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回遇見蕭澤,西施就害了相思病,天天倚窗望月,對鏡簪花,眼波流轉間帶著綿綿春意。她還日日在林予耳邊吹風,讓他盡快去將軍府給蕭澤算命,無奈夫差弄了本風水秘籍,總拉著林予不放人。
這日陽光正好,林予從大王的寢殿離開,終於得了幾天假期。他沒耽擱,洗漱更衣後便準備出宮,想起那天答應打賞對方,一時又躊躇起來。
西施急不可耐:“人家是大將軍,還用得著你賞賜?”
林予想想覺得有道理,於是空手前往。一出宮門渾身舒坦,先在街上逛了半個時辰,經過一間酒肆時清風拂來一縷布帛,帶著濃濃的脂粉香。
西施抬頭一瞧:“光天化日,唱曲兒的都敢出來拋頭露面了,你們吳國風氣好差。”
林予也抬頭看,果然,酒肆二樓的欄杆處聚著不少人,不乏鶯鶯燕燕,熱鬧非凡。他好奇得很,正迷惑時見一風華正茂的男人走到欄杆邊,眾人顯然是他的擁躉。
那人對上他的目光,真誠和善,似有話說。
“哎……”林予不禁出聲,還沒說完就被西施拉走了。
他們這對未婚夫婦煞是惹眼,販夫走卒皆引頸圍觀西施的美貌,林予攬著西施的肩膀充當保護神,招惹了一票妒忌。
終於到達將軍府,西施問:“公子,你說蕭將軍會拜倒在我的裙下嗎?”
林予回想起蕭澤的模樣:“英雄難過美人關,我覺得沒問題。”
將軍府的管家帶著下人出門迎接,林予整理衣冠闊步入府,經過走廊花園,最後步及正堂。蕭澤一身便服立在簷下,沒端什麽表情,似乎對他們的到來很無所謂。
林予距對方半米遠,西施越過他婉轉低吟:“將軍……”
蕭澤朝旁邊一閃,這時屋內出來一人影,正是江橋。江橋貌似等候良久,迎上西施噓寒問暖,還哄著人去逛花園了。
屋前只剩蕭澤和林予,林予不知如何打招呼才自然,索性咧開嘴笑了。蕭澤壓下自己那點笑意,打破沉默:“不是來打賞我麽?怎麽空著手?”
林予聞言負過手去:“西施姐說你什麽都不缺,我就空手來了。”
蕭澤卻要計較一番:“誰說我不缺,眼下正缺個人鋪床疊被。”
林予聞言一愣,那不是妻妾乾的活兒麽?蕭澤說給他聽什麽意思?“你不會是……”他回過神,“你不會真看上西施姐了吧?!”
“倒也不是不行。”他湊過去,“其實西施姐也中意你,你們要是兩情相悅,我就成全你們,讓向大哥給你們賜婚。”
蕭澤看他:“向大哥?”
夫差出宮時化名向洧雲,林予解釋,解釋完發覺蕭澤還看著他。他大膽回以目光,看見蕭澤耳後有一塊小小的疤,不仔細看無法發覺,看著看著,情不自禁伸手去摸。
剛一碰到,他倏地收回手,燙到似的。
“怎麽弄的呀?”他問。
蕭澤說:“被箭擦了一下,要是躲不及就穿過我的頸項了。”
林予嚇得將眼睜圓,仿佛在確認對方安好,同時也終於想起來意。他要給蕭澤算命,看看對方是否真的活不過三十五歲。
將軍府裡有一座角樓,林予跟著蕭澤登至頂層,倚靠欄杆相鄰而坐。他平攤手掌,讓蕭澤將左手給他,手心貼著手背,傳遞出陣陣溫熱。
蕭澤的掌心一層厚繭,五根手指骨節分明,指腹帶著深深的紋路。林予觀察走勢,用指尖在蕭澤的手心劃拉,一會兒畫圈,一會兒畫線。
蕭澤突然猛地握拳,攥緊了他的手指。
他茫然道:“怎麽了?”
蕭澤撇開目光:“有點癢。”
林予笑起來,掰開對方的手繼續看,使壞似的,劃拉得愈發輕巧。蕭澤再三忍耐,瀕臨爆發時磨著牙問:“林大師,你算出來沒有?”
林予頓時萎靡,尷尬地編道:“你是將相之命,比較費時……”
他內裡有些出汗,急的,不知這人為何前命如荒川,難以捉摸。“那個……”他決定先敷衍過去,“三十五之劫實屬無稽之談,你這一生命途坦蕩,衣食無憂,不過……”
蕭澤好整以暇地看他,看笑話似的。
林予心虛地說:“不過你征戰四方,官居高位,看似風光卻有著無法與人道之的痛苦。”不等蕭澤問,“那種痛苦來自於情感家室,可憐可憐。”
他見蕭澤蹙眉,便傾身湊近端詳對方的面孔:“三庭五眼門道繁多,你的中庭生得極好,可是剛強易折,太好了反而有隱患。”
蕭澤垂眸盯著林予:“具體點,家室怎麽不好?”
林予分析道:“你常年在外征戰,將軍夫人獨守空閨實在辛苦,許會另尋知心人。也就是說,別人印堂發黑你發綠!”
呼吸噴灑在自己臉頰上,嘴裡卻說著句句屁話,蕭澤忍無可忍,鉗住林予的肩膀向後壓去,迫使對方後腰墊在欄杆上,身後便是數十米的高空。
林予嚇得大叫一聲,勾住蕭澤的脖頸緊緊纏住:“饒了我!饒了我!”
蕭澤嚇唬人:“我最討厭綠色,喜歡紅色,現在就把你扔下去見見血。”
林予驚出一身冷汗:“將軍饒命!我瞎編的,我忽悠你的!你不要扔我下去!”
他抱緊蕭澤,萬萬不敢松手,以為求饒有用。不料身體霎時騰空,耳邊微風略過,他輕飄飄地向後仰去,跌落之時蕭澤的聲音更輕,罵他忽悠蛋。
是罵嗎?更像溫柔地喚了一聲。
林予心臟收縮,被蕭澤抱著從角樓頂跳下,落地如雙飛燕,毫發無損,只是暈得厲害。蕭澤松開他,他卻還摟著蕭澤,悶著臉,胸膛起伏蹭著對方。
蕭澤說:“水鴨子求歡一樣。”
林予登時松開手,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仰頭看蕭澤,結果蕭澤徑自離開了。他默默跟著,在花園湖邊遇見江橋和西施,湖裡真有兩隻水鴨子,正貼在一起戲水。
他拽拽西施的衣袖:“姐,水鴨子求歡是什麽?”
西施捶他一粉拳:“我還沒跟你成親呢,你放規矩點!”
他捂著肩膀又問江橋:“江大夫,你聽過水鴨子求歡嗎?”
江橋俊臉微紅:“粗俗,那叫交頸鴛鴦!”
林予暈乎乎地望向亭子,正對上蕭澤投來的目光,落地許久了,心臟又突然狂跳起來。他走過去兩步,踟躕著退回三步,如此反覆竟越離越遠。
蕭澤受不了他這憨樣,疾步而來行至他面前:“忽悠人的時候不是膽子挺大麽,怎的這會兒慫得路都走不好了?”
林予再也不忽悠了:“我一看見你,我就,就心裡怦怦直跳。”他坦白,小小的聲音,說著又後退一步,“我害病了,你好歹死期在三十五,我可能連弱冠都活不到……”
蕭澤噗嗤笑起來:“那咱倆是不是得去山上拜拜佛?”
林予當天沒走,宿在將軍府酣睡一夜,翌日清晨與蕭澤去城外的山上祈福。他們倆同騎一匹寶馬,林予在後面抓著蕭澤的衣服,馬蹄飛踏時又環住蕭澤的腰身。
他問:“蕭將軍,你打仗殺敵的時候害怕嗎?”問完覺得多余,蕭澤是戰神一般的人物,鐵定是不怕的,於是改口,“都說你戰無不勝,那有叫你頭疼的敵人嗎?”
蕭澤坦蕩承認:“西南邊陲有一勁敵,名叫解玉成,諢名黑面羅刹,很難對付。”
林予聽對方講了一路,到山下時興致勃勃,拾階而上見識各種花草樹木,蕭澤又給他講各地的地貌景致。他忍不住慢下腳步,落後望著蕭澤的背影出神……
蕭澤回頭:“累了?”
他說:“將軍,我覺得和你待在一起比在宮裡有意思。”
蕭澤不信:“昨天你還說我讓你害病。”
林予追上:“昨天是昨天,今天一切又是新的,到了明天,也許我們變得親如兄弟也說不定。”他連跳兩級,超過了對方。
蕭澤喊他:“那你叫聲哥哥。”
他轉過身:“哥……蕭大哥!”
山頂的古刹掩在綠樹後頭,來往的香客似無斷絕,林予和蕭澤各燃一柱香,並立於佛前準備祈福。他們齊齊跪在蒲團上,許完願插上香,誰也沒問對方許了什麽內容。
走出正殿,迎面撞上一人,林予疑惑道:“你——”
對方看著他笑起來:“你是昨日酒肆外的公子?今日再見實屬有緣,在下林獲,昨天在以酒會友,讓你見笑了。”
林予覺得這人莫名親切,有些發愣:“我叫林予,和你同姓。”
本來還想多聊幾句,無奈蕭澤推著他走了,後來才得知,那位林獲是吳國的文官,有文曲星轉世的美名。
古刹後門比正門更熱鬧,人們拜完神佛自覺得到庇佑,繞至後頭再求一支簽,無論吉凶都深信不疑,對解簽的神婆千恩萬謝。同行見面分外眼紅,林予要會會這老太太,結果一步邁出就被蕭澤勾住錦帶,纏繞著,抻拉著,二人幾乎挨住。
他總算尋到時機報復:“幹什麽,水鴨子求歡一樣。”
蕭澤聞言大笑,松開他低聲道:“那老太太就是給我算命的
那個。”
林予生出一計,這老太太每天少說也要佔卜幾百人,又隔了那麽久,想必早將蕭澤忘了。那就讓蕭澤再算一次,要是老太太口徑不一,則證明劫數是無稽之談。
排隊片刻,蕭澤在桌前坐下,林予站在身後。
那老太太定睛、咂舌,晃動竹筒遞給蕭澤,蕭澤隨手抽取一支,她接過念道:“江河西流,草木背陰而盛;日月沉水,鳥獸奔走而歌。”
林予心中一緊,怎麽句句都是異象?
“你啊,抱負可施,真心可托,遇災化災,百歲安樂。”老太太拍拍蕭澤的手背,“其實你命有劫數,三十五歲之前會橫死沙場,但是現在逆轉了。”
蕭澤問:“什麽意思?”
老太太答:“江河向西流,草木不見光卻繁盛,日月不在天而沉於水,鳥獸能歌唱。你的命途翻轉,得救了。”
蕭澤又問:“為什麽會突然得救?”
老太太說:“因為你遇見了能化解你劫數的人,同時也是你的姻緣。”
林予心驚,不會是西施吧?!不料老太太抬手一指,指尖正衝著他,蕭澤回頭,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他急道:“看我乾嗎?!”
二人下山,一路默不作聲,再同騎一匹馬時林予相當不自在。
“哥……”他小聲喊,“你別聽那神婆瞎說。”
蕭澤應道:“我覺得挺有道理,比起橫死沙場,我當然選好的相信了。”
回到王城中分別,林予被送到宮門外,他不好意思看蕭澤的眼睛,扭頭就走。蕭澤追上來攔住他,從懷中掏出一副玉連環。
“你收著吧。”
他接過:“為什麽送我?”
蕭澤說:“半月後你就知道了。”
林予懵懵懂懂地回宮了,每日修身養性鑽研陰陽五行,偶爾想起蕭澤便怔一會兒。他還揣著玉連環不離身,恨不得沐浴都帶著。
半月後,夫差頒發指令,解除予公子和越女西施的婚約。
眾人議論紛紛,各有猜測,林予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暗喜,到達大王寢殿時還偷著樂。夫差長歎一聲:“小弟,大哥愧對你!”
他不解因由:“大哥,發生什麽了?”
夫差回答:“那蕭將軍連上了半個月的竹簡,要寡人解除你和西施的婚約,寡人不答應,他敢威脅寡人從此不出征……”
林予心臟狂跳,攥著玉連環奔出宮去,宮門外寶馬揚著鬃毛,蕭澤竟然在等他。
他仰著頭問:“要是神婆沒說那番話,你是不是根本不會理我?”
蕭澤俯身將他拎上馬背,懷抱在身前:“你自己算不出來?”韁繩拉緊,馬兒嘶鳴著馳騁起來,“每個將士都有戰死沙場的覺悟,那算什麽劫數。”
林予的後背被蕭澤的胸膛撞擊著,一時間心如鼓擂,什麽話都說不出。漸漸的,他們縱馬去得遠了,速度也趨於緩慢,蕭澤的下巴擱在他肩頭:“若有朝一日城牆踏破,戰火四起,我定要執劍拚殺的,這點不會改變。”
林予問:“那你招惹我算什麽?”
蕭澤向他道歉:“算我渾蛋。你拿著玉連環,如果真有生離的一天,那來世我再補償你。”
周遭春光大好,林予在蕭澤懷中掙扎轉身,他擁住對方,晃悠著小腿,停止對未知險境的猜測,沉浸於此時此刻的美滿安全。
蕭澤笑說:“顧著眼下吧,管他那麽多。”
林予也跟著笑:“眼下做什麽?”
馬兒再次飛奔起來,踏草成泥,蕭澤抱著他喊道:“走馬看花,煮酒烹茶。”
暫不問人間事,且逐春風去。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特困戶給大家拜年了,瞎看吧,純屬虛構難以捉摸,祝大家雞年最後一天仍然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