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在洗澡的時候已經做了非常全面的思想建設,足以保證她出來以後仍然和以前每天晚上一模一樣,連嘴角弧度都不帶變動的。
就當無事發生過。很好。
明天要拍什麽來著?夏以桐回憶著明天的台詞,撥著已經快乾的頭髮走出來,她不喜歡用吹風機,但是今天收工回來已經12點,隻好耐著性子把頭髮吹了。
她長得是那種清甜可人的鄰家妹妹臉,本身年紀又不大,上鏡或者跑通告時有妝容加持,看上去還成熟一點,素顏的時候總讓人瞧著像個學生,但是身材卻凹凸有致,該有的地方都有,穿著吊帶睡衣,一雙比例修長的腿和頸部鎖骨展現出驚人的女性魅力。
陸飲冰從眼前的《沙之書》中微不可覺地抬起一點頭,掀起眼皮朝那邊看了一眼,低頭皺眉,欲蓋彌彰地把書頁翻得嘩啦啦響。
要鎮定,陸飲冰盯著書上的字,眼珠子上下轉,心說,表現出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懷,以及好朋友間的情誼,不就是個喜歡的人嗎?人來影婚都結了,也沒見影響你們什麽啊。
同樣用余光掃著陸飲冰的夏以桐,心也跟著顫抖了一下,好像那書頁是在她心頭攪動似的。
要冷靜,夏以桐默念著邁著正常的步子走到床的那一邊,但是轉頭想想,她什麽都沒打算做,需要冷靜什麽呢?到底是什麽讓她忽然產生了自己要冷靜的想法?
她滿心惴惴,面上卻歲月靜好的躺進了被子裡,看見陸飲冰手裡書的封皮,沒話找話道:“陸老師很喜歡博爾赫斯啊?”
陸飲冰滿腦子都是“她喜歡的人是誰家裡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裡幾頭牛”等等,感覺到了被八卦支配的恐懼,但是她自詡德藝雙馨,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十分拉不下臉來問。乍一聽夏以桐問博爾赫斯,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眼睛艱難地找回在書本上的字,說:“啊對,他很有思想。”
夏以桐那次在陸飲冰房間看到過博爾赫斯的另一本書《小徑分岔的花園》,她把書名記了很久,作者也記了很久,但是她們倆現在同住,很奇特的,她不好意思買來在陸飲冰面前看。
換言之,她對博爾赫斯一竅不通,隻記得百度上的描述,什麽小說像詩歌,詩歌像散文,散文像小說,三者融為一起,思想是溝通的橋梁什麽的,那三個誰像誰的關系她也不能保證是對的,張了嘴,吐不出象牙就算了,萬一吐出狗牙來還會破壞在陸飲冰心目中的形象。
於是夏以桐笑笑,實話實說道:“我沒看過,陸老師有什麽可以推薦我的嗎?”
不但誠實,還表達了自己勤懇好學的態度,既然陸飲冰推薦了,那她再看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夏以桐認為自己這個答案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了。
陸飲冰凝眉作思考狀:“代表作是《小徑分岔的花園》,你先看這個吧,我有一本,書在小西那裡,我明天讓她拿過來。”
“好的。”夏以桐乖巧點頭。
陸飲冰:“……”
夏以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完兩句話,罕見地冷了場。
夏以桐努力活躍氣氛:“那你手裡這本《沙之書》講什麽的?”
“短篇小說集,講……”陸飲冰說著說著自己都對這個話題絕望了,其實可以單拎一個故事出來講,但關鍵是陸飲冰連第一個故事都沒看完。她看著夏以桐,眸中含著無可奈何的笑,“講很多短篇小說的一個合集。”
夏以桐:“撲哧。”
陸飲冰也樂了,把書合上,往床頭櫃上一扔:“不講了,你有空的時候自己看吧,裡面有書簽,別用手折,別弄髒就行。”
“我有空就看。很晚了,陸老師我們睡覺吧。”
夏以桐是故意這麽說的,一個“我們”輕而易舉地拉近了她和陸飲冰的距離,而且也不會引人遐想。
但那是往日,今天陸飲冰就想多了,她聽到個“們”就能想到夏以桐的那個他。一大堆問題又爭前恐後的想登陸她的嘴巴。
陸飲冰和夏以桐各睡一頭,中間還能寬敞地睡下一個人,關燈的按鈕在夏以桐那邊,她剛要去關燈,陸飲冰忽然說:“等一下。”她憋不住了。
“啊?”
陸飲冰坐起身,開始作鋪墊,循循善誘:“我們倆現在是不是朋友?”
“當然是。”
“交心那種?”
“是。”
“我肯定不會害你,對不對?我沒那個立場,害你我也沒好處。”陸飲冰一本正經。
“對。”
夏以桐猜到她想幹什麽了,她的心情劇烈波動但臉上平靜如水,同時也正在努力平複,讓臉上的水流進心裡,因為按照陸飲冰往日的表現來看,她一定不會給直球,恨不得吊她到死。
果不其然,陸飲冰心裡快急瘋了,依舊很淡定的問:“你喜歡的人,是圈裡人還是圈外人?”
“圈裡。”
“圈裡?”陸飲冰百爪撓心,正色道,“比你大比你小?”
“大。”
“合作過嗎?”
“合作過。”
“你和人在一起了?”
“還沒有。”
“對方知道你喜歡他嗎?”
“不知道。”
“那也就是暗戀?”
“是。”
陸飲冰問什麽夏以桐就答什麽,但是簡練到極致,絕不回答多余的話。陸飲冰還以為問個兩句,夏以桐就會跟她和盤托出呢,見她這樣忍不住用手指戳了她胸口一記,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我審犯人呢?還是不是朋友?”
“是。”
“那你自己說!”陸飲冰大小姐脾氣犯起來,那是不分時候的,夏以桐縱然能獲得她比常人多一點的耐心,但也就那麽一點點而已。
夏以桐在心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清晰地看見自己眼前的路還有那麽長,不能怎麽辦,只能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往前走。
“我認識她很久了,最初是因為盲目的迷戀,喜歡她在熒幕上塑造出來的每一個角色,喜歡她的臉,喜歡她的聲音,還喜歡她的手,尤其喜歡看她拿劍握槍。”
陸飲冰奇道:“你看我手乾嗎?”
“做個參照。”夏以桐語氣自然地回答她,“和現在的追星族有點相像,她所有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完美的,一個……人做到極致就是她那樣了。後來我見到她,發現她和我的想象一樣,卻又不一樣,我發現她也是人,她也有缺點,”夏以桐莞爾,“有的時候毛病還挺大的。”
“這樣你也喜歡他?”陸飲冰說,“從愛上一個神到愛上一個人?這也太離譜了吧,你居然沒脫粉?”
“對啊,我也很驚奇,喜歡就是喜歡了,我也沒辦法啊。”夏以桐撐著下巴看她,眼睛微彎,被笑意浸染得明亮又溫柔。
陸飲冰不想看她提及喜歡的人時刺眼的笑容,再次覺得她招人煩,躺下來:“那也行吧。”
又是這四個字,夏以桐從一開始吊在半空的心又墜了下來,同樣心灰意冷,陸飲冰難道一點都不在乎這件事嗎?哪怕是臨時起意問個八卦,也不該這樣半途而廢,把她的感情當作深夜消遣的樂子麽?
如果是來影,以她和陸飲冰多年的交情,她就能知道現在陸飲冰是處於一種大腦斷線的狀態,她不發表意見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思考和判斷能力,需要冷靜一下。
夏以桐抬手關了燈,正式宣告了這場夜談的結束。
十分鍾後,陸飲冰那個方向幽幽地冒出一句語重心長的勸告:“含羞草,我覺得你現階段還是不要談戀愛比較好,尤其是和圈內人。第一,你是暗戀,對方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狠狠心,就可以把愛情的萌芽掐死在搖籃裡;第二,你的事業正在上升期,談戀愛對你的事業有礙,萬一被狗仔拍到,天天炒緋聞,煩都煩不過來;第三,我認為那個人不一定靠譜,你也說了你喜歡他主要是因為前期的光環,接觸以後發現毛病特別大,我建議你多了解了解,尤其是男人,表裡不一,婚前婚後能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你離他遠一點,盡可能客觀地看,雖然不一定要結婚吧,但也要全面;第四……”
夏以桐:“……”
“你在聽嗎含羞草?”
“……”
身後一點聲音都沒有,陸飲冰慢慢地,盡量不讓床面發生波動,翻身過來,在黑暗裡眨了一下眼睛,夏以桐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
“第四……好吧那都是借口,”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食指點在夏以桐的鼻尖上,抿起嘴唇說出了那個真正的理由,一字一頓,“我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