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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谷漫遊指南》第276章 諸神黃昏(四十九)
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但是答案比所謂的電車難題還要不言而喻得多。

 選擇使用弗麗嘉之誓, 玩家從諸神黃昏中逃脫, 恐怖谷成為承受審判的載體;選擇轉身離開,他一人得以保全性命,人類玩家和恐怖谷一起完蛋;最後一個選項,他成為奧丁,成為任期短暫的世界之王,朝那終結的命運舉起討伐的旌旗……隨後人類幸免於難, 恐怖谷幸免於難。

 將三枚砝碼擺放在衡量的天平,孰輕孰重, 著實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了嗎,虛空之子?”斯萊普尼爾沉沉地望著他, 那目光無悲無喜, 只有憐憫, “此世是一切紛爭戰亂的開端, 是值得沉入地底的罪惡源頭,拿起弗麗嘉之誓,你便可得到兩全其美的結果,為何還要犧牲自己?”

 黃昏的霞光裡, 謝源源像一座屹立在曠野上的緘默雕像,無言地眺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聖經上有一個故事,我之前一直不理解, ”他輕聲說, “羅德為何要向神遍遍懇求, 到最後說哪怕索多瑪僅有一個義人,這城便不該毀滅。那是罪惡滔天的城池,是神也忍無可忍的惡孽之地,區區一個義人的光輝,憑什麽能換取全城的赦免權?”

 “現在我終於懂了……只要還有一個人,你心裡的一個人,”謝源源與斯萊普尼爾對視,“即便需要為此挽救全部的地獄,也在所不惜。”

 斯萊普尼爾後退一步,居然避開了他的注視。

 “你眼裡燃燒著神火,孩子。”它低聲說,“難道你就沒有值得依靠的同伴了嗎,你這孤身而來的迷途者?魔盒中唯一未被放出的東西名叫希望,所以人類總是難以學不會等待,學不會盼望明天,何不等待他們?”

 謝源源說:“我有同伴,我就是為了救他們,才來和你求助的。他們都是很好的、很好的人……可我不能一直依賴他們,時間太珍貴了,說不定過去的每分每秒都在死人,我不能貽誤時機,必須盡快做出決定。”

 斯萊普尼爾長長歎息。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它的眸光驟然凌厲,“那就來追上我!想要跨上我斯萊普尼爾的脊梁,你就要跑得比星星更快,比光陰更快!”

 八足神馬長嘶一聲,宛如開啟了時間轉輪的號角,曠野回蕩著它降臨的足音,這是真正神的速度,連光都遠遠地被它拋在身後,連時間都遠遠地被它拋在身後。它揚起前四隻馬蹄,跨越了天空和海洋的距離,後四肢馬蹄已經踏在了星辰的邊緣,謝源源只看見能燃盡天下的火光,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怎麽追?如何追?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來得及將蝴蝶重新放回懷裡。

 如果這次追不上,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追上奧丁的神馬,比星球的轉速還要快——這絕不是僅憑人力就能做到的事情,不過,回想一下斯萊普尼爾的話,他也不能完全算人啊。

 “對不起啦,”謝源源說,“這一次……是真的不能再聽你們的話了。”

 他伸出手,仿佛在空中捏住了什麽東西,雪亮的袖劍彈出腕間,劍過無聲,一如他取走每一個敵人性命的間隙。

 一個人怎能追上轉瞬即逝的星星?

 “但我是……”他的聲音已經無邊的彌漫開來,“……無處不在。”

 當斯萊普尼爾叫出這個稱號的時候,謝源源心裡已經有了隱隱約約的預感,自己是需要,也是一定要走到這一步的。

 再次斬斷自己和塵世的聯系,被人間所遺忘——或許正如斯萊普尼爾所說,他是虛空的孩子,生來寂寞,就連死去的時候,也合該是寂寞的。

 小透明又怎麽了?

 小透明也能救回自己喜歡的人……小透明也有春天啊。

 謝源源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事實上眼皮早已無法阻隔祂的視線,祂的意識於一瞬間擴散到了無限大的邊界。

 祂看見一切,觀察一切,自太古留存至今的秘密全然展示在祂面前,那些被人們遺忘的悲傷和歡笑盡數承載在祂的肩頭。

 祂是虛無。

 ——與“有”對立,與“一”對立,與“銘記”對立,是萬物無法目視,無法感知,然而切實存在的東西。

 “我已經……看見你了。”祂說。

 祂當真看見了斯萊普尼爾的足跡,這絕世的神馬全力奔跑起來,任何想用目光捕捉它蹤跡的人或神只會被馬蹄燃起的明光燒毀眼球,只有無所不在的虛空,能夠將它容納在自己的懷抱內。

 謝源源輕輕靠上它恍若焚燒的鬃毛,像從上空降下一層籠罩的輕紗。

 “我抓住你了。”祂說,“斯萊普尼爾。”

 八足的神馬厲聲嘶吼,高高揚起前蹄,它沉重踐踏大地,身後宇宙絢爛,星球破碎的遺骸呈放射狀,飄蕩在真空的黑暗中。

 “不錯,虛空之子!”它肅穆地慨歎,“你追上了我,以放棄自己的身軀為代價,向誕生你的虛無求得融合。走到這一步,你的確已是退無可退了!”

 “那麽,我要怎樣才能拿起岡格尼爾?”祂繼續發問。

 “以你現在的狀態,是沒辦法拿起實體的槍的。”斯萊普尼爾說,“既然如此,那你就穿上奧丁的戰甲,用它來撐起一具人形罷!”

 於是那無形無貌的東西鑽進了神的盔甲,用黃金和青銅的輝煌手指抓住了永恆之槍,另一隻手攬住斯萊普尼爾的韁繩,踩上馬蹬,跨騎在雄健如山巒的馬背上。

 “坐穩了!”巨馬長嘶一聲,“戰爭的號角即將吹響,雖然沒有千軍萬馬追隨你的禦座,但你既已是萬世的神王,理應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它的馬蹄踐踏天空和海洋,一瞬便從星球的廢墟出現在了瓦爾哈拉,又化作一道暴戾的金光,轟然撞開了世界與世界的屏障!

 數據亂流之間,賀欽抓著長夜王韁繩的手忽然一緊。

 就在剛才,他感覺到長夜王周身的鱗片豎起來了,不是戒備,不是為了抵禦即將到來的傷害,而是出於敬畏,出於某種忌憚的害怕。

 它發現了什麽?

 聞折柳皺了皺眉頭,在他手心劃了一個問號。

 怎麽了?他有些疑惑。

 “是發現了什麽東西嗎?”率先開口的,居然是最前方的聖修女,“確實,剛剛有一股危險的波動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不過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了,看來,是有什麽異狀發生了?”

 她的脖頸不動,頭顱豁然轉過一百八十度,以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對著兩個人,“執行官閣下,你也察覺到了麽?”

 “賀叡馬上就要啟動諸神黃了,沒有異常狀況才是最大的異常狀況,”賀欽雲淡風輕地回答,“不過,如你所說,既然這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那還是快點走吧,諸神黃昏是什麽東西,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去的晚了,恐怕不光是人類玩家,你的大本營也會出岔子。”

 聖修女不說話了,聞折柳道:“賀叡以你的主人自居,只怕在他眼裡,恐怖谷也是他的私產吧?雖說是盟友,可你們……”

 他的話忽然一頓。

 這一次,他也感覺到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從他的腦海和記憶中抽身而出,像是蒸發的霧氣,轉眼間就消失大半。

 有什麽人或事,正在被他遺忘!

 賀欽猛地抽下一鞭,長夜王驚嘶,發狂往前瘋躥。這時候委實顧不上什麽偽裝,什麽鎮靜了,他和聞折柳同時感到了這詭異且不妙的情況,是諸神黃昏的影響嗎?還是有人啟動了某種隱秘未知的高級道具?

 “快!快!”聞折柳逆著狂風大喊,“快回去,不然……!”

 他下意識想說不然……就不妙了,可是話到嘴邊,他卻吐不出那呼之欲出的幾個字。誰不妙了?他為什麽想不起來?

 這樣的情形他也曾經遇到過的,就在第六個世界,在黑修女的地盤,在面對死神海拉的時刻……眼下為何想不起來了?

 賀欽厲聲道:“抓緊!”

 長夜王快如閃電,連聖修女都遜色在這樣的速度之下。看得出他們的焦躁不似作偽,聖修女抬起手臂,平推出去,混亂無序的空間頓時開出一條道路來。

 罡風呼嘯,聞折柳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狗牌,胡亂塞進賀欽手裡,入口近在咫尺,狗牌發出迸射的火光,火焰順著繁複的金屬花紋流淌,逐漸變幻為帶弦的銅弓,單枚鏡片化作拉長的箭杆,賀欽夾住馬腹,手指摸出胸針,將其安置在箭杆頭上,正如一枚鋒利的箭鏃。

 聞折柳緊緊抱住他的腰,感受到他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緊繃發力,如流水齒輪一般剛勁地絞動起來。

 賀欽拉開了弓,正對前方鎖鏈重重的世界大門。

 “給我破!”

 三名執行官的共同權限,至高無上的密匙,在這一刻衝破了新星之城對恐怖谷的全面封鎖!

 聖修女狂喜地尖叫:“力量!我的力量,全部湧現出來了!”

 長夜王奮力一躍,衝進了恐怖谷的天空!

 此時諸神黃昏的影響早已滲透進世界的核心,目力所及之處,全部是如血的霞光和沉沉的黑雲。闖入這裡的刹那,長夜王放聲哀鳴,徑直從天空墜落下去。

 它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威嚴和壓力,縱然身為S級的載具,也不得不自天空下降到人間,向另一位君臨的統治者讓出位置。

 “……翠玉錄。”賀欽嘶聲說。

 他們朝著戰場疾馳,通訊頻道隨之同步開啟,聞折柳已然看見了翠玉錄的光輝,不會錯的,因為他胸口的吊墜正不安地顫動,為那能夠決定所有道具生死的存在而恐懼。

 “撐住……撐住!”他按在耳麥上大吼,“我們來了!撐住!”

 神國隕落,蒼穹之上的地獄大門緩慢洞開,顯露出其中崢嶸獰厲的魔神。聞折柳看得分明,那是耶夢加得、芬裡爾、法夫尼爾等曾經被他們斬於刀下的亡者,但現在他們都重現人間,並且等待著在諸神黃昏中擊沉世界的生機與希望。

 “難怪……難怪他們要來挨個送死,”聞折柳面色難看,“原來是為了這個,為了佔據裡世界,再卷土重來,滿足發動諸神黃昏的條件!”

 “沒錯,”賀欽低聲說,“諸神黃昏是一個世界對另一個世界發起的劫難,以尼德霍格為代表的惡神從地面升上天空,朝以奧丁為首的神國開戰。他們想啟動恐怖谷版本的諸神黃昏,也必須佔領一個低於人世的世界……大意了,沒想到這一點。”

 賀叡倚在死國的王座上,已經看見了長夜王疾馳時發出的光芒,他喑啞地笑,語氣像是淬了毒:“雖說你來晚了,我的兄弟,但如此恢宏的盛宴,我又怎能不等你便擅自開始?”

 他輕輕地歎息:“但現在你來了,距離正好,視角絕佳……你就一邊徒勞地追趕,一邊欣賞這傾世的煙火吧,世人燃燒起來的烈焰,會使你感到挫敗嗎,我的兄弟?”

 賀欽從狂奔的馬上站了起來,三名執行官的權限重新熔化成刀鞘刀柄和刀刃,被他握在手裡。

 “聖修女是不能指望了,”他輕聲說,“我們上吧。”

 通訊儀嘈雜地響過亂流,杜子君的聲音尖銳:“別送死!他手上有翠玉錄,燧人種不到一分鍾就被那玩意兒分解了,你們快跑!”

 “別開玩笑了!”聞折柳喝道,“拚一拚還有贏的機會,逃走就什麽都沒了,連給你們收屍的機會都不會有!”

 “現在誰都沒辦法阻止那瘋子!聖修女呢,翠玉錄是她的東西,她怎麽不出手?!”

 “我們的目的只是要把她引回恐怖谷,”賀欽說,“剩下的……有人會去處理。”

 天上的大門完全打開了,而長夜王被壓製得不能飛行,他們距離主戰場還隔著一整面遼闊的平原。聞折柳看著天空,那真是地獄一般的景象啊,亡靈如洪水泛濫,而那輛死人指甲組成的大船就航行在它們身上,駛向人類生命的盡頭。岩漿傾泄大地,猙獰的魔神全部撲向活著的生物,世界即將淪為它們的樂園。

 快點,再快點,再快點!聞折柳雙目充血,死死盯住怪物和大地之間愈來愈短的交界處,一旦它們踏上地面,撕開第一個人類的身體,向死亡奉獻生命,那諸神黃昏就真的是無法挽回的絕境了!

 長夜王忽然發出亢奮的嘶鳴,它仰頭望向天空,賀叡手持翠玉錄,亦驟然抬頭,凝視著地獄的正前方。

 ——金光轟然爆裂,炸開了震蕩天地的衝擊波!

 賀叡猛地閉上眼睛,頃刻間身前浮起上萬死人的屍體做抵禦的屏障,但毀滅是一瞬間的事,灰飛煙滅也是一瞬間的事,雷與火的轟鳴中,回蕩著皇帝凌駕的顫響!

 “是誰?”他在王座上癲狂地竄起,猶如一條被激怒的蟒蛇,嘴角溢出一絲黑紅的血跡,“說出你的名字!”

 漫天金色的劫雲裡,八足神馬昂首矗立,騎在它身上的人穿著青銅和黃金的盔甲,手握大日般耀目的永恆之槍。

 “斯萊普尼爾,和岡格尼爾?”賀欽瞳孔微縮,“他是……誰?”

 那騎在馬上的人並不言語,沉默如同萬古的礁石。他是孤身前來的,正對毀滅諸世的魔神軍團,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能領會到終結的宿命是何等強大邪惡、不可逆轉,然而來人披著奧丁的鎧甲,手持權杖,身騎能夠跨越時間的天馬,於是對面的萬千魔鬼也心中戰栗,覺得自己正在忤逆神的君王!

 “……是誰?”仿佛心中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聞折柳盯著斯萊普尼爾上的人形,隻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東西,“馬背上坐著的人是誰?”

 杜子君跑出休整點,想要看清那個人的面目,他大喊:“看他的臉!頭盔不是沒遮全嗎,誰能看見他長什麽樣子,是玩家嗎?!”

 來人沉默地舉起岡格尼爾,斯萊普尼爾抬起前蹄,金光霹靂一閃,他拖曳著永恆之槍,以一人之姿,同千軍萬馬悍然對撞!

 在挨近的那一刻,人類玩家隱約看見了來者的真容。

 “沒有人!”他們難掩驚駭地說,“是空的……盔甲下頭沒有人!”

 277諸神黃昏(五十)

 舉起永恆之槍的那一刻, 祂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祂恍惚看見了月光, 在那個地面燃燒烈火, 碩大月亮劃過蒼穹的時刻,祂也是如此遙望著遠方的地平線, 仰望著那隻飛過滄海的蝴蝶。

 當時祂還很難過, 覺得自己是人類, 卻喜歡上了一個只能在虛擬世界中留存的AI少女, 更別提女孩是注定要愛著另一個為她獻出了一切的男人的, 這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愛, 但祂現在居然有點高興。

 看啊, 我也拋棄了作為人的身份, 變成了神, 變成了怪物,變成了終究與遺忘為伴的東西……這樣,是不是就能離你更近一些了?

 「第一個必將實現的誓言,」祂用無人聽見,也無人能夠理解的聲音說, 「任何觸碰到槍尖的事物,都將粉身碎骨, 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斯萊普尼爾的怒吼猶如萬千轟鳴的雷霆抑或古鍾, 祂向前刺出永恆之槍,迎頭撞上第一隻衝鋒的魔神!

 祂只有一個人, 然而那威儀鎮壓天下, 那些爪牙嶙峋的魔鬼和怪物不曾觸碰到祂的馬蹄或袍角, 便紛紛哀嚎著墜落大地。一槍刺出,裹挾的不僅僅是凌厲的殺氣和鋒芒,還有因果中必將遵循的鐵律,萬神之王的命令!

 一個極意的領域如潰散的海潮般衝刷出去,飛速籠罩了整片廣袤的天空,這一槍刺穿千裡,於是千裡之內的魔鬼惡神全數湮滅,化作虛空之中的飛灰。

 「第二個必將實現的誓言,」祂接著開口,「諸神黃昏由我終結,不必波及旁人,也不讓世界承擔毀滅的宿命。」

 吞噬日月的雙狼與地獄的惡犬齊齊向祂撲來,斯萊普尼爾揚起四蹄,悍然踏碎了哈提的脊梁骨,將圓月的清輝爆得漫天都是;永恆之槍在半空劃過鋒利的半圓,一輪飽滿的金日從斯庫爾破裂的肚腹中噴射出來,塗遍血色昏暗的黑雲;加姆同時屍首分離,一瞬便灰飛煙滅。

 日月的光芒鋪成斯萊普尼爾蹄下的大道,那飛馳而來的神王俯瞰萬物,亦俯瞰著所有即將滅世的魔鬼。天地顛倒了,日月星辰在祂之下,地獄的大門在祂之上,而祂跨騎天馬,朝著違抗神命的惡徒高舉裁決的旗幟。

 賀叡睜大了雙眼,極力想要看來人的面目和身份,然而無果,他向翠玉錄追問答案,翠玉錄瘋狂翻動,也只能顯示出四個古奧的字符:神王奧丁。

 他一直以為賀欽才是那個最終阻攔諸神黃昏的奧丁,自己和他注定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要打,可賀欽竟然不是,奧丁另有其人!

 環繞中庭之蛇殞命,霜巨人始祖在熾烈的日光中蒸發殆盡,亡者大船同岡格尼爾的槍尖對撞的刹那,死神海拉屹立在船頭的甲板,黑衣獵獵飛揚,與斯萊普尼爾背上無形的雙目對視。

 在這一眼裡,她看見了兩個人的結局。

 “你來了!”她啞聲尖叫,聲若寒鴉,“你終於來了……這就是,你和我的命運!”

 槍尖噴吐滔天烈火,焚燒了她的船隻,也焚燒了死亡本身。

 岡格尼爾為何位列S級,卻需要SS級載具【斯萊普尼爾】守護,放在遠離普通遊戲世界的神宮——瓦爾哈拉之內的原因就在這裡。它是超越了一般高階道具的存在,任何對著槍尖發出的誓言都能得以實現,每一個對著槍尖說出的的字眼,都將成為改變世界的規則!

 攔在通往地獄大門的路上,魔狼芬裡爾頂起擎天的脊梁!在真正的諸神黃昏中它是終結了神王奧丁的滅世怪物,面對它,就連奧丁也不得不揮舞著永恆之槍,選擇一條同歸於盡的末路。然而在這裡,斯萊普尼爾的雙目旋轉萬千星辰,同時也旋轉著數不盡的狂怒和烈火,它厲聲咆哮:“曾被賜予死亡下賤之物,憑何冠上搖動大地的魔物之名,抵擋王的禦駕!”

 它暴烈甩頭,口中噴吐無與倫比的金色雷霆,霎時貫穿了芬裡爾的頭顱,燒空了它的顱骨和眼瞳!

 最後一道防線隕落,賀叡終於從王座上站了起來。

 他就是絕望黑龍尼德霍格,是永無止息,噬咬世界樹的諸世惡意,當世界樹倒塌的那一刻,萬物的末日隨之來臨。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同賀欽做出睽違已久的決斷,這裡就是他們的戰場,但奧丁的出現打斷了他的謀劃。

 “你到底是誰?”賀叡口吻輕柔地問,這語氣就像從蛇信上滴落下來的,涼絲絲的涎水,落地無聲,然而帶著致命的劇毒。

 他和賀欽委實是親兄弟,越是暴怒,情緒就控制得越好,對敵的態度也越柔和。

 但他聽不見神王的回答,他得到的回應只有奧丁舉起的權杖。

 “你來是為了什麽?”賀叡的身前懸浮著翠玉錄,他繼續發問,“你是神,還是人?若你是神,何須為了必將發生的未來做徒勞的犧牲?若你是人,又何必為與你無關的同類獻出生命?不管怎麽說,毀滅都是為了創造……沒有諸神黃昏,何來新世界的誕生?”

 他的面容和身形正在發生變化,漆黑的堅硬鱗甲從他的肌膚深處凸顯出來,他的指關節扭曲變長,渾身的骨骼發出轉動擠壓的咯吱聲,有鋒利的骨刺和彎刀般的頭角自這具人類的身軀中生長出來,將衣料都切割得粉碎。

 他在長高,也在拉長,任何人類都不會擁有一條這樣蜿蜒的脊椎,但他雙目注視的方向和高度一直不變,一直是如血的猩紅,泛出粘稠的神光。

 “想想看吧!”賀叡說,他的聲帶也發生了變化,就像成千上萬的刀劍相互剜剮,刺耳得令人心裂,“這是什麽精神呢?是愚蠢,還是該冠以勇敢的英名?被你救的人不會在乎你的死,他們另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你很快就會成為一個符號,一個片面化的傳說,你不會得到任何回報。即便這樣你也甘願麽?”

 奧丁依然沉默,或者說祂就是一個不能言語的生物。正對著面前統領萬軍的黑龍,祂抬起永恆之槍,斯萊普尼爾亦做出衝鋒的動作。

 「我不偉大。」祂說,「我只是一個自私的怪物,為了挽留有她在的世界——不管它是地獄抑或天堂,才成為所謂的英雄。」

 「至於遺忘,」祂似乎是笑了笑,「我本來,就是不該被人們記住的東西。」

 岡格尼爾的槍尖流淌夕陽的輝光,與祂對峙的已經完全不是人類了,絕望黑龍尼德霍格揮舞遮天蔽日的雙翼,從它盤踞的王座上直起蛇一般的長頸,它的鱗片是災厄,吐息是瘟疫,每一滴順著頷須落在地面的涎水,都化作劇毒的蟒蛇,蜂擁從大地上爆開。

 “舊世界的毀滅已是既定的結局,而舊的王,也必然要被釘死在陳腐的王位之上!”尼格霍德嘶聲咆哮,“恐懼吧,你這阻攔車輪和洪流的逆徒!”

 不知何時下起了滂沱的大雨,天空中的星火和雨水一同向地面墜落,就像一場悲哀的,無法停止的眼淚。

 這一刻,祂心如止水,有如老僧入定那麽平靜,祂輕聲說:「或許真的有那麽大的愛,能夠改變一個世界前行的軌跡,那它也是不被你們這些人相信的。」

 「所以開戰吧,說那麽多,只能讓我覺得,真正害怕的人是你啊。」

 斯萊普尼爾沉聲道:“此世的黑龍近在眼前!奧丁啊,這一仗便是最後的終結了,你可曾做好準備?”

 岡格尼爾威嚴地敲擊天空,如同某種不言而喻的回應。

 “那就來罷!”斯萊普尼爾亦怒吼起來,從它胸腔中發出的吼聲如雷霆,“尼德霍格!我和你之間,也該分出勝負了!”

 這是神話一般的場景,傳說一般的畫面,也許萬萬年前的太古時期,神王奧丁便是這樣身騎天馬,拖曳流星的大槍,孤身殺進注定終結的命運中。那英靈的軍隊隕落了,高貴的神也死盡了,亡者的屍體淹沒世間,天上地下唯有祂是屹立不倒的最後一根支柱,肩頭壓滿萬物延續的希望。

 風暴與閃電貫穿了天空,同時貫穿了所有人的視野。奧丁身後的雲層開裂,一個金色的領域下降到祂所在的位置,與地獄的大門遙遙相對,這居然是字面意義上的撞碎——用神域,同召來滅世禍患的諸神黃昏對撞!

 斯萊普尼爾拔足狂奔,拖拽著身後的神域,暴雨紛紛揚揚,將此時此刻模糊成油畫般悲壯的色澤,尼德霍格瘋狂咆哮,巨大的利爪豁然攫住翠玉錄。

 “你以為你是真的斯萊普尼爾,神的後代和造物嗎?!”它肆意嘲諷著,“不過是人為編程的結果,被賦予了生命和思考的能力,便自詡神王的坐騎,何等可悲可笑!黃昏是世界的命運,而消亡,則是你的命運!”

 翠玉錄發出恢宏的光,斯萊普尼爾沉穆地說:“凡世間之物,一切皆有其盡頭。我早已準備好踏上我的末路,那你呢,將絕望黑龍之名加諸自身的人,你是否也做好了準備?”

 尼德霍格勃然大怒,它在風暴和烈火中吼叫:“拆解它!”

 然而翠玉錄卻沒有聽從它的命令。

 這至高無上的秘錄化作白光,在龍爪中消散成一團流螢,旋即飛向遠方。黑龍驚怒回首,看見聖修女立在大地的邊界,朝它伸出了手掌。

 “你竟背叛我……率先撕毀我和你的合約!”尼德霍格暴怒嘶吼,“下賤的東西,也妄圖成神嗎!”

 在脫離人身,變成這雄偉浩大的魔龍之後,它同時變得更加暴躁易怒,似乎隨著人形的消失,人性也隨之消逝了。

 聖修女望著忽然被自己收回手中的翠玉錄,臉上居然出現了難得的怔忪之色。

 按理來說她已經沒必要管了,雖然奧丁的出現是她不曾預料到的,可場上交戰的雙方,一方帶來毀滅,一方承擔毀滅,兩兩相抵,她只需保證恐怖谷的安全,作壁上觀就好。然而看見賀叡用翠玉錄發動攻擊之後,她什麽都沒有想,只是下意識地抬起了手臂。

 ……難不成回到這裡,她被根植於中央系統深處的,公平公正的性格,也被隨之激活了麽?

 “背叛?”她回過神來,忍不住冷笑,“你要摧毀我的王國,現在反倒用這種詞來形容我,我看你是沒見識過真正的背叛啊,人類!”

 黑龍縮緊了碩大無朋的龍瞳,但已經來不及了,斯萊普尼爾的速度超越世間所有。實際上即便聖修女不收回翠玉錄,翠玉錄也無法對它進行拆解,因為太快了,就像人無法捕捉一縷風,也無法停留一段時間,轉眼八蹄神馬近在咫尺,奧丁的第一槍直中尼德霍格的龍翼,半空中仿佛炸開了一萬個雷霆!

 黑龍大聲怒吼,貫穿了骨翼的槍尖還未停止,岡格尼爾繼續向前,仿佛要一直將它釘死在滅世的王座上。

 尼德霍格無法掙脫,它暴戾地扯住天馬的身體,嶙峋的龍尾如鞭子來回抽動,繼而如蛇絞在鎧甲和馬身上。想來任何畫家、詩人和雕塑家都描摹不出這一幕的張力與猙獰,神和魔的廝殺,是要用天下來做他們的殉葬場的!

 “你要殺了我嗎!你要終止這場新生嗎!”尼德霍格瘋狂掙扎,這一槍貫穿極深,它能感覺到傷口附近的血肉都在飛速風化,散作暴雨中的劫灰,“為什麽,回答我為什麽!”

 「說了你也聽不見。」祂回答,「那還是不要說的好。」

 龍尾的鋒利程度堪比神兵,它穿透了神王的盔甲,那位置正是祂的心臟,然而祂無動於衷,任由巨大的外力將這具容納自己的軀殼擠壓得扭曲作響。

 祂忽然想起了華贏,悲傷之余,他曾經也很好奇,那個男人究竟在幻覺中看見了什麽,才肯去悍然赴死。祂用這個問題去問其他人,其他人都說,這得靠你自己想。

 現在祂終於明白了,也許華贏看見的正是他自己,那個不敢愛,也不能愛的自己。光陰如電,過去和現在隻隔著一面鏡子的距離,於是他走過去,決絕地打碎了那面鏡子。

 戰爭是懦夫的烈酒,可以讓一切膽小的不再膽小,退縮的不再退縮,那愛呢?

 愛是什麽?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祂說,「歷代的神王奧丁與尼德霍格都將選擇這一結局,你和我也不能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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