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茹向賀衍之匯報了公司近期的情況， 注意觀察老板的神情。

　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唇邊一直帶著淡淡笑意， 筆尖快速在紙頁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直到翻到某一頁，他停了下來。

　“愷鋒這個收購是什麽時候的事。”賀衍之微微擰眉，“我沒有印象了。”

　王茹小心地說：“愷鋒董事長馮克任先生希望我們幫他們完成改製上市， 之前娛樂相關產業是您的舅舅在負責， 他們早前就達成了一致，只是現在馮先生進了緊急加護病房， 據說……”

　她猶豫片刻， 似乎在斟酌用詞：“馮董事長現在清醒的時間不長，很可能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了。”

　賀衍之有些意外， 掃了她一眼， 又重新低下頭去凝視那份厚厚的策劃案。

　起始日期是2017年，他們已經籌謀了兩年多，而外界沒有一絲聲音。

　“現在才拿給我看， 舅舅他反悔了？”賀衍之隨手翻了翻。

　“這個……賀祺先生的意思， 馮先生失去意識後， 愷鋒會陷入權利內鬥， 馮侖女士和馮凱先生分別控制著G公司和S公司， 勢均力敵， 為了爭權很難說會發生什麽，說不好會給一向穩定的公司業績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因此， 現在不是一個好的上市時機。而且不論愷鋒之後的業績走勢怎麽樣， 只要控制權不在馮先生手裡， 他的兩名繼承人無論誰最後得到總公司控制權，都不一定會信任我們。”

　賀衍之抬起頭，想了想，笑了聲：“如果想要做成，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只在於，為什麽要做？”

　“愷鋒在偶像業幾乎是壟斷，只是G和S兩個派系一直內耗。”王茹小心地說，“如果幫助愷鋒上市，我們需要注資17億，能拿到49%的股權。評估超過十輪，這筆投資長期看來穩賺，只是馮先生突然的病情讓祺總猶豫了……”

　賀衍之沉吟片刻：“如果原定五月份IPO，差不多已經走到最後幾步了。”

　“是的。”王茹道，“祺總臨時有事離開周城，讓我轉告您：他完全聽您的意思。馮先生昏睡前已經把相關文件都簽署好，如果您同意，只需要一個簽名，程序就會按原定繼續走下去，在馮先生離世前，不會有任何麻煩。”

　賀衍之鋼筆筆尖停在那一頁簽名的空白處，頓了頓，冷不丁問：“馮侖和馮凱，誰是小川實際上的老板？”

　王茹內心默想就知道你要問，面上仍是一片平靜：“是馮侖女士。柏先生出道就是馮侖女士的G公司發掘，馮凱一直想要他過去，但柏先生不肯。”

　賀衍之若有所思，筆尖懸在空中，半晌落下，塵埃落定。

　王茹稍稍松了口氣。

　“飛機落地我就轉告祺總。”

　馮克任獨自擁有萬象愷鋒集團70.1%的股權，馮侖9%，馮凱13%，其余董事共計7.9%。

　賀衍之點點頭，淡淡道：“等舅舅回來，還是由他處理。”

　王茹默默心想，那可不得他處理。

　您去歐洲拍戲，四五月往裡才能回來哪。

　賀衍之站起來拿上外套，王茹上前送他下樓。進了電梯。她看了看手中日程，猶豫道：“您拍攝《雷瓦街區》期間，還需要把柏先生的工作日程發給您麽？”

　賀衍之奇怪看她一眼：“當然要。”他想不出這兩者之間能有什麽矛盾。

　矛盾是沒有的，王茹想。但是您忙起來估計也沒有時間看吧……而且這都異地異地了啊，行程跟再緊您又不能天天送他上下班。

　不過腹誹歸腹誹，作為一個稱職敬業的好助理，王茹還是臉上一派平靜，恭敬地送老板上了車。

　-周城，早晨06:30

　昏暗的屋子裡，暖氣早停了，床邊的黃色小鬧鍾一點一點地走字，秒針哢跳到12，“噔——”

　鬧鍾發出響亮刺耳的鳴叫，同時震得整個床頭櫃都開始晃啊晃，別提多帶勁了。

　伴隨著鬧鍾的嗡鳴聲，床上被子裡凸起的那一塊開始慢慢有了動靜，先是縮在裡面挪了挪，半晌，一隻瘦而白的手從被子裡探了出來，摸索摸索——啪！地把鬧鍾按掉了。

　屋子裡驟然又回復到了一片平靜。

　那隻伸出來的胳膊冷得起了一從雞皮疙瘩，忙收回手回去暖著。

　柏栩川毫無意識地縮回一團，翻過去趴著繼續睡。

　-米蘭，凌晨00:30

　賀衍之拍攝期間始終不苟言笑，人人都知道他要求嚴格，因此無論平常關系如何，誰也不敢在片場分心。

　《雷瓦街區》的初期拍攝並不理想，直到今天已經是第六個拍攝日，眾人才從導演的嘴裡聽到了一句肯定的話。

　“就是這樣。”

　如此吝嗇的、甚至不能算作誇獎的肯定已經足以讓片場眾人松一口氣，擔綱男主的德蒙聽到這句，眼淚都快下來了——他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每一天都擔心自己被導演飛掉！

　眼下看來，賀的心情似乎不錯。反正今天拍攝已經結束，副導演便大著膽子拍了拍賀衍之的背：“賀，睡前去喝一杯嗎？”

　賀衍之掃了眼樂呵呵的副導演先生，又望了望旁邊一臉殷切的幾位主演，心想偶爾喝一杯有利於增進劇組感情，便沒有拒絕。

　“走吧，我請。”

　年輕人們臉立刻亮了起來。

　真的有機會能跟導演一起喝酒嗎？前些天的相處，已經讓這些年輕的演員們對導演有些敬畏起來。

　不過，下戲之後，他似乎真的變得平易近人得多。

　酒店的酒吧吧台前，這群人依次坐下，賀衍之沒有坐中間，而是拿了杯酒坐到角落去。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掃了眼郵件，頓了頓，把手上的酒杯放回桌上，點開那封王特助發來的——柏栩川行程新一周匯總。

　其余人調笑著，輕松愉快地碰著杯，而盡管賀衍之看起來並無意加入他們其中，多數人注意力仍然系在角落裡這個男人身上。

　賀的氣質非常矛盾而特別，用V雜國際主編、時尚教主萊達·索菲的話來說，那就是超越種族。他身上有混合著東西方的氣質，但卻沒有任何混血兒的特征，這一點奇妙而又獨特。的確，他有吸引整個世界目光的資本。

　眼下這麽一個人，卻和酒吧裡所有工作結束後來放松喝一杯的人一樣，姿勢平常陷在卡座的沙發裡，隻點一杯低度數的純酒，對著手機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一直仰慕賀衍之的尼西有些坐不住，他端著酒杯過去，大著膽子碰了碰賀衍之的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

　賀衍之循聲抬頭，那眼神略微困惑，似乎不知道對方為什麽要來打擾他。

　“呃——”尼西被他一掃，聲音變得有點慌張，“導——導演，關於下午那一幕戲——”

　話出口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明明只是想喝一杯，大著膽子聊聊天，看能不能多了解一點生活中的賀衍之，結果卻一不小心說成了工作。

　……大概是賀導剛剛的眼神太過程式化，以至於他腦子裡除了工作居然啥也想不到。

　“關於這個明天再說。”賀衍之目光已經恢復平常，“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我們都需要放松一下，這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你認為呢？”

　尼西一時語塞。

　他認為？他腦子裡現在啥也想不到，滿腦子就是啊啊啊啊啊啊這個聲音可真***的好聽呃！

　他怎麽沒拿手機錄下來呢？

　尼西壯著膽子，決定為聲音走鋼索，繼續試探一下導演的底線。

　“那麽賀，你又為什麽不和大家聊天，一直盯著手機呢？”

　賀衍之扯扯嘴角，動動嘴唇說了一句什麽。

　他聲音壓得非常低。

　尼西看著他唇形隻以為自己聽力出了問題。

　他努力讀取賀衍之的唇語，慢慢拚湊出這樣一個句子：

　“我在看……愛人的……消息。”

　哦，原來是在看愛人的消息，不是在工作啊。

　看愛人的消息，那當然比工作重要。

　愛人的消息，愛人，等等……愛人？

　尼西猛抬頭，目光呆滯，滿臉不可思議。

　導演這這是，承、承認戀愛了？

　對面德蒙莫名其妙對過來視線，唇語道：“你打擾導演幹嘛呢？”

　尼西內心瘋狂尖叫“啊啊啊啊啊我都知道了些什麽全球首發獨家八卦啊啊啊啊”——！

　他恨不得立刻與人分享，一對上看過來的德蒙，就很想說“我們沒猜錯導演他真的在戀愛啊啊啊！”

　然後他聽見賀衍之“咳嗯”重重咳了一聲。

　尼西立刻用拳頭堵住嘴，默默把勁爆消息咽回去。

　德蒙一臉：？？？

　尼西高深莫測抬手將酒一飲而盡。

　呵，你們不懂。

　他現在已經站在了劇組八卦的最高點。

　不過，賀的愛人……又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尼西余光掃過，心下暗暗吃驚。

　導演拍戲時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眼神，柔和而平靜。

　賀衍之看著那個行程表，又算了算時差，點開微信給小朋友發了條早安語音，可是卻久久沒有回答。

　嗯？

　賀衍之想了想，周城應當已經七點半了。

　理論上，此時柏栩川應該在吃早飯了，吃早飯的時候他通常會順便跟他聊語音或者視頻。而且這家夥是手機長在手上的人，如果這麽久沒有回音的話……

　就說明。

　他。還沒起床。

　腦海中浮現出青年縮在被子裡賴床的畫面，賀衍之勾了勾唇，打了個電話過去。

　“Si——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

　……

　#@#%￥&……#……#%@￥！！

　五秒後，雞窩頭美青年惶恐臉鑽被窩而出，一把抓過手機，軟糯糯音：“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