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折柳最後一個站到了裡世界的副本之中,眼前的怪物並不為突如其來的換人而感到意外,在它們眼中,所有玩家都套著同一個殼子。
肌理外露,被縫住的眼皮,猩紅淋漓的長舌,沒有鼻子,沒有耳朵,破爛的肚腹流淌著滿溢而出的腐臭內髒……聞折柳望著它們,抑製了一下生理上的不適感:“有些事……果然還是要自己確認才行啊。你們好,裡世界的猶大。”
說著,他往血肉和骨骼包裹的桌邊靠了靠,盤中的血猶如一整塊凝結的紅珀,又像一枚地獄提萃的眼珠,表面平整油亮,映出了聞折柳此刻往下看的,正對盤中的樣貌。
——肌理外露,被縫住的眼皮,猩紅淋漓的長舌,沒有鼻子,沒有耳朵。
“他”和它們,從一開始,就是一樣可怕醜陋的怪物。
“死者的死因,是顱骨碎裂。”聞折柳凝視著血盤中的自己,他開口說話,盤中倒影出怪物的撕裂巨口也跟著一張一合,他在說完這句話後,眼前造型詭譎的容器忽然發出刺耳的粉碎聲,仿佛驀地受了什麽巨大外力的衝擊,殘片和著粘稠的血,在桌子上崩得到處都是。
“他又驚又怕,在幻覺中的酒盤看到了自己的容貌,從此就發瘋了。”聞折柳不為所動,無數閃閃發亮的碎片折射著他此刻被縫住的眼皮,他則與無數個碎片中的“自己”對視,“他用自己的臉撞碎了這面鏡子,同時也把自己撞死在了這張桌子上——他同樣是自殺的。”
【恭喜,答案正確!你就是今晚的最佳偵探!】
聞折柳拍了拍袖口,再抬起頭來時,他已經站在正常世界的房間裡,對面前的三個人露出一個開朗的笑容。
“通關!今天晚上也平安度過了!”
“臥槽?!”謝源源剛把外套弄乾淨,立刻驚地站起來了,“這怎麽做到的?!”
杜子君:“……我就說你們倆早就知道裡頭有什麽彎彎繞繞……”
“不要著急,朋友們。”聞折柳雙手一按,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有時候,真相只需要一個驗證的機會……哎呀你們聽我慢慢說啊!”
杜子君作勢要揍人,賀欽彎著眼睛,將人一把撈到懷裡護著。
“好了好了,我從頭開始說。”聞折柳舉起手,“今晚任務的關鍵,就是找到‘鏡子’。”
謝源源費解地重複道:“鏡子。”
“是的,鏡子。”聞折柳坐在賀欽身上,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當然,鏡子只是一個代指的意向,它代表的是,你在扮演死者的途中,能不能找到他的自我。”
杜子君蹙眉:“自我……確實,和怪物之間的關系,就是揭開死者身份的重要線索,但關鍵就是,這些怪物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猶大。”聞折柳說。
“……什麽?”
“猶大。”賀欽淡淡道,“因三十枚銀幣背叛彌賽亞,最後又悔恨而死的十二個門徒之一,《最後的晚餐》就是為他而作。”
“一開始,我也對這些怪物的出處沒有頭緒。”聞折柳說,“可你們一說吊死,內髒流出,我就一下想到了這個人。”
“猶大背叛耶穌,後來,他又為自己恩將仇報的行徑感到悔恨,在親眼目睹了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之後,他也上吊自縊。死後,他的屍體腐爛,肚腹爆裂,內髒流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那塊地的名字便叫血田。”
“……我,我好像明白了。”謝源源喃喃道。
“今晚的所有人都是恩將仇報,背叛耶穌的猶大,”聞折柳說,“就連死者本人也不例外,所以他眼中的世界充滿腐爛的血肉。他的同伴成了吊死的怪物,而他在恐懼中大開殺戒,也在恐懼中看見自己的臉,最後選擇了死亡——這就是,他最終的死因。”
【請無人入眠方接收破題獎勵CG!】
幻境再次如海潮般淹沒過來,將所有人都覆沒在一片朦朧的黑暗中。
夜風微涼,帶起陣陣混雜的濃鬱腥氣,四個人站在原地,終於聽到了正常人說話的聲音。
“……把屍體都處理一下吧,這後面就是墓地,他們應該躺在那裡。”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聞折柳看不到其他人,只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雜亂沉重的腳步聲,呼吸聲,有幾個人似乎遵照了剛才的吩咐,搬著屍體離開了。
“這不對勁,這真的很不對勁,”另一個男人急促地說,“我他媽早就講了,別動那些該死的神父和修女……”
“你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麽用?是他們藏了那些幸存者,但凡跑出去一個,我們都會有危險,這也是為了大家好!”
“這就是你說的好!”爭論聲愈發激烈,先前那個男人嗓音粗野地大吼起來,“有一個人已經發瘋了,他把兄弟全部當成了怪物,說我們吃人喝血!他砸死了八個人,最後把自己也搞成了一團爛泥,看看他那張臉!”
“這不過是戰爭的創傷應激反應,”又有一個較為冷靜的男聲插話進來,看樣子還有點文化,“我承認,今天晚上我們弄死的人是有點多,所以這激發了他的精神舊傷,讓他產生了幻覺……”
“你最好把你的狗屁理論收起來!”嗓音粗魯的男人往地下啐了一口,“我早就知道這會遭殃的,我要帶著我的人去鎮子上住了,那兒雖然被火燒過,也比這個該死的鬼地方要好!”
“隨你的便,朋友,隨你的便,就算你把所有人帶走都沒事。這裡還有大批物資等著我們接手,豬、羊、酒窖裡的葡萄酒,我還看見了不少古董,難道這些不是錢嗎?我們還要在這駐扎上好一陣子呢,想想吧!”
聽完他的分析,場上只有幾道呼吸高高低低地起伏,安靜了好一會,又一個人有些底氣不足地摻進來:“其實當時不該把他們的屍體扔下山……就丟在後面的墓地也行啊……”
“得了!”不耐煩地反駁,“當時怎麽不說,現在跑出來說?”
“總之,我會帶人下山,”男人說,態度稍微平複了些許,“你們願意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白天我再領人上來往下運物資,這裡的晚上太詭異了,我不會在這過夜的。”
幻境結束了,四周重新現出燃燒的燈火,賀欽手指一動,夾住了那張小小的紙片。
“對你的愛和喜悅,”他輕聲念道,“與我像呼吸般如影隨形。 ”
【道具名稱:一詩殘頁】
【等級:E】
【發動類型:無】
【冷卻時間:無】
【攻擊力:無】
【效果:無】
【裝備等級:1】
【道具介紹:原來是以深情筆觸寫就的詩歌,不知為何被人撕毀了,原詩似乎描繪了一場舉世難容的禁忌之愛。
“我的心窮盡生死和海天的距離,我身體的弓射出我身體的箭,貫穿了世界,貫穿了黑夜和白天,最終站在你面前。
我可以碰一碰你的嘴唇嗎?我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手背到了身後。】
“又是一片殘余的詩句啊,”謝源源探過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集齊需要多久呢……”
“近在咫尺。”賀欽說,“我們已經離真相很近了。”
杜子君想了想,伸手揪住謝源源的領子,“時間不早了,先回房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晚安。”
“晚安。”
一夜無夢,第二天起來時,聞折柳看見賀欽伏在桌前,把兩張殘頁仔細拿膠帶貼在了一起,然後輕輕按壓平整,夾在了筆記本裡。
“幹嘛呢?”他好奇道。
賀欽笑了笑,轉頭道:“做好一個偵探的本職工作啊,隨時隨地,都要整理好證據。”
聞折柳也笑了,兩人收拾完畢,於是按照慣例,走到餐堂匯合。
今天的菜十分新鮮,配上黃油的煎麵包也色澤金黃,味道噴香,但謝源源被昨天的場景刺激得不清,隻對著面前一盤青翠爽口的蔬菜戳來戳去。杜子君一邊晃著杯子裡的羊奶,一邊道:“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後想了一下。”
“嗯啊,”聞折柳還不是很餓,沒怎麽動食物,“然後呢?”
“劇情進展到這一步,該完成的都完成了吧。”杜子君道,“聖修女重傷逃來這裡,愛上了一個修士,隨後又有一個受傷的男人來了這裡……中間這段還是完全空白的,不過我猜,他在傷好之後,充當了一名向導的角色,帶著那些人來到這裡,先是洗劫了鎮子,又在幸存者逃來這裡之後,連帶著一起殺光了修道院的人。”
聞折柳點點頭:“對,你的猜想和我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聖修女當時去哪了……”
“如果她當時在場,而且傷勢好轉了,這些人恐怕也不會死那麽慘吧……”謝源源心有戚戚焉地道,“再怎麽說,她也擁有一顆人魚心臟,是長生不死的人,這麽區區幾個人……”
他還要往下說,忽然瞥見杜子君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不由慢慢閉上了嘴。
“可不止幾個人啊,”賀欽說,“第一天我們借宿鎮上,來的人可是不下兩百,不然鎮民也不會那麽快就被殺乾淨了。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也是連年征戰的弊端之一,戰爭結束的頭幾年,這些流亡的殺人犯就是個大禍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