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晶站在門外敲門並喊道：“簡煙。”

　簡煙抱著手機狠狠吸口氣，她抬眼看紀雲昕， 正對上她幽深目光， 簡煙道：“紀總，還麻煩你躲一下。”

　紀雲昕被她拽著往床邊走， 又往廚房塞，可惜這地方五髒俱全就是位置不大，一目了然， 簡煙手忙腳亂的想將她收起來，卻發現沒一個好的藏身之所，最後她憋口氣看著紀雲昕， 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然，您在廁所躲一躲？”

　紀雲昕臉繃著， 陰沉沉的， 目光鋒利，她僵硬的身體被拖來拖去，外面敲門聲還在繼續， 羅晶的聲音仿佛催命符：“簡煙？”

　簡煙故意撥弄茶幾上東西嘩啦啦響， 她道：“等會！”

　門外安靜了， 門內依舊氣氛緊張，簡煙恨不得拍自己腦子， 想的什麽狗屎主意， 非要讓紀雲昕進門， 早知道她怎麽說也要親自去公司拿， 她這邊猶豫把紀雲昕放在哪， 一雙眼到處轉，神色緊張，紀雲昕卻定定看著她，臉色褪去剛剛的緊繃變的溫和，她道：“我去衛生間吧。”

　簡煙感恩的合手：“麻煩紀總了。”

　紀雲昕垂眼往衛生間走去，身後簡煙一拍手：“紀總！”

　她轉頭，見到簡煙指了指陽台位置：“不然您去那吧？”

　陽台位置大采光好，窗簾半拉，外面遮擋的嚴嚴實實，確實比衛生間安全，可就是有點冷，寒風蕭瑟，紀雲昕沉著臉推開玻璃門走出去，剛站外面就打了個噴嚏。

　羅晶進簡煙房間就看到茶幾上亂七八糟的，簡煙解釋：“剛剛準備去開門撞到茶幾了，我來收拾下，你坐。”

　“有沒有撞到哪？我來幫你收拾。”羅晶放下水果，站在簡煙身側，幫她收拾好茶幾上凌亂的物件，紀雲昕站在陽台處，頭一偏就看透過玻璃看到裡面，兩人交談甚歡，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壓根聽不到聲音，只能看到她們神態，羅晶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簡煙低頭笑，唇瓣輕啟，似乎在附和。

　“所以我也提前搬進來了。”羅晶解釋完對簡煙道：“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晚飯？”

　“我還不餓。”簡煙余光瞄到陽台位置，她刻意站在羅晶前面擋住她視線道：“而且我還有行李沒收拾。”

　“還沒收拾好嗎？”羅晶探過身體看向床邊：“要不要我幫你？”

　簡煙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坐。”

　她擔心羅晶真的幫自己去收拾拉著她袖子坐在沙發上，羅晶低頭看著她扯自己袖子的白皙手指抿唇笑，目光滿是溫柔，簡煙還擔心身後的場景，不時想轉頭，但又怕羅晶看出來所以神色很緊張。

　兩人坐在茶幾上，簡煙動了下身體道：“我給你倒杯水。”

　“別忙了。”羅晶下意識抓住她沒想正碰到她手，簡煙下意識收回，羅晶也有兩分尷尬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簡煙點頭：“沒事，你坐，我去倒杯開水。”

　經過剛剛那事羅晶也不敢太放肆，她只是點頭：“麻煩了，對了，我還給你帶了些水果，我去洗兩個。”

　簡煙轉頭：“不用這麽客氣。”

　羅晶笑：“沒事，順便而已。”

　簡煙走到飲水機旁低頭用一次性杯子倒水，余光瞄到陽台紀雲昕站的地方，還好看不到身影，她松口氣，站起身端兩杯水放在茶幾上：“喝點水。”

　羅晶洗完水果坐在沙發上，她接過杯子衝簡煙笑笑，抿口茶看向四周，末了道：“覺得這裡怎麽樣？”

　簡煙四周看看，笑道：“挺好的。”

　羅晶點頭：“我記得你喜歡看夜色，如果不喜歡這裡我可以幫你調到樓上。”

　簡煙伸出手指摸了摸耳朵：“這裡挺好的。”她說完看著羅晶：“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夜色？”

　羅晶微怔，忙道：“我之前看過你采訪。”

　簡煙思忖幾秒抿唇笑笑，房內開著暖氣，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紀雲昕站在窗外凍得想跺腳，她穿著貼身的小西裝，內裡隻搭了一件襯衫，寒風掀起她衣擺，涼氣從衣服縫隙鑽進去，冷的她止不住打顫，與外面天氣有的一拚的是她臉色，又冷又僵，還發白，偏偏裡面兩人沒有要聊完的架勢，羅晶還在在慢條斯理的削水果，紀雲昕雙手垂在身側，握的死緊，指甲掐著肉。

　她們好像聊得很開心？聊什麽？

　紀雲昕刻意往玻璃邊移一點，反身體不動還好，一動涼風灌進來，嗆得她差點又要打噴嚏，她一邊忍著打噴嚏的衝動一邊側頭聽，絲毫沒覺得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簡煙正在想用什麽理由打發羅晶離開，她想了好幾個理由都被否決了，末了她撫著頭道：“嘶……”

　羅晶放下水果刀看向她，問道：“煙煙你怎麽了？”

　簡煙聲音稍低道：“我可能昨晚沒休息好，現在有點頭疼。”

　“頭疼？”羅晶順手就將指腹放在她太陽穴處，溫熱的觸覺讓簡煙一愣，她往後退，羅晶道：“別緊張，我寫劇本經常性頭疼，有個中醫的老師傅教過我怎麽按摩，我給你試試？”

　簡煙神色很不自然，拒絕道：“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

　羅晶手蜷縮起來，慢慢收回去，她唇瓣動了動，喊道：“煙煙。”

　簡煙渾身一顫，緊盯著羅晶，她生怕羅晶這時候說出不該說的話，好在羅晶沒說什麽只是看眼她道：“那好吧，你休息吧，我就住在旁邊，有什麽事你隨時可以聯系我。”

　“頭疼的厲害記得給我發信息，我下樓給你買點藥。”

　“晚飯記得吃，你本來就瘦，再不吃飯就皮包骨頭了。”

　“還有……”

　簡煙聽著她熟悉的叮囑一瞬間有些恍惚，曾經這些話，也是她叮囑過紀雲昕，想到以前的事她眼圈微微紅，在羅晶喋喋不休時她打斷道：“羅晶。”

　“你不用對我這麽好。”

　簡煙抬頭，正對上羅晶目光，兩兩相望，簡煙直言道：“我不值得，我覺得你應該找個更好的朋友。”

　羅晶愣幾秒，倏地笑：“我覺得你就很好。”

　“我不好。”簡煙原本只是假裝頭疼，現在是真的頭疼，她對羅晶道：“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也許是我會錯意，就當是我自戀吧，羅晶，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羅晶見她已經把話說的如此直白，她也不藏著掖著了。

　“浪費不浪費，是我說了算。”

　簡煙見她就如同見到曾經的自己，那種執迷不悟的樣子她太熟悉了，曾經她沒點醒自己，現在也不想看到羅晶沉迷，簡煙緩緩道：“你知道我這三年發生了什麽嗎？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拍戲嗎？”

　羅晶一瞬不瞬看著她，目光不閃躲道：“為什麽？”

　簡煙道：“因為我喜歡上一個錯誤的人，耽誤了三年的時間，這三年，我過的很痛苦，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和我一樣，你應該及時止損。”

　“現在呢？”羅晶沉默幾秒道：“現在還痛苦嗎？”

　簡煙風輕雲淡道：“我已經走出來了，所以我不想看到你重蹈覆轍，你適合更好的女孩。”

　“你就很好。”

　“可我不喜歡你。”簡煙神色冷漠。

　在紀雲昕身邊三年，她唯一學會的就是怎麽拒絕別人，殘忍，無情的拒絕。

　羅晶思考幾秒道：“是我逼你太緊了嗎？我可以給你點時間……”

　“這不是時間的問題。”簡煙沒想過這麽快和羅晶攤牌，但既然已經攤牌了，她就不妨說的更清楚一點，她道：“羅晶，你是個很好的朋友，我一直慶幸遇見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也許還深陷以前的沼澤裡，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很感激你，但這不是喜歡，我不想騙你，也不想給你任何期望，我現在不會再談感情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明白。”羅晶淺笑，她張開手，簡煙愣住，羅晶道：“恭喜你走出沼澤，作為朋友，要一個擁抱不過分吧？”

　簡煙一時怔在原地，她明明上一刻還在和羅晶說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怎麽下一秒就恢復到朋友之間的擁抱了？

　羅晶見她沒動往前一步，站在簡煙面前，手一伸抱了抱她，還輕拍她後背，簡煙回神，想從她懷中掙脫，羅晶靠在她耳邊道：“既然走出了沼澤，不妨擁抱一下身邊的鮮花。”

　“就算真的不喜歡也沒關系。”她說完在簡煙明確表達拒絕之前松開簡煙，往後退兩步道：“簡煙，你比你想象中還要好，所以別妄自菲薄，就算你不接受我，我依然當你是朋友。”

　簡煙紅唇輕啟：“羅晶。”

　羅晶：“做朋友，你總不會拒絕了吧？”

　簡煙沉默沒吭聲，羅晶笑笑：“我先回去了，有事可以聯系我。”

　她說完衝簡煙揮手離開了房間，門哢擦一聲合上，簡煙盯著她背影看，直到身後有動靜她才轉頭，紀雲昕挽好的秀發被風吹亂一點，她臉微白，黑眼圈明顯，剛剛簡煙都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看清楚，紀雲昕很疲憊的樣子，她斂神，喊道：“紀總。”

　紀雲昕余光看著她，面如桃花，肌膚白皙透紅，雙目點水，含情脈脈，本就如雕琢出來的五官，精細又漂亮，眼角的痣仿若點睛之筆，落在她白淨臉上不僅沒破壞美感，反而添了風情，這一刻紀雲昕突然很好奇，她們剛剛聊了什麽。

　簡煙見紀雲昕沒吭聲又叫了聲：“紀總？”

　紀雲昕在外凍的感官都要失靈了，現在聽到簡煙的叫喚她緩緩神，點頭：“嗯。”

　簡煙見她回應說道：“您之前說我有東西落在你那了，是什麽？”

　為什麽不請她喝茶？也不請她坐下？

　紀雲昕的兀自生悶氣，她發現自己思想不對勁後拿出公文包，伸手進去拿了錄音筆，遞給簡煙，簡煙看到錄音筆臉色變了變，紀雲昕道：“昨晚我回去看到的。”

　她覺得這支錄音筆對簡煙應該十分重要，她還沒出國前見到她好幾次抱著錄音筆睡覺，婚後也見到過幾次。

　簡煙沒想到紀雲昕送過來的是錄音筆，她父母過世時她精神不振，記憶力衰退的厲害，那時候她的心理醫生就送她這支錄音筆，原本是想讓她遇到開心的事情記錄下來，誰料她全部用來訴說心酸戀情了，紀雲昕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和她說話，什麽時候看她，什麽時候給她講故事，她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一點一滴，後來紀雲昕出國她還消沉一陣子，直到紀松林送她重新回到學校才好轉。

　這支錄音筆對她而言確實意義非常，可那是以前，自打她決定和紀雲昕一刀兩斷之後這隻錄音筆就沒有意義了。

　簡煙接過錄音筆，捏在手上，低聲道：“謝謝紀總。”

　紀雲昕抬眼看著她側臉，開口道：“裡面的內容，我聽過了，對不起，我沒經過你同意擅自……”

　“沒關系。”簡煙打斷她的話：“去年你過生日，我原想把這支錄音筆送給你的。”

　紀雲昕聽到這句話心尖抽了下，好似被人攥著拉扯，疼到她微微皺眉。

　去年她過生日，接到過簡煙的電話，但是她沒回家。

　簡煙釋然笑笑，這是她最珍視的寶貝，也是僅有的寶貝，她自然想親手送給她，可是她在家裡等了好久，蛋糕上的蠟燭都燃燒盡了，也沒等到那抹身影，簡煙道：“所以紀總不用放在心上。”

　紀雲昕沉默會說：“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你會回家嗎？”簡煙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問完兩人均愣住了，簡煙是沒想到自己還會糾結這麽無聊的問題，而紀雲昕沉默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如果當初知道，她會回家嗎？

　不會。

　當初她恨不得埋在工作裡，有關於簡煙的一切她都避而遠之，所以她不會回家，現在一切回歸原位，她卻突然有些惱恨自己。

　不是惱恨自己沒回去，而是惱恨她為什麽沒有早點和簡煙聊一聊，更惱恨自己的嘴拙，紀雲昕拎著公文包乾站在房間裡，簡煙說道：“紀總，如果沒什麽事，我送您下去吧。”

　“簡煙。”紀雲昕胸口的酸延伸進身體裡，她聲帶都緊了幾分：“對不起。”

　簡煙錯愕抬頭，看著紀雲昕，離婚後，紀家的每個人都和她說過對不起，小涵說嫂子我替我姐道歉，杜雁和紀水泉說是我們紀家對不起你，紀松林老淚縱橫，說沒有好好照顧她，他們其實不欠她對不起，當初結婚是她自願，隱婚是她同意，甚至息影，還是她主動的，所有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沒有人逼迫她，而紀雲昕不同，她是非自願的。

　簡煙道：“紀總，您不用和我說對不起，若是真的追究，我還欠您一句對不起。”

　“你不欠我什麽。”紀雲昕神色嚴肅，一本正經，簡煙余光瞄著她神色道：“紀總，我覺得現在糾結這些並沒有什麽意義，之前不管是您覺得對不起我也好，還是我對不起您也好，咱倆就當扯平了。”

　“您把我當個屁放了，我也把那段婚姻當成不存在，不好嗎？”

　簡煙目光平靜而清澈，猶如一潭泉水，冷幽幽的，紀雲昕從沒想過有天簡煙會用這種眼神看著她，那雙眼沒有絲毫感情，看她就如同看著陌生人，對她的態度也和剛剛對羅晶的態度截然不同。

　您把我當個屁放了，我也把那段婚姻當成不存在，不好嗎？

　不好嗎？

　紀雲昕不想承認，但是她心底在簡煙說完這句話後陡然冒出一個聲音，輕輕的，細細的，尖尖的，她壓抑不住那個聲音迸發出來，仿佛連著耳膜在叫喧。

　不好嗎？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