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四天的夜晚, 聞折柳第二次見到了賀欽。
他仍然被關在先前的地下監牢裡,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黨衛軍為了獎勵他的配合, 將他從刑架上放下了, 他不光有一張床, 還可以看一點無關緊要的德文書。
“你的生活倒是悠閑,”聞折柳支走了兩旁看護的衛兵, 一如前些時候那樣,菲利克斯依舊站在上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和賀欽的對話, “還能看書?”
賀欽沒有更換襯衫,他披著一件外套, 底下露出破碎的血色,他莞爾一笑, 從床上仰著頭, 仔細看著聞折柳的臉。
“我知道,在集中營裡,文化的萌芽和傳播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賀欽柔聲說, “書本使人思考,思考催生自由,自由意味著叛逃和混亂的開始……但這對我沒什麽用, 我去不了哪裡。”
聞折柳心疼地看著他, 嘴唇蠕動著, 不知道該說什麽。愛人就被關在這裡,和黑暗、寂靜、饑餓和孤獨做伴,自己卻無能為力,連救他出來都是目前做不到的事情。
他最後壓低聲音,篤定地說:“我會加快速度的,我會很快把你帶出去,我發誓。”
賀欽挑起嘴角,他瘦了不少,但是削瘦沒能折損他的俊美,反而令他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了。他托著下巴,笑吟吟地望著聞折柳,也含糊地說:“……真想親你。”
聞折柳:“呃?”
“——真想親你啊!”他長歎一口氣,“這鬼地方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我都快得肌膚饑渴症了,要是現在能出去,我現在就要把你壓在地上,然後從頭親到尾,每親一個地方,就把你的軍裝往下脫一點……”
聞折柳:“……喂!”
他的目光又熱又烈,帶著野獸狩獵般的憧憬和向往,完全不是開玩笑的樣子,倒真的像要把聞折柳當場拆吃入腹一樣,聞折柳頓時有點頂不住了,急忙道:“你這人……現在還在說正事呢!”
賀欽“哦”了一聲,從身後變魔術般地轉出一個托盤:“今天送來的,要吃嗎?談論正事專用。”
聞折柳定睛一看,只見托盤上竟然堆放著眾多在戰爭年代堪稱奢侈品的食物,各種醃肉、培根,好幾種意大利香腸,還有蛋糕和巧克力……聞折柳靜默了一會,不由道:“你這……吃得比我還好啊。”
“只要能讓永生之泉計劃順利啟動,給一個將死的戰俘多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優惠又有什麽難的?”賀欽對他笑彎了眼睛,“所以呢,他們按照我說的去做了嗎?”
“沒錯,”聞折柳的手中旋轉著一個巧克力的玻璃糖紙,令其在指尖發出支離破碎的脆響,“實驗體一號已經被轉移到一處水源的下方,心臟也放置到了能夠被感應到的地方……他們想問你接下來要怎麽做。”
賀欽把一袋意大利香腸在手中拋來拋去,也不打算拆開它。他凝視著聞折柳的眼睛,金瞳在黑暗的陰影中流轉一線光暈:“你已經有計劃了?”
聞折柳冷冷地笑了一聲。
“原本……是沒有的。”他的聲音幾近耳語,“但是看清了他們在地下的所作所為之後,我忽然有了一個非常冒險的計劃。”
賀欽笑了:“你現在是什麽陣營?”
他能看清自己的選擇,聞折柳一點都不意外。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倒戈。”
賀欽的笑容加深:“有把握嗎?”
聞折柳說:“事在人為。”
“好。”賀欽看著他,“可以了,叫他下來吧,這一次,你也在場聽著。”
聞折柳看了他半晌,起身,將手中的巧克力緩緩放回了托盤中。
“我不愛吃這裡的甜食。”他說。
過了三分鍾,接到通知的指揮官便從升降梯走出,獨自一人站在了賀欽面前。
“少校,我很樂意見到你……”他的眼珠微微下移,從托盤上掃過一圈,“盡管你選擇背叛你的祖國,但你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但願它是正確的吧。”賀欽漫不經心地說,“現在,你們是想知道什麽,知道接下來該怎麽使用人魚血嗎?”
菲利克斯的態度十分沉著:“貴方對實驗體一號的研究遠比我們更加長遠。我們不知道怎麽抓住它,你們知道;我們不知道怎麽控制它,你們知道;我們對它的研究還停留在最淺顯的階段,你不是專業人士,可你目前得知的消息已經可以指導我們的研究進程……”
“我不需要明白接下來該怎麽做,”他加重了語氣,“我隻想知道,你了解到的所有,少校。”
賀欽沉默半晌,笑了:“我懂了。不過,我需要提醒你們一點,到目前為止,我知道的情報也不比你們多多少,如果你們願意相信,就按我說的做吧。”
“您太謙虛了。”菲利克斯說,“我只是希望您保持誠實,不要讓您的朋友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賀欽只是笑,沒有正面回答這句警告。
“首先,我之前已經對你們說了這顆奇異的心的來歷,你們有詳細了解過人魚嗎?”賀欽問。
“有關它的資料正在被送往這裡。”菲利克斯回答。
賀欽說:“不要用科學的眼光看待這種生物,現有的科學解釋不了,也不能幫助你們從它身上探測出什麽成分。魔法,要用魔法的眼光去看。”
菲利克斯低聲重複:“魔法。”
“思維放開,不可思議的事物你們已經見到,何不再前進一步,相信魔法的存在?”賀欽打開一枚糖果的包裝紙,又將它合上,“轉變的第七天是最重要的一天,你們沒法計算轉生的概率,沒法調配原液的劑量,但只要有主人的允許和承諾……喝下人魚真血的人就一定可以得到永生。”
頓了頓,他重複道:“一定。”
菲利克斯似乎也被這個消息鎮住了,他同樣跟著呢喃道:“一定。”
“所以我建議你們讓實驗體一號靠近水源,同時不至於讓她失去對心臟的控制。”賀欽微笑著看著他,“告訴我,你們照做了。”
菲利克斯不由自主地回答:“是的,我們照做了。”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賀欽輕松地笑著,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對著聞折柳眨了眨眼睛,“耐心等待七天吧。”
說著,他將一枚巧克力往口中一撂,聞折柳的呼吸不由窒了一瞬。
菲利克斯轉過臉,與聞折柳的目光堪堪相撞,聞折柳盡量平和地與他對視,菲利克斯道:“既然是這樣,那我明白了。我們走吧,中士。”
聞折柳跟在他身後,臨走之前,他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賀欽。
男人坐在床上,衝他促狹地做了一個wink。
聞折柳忍住笑,真想回他一個飛吻。
入夜,聞折柳終於和剩下的成員聯系上了。
杜子君擠在房間的角落,謝源源蹲在房梁,統一打開了藍牙耳機,與聞折柳成功對接。
“喂,”聞折柳調了調,“喂喂,能聽見嗎?”
杜子君最先說話,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個“嗯”字。
幾天不見,他的聲音更低沉,也更堅忍了,仿佛在短時間內摻進了什麽重物,沉默地往下墜著。
“能聽見!”謝源源低聲道,“賀哥呢?他在哪?”
聞折柳不由苦笑了一下。
“他?他現在還被關著,屬性削弱得厲害,連戒指都用不了了。”
謝源源吃驚:“什麽?那我們快救他出來啊!”
杜子君比他要冷靜一點:“所以,他把決定權都交給你了,是嗎?”
“對。”聞折柳回答,“他現在正在配合我,以敵國軍官的身份給集中營的黨衛軍傳遞假消息。”
“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謝源源問,“先前我去找了池青流,他說主線任務就是讓我們救出聖修女,可是現在誰也沒見過她啊,你見了嗎?”
聞折柳道:“問題太多了,一個一個來吧。我們現在也不方便見面,大家先報一下自己現在探聽到的消息?”
杜子君靜默片刻,開口道:“我現在通過禦召茶打探到了各方的開口和出路。集中營一共只有三個大門,一個就是運送犯人的正門,一個就是東側運送物資的側門,還有一個門,運輸的都是一些隱秘的資料和實驗器材,那些東西似乎格外隱蔽,也格外寶貴一些,需要他們新開辟一條路線來往裡送。除此之外,還有兩條更加顯眼的出口,但是——是死路。”
“集中營的出逃路線,”聞折柳在心中記下這條消息,“很好,我知道了。”
謝源源道:“我!我打聽到了好多零碎的消息!我現在跟江山笑的團長池青流聯系上了,我還知道整個集中營裡大概有十一個玩家。我們四個,江山笑三個,除此之外,還有四個閑散玩家,沒有團隊,兩個人是犯人,兩個人是警衛。”
聞折柳補充道:“加上穆斯貝爾海姆的兩個,一共是十三個玩家……沒關系,你接著往下說。”
謝源源懵了一下,雖然很好奇穆斯貝爾海姆的玩家是什麽情況,但還是接著道:“哦哦……然後,我昨晚和池青流接觸,他說集中營的地底有很邪門的東西。我還看見那兩個身為犯人的閑散玩家跑到了集中營邊緣的湖旁邊,說自己用尋寶蜂鳥定位特殊關鍵地點,結果定位到了那,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湖。
聞折柳心頭一動,他立即想起了關押瑟蕾莎的地點,靠近水源的深處……湖,她就被關在那片湖下面!
“是很重要的情報。”他輕聲說,“對我們計劃的制定大有裨益。”
“那你呢?”謝源源問,“你知道了什麽?”
聞折柳的聲音平靜和緩,在黑夜中有種寧靜人心的力量:“兩件事。第一件事,我看見了瑟蕾莎,本尊。”
“哈?!”
杜子君語氣一變:“你看到她了?”
“是的,”聞折柳點點頭,“那兩個玩家找到的地點沒有錯,她就被關在臨近水源的地方,那片湖下面。”
杜子君緊接著問:“她的狀態怎麽樣?”
聞折柳靜默了好一會,不知道要如何說出關於瓏姬心臟的事。
“她的心——準確來說,是瓏姬的心,已經被研究醫生取出來,另放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了。”他沉聲說,“他們在集中營下方修建了一個巨大的研究所,用從瑟蕾莎身上被榨取出來的人魚血,妄圖製造不死的永生軍團。”
“不可能。”杜子君立刻道,“沒有瓏姬,他們這是癡心妄想。”
“然而人類最擅長將癡心妄想變成現實。”聞折柳說,“研究進度卡在最後一個緊要關頭——他們控制了瑟蕾莎,探索出人魚血的時效是七天,但他們不知道第六天和第七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奇異的變化,讓他們製造不出正常的永生軍團,只能得到發狂的怪物。”
杜子君沉默了半晌,低聲說:“第二件事呢。”
他能這麽快地從關於心臟的繁雜情緒中脫身出來,聞折柳不由松了口氣,他輕聲回答:“第二件事,我現在是倒戈模式。”
此話一出,對面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良久,謝源源才磕磕絆絆地說:“呃,哦,這好突然。”
杜子君沉思道:“我以為你會直接開屠殺,讓無眼怪物殺光這裡的所有黨衛軍。”
聞折柳苦笑道:“你會在這一關呼喚瓏姬嗎?告訴我。”
杜子君:“……行,我明白了。”
“倒戈和屠殺都在這個世界被壓製得厲害,”聞折柳告訴他們,“在沒有做完主線任務的前期,系統就警告玩家之間不得內訌,這兩種模式在前期獲得的獎勵統統都會被扣押。不過托了它的福,穆斯貝爾海姆的那兩個玩家也不能在前期輕舉妄動,他們是集中營指揮官的副官。
“兩個人,”杜子君思忖,“不會就是排行榜上那兩個……”
“對,哈提和斯庫爾,他們是兄妹倆。”聞折柳說,“雙生子,有點棘手的能力。”
杜子君問:“那你的計劃?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知道了集中營可供撤退的所有路線,目標人物的關押地點,反派的企圖和我方玩家的數量,你有什麽打算?”
聞折柳深吸一口氣,沉沉吐出兩個字:“起義。”
杜子君:“?”
謝源源:“?”
“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聞折柳一握拳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須知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打倒帝國主義!”
杜子君:“………………”
謝源源:“………………”
杜子君:“所以,你現在這是要……”
聞折柳翻開《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這本金光閃閃的神書,正色道:“馬克思告訴我們,人民群眾才是歷史的主體,是歷史的創造者。條件有限,找不到作為指導綱領的《共產黨宣言》了,先用五三湊合湊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