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於啊,你好了嗎?”徐乾坤敲了敲洗手間的門。
於歸趕緊把手機收進了兜裡:“好……好了……”
她推門出去, 又步入了那個讓她坐立難安的世界。
KTV的燈光調得很暗, 徐乾坤點了些果盤啤酒小吃啥的招呼她:“吃點, 我們唱歌吧”
剛剛已經用過了一頓讓她食不下咽的晚餐, 別說吃不下, 就算吃得下她也不敢吃啊。
“不了,剛才吃的挺飽的, 謝謝徐主任款待”
“是嗎?我看你都沒吃幾口”徐乾坤坐到了她的身邊,於歸不著痕跡往邊裡挪著屁股。
“是不喜歡吃西餐嗎?下次帶你去吃正宗的重慶火鍋, 這個你們小年輕應該都挺愛吃的吧……”徐乾坤一邊說著打開了話筒遞給她:“來點個歌吧”
官做到徐乾坤這個位置上, 什麽美女沒見過,人造的, 天然的,上趕著往他眼前蹦躂的數不勝數,只有於歸帶著一股質樸的憨氣, 讓見多了阿諛奉承的他眼前一亮,因此也願意在她身上花點心思。
這個女孩子清新得像一朵夏日百合花, 尤其是這麽近距離地看她, 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睡過的女人裡還沒有皮膚這麽好的。
徐乾坤心頭一熱, 攬住了她的肩頭:“只要你乖乖聽話,什麽成績沒有,別說規培了,就算規培結束我也能——”
包廂的門被人推開了, 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抱臂冷冷站在門口,穿著剪裁得體的襯衣,小西裝外套隨意搭在了手上,長腿細腰,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自己的腕表。
“怎麽,徐主任請客吃飯唱K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未免有些太吝嗇了吧”
郝仁傑從她身後冒出一個頭來:“就是啊,怎麽隻請於歸一個人,大家都這麽辛苦”
“徐主任不厚道啊”陳意也進來了,扶著門把手。
劉青雲直接叫服務員又上了一打啤酒,笑嘻嘻地:“放心,今天徐主任的場子,酒水管夠!”
徐乾坤臉都要氣歪,早在陸青時進來的時候,他就把手收了回來,即使內心恨不得把這幾個人大卸八塊,面上還是一團和氣的。
“哎喲,不是叫於歸通知你們了嘛!這丫頭自己倒是來得挺早的……呵呵……隨便坐,隨便坐,一打啤酒夠嗎?服務員再來兩打,今天我請客!”
不大不小的包廂裡瞬間擠滿了人,郝仁傑一屁股擠進他們中間,陳意也貼著於歸那邊坐了。
“怎麽樣,哥們兒夠義氣吧?”趁著音樂聲大,他也在扯著嗓子說話。
於歸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謝謝你……謝謝陸老師……”
一見她那個欲說還休欲哭無淚的眼神,郝仁傑就有些受不了:“得得得,自罰三杯吧”
危機解除,於歸端起玻璃杯咣咣咣三杯就下了肚。
這還是急診科頭一次醫院外面聚會,大家都有些興奮,紛紛叫好,管它原因是啥,有免費的K不唱是傻逼。
劉青雲已經扯著領帶在放聲高歌了:“我愛你中國……”
他在大學是合唱團的,卻從沒上台表演過。
陳意聽不下去了,一把搶走他手裡的話筒:“鬼哭狼嚎什麽呢,大半晚上的別出來嚇人了,聽我的”
她清了清嗓子:“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陸青時默默拿出了耳塞。
於歸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看一眼坐在一旁巍然不動的陸青時,暗自感歎:不愧是陸老師,定力真好!
“你是怎麽把陸老師請過來的?”她扯著嗓子跟郝仁傑說話。
對方也扯著嗓子回答她:“樓下咖啡廳遇見的,她好像在和人談事情”
“誰啊?”
“不認識”
包廂的門又被人推開了,秦喧花蝴蝶一般撲進了陸青時懷裡:“哎喲~你們急診科聚會怎麽不叫我呀~”
陸青時完美避過,身旁的沙發往下陷了陷:“徐主任請的客”
秦喧的目光若有若無在徐乾坤和於歸的面上劃過,後者報以一個尷尬的笑意。
老油條秦喧就了然於心了:“這樣啊,我還有些朋友就在隔壁玩,叫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唄”
看著這擺了一桌子的瓜子花生啤酒飲料,徐乾坤趕緊站了起來:“你們玩,你們玩,我去個洗手間”
等他走後,於歸才徹底放松下來,跟著郝仁傑一起又吼又叫地,秦喧也加入了五音不全的隊伍。
一幫子平時人模人樣的醫生脫了白大褂,跳上沙發的,踩在凳子上的,坐在桌子上的,還有一個甩著臭襪子原地旋轉自嗨的,一起聲嘶力竭吼著:“又一個四季在輪回,而我一無所獲的坐在街頭,只有理想在支撐著那些麻木的血肉……”
於歸唱得眼眶發熱:“理想你今年幾歲……”
你總是誘惑著年輕的朋友,
你總是謝了又開,給我驚喜。
又讓我沉入失望的生活裡
……
大概這首歌不僅唱給流浪歌手,亦是醫務工作者的真實寫照吧。
如果不是為了心中那一點微弱的理想之光,誰願意乾這又累又髒又有生命危險的這一行呢。
只是這唱得……雖然感情很真摯,但陸青時還是木著臉推開了包廂的大門。
再待下去她可能會窒息。
徐乾坤早就不知道尿遁到哪去了,陸青時拿著錢包在前台買單,把銀行卡收回包裡的時候,余光瞥見幾個人跌跌撞撞從洗手間裡出來。
其中一個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胳膊:“抱歉……”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滿是失意的水光,看見她的時候微怔,唇角的笑意多了些苦澀。
陸青時收回視線:“沒事”
酒氣夾雜著煙草味逐漸走遠的時候,陸青時默默說了一句:“少喝一點”
對方腳步一頓,勾著朋友的肩膀走遠了。
夜深人靜,酒足飯飽,唱了半個通宵的醫生們陸續歇菜了,三三兩兩勾肩搭背走出來,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下起了小雨。
陸青時撐著一把傘,秦喧掛在她身上嘟囔著:“我還要喝……喝……”
醫生冷著臉把人塞進出租車裡報下地名:“趕緊滾”
於歸劉青雲幾個結伴回醫院宿舍睡覺,臨走之前過來跟她道別,少年喝得微醺,眼裡有細細碎碎的光。
“謝謝你……陸老師……”
這是她頭一次發自內心的跟她道謝,真的非常感激,如果不是她,今晚還不知道會出什麽事。
陸青時一手插在兜裡,眼神平靜地看著雨水在柏油路面上濺起水花:“今天這麽一鬧,估計以後就不會找你麻煩了,再有下次……”
她轉過身來看著她:“告訴我”
於歸眼眶一熱:“謝謝您”
代駕在雨水中打著車燈來了,陸青時合好傘鑽進車裡,報出地名之後就撐著胳膊昏昏欲睡。
直到前方紅綠燈亮起,微弱的光芒映照在獨自過斑馬線的行人身上。
長街寂寥無行人,雨勢漸成瓢潑之勢,雨刷來回刮著玻璃,仍是留下了蜿蜒的水線。
陸青時驟然清醒了過來:“前面那個路口停一下”
銀白色的轎跑停在自己身邊按著喇叭,顧衍之聞所未聞,依舊朝前走著。
陸青時拉開車門拿著傘下了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上車”
顧衍之的力氣很大,一下子甩開了她:“沒幾步路就到了”
陸青時替她打著傘,半邊肩膀也暴露在了雨水裡:“你瘋了?為什麽不打車?!這麽大的雨……”
“這裡不是在醫院,你也沒穿白大褂,就不要拿醫生那一套出來教訓人了”也許是喝了酒,也許是刺兒頭的事讓她心情不佳,罕見地,兩個人針鋒相對起來。
陸青時的太陽穴被氣得突突突地疼:“我是作為醫生的身份說你嗎?我明明是……”
顧衍之抬頭,額發被雨水打濕,臉色有些蒼白,眼眶卻是紅的,盯著她說完後面的話。
在她的注視下,陸青時默默挪開了視線:“不就是被拒絕,你這樣子讓我真的很失望”
顧衍之退後兩步,脫離了她的保護范圍,重新沐浴在冰冷的雨裡,隻覺得渾身的溫度都被這場大雨帶走了。
“陸青時,你真的很自負,我說什麽了嗎?我什麽都沒說,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這樣的嗎?我是因為刺兒頭的傷自責,他再也站不起來了,而我卻能——”
渾身濕透的消防教官哽咽了一下,陸青時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往回走。
“不是因為我那就太好了”她打開車門把人塞進後座:“刺兒頭的傷我盡力了,但是,我能讓你站起來就能讓他站起來”
“有的時候我們必須相信奇跡”
回到家淋了雨的人卻沒什麽事,反倒是陸青時上樓的時候臉色慘白,扶著門的手有些哆嗦,鑰匙插進鎖孔裡開了幾次都沒能把門打開。
顧衍之看著她濕透了的半邊肩膀,襯衣緊貼在身上,顯露出了姣好的曲線,接過她手裡的鑰匙。
“我來吧,你怎麽了?”
“沒事……”因為劇烈的腹痛她咬緊了下唇,額頭滲出一絲薄汗來,強撐著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顧衍之站在門外端詳她良久:“來那個了?”
“……”陸青時捧著開水杯子,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沒說話算是默認。
站在門外的人撓了撓腦袋,衣服也濕得能擰出水來:“等我一會”
顧衍之三下五除二跑回自己家裡開火,等水開的功夫草草衝了個涼,毛巾掛在頭上出來從冰箱裡取出雞蛋磕入碗裡,把盛好的醪糟倒進沸水裡,又放了幾顆枸杞。
五分鍾後跑到了陸青時家敲門,把一大碗酒糟蛋放在了她的面前。
“喝吧,喝了就不疼了”
陸青時手裡拿了兩顆芬必得:“科學研究證明……”
顧衍之的眼神立馬變得有些凶神惡煞的,她從善如流閉了嘴。
湯蠱捧在手心裡是暖烘烘的感覺,酒糟蛋甜而不膩,陸青時不知不覺多喝了兩口。
她想她無法拒絕顧衍之的溫柔,但是又不想和她發生任何友誼之外的關系,是否對她真的公平?
如果秦喧在這,恐怕要破口大罵她:佔著茅坑不拉屎。
雖然話醜但理端,陸青時想了想,放下碗,沒等她說話,對面的人先開了口。
“這幾天我想了想,可能我的熱情真的給你帶來困擾了,一方面是性格因素吧,另一方面是確實對你很好奇,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雖然矛盾卻充滿了驚奇,吸引著我不斷靠近……”
顧衍之盤腿坐在矮幾的另一邊,脖子上掛著毛巾,發梢還有水汽,眼神似乎有些苦惱,但神情已經平靜很多了。
“再加上急救現場隨時可能爆發的生死危機,會不自覺地把身邊的人當成依靠……嗯……就像你說的找個精神支柱吧……”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能確認對你究竟是哪種感情,但我是有一點喜歡你的,比喜歡朋友多一點,又比喜歡愛人少一點”
柔和的落地台燈打在她身上,替她鍍上了一層柔軟的暖黃色光芒,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急救現場是堅毅的,頑強的,冷酷的,一旦溫柔起來又是那麽好看,吸引著她不斷掉下去。
可是面對她的告白,陸青時依舊什麽都不能說,也不敢說。
“但是我想開了,不管是哪種喜歡都不一定會得到對方的回應,你也不必因此感到困擾,起碼和你相處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無論是在急救現場還是在家裡,我都因為你而得到了滿足和快樂,這就夠了”
她微微湊前來:“青時,我們以後還可以繼續當朋友的吧?”
結果往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陸青時稍稍松了一口氣,她沒有來得及深究,為什麽不想失去她這個朋友,她只是伸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了眼前的手。
“當然可以,在急救現場我們是最好的搭檔”
解開了心結的兩個人重新坦誠相待,這個晚上她們聊了很多,從顧衍之當兵時的光輝事跡到陸青時嘴邊的逸聞趣事,彼此都有自己擅長對方卻不熟悉的領域,因此聽得津津有味。
顧衍之又從家裡拿來了遊戲機,丟給她一個手柄,兩個人聯手打魂鬥羅,玩得不亦樂乎。
漢堡在她們身邊跑來跑去,不時去逗弄一下窩在陸青時懷裡的薯條,被對方拿小爪子撓得委屈巴巴,把頭拱進顧衍之懷裡求安慰。
“去去去,別打擾我玩遊戲”不耐煩的主人三兩下把狗打發走了,不多時,漢堡又重新抖擻了精神搖著尾巴往窩在沙發裡的薯條而去了。
當然,結果又是被牙尖嘴利奶凶奶凶的小貓咪一巴掌扇了回來。
陸青時忍俊不禁:“漢堡這身材和戰鬥力不成正比啊”
剛好一局結束,顧衍之把愛狗摟進懷裡揉著它的腦袋:“我們漢堡知道心疼女人了,是故意讓著薯條的,對吧”
漢堡嗷嗚一聲表示附和。
陸青時嘁了一聲表示不屑:“開始了,這把我一定要贏你”
顧衍之瘋狂按著手柄:“輸了怎麽辦?”
“罰酒三杯”
“那你就等死吧”
“誰死還不一定呢”陸青時按下攻擊鍵,她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但勝在人聰明學的快啊,隨著“Ko”一聲脆響,顧衍之的人物躺在了地上。
“願賭服輸,喝吧”
顧衍之端起桌上的啤酒罐一飲而盡:“再來!”
窗外夜色深沉,雨水衝刷著樓下的芭蕉葉,兩個孤單而脆弱的靈魂在慢慢靠攏,液晶顯示屏的光芒暗下來,遊戲沒了聲音,桌上的啤酒也空了大半,薯條窩在漢堡的懷裡睡著了,大狗狗一動都不敢動。
陸青時仰面躺在沙發上,懷裡抱了個抱枕,顧衍之坐在地毯上靠著她睡著了。
睡著之前最後的對話是關於觀察手和狙擊手的。
她說:“你知道嗎?在我們部隊,每一個狙擊手都會配一個觀察手,從進入部隊開始就在一起吃飯睡覺訓練培養默契,上了戰場以後觀察手就是狙擊手的第二隻眼睛,是一種互相依存同生共死的關系”
陸青時困得眼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喔……那不就像是我們醫生和護士嗎?誰離了誰都無法單獨執行任務……”
顧衍之往上蹭了蹭,枕著她的胳膊睡著了:“我也想和你結成這樣的親密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