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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逆旅》第104章 女友
消防車在醫院門口停下,顧衍之甩上車門跳下車, 戴上頭盔跑進了醫院裡。

 手機響起來, 陸青時睜開眼, 有些吃力地從座椅上拿了過來, 看見那個閃爍的名字時, 她松了一口氣。

 “在哪呢?”

 “更衣室……”

 話音剛落,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

 “進來”

 顧衍之把手機收進兜裡, 臉上是有些赫然的笑意:“護士說你在休息……”

 “沒關系”陸青時往起來坐了一點,唇角彎起弧度:“看見你就覺得精神了很多”

 眼前的人穿著消防製服, 很寬松的衣服卻因為她削肩窄腰撐得很有型, 下擺扎進皮帶裡,作戰靴裡束著褲腿, 身上還有雪,發梢上凝了冰霜,濕漉漉的。

 顧衍之把頭盔摘下來, 看她坐在地上走過去把人扶了起來:“怎麽不去值班室睡?”

 陸青時掙扎了一下,還是被人圈在了懷裡, 坐在了她的膝頭, 扶著她的肩膀,耳根有點紅。

 “這兒離手術室近……誒你放開我……一會有人進來怎麽辦?”

 顧衍之笑, 圈著她的手臂緊了點,又不敢抱的太死,她身上涼,醫生穿的單薄, 怕凍著她。

 “我鎖門了”

 “……”

 為了能和她單獨相處還真的是處心積慮呢。

 顧衍之解開自己的製服,拉開內側拉鏈,從兜裡取出了一小盒蛋糕,陸青時頓時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又回去拿了吧?!”

 “當然不是,回來的路上買的,雖然沒有趕在十二點之前趕回來,但還是想第一個對你說生日快樂”

 作為基層消防指戰員,她的任務其實很繁重,短暫的回來休整更換裝備只有半個小時,因為回來的太早,大部分蛋糕店都沒有開門,她就沿著馬路上挨個去找開門的店鋪,最後終於求一個好心的老板現場給她做了一個小蛋糕,她揣上就趕緊往醫院跑。

 蛋糕盒子被擠得有些變形,透明的塑料殼沾上了奶油,陸青時打開來,隻覺得滿心都是柔軟,就和這內餡一樣,輕輕一捏都能冒出水來。

 她說不出別的話,只是微紅了眼眶:“謝謝”

 “等下”顧衍之從兜裡翻出了蠟燭,輕輕插在了正中央。

 啪嗒——

 打火機微弱的火苗亮起來,顧衍之替她舉著蛋糕,眼神溫柔。

 “許個願吧,青時”

 有多少年沒有在生日的時候做過這麽幼稚的事了,她一直以為許願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要不然為什麽她曾許了那麽多願,一個也沒有實現。

 可是看著她誠摯的眼神,發梢上都是冰渣,凍得通紅的手,匆匆忙忙從現場趕回來就為了給她送一塊蛋糕。

 陸青時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醫生合上眼,在心底默念:願她平安喜樂。

 “許了什麽願?”

 “告訴你就不靈了”

 冬天的清晨裡,飛鳥震落樹梢上的積雪,醫生和消防教官頭抵頭食用完一整塊蛋糕,這是24小時以來她們吃的第一口食物。

 很難想象的,事故發生地是那麽慘烈、喧囂、吵鬧,仿佛人間地獄。

 在她的身邊卻又是平和、安靜、柔軟的,顧衍之貪戀這樣的溫柔,但必須回到那個世界裡去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我得走了”

 短暫的相聚不過數分鍾,陸青時收拾好蛋糕盒子,連叉子都留了下來。

 “好”

 顧衍之把人放下來,戴好頭盔準備離去,因為手指凍得有些僵了的緣故,搭扣怎麽也系不上。

 陸青時替她整理好,她的身高在女性中不算矮,可是顧衍之仍比她高半個頭,下頜線收緊,臉頰的弧度不算柔和,是獨屬於軍人的硬朗。

 陸青時做好一切,還順帶替她整了整領口的皺褶,看著自己的小女友,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

 “一切小心”

 顧衍之攬過她,拍拍她的後背,轉身大踏步離去。

 “你也是,等我回來”

 直到邁出醫院大門,顧衍之摩挲著兜裡那個有些堅硬的東西上了車。

 她的食指微微套進去,勾起來,吩咐隊友開車。

 算了,時間緊迫,兵荒馬亂的,還是下次再給她吧。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後來發生的一切是如此措手不及,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送出去的機會了。

 徹夜不休地幹了一個通宵,鐵打的人也堅持不住了,尤其是這種冰天雪地的環境,於歸捧著手上的凍瘡,鮮血直流,她草草塗了藥,再拎著急救包站起來的時候一陣天旋地轉。

 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她,她倉促回頭,眸中頓時湧出驚喜:“秦喧?!你怎麽在這裡?!”

 面前的人穿著羽絨服,外套了一件白大褂,上面是陌生的醫院標志,不過兩個人的製服上都有紅十字,這微弱的聯結還是讓少年心潮湧動。

 她知道她從未放棄過醫生這個職業。

 秦喧笑了笑,還是一如既往不羈的語調:“倒了八輩子霉被衛計委抽調來的唄,得了,各大醫院的後續醫療救援隊已經到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她還是有點不可置信地邊走邊回頭看她,秦喧照顧好手頭的一位傷員,摘下聽診器走過來彈了彈她的腦門。

 “別看了,姐姐知道我長的好看,你也不用一直盯著我看吧”

 於歸吃痛,捂住了腦門:“你不說話不動的時候比較好看”

 他們一附院的醫療救援隊已經集合完畢了,十五人的隊伍還少了一個人,於歸想起徐乾坤又微微紅了眼眶,她拎起除雪鏟又出了帳篷。

 秦喧在身後喊:“你幹嘛去?!”

 於歸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漫天風雪裡:“送徐主任回家!”

 向南柯摘下風帽,上海市同樣飄起了小雪,她拎著一個碩大無比的背包看著面前區派出所斑駁的牌子隱在門後幾乎看不見,微微愣了愣神,抬腳走進去。

 “你好,我來報道”沒有暖氣的室內寒氣逼人,幾個穿著厚大衣的警察三三兩兩坐在一起烤火。

 向南柯剛把檔案遞過去,有人從走廊盡頭走了出來,是一名虎背熊腰的男性警官,

 “老人,有新人來報道”

 男人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冬大衣,看她一眼,見怪不怪的樣子:“喔,新人啊,檔案放那就行了,來的正好,正愁鏟雪沒人手呢”

 看來不管是哪裡的公安系統都是把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向南柯也見怪不怪了,把背包一起放在了前台上。

 “好”

 所謂片兒警就是管社區裡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夫妻吵架啦,誰家的狗走丟啦,今天買菜你多收了我五毛也要報個警之類的,以及收拾一些偷雞摸狗的雜碎,天氣不好的時候幫交警疏通個道路指揮個交通。

 在十字路口鏟了一早上雪之後,向南柯終於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她捏了一塊冷麵包,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坐在台階上看著人潮熙攘,車輛的鳴笛聲此起彼伏,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個人來。

 被掛念著的人打了一個噴嚏,秦喧揉了揉鼻子,咒罵:“這鬼天氣,冷死老娘了”

 話是這麽說,戴上手套診治病人的時候,語氣還是放溫和了一些。

 “叫什麽名字,哪裡不舒服?”

 趙惠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想也未想,抬手就是一巴掌。

 秦喧也愣了,聽診器都被扇到了一邊,口罩脫落下來,她捂著被打紅的臉退到了一邊,真他媽的冤家路窄。

 “賤人!狐狸精!婊/子!”又是一通夾槍帶棒,秦喧翻了個白眼,也不看看自己都成什麽樣子了,還有精力罵人。

 趙惠也是從車底下被抬出來的人之一,一條腿鮮血直流,頭上戴著一頂灰撲撲的絨線帽子,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還有血跡,哪有從前的光鮮亮麗。

 秦喧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裡:“這裡有一個病人,我看不了,你們誰來一下”

 她的同事循聲往過來走,秦喧轉身去往了下一位傷員。

 趙惠拖著一條殘腿跪在地上亦步亦趨:“你別走!別走!都是因為你……因為你老包才……”

 秦喧懶得理她,即將掀簾出去的時候她卻突然噤聲了,隨即一陣兵荒馬亂。

 “快!快開放靜脈通路!”

 “血壓持續下降!”

 “多巴胺,多巴胺5mg!”

 秦喧掀簾子的手就這麽停在了半空,半晌,還是咬了咬牙,跑了回去。

 “什麽情況?!”

 “突然血壓下降,意識水平降低!”

 秦喧看了一眼監護儀上的數據,想要解開趙惠的衣服,氣息奄奄的人扒住了她手:“滾……你滾……死都不要你救……”

 秦喧氣得大罵:“你以為我想救你嗎?!媽的你死了我錢就不用還了一了百了!可是現在你不能死在這裡,要死也給我死遠一些!”

 她話音剛落,趙惠兩眼一翻,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濺在了她的白大褂上,再也沒有了說話的力氣,躺在地上胸腔劇烈起伏著。

 秦喧順利解開她的衣服,聽診器壓上去,微微皺了皺眉頭,戴著手套的手指一寸寸摸上胸口,移到腋下的時候她眸中震驚一閃而過。

 “你……”

 “掛紅色標簽,這個病人立馬送走”秦喧吩咐完,余光瞥見她帽子下頭皮上的一抹青茬,微微愣了愣神。

 有同行的小醫生悄悄問她:“秦姐,什麽病啊?”

 “乳腺癌”

 小醫生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得不佩服她的觀察力和診斷能力,秦喧想了想還是走過去。

 “送仁濟醫科大一附院,找一個叫陸青時的醫生,就說是我說的,這個病人拜托她做一下手術”

 趙惠躺在擔架上,戴著氧氣面罩,臉色慘白:“滾……賤人……”

 秦喧突然提高了聲音吼起來:“你他媽的給老娘閉嘴!”

 一車人都驚了一下,趙惠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噎到了,秦喧跳上車,趴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趙惠眼眶微微濕潤了起來,她看著這個熟悉卻陌生的女人,一時有些搞不清她究竟在想什麽,她害她丟了工作,明明是該恨她的,嘴上說著要她去死,卻也救了她,找人幫她做手術。

 她頭一次覺得,可能包豐年喜歡她是有原因的。

 “老包進去了你也沒和他離婚,你等得了他那麽久,我等不了,所以我退出,你要活下來,不然等他出來了白發蒼蒼,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陸大夫是非常優秀的醫生,要加油”

 她說完這句話後就下了車,車門落鎖,留她獨自一人躺在擔架上咀嚼著她話中的意味深長。

 救護車穿梭在冰天雪地裡,趙惠躺在擔架上淚流滿面,意識開始模糊不清。

 回程的救護車上,於歸掏出了手機,這才看見了方知有發給她的消息,是昨天下午的,還給她打了兩個電話,她一個也沒接著,少年人咬了咬嘴唇。

 “師兄,前面那個路口放我下來吧,我回家一趟拿點東西”

 劉青雲看了看腕表:“好”

 其實他們完成任務歸來的話是可以休一天假的,但這會兒醫院裡估計也是兵荒馬亂,徐主任又……

 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卻也沒多說什麽,吩咐司機踩下刹車。

 於歸背著包跳下車:“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會讓師兄難做”

 “沒事,再說是醫院,總比咱們在外邊強,你去吧”

 “謝謝師兄”於歸揮了揮手,跑進狹窄的小巷裡。

 其實那天跟她發完火之後,於歸也有些後悔,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她道歉,因此也就擱置了下來,任務走的急,也沒來得及跟她交代一聲,消失了一天一夜,她也應該是心急如焚的。

 於歸氣喘籲籲跑上了樓,敲響了自家的門:“知有,我回來了”

 沒有動靜,她又推了兩下,被反鎖了,於歸掏出鑰匙開門,心裡有點兒狐疑。

 這大白天的,幹嘛呢?

 推門進去,屋裡拉著窗簾,她打開燈,一室冷清,吃過的碗筷還堆在水槽裡,垃圾桶裡塞滿了垃圾,散發出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於歸放下包,把垃圾袋提了起來:“知有?”

 沒人應答,洗手間裡也沒人,於歸有些失落地斂下了眸子,剛想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的時候,看見她的電腦屏幕還亮著,心裡微微一動,走了過去,滑動著鼠標。

 如果時間能倒流的話,她寧願自己沒有看過那些對話。

 於歸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砸在了鍵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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