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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的報恩》第26章
袁香兒來到東街的永濟堂,這家藥鋪獨家秘製的蛇油軟膏醫治燙傷的效果特別好,遠近馳名。

 永濟堂曾經是闕丘鎮上口碑最好的一家藥鋪,鋪子中出售的藥劑療效顯著,價格公道。原東家韓睿大夫醫者仁心,夫妻兩自打開了這間藥鋪之後,時常救死扶傷,贈醫施藥,幫助過不少人,很是受街坊四鄰的愛戴。

 袁香兒打小就時常被師傅派遣來這裡購買藥材,這對店主夫妻留給她的印象不錯。

 令人痛惜的是,年初春汛期間,韓大夫協同妻子外出,搭商船過江之時遭遇江匪,不幸在江上雙雙遇難。

 可憐夫妻倆膝下只有一位八九歲的小公子,這間生意紅火的藥鋪,便隻得由韓大夫的兩位堂兄弟幫忙照管。那兄弟二人本就被韓大夫收留在藥鋪中打雜,如今打著照顧侄兒的名義,順理成章地接管了藥鋪。韓小公子也就輪流寄養在兩位叔叔家,過上了寄人籬下的日子。

 日暮時分,天地昏黃,萬物朦朧,模糊了世間各種界限。

 街道兩側的商鋪陸續挑起了燈籠,永濟堂的門口進進出出著許多買藥的客人,熱鬧不減。

 如今新任韓大掌櫃的妻子薑氏,正坐在鋪門外,撚著一條帕子同相熟的街坊訴苦。

 薑氏早些年跟著屢試不第的丈夫過著異常貧困的日子,又瘦又黑,折騰出一臉的苦相,性子十分吝嗇。即便夫君在堂弟的藥鋪學了手藝,做起掌櫃,生活漸漸有了起色。她也開始裹上了綾羅穿金戴銀,卻依舊擺脫不了那刻在骨子裡的尖酸刻薄。

 “我那可憐的侄兒,不知道命裡犯了什麽煞,年頭剛剛克死了他爹娘,如今又把自己的小命給丟了。隻苦了他嬸嬸我,半年來好吃好喝地費心養著他,費了幾多錢米,誰知這小沒良心的,撒手就這麽走了,可叫我怎麽活呀。”

 雖然擠不出眼淚,但她撚著帕子嚶嚶乾嚎,配合那張乾癟愁苦的面容,也很是像模像樣。

 自打數日前侄兒韓佑之在天狼山走失了之後,薑氏就在這門前接連訴苦了幾天,如今人人都知道她的侄兒已死於非命,這家日進鬥金的鋪子當然也不得不由他們勉強繼承了。

 韓二掌櫃的妻子朱氏卻是個性格潑辣,身材矮胖的女人。此刻靠在櫃台邊嗑著瓜子搭話,“嫂嫂是個心善之人,誰不知道你對侄兒比自己親兒子還好,是他沒有這個享福的命,小小年紀就夭折了。我這個做弟妹的心裡啊,也是難受得幾天都吃不下飯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翻飛嘴唇呸吐著瓜子皮,倒是一點都看不出吃不下飯的樣子。

 “人死不能複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琢磨著既然侄兒已經沒了,咱們還是請幾位法師來辦一辦法事,打發他安穩上路才是。”

 薑氏放下帕子瞪她,“那得花多少錢?”

 此刻積雪的街道上,袁香兒望著街對面的藥鋪遲疑了一下。

 熱熱鬧鬧的大門,亮如白晝的鋪面,藥鋪門頭的瓦當上赫然趴著一隻肉蟲狀態的妖魔,過往行人眾多卻毫無所覺。

 “噫,好惡心,那是什麽,我在山中從未見過。”停在袁香兒肩頭上的烏圓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

 “那是蠹(du妒),一種食怨而生的妖魔,只在人間才有。”袁香兒看見那三尺來長的魔物在瓦片上緩緩蠕動爬行,實在有些不想從它底下穿過。那魔物人面蟲身,慢慢爬到屋簷邊,把皺巴巴的人臉從屋頂上垂下,幾乎就貼在了薑氏的腦袋旁,睜開層層疊疊的眼皮看著薑氏。

 而那薑氏恍然未覺,依舊顧著裝模作樣地和妯娌哭述。

 “它是靠吞噬人類的嫉妒,怨恨,憎惡等負面情緒生存的魔物。多在一些陰鬱擅妒的小人身邊滋生。”袁香兒給烏圓解釋那隻人間特有的魔物,

 “隨著它的慢慢長大,這個家哪怕從前滿盛福祿之氣,覆罩功德金光,都會逐漸消失。漸漸陰物匯聚,晦氣滋長,運勢凋零,生活其間的人很快就霉運連連,家勢衰敗。因而他們的怨恨和憎惡將變得越來越多,以供養蠹魔不斷壯大。”

 人生無常,逝者不知魂歸何處,生者卻還盯著人間的一些死物蠅營狗苟。卻不知算計到最終招來在身邊的都是些什麽樣的鬼怪。

 “喵,我看見了,這個房子本來金燦燦的,現在都差不多被這隻醜蟲子腐臭的黑氣驅散了。裡面真是太臭了,我不想進去。”

 “那你就在這裡等我。”袁香兒摸了摸肩膀上愛乾淨的小貓,找了個石墩,掃掉上面的雪,鋪上自己的帕子,將她嬌氣的使徒放在上面。

 她捏著鼻子忍耐著從魔物的身軀下穿過,走進藥鋪,買了軟膏。

 從藥鋪中出來邁過門檻的時候,那隻食怨獸從屋簷上探出腦袋,用暗紅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袁香兒沒有搭理它,拍掉沾染在身上的晦氣,跨過汙水橫流的街道,蹲在石墩前,伸手接回自己乾淨的小貓,乘著昏昏沉沉的天色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將那間燈火明亮,喧囂熱鬧的鋪面留在身後。

 烏圓坐在袁香兒的肩頭,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瑩瑩發光,看著身後的鬧劇,“那個女人既然不悲哀,幹嘛要又哭又嚎呢?”

 “人類和你們不同。有時候心裡明明竊喜著,表面上卻要裝出悲痛欲絕的模樣,有時候心中明明悲傷,卻又不得不在人前擺出笑臉來。”

 “這又是為什麽?”烏圓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們的生命本來就只有那麽短,難道不應該專心地活快樂一點嗎?”

 在有著漫長生命的妖精眼中,人類的一生如同晨露般易散。烏圓覺得疑惑不解,他一直以為這些朝生暮死的種族,定然是十分珍惜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生命。至少也應該像阿香一樣,每天開開心心的玩耍才對。

 誰知到了人間之後,他發現許多的人類卻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生命短暫,總是將大把的時間花費在無謂的事情上。

 袁香兒回到家中,洗淨雙手,給南河塗抹蛇油煉製的燙傷藥。

 南河變回了銀色的小狼模樣,乖乖趴在桌面一條柔軟的毛巾上。

 人類是一種身體脆弱的種族,因而他們也比任何物種都花費更多的精力,一代代研發煉製治療創傷的藥劑和方法。

 那傷藥呈半透明狀的淡黃色,帶著一股奇特的香味,塗在南河的肌膚上,傷口那裡立刻傳來一陣沁涼之感。塗藥的人動作很溫柔,小心翼翼地對待他。指腹劃過他的肌膚,一路留下絲絲刺痛和酥酥麻麻的感覺。

 “後背可以了,你轉過來一下。”那個人說道。

 南河別扭了片刻,慢慢滾過身體,四條腿蜷縮著,露出毛發稀松柔軟的肚皮,他把腦袋局促地別向一邊,視線根本不知道要放在哪裡。

 “你別緊張,不過是塗個藥。你這樣我多不好意思。”袁香兒笑著說。她口中說著不好意思,手上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乾淨利落地把南河的傷口處理好了。

 南河飛快翻回來,一瘸一拐地就想爬下桌子去。

 袁香兒將他撈了起來,連著毛巾一起抱回炕上的墊子裡,她忍不住想要摸那一點點的白色小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小山包一樣,長著細細白白的軟毛,還會不時動來動去,實在也太可愛了。

 她試探著伸出手,輕輕順著那軟軟的毛發摸了摸,滿身藥味的小狼趴在那裡,耳朵抖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聲音就是同意了,袁香兒高興地把好多天沒摸到的狼耳朵好好地磋磨一通。

 她其實更習慣南河幼獸的模樣,和這種小奶狗的樣子相處起來似乎比較沒有壓力。不過自從見過南河的人形之後,袁香兒好歹不再好意隨便把人家掰來擺去的欺負。

 “怎麽又變成了這個模樣,你們在人間界的時候,不是人形最為節省靈力的嗎?”她問南河。

 “我,還不太擅長變化人類的衣服。”南河把臉轉過去。

 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赤裸身體。

 ……

 天幕低垂,涼蟾凌空,晚飯之後,袁香兒坐在門檻上幫忙切雲娘做好的米糖。

 這種小吃製作起來有些複雜,卻是當地過年前後,家家戶戶都要準備的零食。

 要製作這種米糖有多道複雜的工序,先要精選優質的糯米,浸泡蒸熟之後製成凍米,再將米凍油炸成米花,最後加入糖漿、花生和桂花等物,翻炒攪拌,凝固切片,才能成為一塊塊香脆可口的甜食,用在年節前後待客和哄孩子高興。

 袁香兒在砧板上切的,就是雲娘花了好多心思製作好大塊米糖,要切得薄厚均勻,大小一致,包好收進罐子裡。烏圓和錦羽瞪著眼睛蹲在一邊等著。如果有不小心切碎的,袁香兒就會拋過來,烏圓嗷嗚一口叼住了,飛快竄到大榕樹上蹲著吃。錦羽還伸著雙手巴巴地看著呢,袁香兒隻好再撿一兩小塊,放進他的手心裡。

 受傷的南河蜷在袁香兒身邊的墊子上,看著那隻長脖子雞甩著小袖子,捧著糖咕咕咕地跑了,不屑地瞥了倆隻小妖精一眼。

 袁香兒撿起一塊,遞到南河面前,“小南也想嘗一嘗嗎?”

 南河轉過腦袋搖了搖頭。

 袁香兒眼看著烏圓和錦羽跑得遠了,悄悄從荷包裡掏出兩顆梅花形狀的桂花糖,托在手心裡,低頭靠到南河身邊,悄悄地說:“我們吃這個,余記的桂花糖,上次去兩河鎮特意買的,就剩兩個了,咱們倆偷偷吃。”

 果然那隻傲嬌的小狼,琥珀色的眼珠動了動,伸過腦袋來,把一顆糖果舔走了,粉粉的小舌頭不小心在袁香兒掌心刮了一下,刮得她刺刺癢癢的。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袁香兒起身應門,這個時辰怎麽還有客人來?

 院門外站著一對年輕夫婦,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那位娘子面容和善,行了個周到的福禮,語聲懇切,“我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沒找到客棧,好不容易看見這裡有燈光。能不能讓我們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她的鞋襪衣擺全濕了,大冷天的往下滴著水,形容狼狽,一臉哀求地看著袁香兒。她的丈夫默默地站在她身邊,恭身給袁香兒施了個大禮。

 袁香兒沉默地看著她許久,拉開門讓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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