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錦書醒來的時候有些茫然。他睜著眼睛,盯著雪白的天花板,鼻尖充斥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裡安靜得能聽見吊瓶裡滴滴答答的聲音。
記憶裡的最後一刻是他把霍闌推開,自己被那個掉落下來的鐵塊砸到頭,就此不省人事。
留下來看顧他的同事匆匆趕來,告訴他他已經被送來三天了。第一天搶救的時候霍總守著他,等他脫離了危險,接著便因事離開。
韓錦書腦子裡有些空空的,聽見這話第一反應是竟然麻煩霍總還守了一天。他笑了笑,順口問道:“霍總回去調查這件事了?”
同事回答:“這倒不是,就那啥……霍小少爺快高考了嘛,霍總就回去看他了。”
自己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韓錦書緩和下氣氛,搖搖頭笑道“你看我這記性”,花了足足半分鍾,才想起來要問自己的情況。
同事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整理語言半天才告訴他。
他的頭部受創,雖然第一時間送來醫院盡最大力量搶救了,但也只能減輕傷害。韓錦書問大概會有怎樣的後遺症,同事才猶猶豫豫地告訴他傷到了海馬區,記憶力很有可能會受到影響。
韓錦書留院觀察了一周。出院那天,霍闌出乎意料地來了。
他似乎是忙碌了好幾天,眼下有點黑眼圈,神色仍然沉穩,但隱隱地顯出一點暴戾來。同事也有自己的工作,照顧了他三天便離開,韓錦書很意外地提著自己少得可憐的一點東西,輕聲喊了句:“霍總?”
霍闌拿過他的行李,簡潔了當丟下一句:“走吧。”
韓錦書不自覺地跟上去,已經下了兩層樓了,他才想起來自己把便簽本丟在桌上,抱歉地叫住霍闌請他多等自己一會兒。他回到病房重新找到便簽本,又想起來筆不知道扔哪去了,霍闌臉色很差地站在門口等他,最後沒忍住道:“找不到就別找了,重新買過就行。”
韓錦書動作僵了僵,笑道:“我感覺我真是缺它一刻都不行,麻煩霍總多等我一下。”
他當了霍闌的助理一年,向來精乾效率,這還是第一次讓對方等自己。韓錦書又笑了笑,這次沒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兩個人下樓坐到車裡的時候,霍闌才沉聲道:“謝謝你。”
“霍總是指這次的事嗎?
“對,”霍闌伸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傷口,但手到了一半卻又收回來,“連累你了不好意思……你情況怎麽樣?”
韓錦書的頭上還貼著膏藥,為了治療,那塊頭髮都已經剃掉了,實在不怎麽好看。他也明白自己這副尊容,下意識遮了遮,意識到沒用又停手,若無其事道:“小陳沒有告訴您嗎?”
“……我太忙了,沒空聽。”
司機在前頭開車,插了句嘴:“剛剛來接你的路上霍總都在休息,這還是這兩天裡他第一次閉眼。”
他剛來的時候韓錦書就注意到了他的休息不足,沒想到竟然這麽嚴重。他怔了一怔,腦子裡自以為是地出現了一個“霍闌是為了追查這件事才忙成這樣”的錯覺,下一刻他嘲笑自己自欺欺人,把這個想法打消,問:“霍懷殷又出手了?不應該啊,他剛暗算過你……”
“是小誼出事了。”霍闌語氣陰森,“小誼出車禍了,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韓錦書的話戛然而止,不知該怎麽繼續了。他僵硬地張了張嘴,又閉上,努力沉下心,溫聲問:“也是霍懷殷乾的?”
“還沒查到,不過十有八九是他。”霍闌按動一下指節,發出清脆得驚人的聲音,“……不管是誰,我都絕不會放過他。”
韓錦書輔佐了他一年多,兩個人從一開始的陌生變得對彼此熟悉。他與其他下屬不同,作為霍闌最得力的住手,很得霍闌信任,不僅為他處理工作上的要緊事務,還接觸過他的家人。
霍闌有個小他整整九歲的弟弟,因為母親早逝,弟弟小時候身體又不好,從小就是全家人的掌中寶心頭肉。霍闌一手把他帶大,對他呵護有加,身上出現個擦傷都要派人徹查一番。
現在弟弟出了這麽大的事,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韓錦書安慰地拍拍他的背。霍闌疲憊地眯起眼睛,還沒開口,韓錦書便放輕聲音:“霍總你再睡會吧。”
霍闌沒拒絕,像一直以來那樣把手機遞給他,交代一句“有事了喊我”便閉上了眼。韓錦書靠得近了些,方便他倚著休息,注視他的臉許久才收回眼神,盡力回想了一下,拿出便簽本將剛才說的事寫下來。
霍闌在其他人面前永遠是強大的模樣,雷厲風行,談笑之間便能擺平所有事情,仿佛沒有半分弱點。他唯獨會在家人面前表現出溫情的一面,而這個有所弱點的一面,則只會出現在韓錦書面前。
霍誼還沒醒,霍總竟然會來接他出院……哪怕霍闌只是因為自己救了他才如此重視,這份特別,也足以讓他再一次動搖了。
但自己這樣還能做什麽呢。
韓錦書看了一眼那隻放在兩人之間的手,心中酸楚了一瞬,沒有去觸碰。
那隻手機很爭氣,一路都沒有響起來。等回到了C市,韓錦書才將霍闌叫醒。
霍闌看了看時間,斜睨他一眼:“你沒有偷偷按掉我電話吧?”
他以前為了讓人休息,乾過不少次這種事,但這次可沒有。韓錦書無辜地舉起手:“司機可以作證。”
車子已經到了他家樓下。霍闌送他下車,道:“錦書,這次的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如果有想要的就盡管開口,我一定會滿足你。”
韓錦書身體僵了一下。這幅度很輕,霍闌沒察覺,本來想去摸他的頭髮,但他的頭現在摸不起,隻好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休息兩天。這兩天你不在我身邊,其他的人我都用不慣……”他的牙齒咬緊了一瞬,“都是廢物!查個東西都查不出來。”
韓錦書低下頭,手顫抖了起來。他這才想起來,他們剛才說到自己的病情時繞了過去,霍闌還不知道他的情況。
心中百味交雜,預想過許多次的情景最終還是出現了。韓錦書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霍總。”
霍闌看他不太對勁:“你怎麽了?”
韓錦書露出笑容,帶著點苦澀:“我這兩天總是忘東西,像你剛才說的事,我要很費勁才能想起來。像……我們出院的時候,我把東西落在上面,也不是偶然。”他語氣很輕,“這次我傷到了大腦,記憶力出問題了,大概以後也幫不上你的忙。”
雖然這麽直白地說很傷人,但韓錦書不得不承認,他也變成霍闌口中的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