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段的急救知識教學,溫楊都是在憤憤不平中度過的。
她總覺得,自己剛才腹部遭受的重壓,團成了一口氣,憋在了自己的嗓子眼,上下不能。
認定是對方報復的溫警官,現在終於願意全神貫注地認真聽講了。
全新的全神貫注,單指其願意直視簡沐姿了。
“好了,基礎的應急救護方法就講到這裡。”
雖說簡沐姿已經示意可以下課了,但還是有不少不死心的蠢蠢欲動者留在了會議室裡。
脫下警察製服,這群身著便服的年輕小夥子就恢復到了擁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一個個圍繞在簡沐姿身邊,問東問西。
或許是警察身份帶來的理性尚存於腦海中,提出的多數問題都是圍繞著方才的急救知識,並沒有人提出涉及簡沐姿隱私的問題。
溫楊也沒有離開,她同樣等在了會議室裡。
雙手插著腰,大有要找人“算帳”的架勢。
“老大?你怎麽還沒走啊?”
張路之顯然有些意外。
溫楊在他眼裡,可是一個極為節約私人時間、生活兩點一線的老幹部。
這會兒急救課都下了,也沒見溫楊飛奔回家,稀了奇了。
溫楊瞟了張路之一眼,眼神裡帶了些原本想投給某人的怒氣。
“你能在這兒,我為什麽不能?”
說得……
挺有道理的。
張路之吃了癟,也不知道溫老大那顯而易見的憤怒從何而來。
直到對方又專心致志地盯起了講桌後的人……
張路之將簡沐姿和溫楊看了好幾個來回,終於確定,溫老大是在氣簡醫生?
這兩人難道認識?
不像啊……
在這一點上,張路之的認知倒也不算錯。
那兩人,確實不像是之前認識的。
若是認識,又怎會在再次相遇的時候假裝陌生人呢?
……
“簡沐姿,你剛剛是報復麽?”
溫楊身為警察的好耐心,也體現在了等待會議室裡的人群散去上。
直到身邊的張路之都等不了離開了會議室,溫楊才出了聲,而且絲毫不含糊。
講桌後的人顯然並不認同溫楊的指控,“你我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報復你?”
簡沐姿睨了溫楊一眼,眼裡並無多余的情緒。
手上,整理資料的動作也未停止,如此淡然的樣子仿佛溫楊真的在說笑一般。
溫警官吃了癟,老半天吭不出下一句話,只能恨恨地看著幾米外的簡沐姿。
可惜她沒有證據。
要是剛才自己的眼前有一台高速移動照相機就好了!
一定能將這人剛才的嘲諷我的笑容給拍下來。
“你是打算留在這裡鎖門?”
簡沐姿揚了揚手裡的會議室鑰匙,
“我可是記得,你們周局長把鑰匙交給了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溫警官此刻隻想去射擊場裡瘋狂練靶。
氣急敗壞的溫警官慢騰騰地挪去了牆邊、自己方才坐過的位置,撿好自己的筆記本和筆,又慢騰騰地移動到門邊。
人還氣鼓鼓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給自己裝了兩隻魚鰓。
“伸手。”
溫楊下意識伸了手,接了簡沐姿遞到手裡的鑰匙。
然後因為這個下意識的舉動,又自己把自己給驚著了。
在看清楚了手裡的東西是鑰匙以後,她一臉困惑地看向已經走出了好幾米的簡沐姿。
“溫警官平時出警也這麽’迅速’麽?”
“我還有事,麻煩你鎖門還有還鑰匙。”
“簡!沐!姿!”
溫楊氣得踹了一腳會議室的門,防盜門發出了沉悶一響。
“你!這!個!騙!子!”
不認識我怎麽知道我姓溫???
停在拐角後面的人自然是聽到了溫警官的“咆哮”。
似乎是久違了,有一些淺淺的笑意爬上了簡沐姿的唇角。
簡沐姿離開了警局,在警局對面的便利商店裡買了一瓶礦泉水。
上了兩個小時的教學課,確實有點兒口渴。
她眯著眼睛瞥了眼身後的警局。
請人來上課居然沒有給老師準備水?
emmm……大概這個警局的警察都像那個人一樣傻氣吧。
“您好,3.5元。現金還是?”
“現金。”
回國了四個月,簡沐姿暫時還沒有習慣使用手機支付。
她從單肩包裡取出了錢包,抽了一張10元紙幣遞給收銀員。
長款錢包的透明夾層裡,原本應該放著證件的地方而今夾著一張小紙條。
當年純白的紙張,如今已有些泛黃。
好在,那一串號碼數字仍然清晰。
……
清晨5點多,天剛剛亮。
急救中心值班室的電話突響。
急救車駕駛員劉易當即從沙發上起身去接電話。
“劉易,出車了!”
劉易立即叫醒了桌子上趴著小憩的陳飛,而簡沐姿早已走出了值班室。
兩人趕緊跟上。
“病情?”
“暈倒。昏迷。”
簡沐姿皺了眉,沉聲囑咐劉易,
“快點兒。”
38歲的急救車駕駛員,駕齡卻有整整20年。
沒成年之前,還在農村老家的劉易就會偷偷在田裡幫忙家裡開拖拉機拉糧食。
滿了18,他就去了縣城,找到城裡唯一的駕校報名了駕照考試。
他不想像自己的父母那樣,一輩子只能守著幾畝田地當一輩子的農民。
年輕的心,隻想出去闖蕩。
雖然沒念完高中,但是劉易深知這年頭沒有點兒手藝是寸步難行的。
想要出去闖,首先就得學出一門手藝來養活自己。
考駕照的同時,他在縣城最大的一家修車行拜師學藝。
拿到駕照的同時,也成為了一名正式的汽修學徒。
沒來急救中心的前十年,劉易跑了幾年的長途貨運。
報酬是豐厚,可人也辛苦。
成了家的男人,自然不能十天半月不著家。
左思右想的時候,就瞅到了急救中心門口張貼著的招聘急救車駕駛員的廣告。
劉易有了孩子,考慮得自然多了。
從老家農村出來以後見多識廣了不少,自是知道急救的工作是救人命的。
救命的工作?
那至少,孩子以後也能拍著胸脯以他的父親為傲。
二話不說,劉易就進了急救中心、報了名。
這麽一件完全不輕松的工作,他一乾就是10年。
……
清晨5點的街道,少有擁堵。
劉易駕駛著急救車一路疾馳,3分鍾趕到了事發現場。
老舊的居民樓下,一名中年男子見到120急救車立刻迎了上來。
“醫生,快點兒快點兒,人都要沒氣了。”
焦急的聲音使得簡沐姿心裡一緊,未等車停穩,她就背起診箱,拎起插管箱,開了車門就往下跳。
“陳飛,拿著東西立刻跟上。”
也是跟著急救醫生見過不少場面,陳飛一聽簡沐姿這麽吩咐,當即背起了腳旁的除顫器和心電圖機。
緊接著,停好車的劉易也跟著兩人飛奔進了單元樓。
一行人腳步不停、連跑了三樓,一直到一個半敞著的防盜門門口。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正仰躺在客廳地板上。
一旁,則站著他的妻女。
兩三歲模樣的小姑娘,顯然還不能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只是半蹲在父親的旁邊,滿眼的迷茫。
簡沐姿快步上前,蹲下檢查。
患者意識已經完全喪失,唇色呈現青紫色。
她快速取下聽診器貼至患者的胸前。
呼吸,脈搏,心音都沒有了。
其實,早在她接觸患者身體的那一刻已經感覺到了,是冰冷的身體。
簡沐姿給患者翻了身。
果然,身體低位已經出現了暗紅色的屍斑。
她不死心似的動了動病患的手臂,兩隻都已經不能正常屈伸。
屍冷,屍斑,還有屍僵……
意味著,人已經不必搶救了。
簡沐姿按住了一旁準備連心電圖機的陳飛,搖了搖頭。
“患者已經死亡,死亡時間至少一到兩個小時了。”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年輕婦人就嚎啕大哭起來。
年幼的小姑娘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看著媽媽哭了,有些嚇到了。
小姑娘被媽媽緊緊地摟在懷裡,隨即跟著媽媽一起哭了。
她還是不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麽。
每每這種時刻,陳飛總是急救隊裡留下來安慰家屬的人。
簡沐姿和劉易等在了急救車裡,也等來了陳飛打聽來的消息。
脾氣急躁的年輕男人,平日又愛抽煙又愛喝酒,睡覺時鼾聲如雷,父母均有高血壓和冠心病。
“應該是心源性猝死。”
簡沐姿隻說了這麽一句。
她忽然想到了剛才的那個乾淨溫馨的屋子,她望著車窗外肆意的陽光。
太陽,又出來了。
……
回急救中心的途中,劉易將急救車停在了一家早餐店附近。
急救隊當班時間的不成文原則,有時間吃飯的時候一定要趕緊吃飯,不僅要吃,還要吃飽。
因為急救任務總是突然而至,你無法預測你的下一餐在什麽時候。
溫楊和李延清巡邏至西大街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急救車。
本以為路邊出了什麽事,想開過去幫忙,結果下了車瞧了一圈,路兩旁根本就沒有需要幫忙的狀況。
溫楊不死心,跟李師傅打了聲招呼就去尋急救隊去了。
天曉得,她剛才認出了那台急救車的車牌號碼。
可不就是簡某人的急救車麽?
不多時,溫楊就在旁邊的早餐店裡找到了穿著急救製服的三人。
隔著早餐店的玻璃窗,似乎裡面的那三人吃飯的興致都不太高。
溫楊皺了皺眉。
簡沐姿也就算了,那兩個大男人在搞什麽啊?
溫楊走進了一旁的便利店,找到了雞胸肉的三明治,又總算在收銀台附近的貨架上找到了無糖還可以微波加熱的牛奶。
她繞進了早餐店,搬了把凳子放在簡沐姿旁邊。
她上手將簡沐姿跟前的皮蛋瘦肉粥還有肉包子扒到自己跟前,又從對方手裡拿下了久久未動一次的筷子。
“哇哦,熱騰騰的粥,還有包子和小菜。”
溫楊貼近了碗裡的粥,聞上一聞,
“好香~”
她將手裡拿著的兩樣東西往簡沐姿面前一擱,“你吃這個。”
吃著粥的溫警官看了眼簡沐姿,而後開了一個話題。
“這粥誰買的?味道不錯。”
“我。”
陳飛揚慢騰騰地舉起了手,
“溫老大你喜歡?”
溫楊聞言挑了挑眉,心想,誰允許你叫我“溫老大”的?
只不過沒有說出口。
她看著眼前霜打的茄子般的大男孩心裡有些不忍。
“你們一會兒不當班?”
“當啊。”
“那還囉嗦什麽?趕緊吃啊!不吃,一會兒怎麽救人?等著人家來救你們麽?”
陳飛和劉易一聽這話,忙撿起杓子就往嘴裡懟粥。
一大口粥,一大口肉包子,兩個腮幫子瞬間鼓滿了。
溫楊看著很是嫌棄,從製服口袋裡取出一包紙巾扔了過去。
“夠了啊你倆,一會兒噎著了,我可不負責給你倆海姆立克。”
“看來溫警官上課有認真聽講。”
溫楊當即瞥了眼出聲的簡沐姿。
嘿,我這暴脾氣。
可見到人家喝了她買的溫牛奶、吃了三明治,溫警官又熄了火。
看在你吃了的份上,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