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前南安侯府世子,後被判斬刑,胡世子有此下場,就是這位胡大公子大義滅親。”問林知縣,“他都問你哪些話,你怎麽對答的?”
林知縣路上就編好一套說辭,提醒范巡撫,“我千萬央求了那胡公子,可別再著人跟著我了,真是要命,咱們這幾個月不眠不休都是在操持賑災的事,倘是給三殿下這樣懷疑,豈不讓人心寒。大人,要不您面見殿下,跟殿下商量商量吧?叫人知道,豈不笑話。好似咱們做的不是官,倒是賊了。”
“不必我說,朝中自有禦史去說。大家夥兒忍過這一個月去,也就好了。”
林知縣低下頭躬身一禮,不再說別的。
待林知縣告辭,屋內屏風後走出一位青衣將領,正是洛陽將軍,范巡撫問,“依你看,林襄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說話時呼吸很平穩,大部分是真的。前兩天就有人暗中跟著他了,今天也的確是第一次見胡安黎,總不能對著個頭一次見面的人就把你賣了。”洛陽將軍道。
范巡撫點頭,也認同洛陽將軍的看法。
是啊,他總比一位第一次見面的“大名鼎鼎”的胡安黎有信用。
只是,林知縣出身尋常,並不知胡安黎那六親不認檢舉親爹的響亮名聲。而范巡撫,也顯然低估了林知縣的決斷――
只要價錢夠,誰還三番兩次的討價還價不成?
林知縣有妻有子,皇子殿下的親信承諾會保護他的妻兒,巡撫大人只會在他與焦知府之間誰做替死鬼更合適而猶豫!
其實,林知縣也誤會范巡撫,范巡撫也只是以防萬一預備個替死鬼,而且,林知縣也高看了自己,他一七品小官兒,就是讓他去做替死鬼,怕也不合皇子殿下與左都禦史的胃口。
范巡撫早把林知縣在替死鬼名單裡剔除了,何況,林知縣雖一臉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卻是個滑不溜手的泥鰍,林知縣乾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隨大溜的貪點佔點,明明隻領了兩萬斤糧,卻在十萬斤的帳上簽字蓋印。旁的事,林知縣半點不沾。
范巡撫也這些年官場縱橫,知道這小子不好拿捏把柄,等閑只要林知縣知趣,范巡撫也不打算動他。
范巡撫其實愛好和平,他也不希望焦知府出事,這郎郎乾坤,大家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多好。不然,手下出個大貪官,他做上官的一樣會被牽連。
只是,世事往往不遂人願。
鄴城當時怎麽被打開的缺口,洛陽城的差別不大,穆安之給出舉報得舉報金額三成的承諾,是人就有對頭,就算沒有對頭,誰還嫌銀子燙手不成。
這世上,總不乏有膽色的人。
焦知府在府衙吃午飯,心腹管事匆匆過來,回稟萬福糧鋪被抄的消息,當下驚掉手中筷子。焦知府定一定神,撿起筷子擺好,“那幾處糧庫呢?”
“小人來的時候,見龍虎營與巡撫衙門的親兵圍的糧店密不透風,城南城北的糧庫,小的打發人去哨探著了。”
“若僥幸平安,晚上都燒了。”焦知府掀起眼皮,對心腹道,“若叫人查著了,想法子遞消息給萬福,告訴他,沒什麽不能說的,這是打湖北買來的糧食,隻管把私帳拿出來,那裡頭不是有李尚一股麽。他若想活命,就一點兒不落的全都交待給欽差大人知道。”
巡撫衙門的親兵!姓范的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然後,焦知府拾起筷子,夾兩片煨的軟爛的火腿蒸肉,細嚼慢咽的吃了。
想要保全你自己,你得先保全我,給我這糧食尋個正經來路!不然,咱們就一起死!
洛陽城真不負府城之名,城中的商賈就比鄴城的強出一大截。
鄭郎中雖抄了幾十萬斤糧食,但萬福糧鋪那裡現銀籠共隻抄了幾百兩碎銀,整個萬家也僅抄出萬把銀子。
說句實在話,連深恨焦知府的范巡撫都好奇,這大宗的銀子哪兒去了!
穆安之想,嗯,林知縣這麽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二三七章
穆安之請范巡撫焦知府一道去看看洛陽城的存糧, 穆安之抓了一把大米,點頭,“保存的真好, 洛陽開春雨水不斷, 這米保存的不見半點潮濕。”
焦知府道, “建糧倉的必然是內行人。”
卓禦史摸了摸糧倉壁側的席子,“是個老倉窖了。”
穆安之道,“以後總算不用再跟商賈買糧了,他們那糧食貴的, 吃著肉疼。”與卓禦史吩咐一句, “城裡城外乾活的百姓吃的糧食就從這裡走,施粥地方的糧食也從這裡出。問一問舉報的那位義士, 他是把糧食運走, 還是報市價折現, 都可以, 這是他的自由。”“是,殿下英明。”雖然穆安之這種搶糧食的手段有些狠,但不得不說,要緊時候還真管用。施的粥熬稠些,給挨餓的百姓尋些事情做,民心已安。接下來就是洛陽的局勢。
焦知府道,“這萬福糧鋪也在城中多年, 未料到竟敢私匿糧草, 委實該殺。”
范巡撫瞥焦知府一眼, 萬福糧鋪該不該殺, 你還是自求多福。要是殿下能止於糧鋪當然好,再有什麽罪責也隻管推到無良糧商的身上, 咱們洛陽城大小官員保全,亦我所願也。
“不急,讓人慢慢審吧,說不得便有什麽同黨。”穆安之看身後的幾人一眼,“自來官商最易勾結,你們都謹慎些,倘自己有事的,不妨先來同我說,自首有優待。不然,待從商賈嘴裡得到證言證據,少不得要請你們問一問的。沒有當然好,如果有,現在不說,以後叫我問出來,咱們就公事公辦,按著國朝律例來了。”
“臣等不敢。”范巡撫躬著身子道。
穆安之擺擺手,“我也是趁這機會把醜話說前頭。事情還沒爆出來的時候,人人都以為自己的聯盟是鐵板一塊,實際就像這倉窖裡的糧食一樣,利益最動人。哎,真希望你們都平平安安的。”
范巡撫等人聽到這話相當無語,甚至內心有鬼未免要想,只要殿下你略抬抬手,咱們必能平安。
穆安之說的卻是真心話,審案子也累啊。尤其是洛陽這種地方,林知縣那樣的小官都不見得清白,可知這上頭官員了。你們平時拿點兒佔點兒的這也不關老子的事,可他娘的明知有天災,還發這天災財,不把百姓當人,我看你們也算不上個人了。
不過,這些不是人的家夥,也不能一個個都砍頭,城中大小事務得有人乾哪。穆安之卓禦史再有本事,這些事他們一下子也不可能接過手來。
穆安之完全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們平平安安的別叫我查出來,不然,我他娘的還得另找人接手你們手裡的事。
而找的這些人,我對洛陽的人事又不熟。
穆安之看過這些倉窖,又往街上遛達了一遭,看看施粥的地方,自打穆安之來了洛陽。施的粥完全符合標準,雖說是粗糧,煮出來也是插筷不倒,老人孩子吃上一碗都能填飽肚子。
林知縣望著胡安黎那張斯文俊雅的臉,對胡安黎的要求瞠目結舌,“我,我也不知道萬家把銀子藏哪兒啊!”
胡安黎的口氣完全不是商量,“兩天時間肯定夠的。”
林知縣瞪著眼說不出話,胡安黎道,“一天。”
“不,兩天!兩天!”林知縣明白,他向三殿下投誠,三殿下當用他時絕不會吝惜。林知道唯一記掛的就是自己的媳婦孩子,“我得知道,我的家人會受到什麽等級的保護。”
胡安黎道,“你希望呢?”
“我希望內人孩子能留在巡撫府。”林知道道,“兩天內,我必能拿到萬福糧鋪的口供。”
“明早皇子妃會派人到你府中接尊夫人和孩子。什麽時候你認為安全,再接家人回去。”
“能現在去接他們嗎?我想立刻介入萬家案。”
當然可以。胡安黎點頭。
侍衛帶路,林知縣去大牢審問萬福糧鋪的東家。
衙門的牢房相差不大,只是巡撫衙門的大牢規格更高些,牢間更多,守護也更嚴密。萬福糧鋪的東家萬海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家中幾代富裕,即便商賈出身,也養出一些精致氣息。
於是,當萬海被雙腕捆綁吊在刑架時,就顯得格外狼狽。當然,大牢裡這些人,萬海還不算狼狽的,只是林知縣早與他相識,這種感覺分外強烈。
還未用刑。
看來,胡公子一開始就打算讓他來審萬海。
細想來,胡公子這個決定稱得上睿智。
他自己已經答就效忠三殿下,他對胡公子交待了洛陽城的情況,誰改換門庭還不得交點投名狀啊。
這是給他證明他忠心的機會。
林知縣吩咐侍衛將萬海放下來,再搬把椅子到近前,倆人坐著說話。萬海神色微松,眼神中透出感激,剛要開口道謝。林知縣道,“有兩件事,第一件,銀子在哪兒。第二件,帳本。”
兩件事,哪件都是要命的事。
萬海不可能說,反應亦是機敏,苦笑,“那大宗的糧食從哪兒來的?萬家幾輩子的積蓄,官府的糧食吃完了,要商賈捐,我不是沒捐,我捐了糧捐了錢,可心裡也想著給孩子們留些基業。如今叫欽差查著,我不敢說無罪。大災當前,我們這些商賈把糧食賣的比銀子還貴,脫不了個逐利的罪名。事已至此,林大人,不敢說請大人看在以往交情面上,就請大人看在以往相識的緣法上,求大人代我求個情,我願獻出糧食,求殿下寬宏處置。”
林知縣面無表情的聽萬海說完,神色未有半點波瀾,萬海便知他這說辭未動林知縣的心。萬海看室中並無他人,湊近了些,低聲道,“林大人援手之恩,萬某必不敢忘。”
林知縣心下歎口氣,萬東家還以為這是平日裡官商相交的時節呢。有了案子,使些銀子,通些人情,便過去了。商人總以為沒有錢辦不到的事,尤其小地方的商人,眼界窄見識更淺。林知縣不得不替萬海補上這一課,他道,“剛剛那個侍衛,軟甲青袍,腰束革帶,牛皮皂靴,是皇子的侍衛。我能過來,還有可能是奉殿下吩咐。但我能吩咐他放你下來,能單獨與你說話,只有一種可能,我是效忠殿下的人。”
萬海神色大變,身子忍不住微微後仰,從頭到腳都透出防備。
林知縣則是前傾了些,“老萬,咱們相識也有二年,我勸你一句,棄暗投明。我不是說焦知府或者范巡撫是暗,可眼下,你要想活,就得給三殿下他想要的東西。你覺著你很聰明,你的帳做的□□無縫,那些糧食的來路,我相信你也做的讓人看不出紕漏。可你把事情想淺了,洛陽城什麽時候關過商市,什麽時候閉過六門?你沒見過吧?三殿下一來,一道命令,商市說關就得關,城防說換就得換。誰敢說個不字?”“你那些小聰明,沒用。你覺著你說了你家人有危險,家裡產業保不住?可你要不說,立刻便會拷問你,你以為誰會替你出頭?我來勸你,是不想你受罪。”林知縣道,“也是想你滿門能多活幾個。”
“你別頂這事,你頂不住。你是誰,你不過是個商人,都不用酷刑,娘老子都拉到你跟前,醮了鹽的鞭子抽,你不說,鞭刑不停。抽死娘老子還有你兒女,一個一個來。兒子死了,還有兄弟,兄弟的兒女。你老家就在洛陽,家裡親近族人想來不少。”
萬海渾身瑟瑟發抖,陰冷的地牢中,細密的冷汗涔涔的鋪滿額頭,黃色燈光下,顯然是怕了,連聲音都沒了元氣,“不,你不能……”
“我能。殿下已經吩咐我要拿到你的口供,萬家藏銀的地點,你糧鋪裡的暗股。”林知縣道,“你要發財,無非是想給子孫富貴,若子孫都不在了,富貴給誰呢?我想,人還是比銀子重要。何況,不到不得已,我不想那麽做。尤其對著認識的人,有些不忍心。”
萬海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他年紀比林知縣還長十幾歲,這個年紀,閱歷是足夠的。萬海知道林知縣說的是實話,林知縣說不忍心前,還有句不得已。可見這姓林的是真的能下狠手的貨色。
萬海心中驚懼非常,倘姓林的只是個洛陽知縣,那是不足為懼的,萬海有更高級的關系網。但,一旦姓林的搭上皇子殿下……
歸根到底是穆安之那換城防禁商市的手段來的太的威懾力,一絲裂痕在萬海心中響起,都不必林知縣再勸,他自己就變通了:咱原就是個商人,拚了小命的往上巴結,也不過是想多賺些銀子買個平安,如果現在上頭的人既不能讓我賺銀子又不能給我平安……
回巡撫府的路上,就見胡安黎騎馬前來,胡安黎下馬過去見禮,回稟道,“萬海已經招認勾結官府,私賣賑災糧草之事。所得贓銀,已經收繅,還有同夥十七人,請殿下過目。”上呈口供。
穆安之看胡安黎一眼,這姓林的還真能乾啊。
胡安黎在穆安之身邊日久,知他之意,心下亦有同感,原本想著林知縣明天能拿到口供就是快的,結果,一個時辰就把人能審出來了。非但啥都審的透透的,那萬東家還破釜沉舟的想著投靠殿下您,為您效力哪。
穆安之一目十行閱過口供,便遞給了卓禦史。穆安之視線定在焦知府的臉上,焦知府很想擺出個不動如山來,但在穆安之泰山壓頂的注視下,臉色一點一點轉白,由青白到慘白。雖然心下萬分篤定,我從沒有與姓萬的直接接觸,萬家的生意,我從未過問,卻是架不住心中有鬼,慢慢的身子也抑製不住的顫抖起來。
卓禦史將口供傳閱范巡撫,口供上並沒有焦巡撫的名字,但,有焦巡撫身邊近人,焦巡撫為留後路,暗中令萬海將范巡撫的侄孫李尚拉到萬福糧鋪做了暗中股東,萬海將心比心,為給自己留後路,把焦知府的兒子拉來做了股東。
李尚不姓范,焦公子卻是姓焦的。
焦知府必需為他兒子的行為做出解釋了。
焦知府眼前一黑。
他兒子,這怎麽能說得清!我兒子乾的事,跟我一點關系沒有,這話誰信?!
范巡撫心下叫慘,李尚的確不是范家人,卻是他老妻侄孫,媽的,親孫子沒壞事,倒是這侄孫惹禍,要不怎麽說世上人提到外戚多有偏見,如今看,世人的看法多是對的!這他媽的蠢才,老子讓你當市署令,一等一的肥差,你他娘的不知道萬福糧鋪是焦知府的手筆,你差這幾兩銀子還是怎地!
這蠢貨!
☆、二三八章
林知縣這麽好用, 穆安之不可能不用。
鄭郎中亦是刑名老手,卓禦史更不必提,這位就是靠咬人上位的。且有穆安之在, 當場與焦知府范巡撫商量, “你們怎麽看?”
怎麽看?
此時此刻誰敢說個不字?
你說不, 就是心虛。
何況,萬海供出的人,於情於理都要審問的。
范巡撫道,“既有嫌疑, 自當傳喚審問。”
焦知府更是大義滅親, “倘臣子辱沒家門,請殿下隻管按律處置。”
穆安之道, “辱沒家門那是你老焦家自己的事, 觸犯律法, 要看他自己表現。”
就焦公子與李尚這兩塊料, 林知縣沒有親自出馬,他與鄭郎中道,“他們一個知府公子一個巡撫內侄孫,我出面反倒激起他們的傲氣。派兩個面孔生的,三鞭子下去,問什麽說什麽。”
倆人倒是挨過三鞭子,不過, 沒挨過三十鞭, 便悉數招了。
當天下午又查抄糧商三五家。
卓禦史真心覺著, 他們這次欽差可以改名叫抄家團了。
穆安之支著頭, 真心不想找那姓卓的,不過, 一旦牽連到范巡撫,整個河南都會受到影響,再加上洛陽知府,洛陽府治下十縣,雖說各有縣令尚可維持,一府之務要交給哪個管?
即便有臨事決斷之權,穆安之抄家砍人都不怵,可事涉政務,洛縣城有民三十萬,整個河南人口將百萬,巡府知府全都拿下,穆安之難道自己管。
他得找卓禦史商量一下了。
卓禦史看過焦公子和李尚的供詞,嘖嘖兩聲,撣著供詞道,“有這種兒子,真不如絕後。”
這刻薄的……還真是一針見血。
穆安之道,“卓大人不必有此擔憂,聽聞卓小公子文采飛揚,有卓大人當年之風。”
“客氣客氣,主要是血統好。”卓禦史身居高位,家裡小孩兒也是帝都有名的才子,出名的會讀書。
穆安之心說,別人隨便客氣兩句,就遇著這麽不懂客氣的。穆安之問,“證詞上,卓大人怎麽看?”
卓禦史沒有猶豫,“不論是誰,既有嫌疑,都該過堂問話。”
穆安之繼續看著他,卓禦史隻得再說一句,“咱們在鄴城不也是這樣乾的。”
“鄴城知府好歹清白,不用費什麽事。給他把掣肘拔了,他還能做事。洛陽這裡,一地雞零狗碎,少一兩個官員無妨,要是少三五十人,洛陽政務如何支撐?”穆安之問。
卓禦史反問,“殿下是怎麽想的?”
“我問你,你倒問起我來。”
“殿下竟然沒主意了?”卓禦史如同見著什麽稀奇事,哈哈哈大笑三聲。笑的穆安之就想抽他,穆安之怒,“你才沒主意哪!”
穆安之多要面子的人,就算露怯也不能在卓禦史這裡露。卓禦史老奸巨滑,反咬一口,“有主意就說唄,還掖著藏著做什麽。頂爛的主意無非就是等吏部派人接手。”
穆安之氣,這是最正常的主意好不好!卓禦史先說這主意不好,就是要擠兌穆安之。穆安之倘是個庸才,真得叫卓禦史噎著。
要不說老而不死謂之賊,盡管卓禦史還不老,人家非但不老,相對於人家的官位,人家還很年輕。但在剛剛及冠的穆安之看來,卓禦史已經是老家夥了。因為卓禦史很討厭,穆安之覺著,稱一聲卓老賊都是沒錯的。
幸而穆安之早有準備,穆安之道,“我對洛陽官場也不熟,官員替補,也不是你們禦史台的差使。可每個位子不能沒人,不如用禮部的辦法,考試。”
卓禦史聽著新鮮,細一想卻也不甚新鮮,的確,士子晉身選拔,就是靠科舉。三殿下這法子,細想來是極公道的好辦法。
卓禦史不吝讚歎,“殿下這法子好,公道公平,誰也挑不出錯來。”
突然得卓禦史一句讚,穆安之還有些不適應,瞥卓禦史一眼,“這事你看著辦,什麽官職就出什麽題,甭考那些經史了,反正他們也是暫代。”
卓禦史態度好許多,起身應下,“是。就從殘存的官員裡挑吧。不然倘是找些沒經驗的,也沒時間手把手的教,最好還是熟手。”
“是這個理。”穆安之點頭。
卓禦史告退時笑了笑,“我還以為殿下得讓他們以代罪之身暫理洛陽之事呢。”
穆安之翻個白眼,“我難道就找不出個有用的人?”
“下官告退。”卓禦史告辭。
有了後備官員,胡安黎那裡就能放開手審案了,雖然審理要在卓禦史手下的監察下進行。這是卓禦史的強烈要求,穆安之不能撇開他令手下獨自審案,若無禦史監察,卓禦史拒絕承認審問的一切證言。
兩人在鄴城已經就此達成一致。
不過,看到河南道監察禦史被咬出來,不得不說,穆安之還是稍有些興災樂禍,看卓禦史笑話的。
卓禦史裝模作樣的歎氣,直接說出穆安之的心聲,“打知道要跟殿下一道當差那天,我就料著有這一日。河南的流民都到了帝都,監察禦史都沒上書,他要沒問題才有鬼。”
穆安之一臉正氣,“我倒願意看你笑話,只是這種笑話也沒什麽好看,我倒是情願你們禦史台多幾個好官,能說上一兩句實話,河南也不至於此!聽聞當年湖北大災,卓大人身為江南道巡察禦史,最肯直言進諫,一月參掉十二頂烏紗,震動官場。”
“客氣客氣,我這點虛名,不想倒進了殿下的耳中。”對於穆安之任何讚美,卓禦史都不吝嗇不客氣的悉數收下。
“你人雖不怎麽樣,做官還成。起碼進了本分。”穆安之補了一句。
卓禦史罵人的行家,穆安之這種諷刺對他如春風拂面,卓禦史笑,“殿下不了解下官為人,倘有所了解,便知下官為人也是極好的。”
穆安之上下打量他一眼,感慨,“你臉皮可真厚。”
“過獎過獎,換個臉皮薄的,早被殿下您刻薄死了。”卓禦史笑著回一句。
穆安之正想叫卓禦史滾蛋,就見內侍小凡匆匆而至,手裡捧著個帖子,行禮後道,“殿下,娘娘聽說卓大人過府,吩咐奴婢將這帖子交給卓大人。”
卓禦史上前接了,見是封請帖,請卓禦史明天一起到白馬寺的。穆安之見這帖子才想起來。
李玉華過的挺滋潤,她到了洛陽,除了接見命婦與官員家眷,也要見一見洛陽的僧正道正,還有洛陽城最大寺廟白馬寺的主持高僧,以及嵩山少林寺的主持高僧,感謝他們在災情嚴重時無私施粥,活人性命。
李玉華把這事辦的鄭重,跟穆安之商量著讓穆安之也要露面,還有卓禦史,一起去。李玉華都說,“我看洛陽的災情比鄴城要好些,一則洛陽府是個大地界兒,二則這裡的和尚很肯出力。咱們既然來了,就得道聲謝。”
穆安之是答應了的。
卓禦史看過帖子,心下有趣,“按理該是殿下跟下官講,娘娘倒是親自給下官帖子,娘娘實在太客氣了。”
想剛覺著三殿下想的那考試的主意不錯,結果就又木頭腦袋了。真是憨人有憨福,皇子妃娘娘不知是真有這見識,還是誤打誤撞。
這名頭想的真不錯,簡直是給足少林顏面。
少林可是佛教聖地。
三殿下這來都來了洛陽,自然要拜訪一二。不好明著拜訪,三皇子妃帖子上寫的這由頭就很好。
卓禦史想,興許人家夫婦演雙簧也未可知。
不過,還是客客氣氣的對內侍說一句,“請回復娘娘,臣一定到。”
小凡見穆安之沒旁的吩咐,也便退下了。
卓禦史收了請帖,給穆安之提個醒,“秦廷將軍亦是少林外門弟子,殿下不妨令秦將軍同行。”
穆安之還真不知此事,不過,他想起杜長史來,“我都忘了,小杜家也是少林外門弟子。”如此,穆安之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麽,看向卓禦史,“少林外門弟子不少,我聽說林程的武功也是源自少林。”
卓禦史笑,“殿下英明。”笑穆安之笨,竟是真沒開竅?
穆安之看他笑的別有深意,心說,笑個鬼啊笑!
卓禦史見穆安之竟仍不明白,噴笑,“真是憨人有憨福,殿下沒旁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穆安之黑著臉,“老子是憨人?”
“不不不,大智若愚。”卓禦史忍笑,見穆安之額角青筋直蹦,卓禦史連忙告退,不然惹得穆安之爆發,這位殿下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穆安之瞪卓禦史那得意的背景一眼,穆安之身為正使欽差,皇子身份,竟不能給卓禦史個好看,心下每每扼腕,鬱悶至極!
不過,這老賊倒是提醒帶秦將軍同行一事,穆安之令梅典簿寫張帖子,給秦將軍送去了。
穆安之根本沒往少林乃武宗方向去想,他就是覺著,帝都武將軍少林外門弟子不少,這些人一算,也是同門了。
不過,從未聽小杜提及跟秦家有交情一事。
想來,縱同是少林外門弟子,也有親疏遠近一說。不然,小杜與小江將軍江的交情就很不錯。
說到江,這次去北疆接如玉一家的就是江,想到裴如玉,穆安之更是把少林武宗之事拋諸腦後,已是歸心似箭,就想快些把河南的差使了了,也早些回帝都,興許還能見上一面。
☆、二三九章
李玉華主要是想宣傳一下她們慈恩會, 打算跟和尚們一樣,也開始在城中施粥,於是, 這就得有個說法, 和尚、洛陽府、慈恩會, 三家一起施粥,到底怎麽個施法,李玉華去白馬寺主要是想商量這件事。
還有就是她的私心,白馬寺也是國內名寺, 李玉華想著叫三哥一起去拜拜菩薩, 請菩薩保佑早生小娃娃。
而且,既然出行, 李玉華就喜歡熱熱鬧鬧的, 常聽三哥罵卓禦史。經常罵一頓吧, 李玉華就打聽這人到底哪兒壞來著, 原來也跟她家三哥沒啥恩怨,主要是立場問題,人家是禦史台的頭子兼太子那裡的參讚,跟他三哥關系一般。
不過,跟嚴大姐是舊相識。
李玉華打小做生意出身,很會和稀泥,她就覺著吧, 世上沒有不能商量的事。反正, 現在也不是生死仇家, 於是, 這去白馬寺的事,李玉華就跟三哥商量著, 帶上卓禦史一道去,也算跟人家和尚道聲謝,把去歲冬就開始鬧災,朝廷官府還沒開始賑濟的時候,人家和尚們就開始施粥了,如今欽差來了,嚓嚓嚓的抓貪官抓發天災難的鄉紳巨賈,咱們抓的高興,可洛陽城裡有些產業的人家未免人心惶惶。李玉華就覺著,和尚廟是個好地方,念念經,安人心。
所以,李玉華組織了這次白馬寺之行。
因難得的大晴天,而且,開春著暖,聽著窗外竊竊之聲,李玉華透過半透明的細窗紗往外瞧去,影影綽綽的見街市上已有許多的人,有些個早點鋪子支出攤子來,熱騰騰的做生意。李玉華問,“不是不讓做生意麽?”
穆安之解釋一句,“是說沒有欽差允準,不得開市做生意。這些個小民生計,何苦斷絕。非得他們開張,城裡才能熱鬧起來。”
李玉華笑,“是這個理。嘿,還真有生意。”不過生意並不多,但也有灰衣小仆提著食盒出來買早點,偶爾也有衣飾整齊的男子坐下來用餐。
“現在能有生意就不賴,想完全恢復得看老天爺的臉色,能現在止住災情,夏末秋初就差不離了。”穆安之望著窗外街市也有些喜悅,一路見多了百姓流離,城市冷清,看著一所城市慢慢的恢復人煙,見到男女老少的出來熱鬧,就覺著,高興,喜歡。當然,還有一點淡淡的成就感。
府城可不就得是這樣麽,何況是洛陽這樣的大府城。
穆安之心裡正看得歡喜,就見一人騎馬在車畔經過,那人大紅官袍,春風拂動衣袍,冠袍擺一角飛揚,很快驅馬前行。
李玉華就看到一個俊秀的側臉,路上見過的,是卓禦史。李玉華心說,卓禦史這人雖跟我家三哥不對付,可憑良心說,相貌當真不賴。
卓禦史在前面與秦廷同行,秦廷是個極寡言的性子,但當差極穩妥,穆安之讓龍虎營的人守城門,洛陽城門便守的鋼澆鐵鑄一般。巡撫府的安危,內圍由穆安之的侍衛長掌管,外圍亦是龍守營守衛。
卓禦史跟秦廷請教,“我是兵家外行,瞧著三殿下的侍衛行止有度,氣勢上很不錯。”
秦廷道,“殿下的親兵應該是格外訓練過的。”
卓禦史問,“與禁衛軍比如何?”
“不及朱雀衛。”
“較龍虎營如何?”卓禦史再問。
秦廷謙道,“怎敢與殿下親衛相比。”
卓禦史笑了笑,目光在秦廷臉上一掃而過,望著難得的藍天說,“你父親自從離開禁衛軍,性情便大改了。他年輕時最不喜拘謹,自由自在的一個人。”
秦廷想了想,大概是有一點零星的父慈的記憶吧,不過,那些記憶仿佛吉光片羽,一閃而逝,再尋不到。他的記憶中,父親永遠嚴厲肅穆,不苟言笑。
“我初來國子監讀書,有一次與同窗出去遊玩,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撞了一記,懷裡的銀袋便被那小賊摸了去,我這個追呀,可憐我這弱書生,怎麽都追不上,隻得做好破財的準備。你父親正在帶人巡街,從箭囊中取了一支箭,隨手一揮正中那小賊發髻,當時就把人嚇癱了。我真是大開眼界,第一次見到那樣厲害的武功。”卓禦史說到舊事,眼睛裡似有光華流轉。
秦廷欠欠身,想像不出父親還有這種時候。不過,這都到洛陽了,卓大人說這些做什麽。卓禦史仿佛看出秦廷心中疑惑,與秦廷道,“你五品官,我正二品,一路同行,我想你怎麽也得先來跟我套套近乎,誰料你完全不理我。真是個愣小子,一板一眼的。告訴你一聲,我不是外人。再提點你一句,留心洛陽將軍。”
留意洛陽將軍,這是何意?
秦廷心中翻江倒海,風雲變幻,洛陽可是屯兵兩萬,皆在洛陽將軍麾下。他現在手裡滿打滿自七百人,殿下親衛也就兩百來人……倘洛陽將軍有什麽不妥,兵力懸殊啊!
秦廷臉都綠了,瞪大眼睛望著卓禦史,卓禦史道,“你出身少林外門弟子,好說話,待到了白馬寺,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