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瑤眉梢一抹似笑非笑， 揶揄地望著她。

摒棄廚藝重新找回了自信的薛瑤無所畏懼， 對上熟悉的薛瑤的甦寒瑟瑟發抖。她現在的樣子特別像每次下手之前看著獵物掙扎的樣子。

廚師把她迫不及待的五分熟牛排放到碗裡，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請慢用的手勢。

甦寒用刀子切了一塊兒，咬了一口，唇齒留香。

看在食物的份上，她沖薛瑤禮貌地笑了一下，謝謝她的款待。她雖然不缺錢， 但是還沒奢侈到專門雇一個大廚在家裡伺候著， 還是個大帥哥。

沒錯， 這個廚師臉嫩， 他能做到被薛瑤請來的位置甦寒怎麼估計著也有三十出頭了，但是看起來跟陽光帥氣的大學生差不多， 而且氣質還沒學生那麼浮， 放在戀愛市場上肯定是搶手貨。甦寒要是年輕個二十歲，她肯定找這種男生談戀愛，或者年輕個十歲， 找個小白臉在工作之余調劑一下心情， 現在麼，看看欣賞一下美色當下酒菜就算了， 過了轟轟烈烈的年紀， 有沒有伴兒也不重要。不是沒有憧憬過愛情的樣子，只是日復一日， 倦怠下來， 懶得再去開始， 攢夠了錢早點退休，環遊世界，將來的事將來定奪，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就是薛瑤……甦寒悄悄瞥了她一眼，似乎她不是這麼想的？

萬一她要跟自己說點兒什麼，她要怎麼辦呢？

兩人之間暗潮湧動。

薛瑤忽而問道︰“好吃嗎？”

“啊？”甦寒愣了一下，點頭說，“還行。”

她問這個幹什麼？

薛瑤︰“給我吃一點？”

甦寒︰“……”

她只是猶豫了一下，薛瑤便笑道︰“這麼小氣？”

甦寒是想小氣一下，但是對方是薛瑤啊，是大魔王，於是她從自己盤子裡切了半塊，示意她把盤子遞過來，薛瑤道︰“一口就好了。”

甦寒好歹沒有把一口氣真的嘆出來，低頭從自己沒動過的那頭切了一小塊牛排下來，沾上醬，給她放進盤子裡，就在她串著肉的叉子即將落在盤子上的時候，一聲輕輕的“啊”響起在她的耳邊。

甦寒受到驚嚇似的悚然一驚。

薛瑤張著嘴，又“啊”了一句，明顯就是讓她喂。

甦寒硬著頭皮給她喂進嘴裡。

心臟狂跳，不是因為緊張或者害羞的，而是給嚇的，這個女人是有病嗎？還是說陷入戀愛——哪怕是單方面戀愛的女人都是神經病。啊什麼啊，不知道她有十幾年沒給人家喂過飯了嗎？

薛瑤緩慢地舔了一下嘴唇。

旋即將眼楮看向別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剛剛是不是太造作了一點？

不管了，打鐵要趁熱，薛瑤吃完以後又問道︰“可以再來一塊兒嗎？”

甦寒護犢子似的將盤子牢牢護住，說︰“我自己要吃的，你等你的那份。”

薛瑤看著她的目光不無惋惜︰“好吧。”

帥哥廚師適時地將薛瑤的那份餐點端上來，薛瑤看了全程眼觀鼻鼻觀心的廚師一眼，心道一會兒結帳的時候得多給人一份小費。

甦寒以為薛瑤作的妖到此為止了，哪知她並沒有放過喂飯這個膩歪人的行為，這次不是甦寒喂她，而是她喂甦寒，甦寒非常有節操地閉口拒絕了。

她不是十八歲的小女生，對發展曖昧沒什麼興趣，吃完飯她就走，要是薛瑤再做出這種舉動的話她就離對方遠點，她還能到公司樓下堵自己不成？

至於這件事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薛瑤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人嗎？她是，肯定是。幸好自己和夏以桐有點關系，夏以桐和陸飲冰又是那種關系，陸飲冰應該能在薛瑤面前說上話，曲線救國，讓她放自己一馬。

她一次兩次都拒絕，薛瑤也就不再勉強了，她瞎折騰了一晚上也餓，便安安分分地開始用自己的晚餐。

用完餐，酒店廚師乾淨利落地收拾了所有的東西，和來的時候一樣效率奇高地走了。甦寒緊隨其後，趁著薛瑤在裡面洗手已經走到門邊了，遠遠地說一聲︰“薛瑤，我先回家啦。”

“等會兒，我有事跟你說。”薛瑤從裡面看過來，“說完再走也不遲。”

五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沙發上，甦寒面前的茶幾上放著果盤，剛切好的隻果、梨，洗淨的荸薺，個個飽滿白嫩，水珠圓潤。

誰也沒動手去拿來吃。

薛瑤道︰“你看出來了吧？”

甦寒心臟一跳，立時惴惴，不知道是應該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跟薛瑤打開天窗說亮話，萬一說看出來了，是自作多情怎麼辦？遂沉默不語，等著薛瑤的下文。

薛瑤笑了笑，兩手撐著自己的膝蓋舒活了一下背上的筋骨，直言道︰“我對你有好感。”

甦寒︰“……”

完了完了真的說了，自己是立刻拒絕還是裝作思考一下再拒絕她，她對薛瑤可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看到她那張臉就怕得要死，哪裡生得出來好感這種東西。

薛瑤挑眉道︰“我猜你一定在想是拒絕我還是晚點拒絕我，對嗎？”

甦寒︰“……不是，薛總，你誤會了。”

她寒毛直豎，經典表情又來了，她敢拒絕真的不會血濺當場嗎？

薛瑤從茶幾上拿起水果刀，在一個隻果上切下來一片，甦寒一臉︰“……”覺得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天。

“吃片水果壓壓驚。”薛瑤遞過去，努力營造出溫和無害的面孔，道，“我又不會吃了你。”

甦寒︰“……”

剛說完對我有好感現在就說不會吃了我，這句話的可信度是不是有點兒低。

薛瑤︰“我沒談過戀愛。”

甦寒︰“？？？”

這是要交代感情史了嗎？她還沒答應要聽呢。

薛瑤鮮少對任何人提及自己的過去，包括感情生涯，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明顯不自然，到第二句就好多了︰“有車有房，父母雙亡，年齡你知道，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無任何不良嗜好……”

“等等等等等等。”甦寒兩隻手拚命往下壓。

薛瑤被她打斷，懵然的表情出現在她那張永遠胸有成竹的臉上居然一點都不違和。甦寒看著她的臉，卡了一下殼，咬牙切齒地想道︰這個人比她大了好幾歲，這張臉看起來卻還跟二十多似的，真讓人嫉妒。

甦寒皺眉道︰“我能問一下你現在是在給自己征婚嗎？我好像沒有同意你可以自我介紹。”

薛瑤沒有在意她忽然大膽起來的冒犯，平靜道︰“我介紹，是我的事，聽完了你同不同意是你的事。”

甦寒︰“……行吧，你繼續。”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是說得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道理。

薛瑤︰“我剛說到哪兒了？”

甦寒︰“說到無不良嗜好。”

薛瑤“噢”了一聲︰“對，無不良嗜好。現就職於陸飲冰工作室，名義上的經紀人，實際上的老板，區區不才，手底下帶著兩個不省心的藝人，但還算爭氣，前途不愁。最近剛調到經紀部不久，朝十晚五一般不加班，有充足的時間談戀愛培養感情……”

甦寒一直保持微笑，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想笑。誰來告訴她為什麼那個身高一五五氣場二米八的薛總忽然坐在自己面前這麼乖乖地匯報自己的情況，好笑之余，還有點得意，出了一口多年被心理欺壓的惡氣。

“報告，匯報完畢。”薛瑤喝了一口水，兩膝並攏地坐好，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算計。

她猜甦寒心裡肯定特別得意，很多年前怕得要死的上司，這兩年又時不時提心吊膽被叫出去吃飯，要讓她改變對自己的印象不是一件易事，首先，她要學會示弱，甚至是可恥地賣個萌，然後再徐徐圖之。

跟她鬥，甦寒還嫩了點。

方才甦寒被她的軟姿態激得大膽了一點，等什麼時候甦寒敢爬到她頭上了，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果不其然，剛剛還迫不及待要走的甦寒已經坐定在沙發上，還給自己拿了個荸薺吃，有商有量道︰“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薛瑤點頭道︰“我知道，我本來也沒有，直到遇見了你。”

荸薺還沒來得及吞下去，卡在喉嚨不上不下，甦寒猛然咳嗽了起來。

薛瑤忙給她倒水，拍背順氣︰“你小心點。”

甦寒拿眼楮瞪著她。

一言不合說情話會死人的你知道嗎？

薛瑤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甦寒喘勻了氣，問道︰“我很奇怪，你為什麼忽然看上我？而不是別人？”薛瑤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天生娃娃臉，而且說腰纏萬貫都一點不誇張，她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小花小草小鮮肉，一天睡一個都睡不過來。

薛瑤顯然對她這個問題有點反感，眉心蹙起不明顯的褶皺︰“為什麼不是你？”

甦寒道︰“我需要理由。”

如果薛瑤說什麼緣分啊，我對你一見鐘情，就是喜歡不需要理由之類的話，她一定掉頭就走，有些話用來哄哄小孩子可以，用來哄她，二十年前倒還有點可能。

“坦白說，我對你只是有好感。說有多喜歡，談不上，說愛，更是差十萬八千裡。”薛瑤答道。

甦寒挽了挽唇，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

薛瑤看著她︰“為什麼是你，有很多理由。第一，你和我口味相似，能吃到一起；第二，同一行業，對彼此工作內容很熟悉，有共同話題；第三，還是在同行業內，你是後輩，我欣賞你，而欣賞是感情的一大發端；第四，我們倆年紀相仿，都是單身，我想談戀愛了，對你恰好有好感，我認為這可遇而不可求；第五，我活了這麼多年，說你是我第一個有好感的人，那是假話，你不會信。我有過好感的有好幾個，但是以前都因為各種原因沒有付諸實踐過，現在有錢也有閑，我不想再錯過你。”

薛瑤的語速不快，口齒清晰，每一個字都發自內心，真情實感，是做不得假的，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陸飲冰的演技。

大家都是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樣渴望過也憧憬過愛情，只是由於各種各樣的理由，身邊沒有愛情的陪伴。說甦寒聽完這番話一點觸動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她們倆不是陸飲冰和夏以桐，也不是方茴和小西，二三十歲的時候，正該享受美好的愛情。一個而立已久，一個已過不惑，她們不年輕了，愛情已經不是她們生活的必需品，她們懶得開始，因為不想面對結束，年紀大的人自愈能力比不上年輕人，動一下真感情，就是傷筋動骨。

人到中年，她們把利弊放在第一位，不想面臨無法掌控的風險。

甦寒陷入了沉默。

一份未知的感情，一個認識已久卻依舊不熟悉的人，她隻思考了不到一分鐘，就已經有了決斷。

甦寒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楮︰“薛總，我……”

“不用急著回答我。”薛瑤打斷她的話，也打散了甦寒凝聚起來的勇氣，道，“我給你一年的考慮時間。”

甦寒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一年是什麼鬼，誰家會給這麼長的時間考慮？

薛瑤會。

她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知道今晚的話對你來說有點唐突，但是我性子直，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玩彎彎繞繞的曖昧，你也不喜歡，不是麼？”

甦寒點頭默認。

薛瑤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拿起門邊的大衣踮腳給她披上︰“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吧。”甦寒受寵若驚。

“反正我也沒事，你剛剛喝酒了吧，我沒喝。”薛瑤在玄關穿上了鞋子，催促她，“快著點兒，你明天不上班啊？”

甦寒才想起來今晚上雖然倒了兩杯酒，但薛瑤一口都沒沾，真的是心機深沉。

她心有戚戚，只能聽話。

送到住處樓下，薛瑤停車，關閉了發動機，開了車門鎖。車內一片寂靜。甦寒提著口氣，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開了副駕駛室的車門。

剛表白完，她就沒什麼話要跟自己說嗎？

晚安吻什麼的，她這麼霸道應該會直接湊上來吧？

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

等她身子都到了車外，薛瑤才從搖下的車窗對她說︰“晚安。”

就這樣？

甦寒心裡浮上一絲自己也沒察覺的失落，回了句︰“……晚安。”

薛瑤發動了車子，熟練地打了一圈方向盤，驅車離開。甦寒還站在原地不動，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掏出來一看。

薛——【明天下班我去接你吃飯。】

笑意毫無防備地盈滿了甦寒的眼楮。

回家洗澡睡覺，睡前又收到了一條薛瑤的短信，說晚安，她沒回，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第一時間回了一條——【昨晚睡著了，不好意思。】

薛瑤給她拍了一張早餐的照片。

甦寒回了張笑臉。

載著一路的好心情到了公司，下車前拉了拉嘴角，對著鏡子照了照，板著臉孔進了公司。

中午吃飯的時間接到了夏以桐的電話，對方第一句話是︰“甦寒姐，你和我們公司的薛總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甦寒第一反應是︰她知道了？薛瑤這個大嘴巴。

心理活動完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她什麼時候敢這麼罵薛瑤了，膽大包天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