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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的報恩》第32章
巨大的飛蛾在落地的那一刻,幻化為無數的小飛蛾四散紛飛。本來覆蓋在雙魚陣上的那些棕色蛾子,再也顧不上袁香兒,紛紛飛上空中,組成一道長長的隊伍,向著天狼所在之處飛去。

 顯然,突然出現的南河才是讓厭女覺得應該全力以赴的敵人。

 大妖之間的殊死搏鬥完全不同於袁香兒平日裡所見的小打小鬧,他們巨大的身影在雪嶺間滾動,一路卷起的風雪和塵埃鋪天蓋湧出樹林,急雨驟降般地衝擊在雙魚陣的護罩之上。

 一個是天星降世,引浩瀚星辰之力;一個是怨魔重生,積幽冥鬼魅之威。一時間魔蟲戰天狼。銀狼長嘯,引發地動山搖;蛾蝶亂舞,攪動天昏地暗。

 “太……太恐怖了,嚇死我啦,阿香。”烏圓趴在袁香兒背上瑟瑟發抖,舉著小爪子擋住眼睛,“原來南河這麽厲害的啊。”

 “小南怎麽過來了,他的傷不是都還沒好嗎?”袁香兒憂心忡忡地望著越離越遠的戰鬥,心中擔憂著南河的傷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進入離骸期之後的天狼真正的戰鬥。

 南河身上的傷無疑還沒有愈合,可是他似乎完全不以此為懼。眼眸中蒸騰的是衝天殺意,喉嚨間響動的是嗜血亢奮,他凌厲得像一把刀,熾熱得如一團火,在殺戮中興奮,在生死間舔血。鮮血淋漓的傷口是他標榜成熟的勳章,生死成敗的戰鬥是他奠定王座的基石。

 高傲,凶猛,世間無其二的天狼。

 在袁香兒曾經的印象裡,她的南河別扭,傲嬌,喜歡甜食,是一個小小的毛團子。

 此時此刻,袁香兒才終於意識到他雖然在自己面前那般地綿軟好欺負,但其實是一匹真正的狼。

 山坡上那隻石頭積雪堆積而成的山精調轉笨重的身軀,追著天狼與巨蛾的戰場走去。

 “不行,我至少要拖住一個敵人。”袁香兒對自己說。她出手祭出一張靈火符,小小的鳳凰身影,在空中出現,清鳴一聲,衝著巨大的山精噴出灼熱的火焰。

 火克山精,石頭巨人後退了數步,舉起手臂擋住持續噴向他的火焰,那手臂上的積雪在烈焰中融化,山石開始一塊塊殘缺掉落,但同時地面上的石頭在不斷匯集凝聚上來,不但修複好了他的手臂,甚至使它變得更為粗大。

 “就這麽一點點的火焰,攔得住我?”山精低沉遲鈍的聲音緩緩響起,他惱怒地轉過龐大的身軀,向著袁香兒走來,沒一個腳步都在地面深深留下一個坑洞,震得大地晃動。

 “一張不夠,那就多來點。”袁香兒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的“貓爪符”。

 符籙的繪製需要耗費大量靈力,繪製過程又十分講究,往往消耗巨大,成符率依舊低下,因而很少會有人大量準備同一種符籙。袁香兒卻不同,她一不需要斬妖除魔,二不需要維持生計,製作符籙的大部分目的就是為了有趣。前段時間正巧為了娛樂,和烏圓合力“印製”了無數貓爪符。這種符籙帶上的山貓族存正的火系天賦能力,和靈火符效果類似,只是威力極不穩定,有大有小。這一回到危險的深山裡來,袁香兒就全放在背簍裡帶來了。

 此刻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抓出二三十張就衝著山精一灑。天空像是放起了煙火,大大小小的火球此起彼伏在空中亮起,圍繞著那小山一樣的石人砸落下去,雪地上燃起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媽呀,這招厲害了。這,這可是我的功勞,原來我也這般厲害。”烏圓看見熱鬧,大呼小叫。

 整個石人在密集的火球中溶解崩塌,袁香兒還怕不夠,引三張靈火符請出神鳥,三隻火鳳引頸清鳴,圍繞著山精噴出烈焰。

 “別……燒……了,饒……命。”山精身軀上的石塊紛紛揚揚墜落,五官在火焰中變形溶解,終於徹底潰散成一灘炙熱的石塊。

 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身影從冒著煙的亂石中慌慌張張爬出來,一溜煙就想向外跑。

 袁香兒掐了一個井訣,將他陷在裡面。黑色的小人在坑中掙扎,上下左右四處鑽洞,不得其徑。

 “饒命,饒命,別燒了,再燒我就真的沒了。”他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神情,雙手舉在頭頂不斷做出請求的姿勢。

 袁香兒也想不到剛剛氣勢洶洶的巨大山精,本質上居然是這麽一點大的小不點。

 “你想要我放了你?”

 “求求了。”山精兩隻眼睛水汪汪的,用煤炭一樣的黑臉撅起嘴來賣萌。問題是袁香兒還真的覺得有點萌。

 “我保證我和我們山精一族,從今以後都不再攻擊你們。”他繼續可憐巴巴地說道。

 “能相信他嗎?”袁香兒悄悄問背上的烏圓。

 “當然,山精又不會說謊。他們那麽呆,還不具備有說謊那種複雜的能力。”烏圓奇怪地看著袁香兒,仿佛吃驚她連這都不懂,這可是所有妖精都具有的常識不是,人類有時候也挺無知的。

 猶豫了片刻,袁香兒最終還是松開禁製。叫她活活燒死眼前這個小生靈,她似乎還真的辦不到。

 那小小的黑色人影一下鑽進地底,消失不見了。

 袁香兒從燒得一片焦黑的凍土上走過,腳下不小心踢到一個漆黑的圓球,彎腰拾起來擦去表面的煙灰一看,原來是厭女不慎遺落下來的金球。之前黃燦燦的金色小球被煙火熏得一片漆黑,燒得變了形,本來漂亮的蝶戲牡丹凝成了醜陋的疙瘩,裡面的鈴鐺也不響了。袁香兒想了想,將它收在懷裡,向山頂走去。

 遠處的戰鬥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程度,天空中的雲層散開,露出一個圓盤形的缺口,明明還是豔陽高照的白晝,那個圓圈裡卻看得見漆黑的蒼穹和點點繁星。

 星辰仿佛從高空不斷墜落,被星火點中的成片飛蛾無聲無息消失於無形。但蛾群卻悍不畏死地不斷覆蓋上來,遮天蔽日地圍繞著銀狼,在那巨大的銀色身軀的四周,一個灰色的絲繭正緩緩成型。只要絲繭徹底成型,它們就可以困住南河,遮蔽天日,讓他引不動星辰。

 “坤位,真正的飛蛾在坤位。”烏圓越過袁香兒的肩頭,突然喊了一句。

 在他人眼中密密麻麻一模一樣的飛蛾,在他的眼中卻有一隻極為特殊,那是厭女真正藏身的所在。但戰場被南河刻意引到很遠,從這裡喊過去根本聽不見。

 “哎呀,南河剛剛那一波流星沒有打中,她在乾位了,現在又移動到乾位去了。”烏圓急得吱哇亂叫。

 “你看得見嗎?那真是太好了!”袁香兒悄默默掏出了使用過一次的傳音符,“你告訴我,我傳音給南河。”

 厭女很快發現,自己開始在戰鬥中落於下風。對面的敵人不僅能夠引動星辰之力,甚至能在她的萬千化身中每一次能準確找到她的本體所在。厭女化為人形,憤恨不平地瞪了南河一眼,卻在這個時候發現懷中的金球不知何時在戰鬥中遺失了。

 這隻可惡的天狼竟然趁著她和人類玩耍的時候,突然對她發動了偷襲。一直被自己奴役的山精也趁亂跑了,她還弄丟了自己的金球。

 “過分,你們太過分了。”厭女一身被星力燙傷的疤痕,滿面怒容跺著腳化出翅膀,轉身展翅逃離。

 南河追了兩步,回首看了看,轉身向著袁香兒所在的位置跑來。他叼住袁香兒的衣領,一下將她甩到自己的背上,四足發力,在雪山雲海間飛奔。

 “天狼山雖然大,但剛剛的動靜已足以引來別的大妖,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南河的聲音響起。

 袁香兒趴在柔軟的毛發中,耳邊是呼呼吹響的風聲,身側是迅速後退的雪景。絲絲縷縷的銀色毛發沾了血跡,拂在她的臉上。南河舊傷未愈,新傷再添,但她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叫他停下來。

 “你怎麽來了?不是叫你好好在家裡待著嗎?”袁香兒把臉埋在厚厚的毛發叢中,閉上眼睛,感受著翱翔在空中風馳電掣的速度。

 “我……我恰好出來。”

 南河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想說昨夜聽見袁香兒在山裡遇到赤著雙腳的女孩,就一夜心神不寧。

 他想說自己一早就忍著傷痛,特意尋覓著她的氣味一路找來。

 他想說遠遠聽見鈴聲響起的時候,自己心中一片憤怒和慌亂。

 但不管怎麽說,自己如今已經接到了人,那個脆弱的人類正安安穩穩地坐在自己背上,全須全尾,一根頭髮也沒少,被自己好好地背回家去。他身體疼得厲害,但心中卻一片愉悅,覺得也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麽了。

 回到了村口的山腳下,南河將袁香兒放下地來,“你們先走。我處理一下留在路上的氣味,去去就回。”

 袁香兒回到家中,從金烏高懸直等到斜陽晚照,等到天幕低垂,等到繁星漫天,也沒看見說好去去就回的小狼。

 她心中不太安穩,在院子中折蓍草算了一掛。揲蓍布卦本是師父余搖最擅長的本事,起卦必應,從不虛問。但輪到袁香兒這裡,大概是因為沒什麽這方面的天賦,加上佔筮之道遠沒有符籙布陣那樣電閃雷鳴來得有趣好玩,所以她學得特別懈怠,不過隻學到一點皮毛,十次起卦倒有五次不準。

 袁香兒三演十八變之後好容易得了一“泰”卦,雖然明知未必準確,但看著卦辭上寫著:“小往大來,吉,亨。”心中總算略微松了一口氣。

 “上坤下乾,彖曰天地交而萬物通,應該是個好卦吧,想來小南必定逢凶化吉,平安無事才對。”袁香兒合起蓍草對著星空拜了拜。

 夜半時分,袁香兒歪在床頭打瞌睡,依稀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點動靜。

 她披著衣物來到庭院,卻沒有找到那個銀白色的身影。

 “有看到南河回來嗎?”袁香兒站在錦羽的屋子前,輕輕敲了敲屋頂,小聲問他。

 高腳小木屋內伸出一隻小手,悄悄往柴房方向比了比。

 袁香兒來到柴房門外,透過門板的縫隙,果然看見一個銀光流轉的身影趴在柴房的地上。

 “南河?怎麽躲在這裡面,是不是受傷了?跟我進屋裡去吧?”袁香兒張望片刻,伸手準備推開房門。

 “別……別進來。”柴房內傳來低沉嘶啞的聲音,他似乎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急切地說道,“你別進來,讓我自己待一會。我,我很快就好。”

 此刻的南河化為人形,蜷縮在柴草堆中,他弓著背,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的喉嚨泄露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離骸期的悸動突然來臨,他強忍著痛苦摸索回這裡。想要回到那個人身邊,但又不想被她看見自己痛苦呻吟的狼狽模樣。

 他把手臂咬出了血,忍耐著一陣陣襲來的痛苦,不能出聲哀嚎,不能痛苦翻滾。不想自己軟弱,狼狽,醜陋的樣子被那個人看見哪怕一點。

 袁香兒就要碰到門板的手指頓住了,柴房的門板縫隙很大,她其實全都看見了。

 那個人正在經歷著離骸期的痛苦,他被疼痛所折磨,繃緊著後背,渾身冷汗,手指死死抓著地面,但他卻寧願咬住自己的手臂,也不肯發出一點脆弱的聲音。

 袁香兒是了解南河的,他孤獨而驕傲,從不願任何人看見自己軟弱的一面。

 她最終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對著柴房的牆板坐下。

 “我不進去,我在這裡陪著你。”她隔著木板輕聲說道。

 無邊的痛苦,讓南河感到自己的意識幾乎就要潰散。

 他依稀覺得自己漂浮到了空中,看見了蜷縮在地面上那個蒼白的自己。這大概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見的影像,天空中強大無雙的星力緩緩劃過蒼穹墜落下來,一絲一縷地拖著長長的尾巴,掉落進他蒼白顫抖的身體中。

 強大而又霸道的星辰之力正在一點點改變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肉體開始一點點潰散,被璀璨的星光所取代。

 在這間屋子之外,一牆之隔背對著他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靠著牆板,昂著臉,和他一樣眺望著夜空中的星辰。

 南河一下從飄忽的狀態中墜落回身軀,清醒了過來,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再度將他湮沒。

 屋外的那個人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輕聲念誦起了奇怪的咒語。

 她用頌唱的方式緩緩頌讀,空中依稀傳來低低的歌聲,那空靈的念誦聲時遠時近,像是一股冰泉,流過他即將被焚燒殆盡的身軀,撫平他傷疤累覆的心田。那聲音仿佛可以療愈一切,藉慰流浪多年遊子的滄桑,給煢煢孑立的孤狼一個溫暖的歸宿。

 天色亮了,晨曦透過門板的縫隙進入冰冷的屋內。

 南河睜著眼睛,汗水從額頭滾落,模糊了視線,他依稀從朝陽的芬芳中,看見門外坐著的那個背影。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他在漆黑的樹洞中寂寞的幻想,那個人真實的存在於他的身邊,近在咫尺,守了他一夜。

 長夜過去,旭日東升,柴房的門終於被推開,一隻銀光璀璨的天狼從門內走了出來,銀色的毛發隨著矯健的步履浮動,宛若有星光在一路散落。

 袁香兒揉了揉眼睛,看見那隻銀白的天狼一路變幻,成為她最喜歡的小毛團子的模樣,小跑上前猶豫了一下,最後扒拉上她的膝頭,蜷進了她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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