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希狄臉色當場變得十分難看, 自然而然在魔王的話裡聽出了嘲諷之意,魔王在說他不配做西萊爾的父親, 和兒子相比, 他不明是非,沒有分辨能力,竟然懷疑正統的君主。
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 換了另外一種情景,梵希狄都不會將這話放在心裡,在他看來,西萊爾是被家族驅逐的害群之馬,是家族之恥。
而現在, 竟然是魔王親口說他的眼光比不上這個被家族拋棄掉的孩子,梵希狄一時羞愧異常, 重新化為人形, 深深低下了頭。
梵希狄羞愧道:“臣……知罪。”
這個男人低頭時,眉眼的形狀和西萊爾看上去更加相似了一些,康余難免產生了幾分錯位感,很好奇西萊爾幾百年之後是不是也會變成這個模樣。
不過可惜按照自己人類的壽命, 應該看不到這一天,康余微微出了神, 索菲娜代替眾人提醒著問道:“王, 這人要怎麽處置?”
康余回神,也清楚在這種封建制度之中刺殺是大罪,很難輕輕帶過, 如此一想,他不由自主地望向西萊爾。
後者回應著他的目光,忽然單膝跪下道:“克昂大人,請您嚴懲。”
面對父親和康余,西萊爾沒有任何猶疑地選擇了他的主人,這份堅決之中,還有著對刺殺難以消減的怒火。
康余感動於西萊爾的態度,但也依然頭禿,他問梵希狄道:“你想殺我?”
梵希狄回道:“臣不敢,臣只是想驗證眾人的猜想,為此冒犯了魔王,實乃大罪。”
面對自己這樣看著就虛的魔王,懷疑實在是應該的,康余對梵希狄的動機十分理解,加之他確實很在意梵希狄的身份,便道:“你就此退下吧,此事不必再提。”
什——退下??
此刻叫梵希狄退下,豈不就是要放過他?
所有的魔人都難掩震驚,又聽魔王開口道:“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繼續奏樂吧。”
梵希狄本人難以置信,他如此大罪,對魔王動手,魔王竟然不怪罪他?!
魔王竟胸懷寬廣到如此地步,對這樣的罪行都能夠以德報怨?還是說……魔王是想給他留下臉面,給他一個日後效忠的機會?
但無論哪種,都更讓梵希狄震撼於魔王的仁德和手腕。
場面安靜得不像話,索菲娜對魔王的處置言聽計從,孫渺同為現代人,康余的抉擇都在她預料之中,於是,一場風波在魔龍族族長梵希狄從試探變為心服口服的轉變中戛然而止。
緊接著音樂重新奏起來,宴會中的魔人們心有余悸地舉起了酒杯,康余重新在座位上坐定,和平解決事件的偶像以為危機已經解除,放松下來想和西萊爾說說話,卻不想西萊爾並沒有看他,反而站得很遠,目光深沉地盯著梵希狄。
片刻後,在梵希狄想要退出大廳之際,西萊爾忽然出聲道:“別走。”
銀龍這一聲引來周圍魔人紛紛側目,魔人看似不經意,實則都在關注這對關系緊張的父子之間的對話。
西萊爾字字有力道:“西萊爾·克昂請和閣下一戰。”
閣下,一個稱呼將這對父子清晰地劃分成了兩個身份:東魔域的頂尖貴族和魔王近臣。
梵希狄重複道:“克昂?”
西萊爾道:“不錯。”
圍觀的魔人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即便有魔王在場,他們還是克制不住興奮和激動。
決鬥,父子相殺或兄弟相殘,永遠都是魔界裡最受熱愛的戲碼。
康余被事態發展驚道,十分不解:“為何……”
西萊爾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有問完,一個隱隱的猜測在康余心中浮現,為了印證,康余求助地望向索菲娜,深諳其中門道的索菲娜笑嘻嘻點了點頭,評價道:“他的反應倒是快,王決定原諒梵希狄可以,但絕不能讓他輕而易舉地從這個大廳走出去,不然,有些人覺得魔王寬宏大量,有的人則會覺得魔王軟弱可欺,日後難免會多生波折,西萊爾這麽做,其實是在……”
康余接道:“為我立威,警懾魔人。”
索菲娜笑道:“對,我王慧眼如炬。”
康余忽然間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西萊爾對他傾注的關心太多,時刻把他的安全和利益放在第一位,康余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陣又暖又痛的感覺包裹著心臟,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雷婭自一旁急道:“這就要打?”
雅諾回道:“應該是的。”
肖·蘭斯身為東魔域的土著,插嘴解釋道:“小型的決鬥沒什麽儀式,只要雙方同意,場上有見證者,隨便一塊地方都可以開打。”
孫渺這個假土著接著道:“馬上就會開始的,這是習俗。”
說話間,大廳裡的人已經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大廳留給西萊爾和梵希狄,這對父子站在對立面,冷眼相對。
康余望著下方,問道:“西萊爾能贏嗎?”
索菲娜笑嘻嘻:“上位二階和上位一階,怎麽可能贏,何況梵希狄驍勇善戰,經驗還多,我上都未必能扛得住。”
康余對魔界的等級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階級之間的差距相當於質變,兩個層次的人絕對不能相提並論。
之前西萊爾和上位一階的賽拉弗挑戰過多場,雖然有所成長,但始終沒有贏過。所以,這是一場必輸的挑戰。
明明本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西萊爾還是毫不遲疑地站了出來。
康余在西萊爾的身影上看出他的決然和無畏,這頭魔龍可能根本就不怕輸,也不怕死,隻狠下心無論自己會受多麽重的傷,都不能讓對手好過,他寧死也要讓梵希狄狼狽不堪。
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康余越發覺得心裡的痛感在加重,索菲娜建議道:“不如我王還是別看了。”
康余搖頭:“不,我要看。”
他要看,他得看,西萊爾選擇為他流血拚命,那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務必將一切深深記在腦中。
他要讓西萊爾做的一切都值得。
索菲娜似乎有些悵然,但還是輕歎一聲:“行吧。”
說完他又嘟嘟囔囔:“嘖嘖,真是小瞧這小破龍,還挺奸詐。”
決鬥正式開始,索菲娜為了讓魔王更好地觀戰特意給兩人施加一個結界,即便如此,魔法陣的余波還是四處衝撞,連上位一階的北魔將設下的屏障都顯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破裂。
面對西萊爾這個高傲囂張的兒子,梵希狄展現出了沒能在康余面前展示出來的強大實力,這頭龍已經過了鼎盛期,卻依然十分強悍,每一個魔法陣都讓地板之下的土地發出幾乎要塌陷一般的震動。
在康余印象之中十分強大的西萊爾被多次擊倒,但依舊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平日裡西萊爾擅長使用冰魔法,在梵希狄面前卻接連使出了自己的其他屬性的魔法,火魔法,水魔法,冰魔法,但凡能用,不遺余力。
西萊爾堅持的時間遠遠超出了眾人的想象,受傷便馬上用魔素恢復傷口,倒下就迅速爬起來。
梵希狄對他沒有手下留情,可西萊爾的表現卻比這位父親印象之中難纏了太多,不僅攻擊和防禦都直線增強,打法更像是一個不死族,即便梵希狄幾度都以為這一擊一定可以結束戰鬥,西萊爾最後還是成功站起來,還給他不輕不重的一擊。
這孩子確實變強了。十多年不見,他變成了一個強悍的魔人,還擁有了為效忠之人一往無前的決心。
梵希狄看在眼中,忽然間生了一點點的不忍,在又一次把西萊爾擊倒後,他開口道:“到此為止吧。”
西萊爾回道:“還不行。”
梵希狄道:“你知道自己贏不了我。”
西萊爾忽然笑道:“不,你錯了。”
西萊爾猛然衝了上去,梵希狄見狀結出一個魔法陣,兩頭龍的魔素在空中對接,索菲娜的結界忽然間碎成了粉末。
這個發展毫無征兆,本來以為梵希狄即將結束決鬥的眾人全都驚了。
因為那是無比強力的一擊,似乎比西萊爾最開始體力最好時的一擊還強。
梵希狄被西萊爾打退了一步,手臂顫抖,有鮮血順著肩膀流下來。
這頭強壯的龍有些吃痛,又不僅僅覺得手痛,他正眼去看自己的身軀,這才發覺自戰鬥開始,西萊爾給他留下的傷口布滿了他的身體,雖然每一處都不足以讓他止步,但處處累加在一起,竟然讓他遍體鱗傷。
反觀西萊爾,不停地吸食他的魔素來添補自身,此刻不僅身上的皮膚完好,體力還不減反增。
梵希狄在分秒之間想到了一個熟悉的詞:掠奪者。魔龍一族生在東魔域的頂點,本就是掠奪者,可西萊爾卻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擅長此道。他的掠奪無窮無盡,源於血脈,又超乎血脈。
梵希狄猛然察覺,西萊爾糾纏不休的打法之中隱藏著別的意圖,可他發現得太晚了,這個意圖此刻已經實現了。
場上的情況陡然生變,西萊爾的身上湧出了極為強大的魔素,魔素在他體內不停地膨脹,周圍圍觀的魔人竟一個接一個被魔素壓倒跪在地上。
因為流動的魔素變得十分濃稠,除了康余之外,所有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索菲娜和賽拉弗的感受沒有其他人那麽嚴重,還有心思互相瞪眼,而雅諾等其他人則揪緊了胸口,非常努力地才勉強讓自己的魔素不被卷走。
多麽可怕的魔素,多麽強烈的吞噬感。
縱觀魔界,竟然會有如此暴力的突破方式。
幸好有克昂大人及時庇佑了所有人,不然今夜一魔誕生,萬魔都要廣受牽連。
西萊爾·克昂升階了。
就在這一刻,在東魔域眾魔的見證之下,成為了魔界最年輕的——
上位一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