簡二人,杜長史道,“臣武功與江將軍不分伯仲,久聞林將軍是禁軍第一高手,臣想請林將軍指教。”

 杜長史眼眸中盡是躍躍欲試的光芒,穆宣帝視線轉向陳簡,陳簡對江一拱手,“剛剛江將軍連戰兩場,請江將軍暫且休息,我與人比試,向不佔人便宜。”

 江說,“剛剛並不累。”姚緒李二郎都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樣,太子溫聲道,“江將軍,陳舉人應是想先看林將軍與杜大人比試。”

 江見穆宣帝默許,一頜首,回身侍立君畔。

 杜長史與林程比試在先。

 內侍上前詢問杜長史林將軍用什麽兵器,杜長史尋常都是佩劍而行,佩劍更顯瀟灑飄逸,這一次卻是同內侍道,“我用刀。”

 林將軍也選了刀。

 杜長史平時多以文官裝束示人,此時一身銀色窄袖武服,平添幾分凜冽之意。林程平平靜靜的站在演武場,手拄長刀,那種淵停嶽峙的氣勢,即便不懂武功如藍太后等女眷都生出不容小覷之感。

 東穆民風開放,如這樣女眷一道觀看比試之事並不罕見。

 就演武場上,一道殘影掠過,杜長史身如閃電,一刀劈開虛空,雷霆般落在林程頭領。林程的身影更快,兩刀相撞,刀氣迸裂,校場畔一棵合抱粗的柳樹受此刀氣,腕粗的一根旁枝啪的斬落,無數柳葉飄搖四散。

 兩人展眼間鬥成一團,杜長史文舉晉身,卻不想有這樣一身殺意縱橫的好刀法。

 唐墨都說,“只聽聞杜大人會武功,不想武功這樣出眾。”

 唐墨是藍太后的寶貝外孫,藍太后一向認為這個外孫柔弱,諸如比武之事,不準他近前,隻讓他跟女眷坐在一處。

 藍太后道,“他一個文官能有這樣的功夫,的確不易。”

 鳳陽長公主完全不懂武功,隻覺場上眼花繚亂,也道,“杜大人一介文官,竟能下林將軍所戰不分高下,小寶,杜大人練的是什麽功夫,這樣厲害。”

 “杜大人所練修羅刀,是少林一等一的外家功夫。”唐墨道,“修羅刀傳聞是鬼神阿修羅流傳至人間的一套刀法,以修羅道證菩提心。不過,娘你說杜大人與林將軍不分高下這就錯了。修羅刀以殺意入道,武功本就是爭勝之道,故而初習修羅刀無不是進境極快,但這門武功想練至圓滿實是難上加難。杜大人若將修羅刀練至大圓滿境,倒有可能與林將軍一爭勝負。”

 陸皇后道,“林將軍練的什麽武功,這樣厲害。”

 唐墨極目遠眺,極是讚歎道,“以前聽師傅說,林將軍最初習的只是少林單刀,這是少林外門武功中最尋常的一種,便是街上賣大力丸的都會耍上幾式。林將軍硬是以絕頂天姿將這套簡單的刀法練至大成,以少林單刀為基礎創出三十六式刀訣,林將軍一直沒為這套刀訣想好名字,人們便稱無名刀。當世武功高手,林將軍可排前三。他現在正當盛年,他日再有進境,必為一代宗師。”

 就見杜長史整個人如蒼鷹騰空而起,這奮力一搏中有他二十年辛苦修練,更有他這二十年對武道的所有見地!

 這一搏,震動天地!

 虛空一聲刀意爆破的震響,林將軍身後大地一道深達半尺的裂痕,似被無形刀鋒劈落。林程手中長刀甚至不禁杜長史這正面一刀,啪的一聲碎成兩斷!

 即便如江也情不自禁的扣住刀柄,就要出手分開二人。

 卻是聽姚緒輕輕一句,“不急。”

 就見杜長史的刀鋒停在林程面前,逼停杜長史這縱橫一刀的不是旁的,只是林程將軍的兩根手指。

 斷刀已然落地,林程將軍的兩根手指輕輕松松的夾住杜長史刀鋒。杜長史咬緊牙關,卻是不能再進分毫。

 林程手指微微用力,隻聞啪的一聲脆響,杜長史手中長刀亦斷為兩截。杜長史一怔,就要認輸,就見林程輕輕一步踏上前,右手一掌摑在杜長史臉頰。

 杜長史平生也隻被一人打過臉,當下不禁大怒,正要開口怒罵,不想頭剛抬起,又著了一巴掌。

 林程習武之人,縱是未用內力,杜長史也被抽的偏過頭去。杜長史絕非輸不起之人,卻不想被人如此羞辱,登時大怒,闔身飛撲而上,赤手空拳與林程打了起來。

 杜長史是穆安之愛將,平時主臣二人相得,見杜長史受辱,穆安之的臉色啪嗒便沉了下去。他並沒有立刻發作,只是沉著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演武場。

 若林程敢暗傷杜長史,他定不答應!

 杜長史如同被激怒的豹子,隻想撕碎眼前這個平白無故羞辱他的王八蛋!杜長史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平生所學頗是蕪雜,此刻一股惱悉數往林程身上使去。

 八卦掌、如意拳、鴛鴦腿、鎖喉手……

 這些武功,但凡精通一兩樣,在世間安身立命已非難事。杜長史身如穿花,雙手或掌或拳,令旁邊者無為眼花繚亂,大為讚歎。

 但這些招式身法無一不被林程一一化解,甚至林程如貓戲鼠般又給了杜長史一巴掌。

 太子都低聲問穆安之,“杜長史什麽時候得罪過林將軍麽?”

 穆安之緊緊盯著演武場,臉黑的有如臭雞蛋,努力壓抑著火氣與穆宣帝道,“陛下,比武是比武,不帶這麽羞辱人的吧!”

 穆宣帝淡淡,“慢慢看。”

 杜長史右拳擊在林程掌心,林程合掌一握,杜長史不退反進,闔身上前,左手化掌在林程頸間橫砍去,正是修羅刀的招式!

 林程整個身子驀然後折,反身輕盈如一道無聲無息的輕風旋至杜長史身後,一掌擊出,穆安之猛然自椅中站起大喝,“住手!”

 林程一掌落在杜長史後背,杜長史隻覺如山嶽壓下,他登時便知已是有死無生。想他大好年華,世間繁景未見,平生志向未伸,便要在此送了性命,他本極好勝之人,此際隻覺滿腹不甘。林程這一掌卻是避無可避,印在杜長史後心,杜長史隻覺五髒俱碎,一口血箭噴出,整個人如飄葉般飛出,重重跌落在地。

 穆安之箭步奔向演武場,穆宣帝看江一眼,江身法更快,撲過去看杜長史的情況。就見杜長史伏在地上,輕輕嗽了兩聲,扶著江的手站了起來。

 他此時隻覺五髒輕松,去歲傷到的筋脈竟隱隱有痊愈的跡象,杜長史疑惑的看林程一眼。林程指指自己頸間,一道淡淡紅線緩緩浮現,顯然是被杜長史剛剛一掌所傷。

 杜長史顧不得唇角流下的鮮血,“我記得並未傷到你。”

 林程不以為然,“武功至境,飛葉拈花皆可傷人,何在乎是掌是刀?莫非修羅刀只能有刀方可傷人?”

 杜長史道,“我並未到這等境界。”

 林程道,“你選我為對手,無非是修羅刀困於第八層不能進境,想以我磨你的刀罷了。你既有此心,便當全心用於刀意上。修羅刀以殺意入境,你只有爭勝之心,而少殺伐之意,故難有進境。”

 穆安之此時也到了近前,正聽到林程這話,便知林程三記掌摑皆是為了激出他的殺意而有意有之了。不過,看到杜長史腫脹的臉頰,穆安之仍忍不住暗暗想,小杜素來愛個臭美,你把他揍成這般豬頭臉模樣,以後他一見你就得渾身上下都是殺伐之意。

 杜長史本就聰明絕頂,聽林程一席話,頓有所悟。他思量片刻,豎起右掌朝地面輕輕一掠,就見地表浮土如被刀鋒劃過,留下一道淺淡長痕。

 穆安之江心下皆為杜長史歡喜,更是對林程武功之高見識之深大為歎服。

 杜長史鄭重抱拳對林程深施一禮,“謝將軍指點。”

 ☆、一九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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