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康余一瞬間的猶豫， 這句誇獎在魔龍眼中缺少了很多真誠，西萊爾並沒有流露出開心之態， 反而喃喃道：“不夠……”

　康余哪裡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 急忙想要再誇幾句，奈何康余平日裡都是被吹彩虹屁的那種，自己很少吹， 真到了需要吐彩虹的時候，還真沒辦法立刻找出符合西萊爾的詞匯。

　於是偶像先生又頓了一下，等他緩過勁來找到形容詞時，西萊爾已經失望地垂下頭道：“臣明白了。”

　明白了。

　好熟悉的三個字。

　然而康余完全不知道西萊爾明白了什麽。

　突然的安靜讓康余也始料未及，沉默一陣， 康余茫然無措……

　現在是什麽情況，要怎麽辦？

　兩個人都不說話總是奇怪， 康余總覺得西萊爾的表現怪怪的， 可又不知原因。

　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下尋回最初的問題。

　康余特意清了下嗓子，以表接下來的話之鄭重，同時也是在緩解自己內心的壓力：“今日孫……斯溫女士和我聊了一陣， 她和我說了一些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我確實不應該自欺欺人， 假裝自己不知道這件事，這樣只會浪費彼此的時間，對我們沒有好處， 西萊爾，我想告訴你，其實我——”

　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西萊爾忽然提高了音量，魔龍十分驚慌，近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將康余打斷：“大人！”

　康余怔了下，不明白西萊爾為何是這個反應，又想開口，西萊爾比剛才更加明顯地露出難過的神情：“大人，求求您了，不要說。”

　表白這種東西和戰鬥十分相似，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連續被打斷三次，遲鈍如康余也心情陡然沉重下來。

　康余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隱隱察覺到了什麽：“……西萊爾，你知道我想要說什麽？”

　西萊爾神色痛楚，輕輕點頭：“臣知道。”

　康余一時愣怔，沒想到他表現得這麽明顯，西萊爾竟然已經知道了。不過此刻這些忽然間變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知道他想要表白，那西萊爾再三打斷，豈不是一種變相的拒絕？

　西萊爾……拒絕得如此強烈？

　康余有些傻了，一股巨大的打擊感充斥腦海，讓他幾乎有點喘不上氣。

　他真的沒有料到西萊爾會是這個態度，在心裡準備告白之際，康余其實多次想象過西萊爾的回應，雖然心裡也忐忑，可出於總是被西萊爾照顧的既定認知，康余一次都沒有想過自己的感情會被西萊爾如此排斥。

　平時西萊爾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裡，銀龍對他百般好，無有不依，無有不應，康余總覺得即便西萊爾對他的感情和自己可能不一樣，但憑借西萊爾對他的熱情和忠誠，總會有一個讓他努力的余地。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康余本以為西萊爾也喜歡他的，不是對待主人，不是對待同事，而是對待情人的那一種喜歡。

　即便不多，一點點總是有的。

　心裡酸痛猛然間泛出來，密密麻麻讓康余的心都在打戰，他的舌尖上全是苦味，偶像的素養讓他盡全力維持住了自己的臉面，可康余實在太過難過，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傾瀉出來的感情。

　偶像在肅穆的氣氛中繃著身體，他理智上很清楚自己應該順勢翻過去，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剛剛什麽都沒有提起，可康余真的人生第一次動情，還喜歡得如此純真，身為一個人，他無法就這樣全然放棄。

　康余幾乎有些卑微道：“西萊爾，既然你知道我的想法，還請你再考慮一下，我知道你可能很為難，但我並不是求你立刻答應，只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至少花時間考慮一下再拒絕我……拜托你了。”

　說著說著，康余的聲音便小了下來，他的第一次告白失敗來得如此慘烈，那種感覺比任何體驗都更加傷人。

　偶像可以永遠維持人設，但內心卻逃不過人之常情，康余心酸的感覺把整個人都填滿了，一個沒忍住，臉上便浮現出十分受傷的神情。

　那微微的變化無疑被西萊爾捕捉，銀龍原本還維持的抗拒神情忽然變了。

　西萊爾先是驚訝，然後沉默，最後，他露出了一個比康余更加難過的表情。“臣拒絕您，竟讓您如此為難……”

　西萊爾忽然握住康余的指尖，猛然間跪在地上，魔龍將頭抵在康余的膝頭，痛苦道：“臣身為您的臣子，無論什麽樣的要求，臣本都不該拒絕……可唯獨這個，唯獨這個，臣恕難從命。”

　康余的心沉到了底，渾身的血液都涼了，又聽西萊爾接著道：“若您真的不想要臣再出現在您的眼前，您就賜死臣吧，克昂大人……臣求求您，要是不能留下伴您左右，臣不如一死。”

　康余：“……”

　康余被痛苦衝昏了頭腦，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其中的含義，等他察覺到不對腦袋裡跳出問號，西萊爾已是到了崩潰邊緣。

　魔龍紅眸一眨，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所有的情緒都在淚水之間湧出來，西萊爾趴在康余膝頭，乞求道：“臣不知道那個女人和您說了些什麽，但請您相信臣，臣不敢，臣真的不敢……臣對您有愛慕之心，臣承認，但臣永遠都不會傷害您，更不敢覬覦您，冒犯您。臣對您的忠誠不含一絲虛假，臣為了您可以做任何事。”

　“臣知道，臣愚鈍，無能，肮髒，卑劣，能陪伴在您身邊已經是天大的榮幸，請您放心，臣絕不會和斯溫大人有一點攀比，臣有自知之明，隻想陪在您的身邊，只要能留下就夠了。

　“若您不想看到臣，覺得臣礙眼，臣可以一直和您保持距離，只是求您不要拋棄臣，不要將臣調走，您憐憫我，求您憐憫我吧……克昂大人，臣求您了。”

　康余完全驚了，好半天，他才在西萊爾自卑自爆的話語中提煉到了最重要的一點，“愛慕之心”幾個字砸在康余臉上，幾十萬人演唱會上都心態平穩的康余竟控制不住神情在開心和癡傻之間反反覆複，他甚至結巴道：“我、我從沒說過要你離開……西萊爾，你弄錯了，你冷靜一下。”

　然而西萊爾哭得太過傷心，竟是完全沒有聽進去。

　從克昂大人叫他留下來時，西萊爾心中已經有了猜想，連續幾日的疏遠，克昂大人對魔狐女人的親密，拖到今日，無疑有充分的時間讓克昂大人在他和那個女人之間做出取舍。

　這些天，西萊爾雖然外在毫無表現，可實際上外面的每一句議論他都聽在耳中，什麽克昂魔王對斯溫大人極為寵溺，什麽克昂大人早晚會娶斯溫大人為王后，什麽魔龍失寵了，魔王肯定已經討厭他了，為了斯溫大人一定會舍棄他。

　每一句，都像是一隻按在溺水者頭上的手，直把西萊爾釘死在水中，讓他窒息。

　一次接一次的窒息。

　遠離克昂大人的日子，西萊爾一直處在擔憂和恐懼之中難以平複，他害怕，太害怕了。

　他不想離開克昂大人，再也見不到克昂大人對西萊爾而言是足以讓他靈魂泯滅的恐怖懲罰。

　如果他從來沒有遇見過克昂大人，西萊爾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何為渴望，何為光芒，可讓他曾經遇見過卻又不得不失去，西萊爾寧願永生被鎖在中央大監獄的最頂層，從始至終都活得不見天日。

　遇見了克昂大人的他，戀慕著克昂大人的他，已經再也離不開克昂大人。

　寧死也不能。

　西萊爾的眼淚控制不住，從康余提到孫渺開始，他便想到了種種可能性，到了最後關頭，敬愛著克昂大人的西萊爾選擇將自己血淋淋地剖開，祈求所愛之人的垂憐。

　克昂大人那樣地高貴，他不敢求魔王的寬容，魔王的諒解，他只要魔王的憐憫，不要很多——

　只要一點點。

　高傲如西萊爾，哭起來卻如此無助和可憐，康余的心溢滿一種溫柔的痛，他摸著西萊爾的臉頰，連聲道：“西萊爾，你別哭，你聽我講。”

　西萊爾的情緒堆積得太多，無法脫離，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不聽，我不聽。”

　拒絕的話，自稱為我，這兩樣無論哪種放在平時，絕不可能在西萊爾身上出現，可這一刻，銀龍展現出了最真最完整的自我。

　康余寵溺又心疼，捧起西萊爾的臉，低頭下去在西萊爾的唇上親了一下。

　西萊爾的瞳孔驟然放大，所有的神情都凝在臉上，淚痕顯得尤為清晰。

　銀龍怔怔望著自己的主人，慢半拍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康余道：“冷靜了嗎？”

　西萊爾：“……”

　西萊爾不敢應聲，隻茫然地望著康余，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於是康余又低頭在西萊爾的嘴唇上輕輕親了一下，道：“西萊爾，我沒有讓你離開我，也永遠都不會讓你離開我，我想和你說的其實是這個，你現在懂了嗎？”

　西萊爾變成了一頭呆子龍，他怔怔問道：“哪個？”

　康余第三次在西萊爾的唇上親親，道：“這個。”

　西萊爾怔住了，銀龍宛如一張定格的照片，只剩下滿臉的恍惚。

　如此可愛的神情，和平時的西萊爾的反差極大，康余的心都軟了，偶像輕輕喘了一口氣，終於將自己要說的話全部說出了口：“西萊爾，我喜歡你，將你當作戀人，當作配偶，當作伴侶那般的喜歡，我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是和你喜歡我一樣的那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