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飲冰沒去《梅七》劇組探班,徑直改道去了某取景地,也是《養母》劇組的主要拍攝地,位於東北某小城,那是一個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輝煌過的城市,隨著工業結構的調整幾乎在一夜之間,迅速地破敗下來。
飛抵省會,陸飲冰已經提前入鄉隨俗地把一身時髦裝束換下來,穿上這裡勞動婦女穿得最普通的那種夾襖,和闊腿褲?其實就是一般的灰麻褲子,她穿上去松垮垮的,褲腿兒都晃蕩,苦中作樂地說成闊腿褲。
為了避免人多眼雜地認出來,她坐的火車軟臥,臉上也稍加化妝,一身窮酸樣弓著背進軟臥車廂的時候,乘務員雖然極力掩飾但是還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後來自己找個借口可能是剛從城裡探親完,城裡孩子給買的車票。
火車一路顛簸,將陸飲冰從還算繁華的省會一步步帶向荒涼,扛著碩大的牛津袋,跟著出站的人群挨挨擠擠,時不時還能聽到一句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罵聲,她循著罵聲看過去,一個父親模樣的人一巴掌摜在了女兒的後腦杓上,女兒立刻往前趔趄了一下,低著頭一聲也沒吭,陸飲冰看見她眼底亮亮的東西閃了一下。
小城的出站口是沒有自動閘門的,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一堆人大部分還算有序地湧出了出站口,喧囂得幾乎要吵炸人腦仁的聲音迎面而來。
“住賓館嗎?”
“是去XXX嗎?”
“是去OOO嗎?”
“打車嗎?一個人三十,還差兩位走了啊。”
陸飲冰扛著袋子遠離這個中心,看她的樣子也不像來旅遊的,雖然這個小破地方她不知道有什麽旅遊的,估計追憶歷史和探險吧。
跟著缺胳膊少腿兒還“整過容”的指示牌,步行200米找到了汽車站,前玻璃上有個寫著紅字的牌兒,XX-XX,就是汽車的始發點和終點站,陸飲冰走到前車門,司機在低頭摁手機。
陸飲冰:“師傅,這輛車經過XX嗎?”
師傅沒抬頭:“過,上來吧,你近,三塊錢就夠,一會兒統一收錢。”
“哎。”她點了頭,問,“這袋子放哪兒啊?”
師傅眯著眼瞧了一下,又低下去,說:“往裡走往裡走,放自個兒腳下。”
簡單粗暴。
陸飲冰又坐汽車到了導演給的地址附近,自個兒摸過去了,筒子樓,破落戶,她在散發著一種不知道是什麽味兒的樓道裡快跑了幾步上樓,掏鑰匙開門。
小姑娘居然比她到得還早,十二三歲,大眼睛、白皮膚,面生,不是哪個童星出身。
“你好,”陸飲冰伸出手,有點想笑,“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媽了。”
小姑娘比她還豁得出去,脆生生就叫上了:“媽。”
兩人相對而笑。
陸飲冰:“媽給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陸,陸飲冰。”
小姑娘:“我給媽也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於,於恬,家裡人都叫我恬恬。”
這算是當上便宜媽了,兩人做了簡單自我介紹,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劇本,商量著以後兩個月的相處模式,基本按照劇本上來,吵架這個對戲的時候再演。
陸飲冰牽起於恬的手:“走,媽帶你去菜市場買菜,你再看看你想吃什麽,提前熟悉一下市價。”
夏以桐是12月開的機,原定的拍攝日期是四個半月,將近五月底殺青,但是拍攝進程在中途快了不少,最終提前了十天殺青,4月中旬,夏以桐的殺青戲也是全劇組的最後一場戲,正式宣告通過。
四個多月的全新體驗再次落下帷幕,這次殺青沒有上上次拍《破雪》時候的不舍,別人都在哭,她卻忍不住笑,新年一別,終於能和陸飲冰再見面了。
殺青宴上商幼璿和喬瞳都來了,還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周一聞,周一聞來之前和秦翰林確認好幾遍不會再收到刀片才同意的,夏以桐依舊提前離場,趕凌晨的航班去陸飲冰所在的小城。
在前往機場的保姆車上,夏以桐收到陸飲冰的微信——【今天我女兒吃了我做的炸排骨[微笑]】
夏以桐——【媽媽我也想吃[可憐]】
陸飲冰——【來啊來啊,來了我就做給你吃。】
夏以桐——【等我殺青的。】
陸飲冰——【你什麽時候殺青,是不是26號?】
夏以桐——【是啊是啊。】
夏以桐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驚喜,從進組就開始準備,提前打好了來影、秦翰林的招呼,如果陸飲冰問進度的話千萬不能透露給她,雖然現場也有其他她相熟的人,但是第一夏以桐不可能跟不知內情的人說她要去探陸飲冰班,會落人口舌,第二依照她的判斷,陸飲冰也不會問其他人拍攝進度,她一向是能躺著就絕不坐著,能不交際就不交際。
所以當她已經坐上去機場的車時,陸飲冰還在東北小城炸排骨,等著十天后的相逢。夏以桐磨了磨後牙槽,非常嫉妒她的便宜女兒了。
沒錯,她現在要去和便宜女兒爭寵了。
陸飲冰——【我要睡了,這裡晚上十點就沒幾戶人家還亮著燈,弄得現在我生物鍾一到十點就困得睜不開眼。】
夏以桐——【睡吧,晚安。】
陸飲冰——【晚安。】
夏以桐——【我還有場戲,拍完就回去睡覺了。】
裝得可以說是非常像了。
陸飲冰——【辛苦,給你揉揉肩膀。】
夏以桐——【好的,等我殺青,乖,快睡。】
陸飲冰沒回,估計是去睡了,夏以桐興奮了一路,演練明天陸飲冰開門她忽然出現在家門口的場景,轉念想想,飛機轉火車再打車,六個小時不一定到不了。管不了那麽多了,那就換個時間忽然出現,效果都差不多,只要能見到她。
直到上機她還是神采奕奕,為了明天有精神,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冷卻一下沸騰的情緒,躺在座椅上睡了一個小時。
她也換了身衣服,藕荷色連帽的帆布厚外套,藍色牛仔褲,白到發亮的新板鞋,素面朝天,卻更顯洗淨鉛華後的柔和動人,按照慣例戴上帽子和口罩,夏以桐踏上了去小城的火車。
她掐著表,在軟臥車廂裡搖晃了一個多小時,隨著一聲鳴笛和車輪在鐵軌上摩擦出的刹車聲,越眾而出,嗖的一個箭步衝到了門口,背著軍綠色的帆布包,青春靚麗地第一個跳下了車,和上次來的陸飲冰簡直天壤之別。
夏以桐本來樣貌就顯小,這身打扮更像來探親的學生,而且還是大城市來的那種不差錢的學生,於是夏以桐耳旁簇擁著的聲音也比一般人大了一倍不止,她努力從其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打車嗎?一個人四十,立馬就走。”外表憨厚的出租車司機說著這樣的話。
謔,還挺會看人下碟,陸飲冰要是在這兒,能當場跳起來打爆對方狗頭。
夏以桐有錢,也不是傻子,但她急於見陸飲冰顧不了那麽多,問道:“你那兒還有幾個人?”
出租車司機先是一愣,說:“還有三個。”
夏以桐:“我給你二百,你拉我一個。”
司機眼底掠過一絲喜意,但是看到冤大頭,不想就這麽放過了,想討價還價一番,夏以桐皺眉,她素來看不慣這樣的人,打算走人,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陸飲冰。
陸飲冰說:“你站那兒別動,跟人走了我跟你急。”
什麽她就跟人走了?她還能跟誰走,下一刻她才對照著前半句話琢磨明白意思,陸飲冰在車站,還看到她了,這不可能吧?
她立馬踮腳四處望,有句話說,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即使她處於擁擠的人群中,你依舊能夠一眼辨別出對方的身影。
是真的。
夏以桐幾乎是一眼就捕捉到了,一道矯健的身影逆流而上,穿越人潮,不斷地向她跑過來,跑過來,越來越近,近得能看清對方鼻翼上的汗珠,連奔跑時唇邊哈出的白汽都那麽好看。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處於一種重逢的狂喜和意外的震驚中,她明明沒有告訴她過來了的,為什麽陸飲冰會出現在這裡。
直到陸飲冰一巴掌扇她……手臂上,這一下扇得嚴嚴實實,夏以桐回過神來:“陸,不,你怎麽——”
陸飲冰摟過她肩膀就走,打算宰人的出租車司機在身後叫:“兩個人二百塊錢,給您打折!”
陸飲冰頭也不回。
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了,夏以桐喊:“陸老師,你怎麽知道我今天過來的?”
陸飲冰說:“心有靈犀。”過了會兒,沒忍住,“你是不是傻啊,二百塊錢,搭汽車只要三塊錢,人來了,腦袋落劇組了?”
作為一個敬業的演員,市井小民的作風要深刻地滲進骨頭縫裡。
夏以桐手滑下去,握住她冰涼的手,小聲道:“我不是想早點兒見到你麽?”
陸飲冰掙開手,勾住她脖子往自己這邊一拽,在她側臉上親了一下。
夏以桐緊張地四處看,沒人往這兒看。
陸飲冰沒帶她去坐三塊錢一個人的汽車,而是拐進長滿了青草的路邊,那兒停著一輛紅色自行車,看模樣挺新,夏以桐腦海中浮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陸飲冰跨上去,腿長,兩腳都著地,下巴揚了揚,不乏得意地說:“這是我新買的法拉利,上來吧。”
夏以桐咬著下唇笑,斜坐在後座上,兩手向前抱住陸飲冰的腰。
陸飲冰響亮地說一聲:“一二三,走咯。”
兩腿用力往前蹬,車龍頭不聽話地扭了幾下,平穩下來,順利出發。
陸飲冰:“早上挺冷的,你沒戴手套,放我衣服兜裡。”
夏以桐應了一聲。
東北的四月倒春寒,夏以桐臉貼在陸飲冰背上,手揣進她口袋裡,一點兒風都吹不到,心口暖成一片。
陸飲冰在前邊說:“舒服吧,我都這麽帶我女兒去買菜的。”
夏以桐立即抿起嘴,成了一條緊繃的線。
剛還沒發現,這後座怎麽那麽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