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製第一天, 五個人就被坑上了綠皮車, 在硬座車廂裡晃晃悠悠大眼瞪小眼。
一小時前。
展茗看著工作人員遞過來的紅色小紙片——火車票傻了眼:“綠皮車?”
“我們第一期的主題是低碳旅行,綠色環保。”編導愉快地說,“坐火車是很環保的旅行方式, 我們相信, 你們一定會在旅途中創造難忘的回憶。”
難忘……那當然難忘了。
前幾季不是去海灘就是去國外著名文藝青年打卡景點, 怎麽換到他們這就有種類似於重走長征路的憶苦思甜感?
陳午幽幽說出了眾人心中的感歎:“節目組其實是真沒錢了吧。”
其實確實, 體驗類的真人秀無非兩種,要麽讓嘉賓打扮得美美的看美景吃美食, 帶觀眾享受自己難以感同身受的人生,要麽把嘉賓送到艱苦環境中看他們怎麽自力更生、解決困難同時製造笑點——
過去, 《全力旅途中》走的是前一種路線, 而這一次很顯然……他們換套路了。
其原因多半是沒錢了。
成本降低,逼迫導演組不得不另辟蹊徑,從製作費用上省錢。
而造成製作經費緊張的原因, 當然是錢都花在幾位常駐身上了!
眾人不由把幽幽的目光投向了柏栩川。
仿佛這次他們注定吃糠咽菜, 一定和此人有著脫不開的乾系。
柏栩川很無辜地回視回去。
幾人當中, 鄭曦看起來最淡定, 而陳午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一隻蚊子。展茗嘛, 雖然不怎麽開心,但是他比較識大體, 吐槽完之後便不再異議。
奉霄騏這位大少則是對火車沒有任何概念, 他一臉茫然地捏著車票, 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一無所知。
第一期主要是讓幾位常駐彼此熟悉, 因此這一期並沒有請嘉賓,就他們五個人,憋屈地擠在綠皮車擁擠的車廂裡,膝蓋挨著膝蓋,臉對著臉。
奉霄騏從進火車站開始臉色就沒好過。
大少爺從來沒有坐過火車,更不要說綠皮車了,柏栩川覺得他眼神裡簡直帶著驚恐。
這時,工作人員遞給他們一大袋零食。
柏栩川觀察了一下,那些東西看起來多其實就兩種,一種是泡椒鳳爪,一種是薯片。
他本來想選泡椒鳳爪,但余光瞥了眼,鄭曦拿起了一袋泡椒鳳爪,而且已經拆開了袋子。
柏栩川腦海裡那根警覺的弦立馬繃緊了。
這該不會就是分組依據吧?
很有可能啊。
不然為什麽偏偏只有兩種呢?
柏栩川的手於是偏向了薯片。
然而他又看到,奉霄騏也拿起了薯片。
柏栩川:……
算了。
和鄭曦比起來,還是奉霄騏吧。
這麽心一橫,他這一路所有選擇都避開鄭曦,盡量和展茗陳午選一樣的。哪知道節目組並不按他想的方式出牌,那些選擇好像真的只是普通的選擇,直到到站都沒有提分組的事。
等又累又倦地到達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五人才明白過來此次“低碳旅行”的真諦。
他們車票上的到達站是一個挺有名的風景城市,可是並沒能在城市的某個五星級酒店歇腳,而是立刻就上了一輛汽車,馬不停蹄地趕往深山中。
是的。
深山。
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行駛十分顛簸,最容易暈車。柏栩川還好,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不適,奉霄騏作為他們中間最年輕的一個,理應身體最健旺的,但他從來沒受過這種罪的,怎麽能忍,過了一會就開始臉色發白。
大少爺起先一直忍著,也不要暈車藥和水,等車開到一個下坡的路段時,他終於忍不住了,摳著喉嚨就開始乾嘔。
柏栩川在旁邊一看就知道不好,他要吐了。
他趕緊伸手抓了座椅後邊塞的紅色塑料袋撐開遞過去。
這時候,司機一個刹車,奉霄騏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猛一下吐了出來。
“嘔……”
他這一吐,所有人面色都變了。
展茗心想,大少爺被折騰成這樣,這節目回頭還能播嗎。
陳午心想,這車果然不是人坐的。
鄭曦心想,奉大少看起來體壯如牛,體質竟然比我還差。
柏栩川心想……
柏栩川什麽都想不了,他看著自己被濺上嘔吐物的袖口,整個人都不好了。
……
從副駕駛回過頭看的展茗發現了,趕緊遞紙巾和水:“少爺漱漱口,栩川你袖子弄到了,也擦一下。”
一片亂七八糟之中,倒是沒人去吐槽他脫口而出的“少爺”這稱謂了。
柏栩川手還僵硬地保持著提溜著塑料袋的姿勢,而奉霄騏被人伺候慣了,也絲毫沒有要自己接過自己的爛攤子的念頭,他喘著氣,一邊覺得窩火,一邊覺得丟臉至極,伸手接過前面的水和紙巾。
柏栩川看他是沒有再吐的意思了,又看他那等人伺候的架勢,得,不跟生病的人一般計較。
他默默給外面又套上一層塑料袋,然後丟進垃圾桶。
柏栩川正給自己擦著袖子,後面有人敲了敲他的背,遞過來一包濕巾。
是陳午。
是了,他有點潔癖,會隨身帶濕巾很合理。
柏栩川道過了謝,開始惡狠狠擦起手和袖口來。
奉霄騏吐完好受了許多,過了一分鍾也緩過勁來,想到剛才發生的事,莫名別扭,側過臉,看看柏栩川:“@#¥##¥。”
柏栩川抬頭:“?你說什麽?”
奉霄騏說那話時不情不願的,因此聲音小得可憐,柏栩川沒聽清楚。
而他這句問話卻響得不得了,以至於除了司機都豎起了耳朵。
奉霄騏有點惱羞成怒,嚷嚷道:“我說謝謝你!¥%!”
後面那個語氣詞被消音了。
柏栩川愣了一下,勾起了唇角。
果然傲嬌都是神奇的存在。
連道個謝都能自己氣到自己啊。
見柏栩川大度地笑了一下,奉霄騏一愣,倒是莫名其妙地更加生氣了。
一行人顛簸了一個小時,終於在一片村寨前中停了下來。
“喔……這裡真是……”
展茗感歎著,深呼吸那城市裡從來沒有的純淨空氣。
山裡頭自有一番天地。
廣沃的田野盡頭是山,山頂有前兩天下了未化的雪。田野裡的枯草是乾燥的黃色,還帶一點點淺綠,空氣裡除了寒涼就是幽靜,還能聞到乾草清新的味道。
偶爾有淺灰色的大鳥從天空掠過,是城市裡見不到的風景。
“世外桃源啊。”
導演組沒有立刻讓他們做什麽任務,給他們時間在這裡駐足。
柏栩川掏出手機,興致勃勃拍起照來。此時時間已經到了黃昏,夕陽被濃厚的雲彩遮住看不見,西天唯美的光線通亮得照徹四野。
他哢哢哢拍了好幾張風景,突然感覺到什麽,回頭看了看,卻是那妹妹頭的小明星舉著相機,正在拍他拍夕陽的背影。
柏栩川:???
他不願跟鄭曦打交道,而且節目裡叫人刪照片好像也不妥當,隻得極為尷尬地笑了笑,也沒了拍風景的心思,轉頭跟唯一對風景毫無興致的奉霄騏一樣,拔腿就往村寨方向走了。
奉霄騏煩躁的根源是他肚子餓了,導演組到底不敢得罪大少,加上剛才路上已經把人折騰狠了,當晚不好再讓他們做什麽任務,直接把一行人帶去了吃飯的地方。
這不知道是誰發掘出的深山裡連民宿農家樂都是完全不存在的概念,這次約定接待他們的是一戶樸素的農家,家裡自建的房子很大,年輕人都出外打工,只有老兩口守在老家,自耕自種,自給自足,日子過得十分安詳。
柏栩川看了那院子邊的菜地就非常高興,他沒有在農村長大的經歷,但也許是本國人骨子裡的天性,十分喜愛種田的快感,沒有田地給他過癮,就只能玩玩農場遊戲,在遊戲裡享受收獲的喜悅。
他漸漸覺得身上的勞累散去了,對未來一周也有了期待。
那對鄉下夫婦笑容淳樸,節目組給的錢是一筆豐厚的外快,甚至讓這對夫婦有些惶恐,生怕他們的招待不值當這麽多,把自己能拿出來的東西全都拿給他們。
當晚的主餐是香噴噴的炒糯米飯,撒點芝麻,配上熗炒花菜、蘿卜、芹菜等時令蔬菜,一道粉蒸肉,一大碗煮雞蛋。蔬菜全是自家地裡當天摘得,水靈靈不能更嫩。鄉下柴火灶火力足,炒出來的菜也格外香,加上這群大小夥子折騰了一路早已經饑腸轆轆,吃起飯來簡直是風卷殘雲。
“啊——”展茗擱下碗,捧著肚子拖著長音哀歎,“太好吃了!”
柏栩川吃了兩大碗糯米飯,隻覺得唇齒生津,香軟可口。熗炒的蔬菜味道很足,帶著很友好的辣味,勁道又下飯。
粉蒸肉,粉是自家磨的五香粉,肉是隔壁家捉來的黑豬肉,蒸得軟軟爛爛,肥肉一點不膩,瘦肉筋道耐嚼,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花,對這群小夥子來說絕對稱得上人間美味。
那一道煮雞蛋,也是在柴火灶的火力下格外香氣十足,緊實又軟嫩,色澤明黃,湯汁泡飯更是鮮美。
陳午這個有潔癖的對這農家菜倒是接受良好,捧著個碗愉快地大口吃肉,也不知道吃那麽多為什麽還能那麽瘦。
鄭曦起初有點遲疑,慢慢也伸出筷子,每樣都夾了一點,每嘗一口臉色就亮一分。那粉蒸肉他起初是不敢動的,畢竟他比柏栩川還要靠臉吃飯,偶像包袱最重,一點都不敢胖。
但那農戶的女主人覺得他吃得太少,生怕他沒吃飽,再三熱情地勸他多吃點肉,鄭曦猶豫著就夾了一塊瘦肉——
然後他臉上露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夢幻表情,低下頭飛快扒飯。
最後剩下一個一直不肯動筷子的奉霄騏,愣愣看著快速吃飯的其他四個人,以及一邊同樣大快朵頤的編導組成員們。
柏栩川吃得飽足,打了一個美好的飽嗝,見他不動不由詫異:“你不是早就喊餓了嗎?”
奉霄騏盯著菜碗上那些痕跡,又看了看碗裡炒糯米飯裡的菜葉邊上一點點焦黑的痕跡。
良久,饑餓終於戰勝了一切底線。
奉霄騏閉著眼睛,一鼓作氣夾起一筷子煮雞蛋放到嘴裡,嚼。
那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他睜開眼睛,眼睛裡閃爍著不敢相信的光芒。
奉大少爺木然伸手。
左手捧起了碗。
右手捏緊了筷子。
眼中放著光,手上優雅而片刻不停地扒著飯,期間把每樣菜都吃了一遍,然後放下筷子,擦擦嘴,禮貌地舉著碗對那位期待的女主人說——
“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