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星哭著說孟家欠他的種種。

　孟雲舟不免想到了從前。

　有很多話從孟耀東嘴裡是怎麽說出來的？孟雲舟忍不住回想了起來，他當時覺得想養一隻狗， 是一件多麽尋常的事情， 可孟耀東為了他的絕對掌控， 就是不同意。

　孟雲舟意外的倔脾氣， 讓孟耀東覺得自己的大家長權威受到了挑戰， 激怒他的當然不是孟雲舟要養狗這件事，而是他的不聽話和反抗。

　孟雲舟絕食抗議的時候，孟耀東說：“不要再做這些愚蠢的傻事了， 你大可以試試繼續絕食， 你覺得這樣就可以嚇到我嗎？”

　比起孟雲舟的自殘行為，孟耀東的話永遠更加尖銳和絕情：“我會讓管家買十隻狗回來， 你絕食一頓，我就殺一隻， 你想要養一隻金毛是嗎？那我就全買金毛怎麽樣？”

　一隻狗而已，在孟耀東眼裡一文不值，但是孟雲舟就不一樣了， 這也是孟耀東十分清楚的一點。

　而孟耀東當然沒有想要殺狗，他就是嚇唬嚇唬罷了，他非常了解孟雲舟， 孟雲舟根本不會讓這種事有發生的可能。

　就同無數個家長都跟孩子說過“你要再這樣，爸爸/媽媽就不愛你了”一樣，既然是嚇唬， 當然就要挑最關鍵的點來說啊。

　你不是想養狗嗎？你不是喜歡嗎？那我就告訴你後果是什麽， 讓你徹底打消這個念頭。

　他們甚至不會認識到自己哪裡有問題， 他們會理所當然地以為“我這是為你好啊”。

　所以後來又換成是學醫的事情，孟耀東再以網友sunshine作為威脅的時候，孟雲舟連掙扎都不想掙扎了。

　孟雲舟曾在最痛苦的時候，想過，他如果成為了和孟耀東一樣利益至上的人，很多事情也就不會痛苦了。

　但痛苦無非就是，深切地憎惡著那樣的人，又害怕一不小心會成為這樣的人，他就是常常因為不夠狠心，才難以擺脫孟耀東施加給他的一些桎梏。

　他選擇跟sunshine不再來往，也是覺得這樣的世界，這樣的自己，不配有他那樣耀眼明亮的朋友，更不配將對方也拖進這泥潭裡。

　“你不用補償我什麽，星星，我現在過得很好，”孟雲舟說：“你知道，當我發現我的生父另有其人，我跟孟家沒有關系時，我有多高興嗎？”

　我曾在午夜夢回時，問過自己一千遍，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父親，又為什麽成為了他的兒子？

　等到有一天，真相被揭開，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慶幸在精神上折磨了我這麽多年的人，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孟雲舟聲音發低發沉：“我多高興，在我還沒有跟這個世界妥協之前，我的生活終於有了全新的變化，星星，你都不知道，你給我帶來了什麽。”

　我曾懷著慘烈的心情墜落又墜落，萬裡溝壑的風刺骨又寒冷，我閉上雙眼等待沉沉睡去，卻被你拉了上來。

　再睜開眼，已宛若重生。

　大體就是這樣的感覺，孟雲舟說不出來，要是說出來了，不免過於煽情。

　但你只要這時候看看我的眼睛，不用我多說，你也能明白。

　孟雲舟想讓棠星看看自己此刻的眼神，他伸手推了推棠星，棠星還以為自己壓到他的傷口了，手忙腳亂擦幹了眼淚。

　起身後，別說看孟雲舟的眼睛了，他都不想讓孟雲舟看到自己哭紅的眼圈。

　棠星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是狼狽極了，眼睛那麽紅跟個兔子一樣，他剛才擦得時候還有點用力，說不定眼圈周圍都給蹭紅了，一定醜醜的，不想讓孟雲舟看到。

　“我給你帶來了什麽？”棠星輕輕吐槽：“我曾和他一樣試圖壓榨你呀……”

　而你不願意為難孟氏不願意為難孟耀東，也不過是為了把那些都留給我。

　不能想，一想鼻子又開始酸了。

　眼神一直往別的地方飄，棠星含糊地說：“這醫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病房裡的氣味都刺痛我的眼睛了。”

　孟雲舟瞧了他一會兒，瞧得棠星都有點發毛了，他希望孟雲舟不要在意自己哭了的事情，但顯然孟雲舟並沒有領會到。

　孟雲舟視線落在他眼睛上，抬起手摸了下：“你以前也這麽……愛哭嗎？”

　他在自己跟前都哭了好幾次了。

　“胡說，”棠星瞪了他一眼：“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以前幾乎不哭好嗎，開什麽玩笑，臉皮厚不是白長的。”

　“那就是……”孟雲舟慢慢抬起身子，把枕頭墊在自己身後，“都是因為我哭嗎？”

　上回是怕自己鴿他喝醉了哭的，還有一回是做題太難給難哭了，這次又是因為自己病了……

　孟雲舟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棠星還真發現自己沒少哭。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也太愛哭了吧這！

　“以前那些都不算數！”棠星盯著床上人，他居然還在笑，棠星想起什麽忍不住道：“你這個病號，怎麽話這麽多呢……”

　棠星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重要的事情還沒說出口呢，就一直被孟雲舟牽著走。

　他輕輕回眸，盯著孟雲舟好看的眉眼看，這個人真的是，除了穿著病號服、臉色不太好看外，一點病號的樣子都沒有。

　房間裡這時並沒有開燈，但是窗外的光明顯亮了很多，棠星還在窗簾的縫隙裡窺見了一絲金黃。

　棠星轉身走到窗戶邊，既然孟雲舟都醒了，他也就準備把窗簾拉開了。

　太陽初升，像個蛋黃一樣一點點向上爬升，棠星很久都沒好好看過日出了，沒想到還能在病房裡看到一回，這體驗也是蠻新奇的。

　他背著身子對孟雲舟說：“孟雲舟，你看到了嗎？太陽升起來了。”

　晨起的光雖然不烈，依然是晃眼睛的，在朝陽蓬勃的光輝裡，孟雲舟的眼睛裡，卻只看到了棠星的身影。

　嗯，看到了。

　這就是我的太陽。

　我的……sunshine。

　孟雲舟眸底一片燦亮，嘴角一點點地往上拉起，呼吸間還有微微清甜的味道。

　棠星深深吸了一口氣，正陶醉在朝陽裡，就聽床邊孟雲舟的手機響了。手機是棠星帶過來的，昨晚就給他充上了電，這會兒倒是剛好方便孟雲舟接電話了。

　但這個電話卻又是關於工作。

　棠星就見孟雲舟接完了電話，“嗯”了幾聲之後，因為身體的原因，動作有些笨拙地把旁邊的筆電包打開……

　看見他掏出了筆電，棠星差點就爆了粗口。

　棠星把他的手機搶了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掛掉，然後把孟雲舟的筆電也沒收了。

　“請你有一點身為病號的自覺好嗎？珍惜你的生命，就是對我說的話的尊重，OK？”

　“就一點工作不礙事的，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分寸。”孟雲舟輕聲解釋。

　“公司沒了你，死不了，”棠星才不可能依孟雲舟的，只是看看他，聲音不自覺低下來：“但是我不行，我沒了你，肯定會把公司搞死給你陪葬的。”

　“還有就是……”棠星這回認認真真地迎上了孟雲舟的眼神，臉上帶著已經做出決定的表情。

　棠星認真說道：“以後這些工作，你能推的推掉，推不掉的由我來做，我會學著為接手公司而做準備，我會好好學習，我會努力穿上我不喜歡的西裝，我會盡快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我會想辦法讓孟耀東認可我。”

　“星星，你……”孟雲舟試圖打斷他。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請聽我說完，”棠星在他床邊蹲了下來，仰頭看著孟雲舟的臉，他用手碰到了對方放在床邊的手指，輕輕捏著：“我不是因為你生病了，一時興起，這件事我考慮得很清楚，我是一條沒有夢想的鹹魚，如果可以，我確實希望一輩子都沒有什麽大志大願地過下去。”

　“所以孟雲舟，你看，我那麽不喜歡，我也要扛下來，因為我想讓你去追逐夢想，你知道你說你想當醫生的時候，笑得有多燦爛嗎？我希望你以後都能那樣地笑。”

　“我會去做這些我討厭的工作，不是因為我無私，反而是因為我自私，”棠星頓了一下，眨了下眼睛：“這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喜歡到我甘願做這一切。”

　昨天才跟成飛說不表白也能追人，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慘遭打臉。

　棠星不覺得臉疼，但臉還是燒了起來，他說完後就收回了視線，有點不敢看孟雲舟了。

　孟雲舟卻愣了：“……”

　他本意是用苦肉計作為加碼，只是現在看來這個加碼……好像加多了。

　棠星是知道了他是happy後決定表白的？

　還是他原本就有點喜歡自己呢？

　孟雲舟輕輕抿著唇角，此刻在心底抱怨自己。那些原因重要嗎？棠星都已經喜歡自己了，這樣還不夠嗎？

　不管他喜歡的是happy，還是你孟雲舟這個人，不都是喜歡嗎？

　你到底還在貪心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