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在回想過去人生中親歷的尷尬場景，因為此刻她正在經歷新的。

　江晨不知道有沒有人像自己這般奇怪。

　從小，就非常討厭公共廁所。

　人有三急，人之常情，她當然不是討厭上廁所這件事本身。若是在自己家中的獨立衛生間，關上門，即使什麽都不乾在裡面呆上半個小時她也不覺得有多難捱。

　可是公共廁所？

　哪怕只是呆上一分鍾，她都會不自在。

　從第一秒開始她就會戰戰兢兢、緊張到不行。尤其是，只有一米左右高的矮牆做隔斷、並沒有“門”的半開放式公共廁所。

　不知為何，本市很流行這種公廁。而這種公廁意味著，只要站在裡面，所有如廁人員的如廁行為都能一覽或者二覽無遺。著實令人尷尬。你甚至還能在自己的蹲位跟過道對面坑位上的熟人打招呼。

　江晨真實地不喜歡任何一人與她共享如廁的空間。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江晨從上小學起，在上廁所的問題上就學會了與“忍耐”掛鉤。

　通俗地說，就是“憋急”。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在不經意間創造了一個區域記錄。

　因為小學、初中，所謂的9年的義務教育時間，她基本上沒有“光顧”過學校的廁所。

　唯一一次。因為在學校門口早餐，不知道吃了什麽髒東西而惡心反胃，撐不到回家，隻好跑到學校廁所大吐了一回。

　遺憾的是，高中生涯還沒能正式展開，她便在軍訓的時候破壞了此前保持的憋急記錄。不過也算事出有因，畢竟在外地軍訓10天期間學生都不能回家。

　家是溫情的港灣。這話在江晨需要上廁所的時候，總能切實體會。

　江晨已經非常刻意地選擇了軍訓基地裡、人跡罕至的公共衛生間，而且為了避開如廁的高峰時刻特意選在了午睡時間，然而沒想到……

　……

　……

　“江晨！”

　正在小便的人寧願訓練時被黑臉教官點名罰站軍姿，也不想在小便進行中的時候被叫到名字。但是，她又能怎麽辦呢？

　她毫無辦法，只能望向聲源，對著走道對面坑位上的朋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堅強地揚起她的右手。

　“嗨……”

　很不想走心了。

　陳燦是江晨小學隔壁班的同學，也算認識。

　“真的是你啊！我剛還有點兒不確定呢。畢竟小學時候，你有點嬰兒肥，現在完全沒有了！”

　有人會在上廁所的時候在意自己小時候臉上的嬰兒肥現在消腫了沒有？顯然，江晨的窘境對陳燦來說不是窘境，陳燦沒有看懂她的笑容背後充斥著“你閉嘴”的深意。

　眼神滑向自己挽至膝蓋的褲腳毛邊，江晨一心隻想快速結束這場廁所“會面”。

　“呵呵，是麽？”

　“是啊是啊，你現在漂亮好多！”

　你可快閉嘴吧。江晨真心祈禱。

　為了提高效率，她已經顧不上腰間的皮帶扣。此刻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提起褲子，離開這個公廁。

　跑出大門，江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情不自禁地感慨外面的空氣果然新鮮。

　也沒什麽好慌張的了，慢慢扣回皮帶等著陳燦出來。這個自來熟的家夥，軍訓結束就會是江晨的同班同學。分班表上滿是陌生名字的高一2班，陳燦是江晨唯一稱得上“熟人”的同學，需要珍惜。

　……

　……

　“誒，江晨，你在哪個連隊訓練呢？”

　“1連。”

　“天呐，你報名報得也太早了吧！全年級七百多人，你開學報名爭前50名，有必要麽？”

　“我倒是不想進前50，奈何你們這些懶鬼動作太慢。”

　北城一中老校長今年夏天剛剛退休。新校長為了團結集體，高一年級的新生並不以班級為單位展開軍訓，而是創新式的依照新生的報名順序。50名學生為一個連隊，全年級的學生被打散開來進行軍訓。

　雖然時隔3年後再次碰到陳燦的場景一言難盡，但江晨最後還是得到了一絲收獲。至少，明天開學的同桌人選敲定了，不至於讓她在一開學就跟完全陌生的人做同桌。

　這方面來看，她必須感謝這次相遇。否則茫茫人海中，年級吊車尾順序報名、人在操場最尾端12連隊軍訓的陳燦，遇上在操場最前端1連隊軍訓的她，並且還能準確無誤地認出她，幾乎是沒有可能。

　……

　……

　結束了公廁遇故人，江晨還有40分鍾可以午睡，她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

　就算是在沒有空調涼風環繞的硬板床上“翻燒餅”，也要比在眼睛都睜不開的烈日下齊步走讓人心情愉悅。

　“誒，江晨，你是2班的吧？”

　剛剛才與涼席親密接觸，江晨不怎麽想聊天，勉強哼了一聲算作回應室友。

　“我剛聽說這次軍訓全年級有2個人請了假，有個是你們2班的。”

　“哦。”

　另一個室友加入了對話

　“早知道軍訓這麽累，我也應該請假的。”

　“呵呵，你以為軍訓請假那麽容易的麽？跟班主任說都沒用，一定要校長批準才可以。請假學生的家長還要親自到學校跟校長說明請假原因。”

　“誒，對了，請假的同學是不是有個叫簡聽的？”

　“簡聽？誰啊？”

　“你初中在二中自然不認識，簡聽是我們學校的。我就說明明記得她也是考得一中，怎麽軍訓這些天了，我都沒看見過她，原來是請假沒來……”

　……

　……

　陷入燥熱的昏睡前，江晨恍惚間聽見室友們似乎在談論一個姓“簡”的同學，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後來很多年，無聊的時候，她偶爾會設想一下：

　如果那個午後，她沒有那麽疲倦，如果再忍耐幾秒鍾入睡，是不是就能將她遇到“簡聽”這兩個字的時間再往前撥一天。

　……

　……

　開學第一天，陳燦跟江晨約在一中附近的岔路口碰頭。

　當江晨騎車抵達路口的時候，發現似乎並不只陳燦一個人在等她，馬路對面，陳燦和另一個女孩子有說有笑。應當是陳燦的熟人。她將自行車騎過馬路，側停在陳燦車前，詢問的眼光看向陳燦。

　“江晨，介紹一下，這是我大伯隔壁鄰居家的女兒。昨天晚上我大伯打電話給我爸，我才知道她跟我們都在2班。她現在租住在我家附近的小區，早上我們就一起來上學了。”

　江晨明了地點點頭，認真地看向陳燦身後的女孩。

　她十分清楚，如果此刻的內心想法不小心泄露，絕對會被初次見面的同班同學毆打，而且她們之間尚未建立起的友好情誼也將在見面第一刻瓦解。

　這個女孩長得真的太像獅毛狗了！

　行走的兩腳獸中的中國獅子狗！

　江晨從來沒覺得一個人長得那麽像狗的同類！

　“我叫江晨，你是？”

　內心已然飛過無數os的江晨終於撿回了些理智。

　“林雪”

　林雪啊，江晨心想，你長得真萌，褒義句。

　“你好”

　“你好”

　……

　……

　一中大門旁邊，幾位學長學姐衣袖上別著“檢查”的紅袖章。藍白相間的校服將高一和高二、高三的學生區分得鮮明。

　圍護著學校的鐵欄杆邊，數個身著校服的高年級學生正在來回踱步，偶爾抬頭張望著什麽。

　門衛室的掉漆綠窗台上，新來的擴音喇叭正在不知疲倦地重複：

　明天起，高一新生必須佩戴學生證進入校園。

　8點，劉姓班主任準時走進2班。她走近講台，將手裡的檔案袋開口接著翻倒過來，“嘩啦”一聲，一堆印有登記照的學生證散落在講桌上。

　“學生證上的證件號就是你們的學號，學號是根據你們的中考成績排名來的。我們班共有53名同學。舉例來講，中考成績在我們班上第1的尾號就是01，最後一名的尾號是53。拿到你們的學生證，你們也可以明確一下自己的成績，現在在班裡是什麽水平，處於什麽位置。高中三年是關鍵的三年，絕對不允許你們有任何不自量力、不知進退的心態。另外，每天早上，學校大門口都會有高年級的同學檢查學生證的佩戴情況，沒有按要求在胸前佩戴學生證的同學不能進入學校。好了，接下來，我念到名字的同學上來領你的學生證。”

　……

　……

　北城一中今年錄取分數線是521，調劑線是505，江晨的中考成績是519，以調劑生的身份被一中錄取。

　江晨默默看著自己的學生證，尾號是37，意味著她的中考成績在班裡正數37，倒數16。

　她不得不承認，在今天之前，她其實一直以非調劑生自居。畢竟只差兩分，在她看來，兩分可以完全忽略不計。

　直到拿到了自己的學生證，那串尾號“37”的數字緊挨著她的一寸彩色登記照，□□裸地嘲笑著她，嘲笑著她整個初三暑假對自己中考成績的“四舍五入”。

　江晨突然想起報名那天，下雨。媽媽撐著傘首先帶她去了趟北城一中的財務處，繳納2萬元的調劑費。

　她想到班主任需要看她的調劑生收費單，才給她報名。

　……

　……

　高中第一天，現實就給她潑了冷水。

　她不是自以為的優秀。

　同樣是兩萬元的調劑費，519分跟505分沒有差別。

　正當江晨滿心懊惱著自己的成績隻處於班裡中下遊時，班主任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班委的人選，我這邊也跟各個科任老師商定好了。都上高中了，就不搞競選班委那套了。我直接宣布一下：班長——吳磊，學習委員——簡聽，數學課代表……我的語文課代表就由學習委員簡聽兼任。簡聽同學這兩天請病假，班長你幫忙暫代她的事務。”

　……

　……

　“簡聽？是外國語學校的簡聽麽？”

　“簡聽居然在我們班，太好了”

　“簡聽誰啊？”

　“你居然不知道簡聽？”

　班主任離開教室後，周圍逐漸增大的議論聲讓江晨很難忽視話題的中心人物“簡聽”。

　她至今對此人的印象只有貧乏的：名字好聽。

　不過根據班主任剛才的一番話來推斷，這人應當就是請假沒有參加軍訓的同學。

　真可伶，還沒開學的時候就病了，開學了還沒有恢復。

　“誒誒，江晨，你認識簡聽麽？”

　陳燦這活潑的性子免不了參與八卦

　“不認識”

　“我剛聽說了，她是我們班中考成績第一進來的，563分，年級第二。”

　“哦”

　江晨此刻實在懶得理會陳燦，頭也沒回，繼續盯著黑板抄課表。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方面，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天賦異稟。

　“誒，江晨你先聽我說呀，課表有什麽好抄的，一會兒拿手機拍一張不好了”

　“我今天沒帶手機”

　“他們說這個簡聽不僅成績好長得也……江晨，你去哪啊你？”

　江晨拿好紙筆挪去第一排的空位坐著，有些後悔一小時前隨著陳燦的意坐在了倒數第二排。她現在有理由懷疑，陳燦是覺得這個有利地形便於施展自己的“交際花”和“話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