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栩川目送著影帝仿佛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無言地眨了眨眼睛。

　剛才過彎的時候，他的頭盔擋風玻璃松開一條縫。

　就那麽巧的，眼睛裡進了點灰。

　而他剛好又是眼睛特別敏感的體質，一下子眼睛就睜不開了。

　睜開之後又忍不住流眼淚。

　賀衍之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著瓶水，還拎著兩個紙袋，像是裝的早點之類的東西。

　他再看柏栩川，眼睛通紅通紅，竟然是哭得更凶了？

　柏栩川無奈地拿手背抹了抹眼淚，解釋道：“眼睛進了點東西，不大舒服。”

　五分鍾後，柏栩川坐在T大運動場邊的長凳上，仰著頭，努力睜大眼睛。

　賀衍之捏著礦泉水瓶，從上往下衝水。

　細細的水流反射著點點微光落下，漫過眼眶，從兩側流下來，水漬從耳畔流到鎖骨，把衣服也浸濕了。

　賀衍之收手：“好點沒？”

　柏栩川眨眨眼，感激地點點頭，舒出一口氣：“好……好多了。”

　“對不起啊。”賀衍之在另一邊坐下來，紙袋子裡掏出兩盒牛奶，另一個紙袋打開，裝著剛剛出爐的生煎和鍋貼。

　他把紙袋往中間推了推，一手搭在長凳靠背上，一手捏著牛奶盒吸了一口，眼睛望著柏栩川，“我開太快，嚇著你了？”

　還真貼心。

　柏栩川不好意思道：“其實沒有，除了最後那個彎，我都挺享受的。”

　賀衍之：“那就好。你的眼睛是……”

　“比較敏感。”柏栩川解釋，“受點刺激就沒個完，挺煩。”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還有點微紅，眼角還未乾的水跡閃著光。

　賀衍之瞥了一眼，轉過頭。

　“吃早飯沒？”賀衍之衝紙袋努了努嘴，“以前上學時候常吃的這家，前年在這邊上買了房子，沒事我就騎車來這邊轉轉。你嘗嘗，味道正宗。”

　柏栩川看了眼：“這是趙叔叔家的？”

　八月，又是大早上，操場上就只有他們倆。

　賀衍之原本仰著頭，枕在手臂上看天，聞言詫異側目：“這你都……”

　話說半截他想起來了。

　柏栩川是周城舞蹈學院畢業，就在T大旁邊，緊挨著，共用一個生活服務區。

　他知道這邊上有哪些小吃，是再合理不過的了。

　“……對，你也是這邊畢業的。”

　這句話竟然異口同聲，一個聲音純淨清亮，一個低沉醇厚。

　柏栩川也想起來了，賀衍之是T大的學生，和老夏一個學校。

　他是個非科班出身的真·天才，這也是他從粉絲群裡知道的。

　這麽一想，他認識老夏，也有了很充足的理由。

　兩個人對視一眼，均產生了“他居然這麽了解我？”的認知。

　柏栩川還好，他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能夠接受影帝是自己的粉絲這個魔幻現實主義的事實。

　但賀衍之可是真·一無所知。

　他想了想，想不通，於是算了。

　柏栩川吃了兩個生煎，偷偷瞄一眼賀衍之，發覺此時四下無人，樹下又涼風習習，也填飽了肚子，正是提出請求的好時機。

　柏栩川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自我安慰道有條件不用是傻子，內心仔細組織了一下語言。

　他輕聲，誠懇：

　“雖然很突然，但是……關於演戲，我遇到了一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頓了頓，觀察賀衍之的神色，聲線清冽：“我知道您平時很忙，我不會經常打擾您的……”

　大粉說，賀衍之看起來是事業封神卻謙虛和藹的“好人”，實際骨子裡很難接近，心理上習慣性和人保持距離。

　所以要想求他辦事，姿態一定要放低，萬萬不可自來熟。

　賀衍之似乎愣了一下，瞟他一眼，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哦……”

　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如果是答應，也未免太爽快了。

　如果是不答應……也不像。

　柏栩川向身邊坐著的人望去，目光帶懇求。

　他的目光幽深清透，注視著人的時候分外多情，睫毛輕眨，剛剛衝洗過的眼瞳黑潤無暇。

　眼尾還帶著點殘留的紅，挺讓人不忍心拒絕的。

　賀衍之按了按太陽穴，眼神在對方無意識十指交叉的雙手上停留片刻。

　半晌他沒再說話，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

　柏栩川看著男人的背影，心想多半沒戲了。

　但他不死心。

　“賀先生……”

　他弱弱開口，還想再問個清楚。

　卻發現對方似乎只是起身去……丟垃圾？

　賀衍之在垃圾箱前躊躇片刻，小心地把吃剩的食物和包裝分別丟進不同的垃圾桶，回轉身後，朝門口看了眼，再看他。

　“走吧。”賀衍之扔完垃圾，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兩個一塊錢的硬幣，攤手給他看，“坐公交車回去？”

　柏栩川一路跟在賀衍之身後半米左右的位置，不會靠得太近，也不會離得太遠。

　賀衍之一路隨意跟他介紹一些校園裡的建築，但一聽就知道大多數故事都是瞎掰的，大概看他緊張只是故意逗他。

　柏栩川沒有揭穿，他時不時嗯嗯答上一聲，多數心思都用來觀察賀衍之。

　他覺得這人和粉絲說的、傳聞中的都不大一樣，一定要說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是“隨性”。

　一個挺接地氣，特別自由的人。

　沒有偽裝，沒有拘束，也不需要。

　——混到他如今的地位，確實只有別人來討好他的份。

　比如自己。

　柏栩川一想就想遠了，默不作聲地到了公交站。

　賀衍之意識到他出奇的安靜，回頭看了一眼。

　一直低著頭的年輕人很敏感地感應到了，抬眼衝他笑了一下。

　賀衍之這才注意到他右邊臉頰有一個小窩，普通微笑著的時候是不會出現的，只有這樣突然綻開笑容的時候，才會淺淺凹下去。

　“你情緒不高啊。”賀衍之打量道，“是身體還不舒服嗎？”

　“沒有。”柏栩川立刻答道，“我很好，謝謝您。”

　賀衍之看著他：“謝什麽？”

　“謝……”柏栩川頓了一下。

　他在思考，賀衍之想。但為什麽說每句話前都要思考？

　柏栩川還在糾結，公交車繞過大環，開到站刹車停下，車門打開，算是救了他一次。

　柏栩川也顧不上會不會被認出來，抬腳就上了車，腳步匆忙間有點狼狽。

　他直接走到後面，直到撞上兩個正眼睛瞪圓，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的女大學生，才反應過來……

　完蛋。

　柏栩川快速掃了一眼，短發的女孩書包上別著自己頭像的徽章，卷發那個手機殼彩繪著自己的大頭照……

　就是這麽巧，遇上粉絲了……！

　眼看那兩位女孩要尖叫出聲，柏栩川趕緊把食指壓在唇上，輕聲：“噓——”

　兩個女生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目光中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她倆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這什麽天賜好運？天啊，近到兩米的距離，見到了偶像真人！

　真人比影像中好看一百倍，不，一萬倍！

　平時對著圖舔屏已經日常感歎崽崽絕世美顏，現在一看，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上鏡啊啊啊啊啊——！！！

　可是崽崽都讓我們閉嘴了，一定要做個好粉絲不能讓愛豆為難。

　她們內心翻騰，面部努力控制表情，眼角肌肉都開始抽抽。

　柏栩川實在後悔自己沒有戴口罩，不過這麽近的距離，就算全副武裝，被偷拍和認出來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換做平時拍就拍了，但今天……他不能給賀衍之帶來麻煩。

　他斂了斂目，雙手合十，做了個祈求的手勢，壓低聲音：“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可以就當做沒有看見過我麽？”

　兩個粉絲瞬間就瘋球了。

　這要是能叫出聲，給個分貝儀測量，她倆絕壁能唱出超過歌劇2的高音來。

　她們熱淚盈眶，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捂著嘴拚命點著頭。

　放心吧崽，你的私人行程我們絕不打擾！

　柏栩川點點頭，再次合十表示謝意，然後走到最後面去坐下。

　粉絲內心怦怦直跳，又想回頭去看，又想著不能打擾，最後還是控制住了情緒，只是死死抓著對方的手試圖宣泄瘋狂興奮的內心。

　大概就這麽瘋了。

　今天大概是不可能更瘋了。

　然而……

　事實證明，所有flag都是用來打臉的。

　前面司機不認識柏栩川，但他認出了賀衍之。

　不是普通人看到明星的那種認出。柏栩川看著兩個人彼此像朋友般打招呼，先是覺得奇怪，轉念一想就明白了。

　想必賀衍之經常趁人少的時候來學校附近溜達，也不是第一次坐這位師傅的車。

　柏栩川無聲微笑一下，心想他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賀衍之把兩個硬幣丟進投幣箱，微微弓了弓背，朝車廂後面走來。

　那兩個女孩還沉浸在偶遇愛豆的狂喜之中。突然，短發女孩隨意抬頭瞟了一眼，整個人徹底死機了。

　她一把掐住了身邊閨蜜的手，掐得卷發女疼得嗷得叫出了聲，抬眼一瞪，看清了從前面走過來的人，立馬一起死機。

　這是……賀衍之？？

　今天到底是什麽幸運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