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小小的橢圓形吊墜,材質似乎是銀的,上面除了常年疏於保養而形成的棕黃色之外,還有不少難以擦除的黑紅痕跡,瞧著像洗不淨的陳年血,細細的鏈子也叫外力砍斷了,缺口處崩斷了好幾環,現在接都接不上。
【道具名稱:破損的銀吊墜】
【等級:未知】
【發動類型:無】
【冷卻時間:無】
【攻擊力:未知】
【效果:未知】
【裝備等級:1】
【道具介紹:一枚破損的銀質吊墜,拿去集市上墊付菜錢,說不定都會被老板打一頓後趕出來。】
“這是……”聞折柳仔細瞧著它,又看了看物品屬性,賀欽提示道:“我在路旁邊的草叢裡發現的。”
聞折柳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麽,恍然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之前你被那個無眼怪按在地上,我就用刀捅了它的小臂,那時候,我好像確實砍斷了什麽金屬質地的東西!”
賀欽從他手中接過吊墜,在指尖輕輕轉動了幾下,“這麽說,這東西原來是掛在那怪物身上的……”
他看了幾眼,忽然伸出另一隻手的拇指在吊墜上一扣,只聽“啪嗒”一下,那吊墜竟被他打開了。
“咦?”聞折柳驚奇不已,急忙湊近了細看,這枚吊墜雖然小,可裡面卻暗藏玄機,“這是個……相框吊墜?”
賀欽默不作聲,打量著裡面顏色發黃的古舊相片。這上面好像是一個女孩的半身像,由於時間久遠,這張照片已經褪色得發白,僅在邊緣殘存著一層薄脆的焦黃,但饒是如此,聞折柳依舊可以看出來,相片上的女孩膚色白皙,生著一頭淺金色的蜷發。
這時候再看,它的屬性又變得不一樣了。
【道具名稱:破損的銀相框吊墜】
【等級:未知】
【發動類型:無】
【冷卻時間:無】
【攻擊力:未知】
【效果:未知】
【裝備等級:1】
【道具介紹:一枚破損的銀質相框吊墜,時光荏苒,畫中美人亦不再清晰。拿去集市上墊付菜錢,或許老板還會感興趣地向你追問它背後的故事。】
“……什麽鬼啊!菜市場買菜這個梗是過不去了是吧!”聞折柳按捺住拚命吐槽的欲望,嫌棄地看著空中浮現出的半透明字跡。
“不管怎麽說,這真是一件有點年份的古董了,”賀欽起身,去杜子君送來的托盤裡翻出紗布和消毒的酒精,道,“把上面擦一擦,我們說不定能看見主人的名字。”
聞折柳先前受了傷,賀欽不讓他動手,而是自己坐在一邊,用蘸了酒精的紗布細細擦拭著上面的血痕汙漬,他擦了許久,才隱約從磨花的外殼上看見一串字母。
“Hill......”賀欽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辨認出一個單詞,“希爾,吊墜主人的姓氏。”
“會不會是瑪麗安的吊墜?”聞折柳猜測道,“抑或是她家裡人的吊墜?總之,相片上的女孩是金發,小屋的女主人也是金發,這兩者之間肯定有什麽關系。”
賀欽把吊墜遞給他:“你先收著,一會我們下去問,我現在給你擦點藥。”
“哦。”聞折柳握著吊墜,依言趴在床上。由於恐怖谷裡設置了未成年人禁入的門檻——雖然這個限制現在已經在聖修女的干涉下如同虛設——因此真實度也力求極致,類似求生世界那種玩家一死就爆成白光的場面是不會出現的,聞折柳他們先前看見的慘狀,才是他們日後遊戲生活的中的常見景象。
這種情況下,玩家在恐怖谷中的同步率也將調至百分之百,所以,聞折柳與賀欽受傷時感受到的疼痛,盧海和林芳菲死前所遭受的巨大痛苦,都和現實世界別無一二,對玩家來說,更是真實存在、無法逃避的。
賀欽將聞折柳脫下來的外套搭到一邊,小心撩開他的襯衣。聞折柳四肢修長,皮膚白皙,半邊側臉的輪廓俊秀,有一種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美感,只是現在,他的後背上撞開了一大片紫紅色的淤青,落在賀欽眼裡便覺得十分刺目了。
“忍著點。”賀欽看了看傷藥的效果,先把它在掌心裡捂熱,然後握著他削瘦結實的腰側反覆推揉,用有力的拇指打著圈按開濕漉漉的藥水。聞折柳咬緊牙關,喉嚨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賀欽的手掌灼熱無比,在接觸他赤裸肌膚的瞬間,他差點下意識地彈起上半身。
“疼嗎?”聞折柳額上見汗,脊背上也漸漸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賀欽將聲音放得低沉而朦朧,用一種哄小孩的語氣安慰他,“馬上就好了,乖乖。”
聞折柳喘了口氣,雖然不好受,但他的體力值和生命值確實以一個飛快的速度上漲著,他想了想,問道:“哥,你的狗牌……”
“想問哥的狗牌對聖修女究竟有什麽用?”賀欽接話道,“寶貝翻個身,小心點。”
“在恐怖谷裡說這個,沒事嗎?”
“沒事,”賀欽口氣輕松,“從她將你拉來這裡,試圖蒙騙你的那一刻,你就一直處在她的監控之下了,無所謂什麽泄不泄密。”
“你知道這件事?”聞折柳有些吃驚。
賀欽笑了笑:“哥當然知道,哥還知道寶貝很聰明,把她反套路了一次。”
“反套路了一次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被她扔來了這裡。”聞折柳有點低落,“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麽樣了……”
賀欽沉吟片刻:“一開始,她挾持我只是為了利用我做籌碼同N-Star談判,以便爭取到全面接管恐怖谷的時間。可現在她要我的狗牌,恐怕是為了我在新星之城的權限。”
“權限。”聞折柳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來,翻這邊。”賀欽道,“對,我的權限。狗牌是個很有用的關鍵物品,它收錄了我的全部個人信息,就像一個信物,或者古代的兵符。所以,在你帶著它到達這個世界的刹那,我才能感覺到你,並且通過它來到你身邊。”
“我的叔父賀懷洲既是23世紀新星之城的首席設計師,也是恐怖谷的總負責人。新星之城的概念、架構、規則……種種一切,在兩個世紀前就被先人提出,並在後續的兩個世紀內得到了不斷完善,到了我叔父這一任,集權式的管理方法已經不再適合新星之城現有的模式。如果把它比作一扇門,這扇門原先只有Adelaide能開,叔父能開,那麽到了現在,就是……”
“你也能開了?”聞折柳推斷道。
“包括我在內的十三位董事都能開,而狗牌就是我的門匙。”賀欽微微一笑,“我們這十三個人,被N公司內部戲稱為‘上議院’。”
聞折柳一愣,盡力在腦海中搜刮著這個概念:“好古老的制度稱呼。”
“與此對立的就是下議院董事會,”賀欽淡淡道,“當然,這個我改天再詳細跟你說。上議院的權限恰恰就是聖修女現在所需要的,在我被她暗算挾持至恐怖谷的十二秒後,新星之城的天網系統就發現了我的異常狀態,那時候,應該是7月29日晚上8點20分上下。”
“下午八點,到當天凌晨……這麽說來,那時候給我打電話的也不是你本人了?!”聞折柳遽然一驚,“她不光冒充了你,而且僅用短短五個小時,就完全徹底地驅逐了所有管理員,接管了整個恐怖谷!”
“對,”賀欽趁他的注意力被談話內容吸引,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冒充我,不過是為了引誘你,拿走你手上的狗牌。那時的恐怖谷還在新星之城的監管范圍內,要想從外部突進新星之城的防護網,搶走恐怖谷的控制權,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連N-Star自身研發的特洛伊程序也做不到,可聖修女選擇從內部突破……”
“難度就陡然降低了。”
“沒錯,”賀欽苦笑,“你哥就這樣成了她的鑰匙。”
“到了現在,我們依然不知道她想得到什麽,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麽,”賀欽說,“但據我猜測,‘通關遊戲玩家才能回到現實世界’ 已經是N-Star所能爭取到的最大成果,派出去的那些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專家、談判專家、業內頂尖編程人員……已經統統在她面前敗下陣來了。”
“為什麽?”聞折柳很是疑惑,“N公司就是她的創造者,以你們對她的了解,還不夠決定談判的輸贏嗎?”
“因為她是成長型智能生命,寶貝。”賀欽一字一句道,“她從失敗中汲取教訓,從成功中汲取經驗,只要第一個人低估了她的智能強度,從她手上敗下陣去,這張白紙立即就能被劃上一道痕跡,完成從0到1的飛躍。”
聞折柳立即想到了什麽:“這麽說的話,我跟她……”
“你得到的勝利,在她那裡絕不可能複製第二次。”賀欽低聲說,“下一次,她將知道得更多,對人格的把握更加爐火純青,也將更加完美,更加難以戰勝。”
聞折柳蹙起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賀欽按完了,聞折柳的生存體力值也接近全滿,賀欽給他把襯衣弄好,又扶著他坐起來。聞折柳起身時渾身僵硬,不由地拿手撐了一下,結果一不小心按在了對方的大腿根上。
“啊,對不……”
他驀地愣住了。
賀欽的面上也現出一抹不自然的紅,他看聞折柳觸電般把手收回去,沉默片刻,說:“下去吃飯吧。”
兩人於是一前一後地走出房門,下樓去長桌上吃飯。
聞折柳表面冷靜,實際內心慌得一批,他不停胡思亂想,賀欽剛剛和他說的一大堆全被他拋之腦後了。
怎麽回事,莫非賀欽也是同性戀?
賀欽叫他寶貝,把他當弟弟一樣疼,他以前也想過,這種毫無來由的寵愛似乎太過莫名其妙,可這個男人就像一隻懶洋洋的,我行我素的野豹,他的獠牙利爪能置任何一個人於死地,唯獨對自己施予親切的溫柔與保護。這種特殊的待遇令聞折柳每每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全感,所以一當“賀欽為什麽對他這麽好”的質疑火苗升起,就自發被他膽怯地掐滅了。
所以……他是gay嗎?
不不不,其實也有可能是直男正常的反應,男人不就是這種生物嗎,上廁所能硬,走路能硬,坐車能硬,路上看見Hello Kitty300周年紀念版玩偶手辦也能硬……呃,不過還有種直男,屬於在看見白絲美少女和一櫃子高達模型的時候選擇痛罵美少女“死女人快滾,擋到我看高達了”的范疇……
他的思緒越飛越遠,小小的聞折柳揮舞著翅膀,在宇宙星辰與玩偶高達之間來回遊曳,費盡心力地籌算賀欽到底算不算直男的問題。
“想什麽呢?”賀欽輕輕揉了他的耳朵一把,“看著路,小心摔下去。”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你哥是直男,別多想。”
啪!一箭穿心,小小聞折柳從宇宙星辰摔進漫山光澤冰冷的高達模型之間,倏地不見了。
“哦。”聞折柳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巨大的失落感籠罩住他的全身,他的天空烏雲密布,小太陽亦不再發光,“……好的,我明白了。”
“你……”賀欽看著他,好像在那個瞬間明白了些什麽,但眼見長桌近在咫尺,他轉而道,“我們吃完飯再說。”
餐桌上,瑪麗安為他們每個人準備了大份的熱土豆泥和白麵包配蔬菜濃湯,在溫暖的燭火和蒸騰的食物熱氣中,每個人心裡那份惴惴不安的感覺都被衝淡了不少。瑪麗安坐在主位上,削瘦的面容難得帶上一絲放松的微笑,她正待說話,一個名叫白昊的男性玩家已是餓得忍不住了,他興奮地大喊一聲:“我開動啦!”便要拿杓子挖土豆泥往嘴裡送。
瑪麗安頓時嚇了一跳,賀欽眸光凌厲,一顆石子疾速彈出,利落地打在白昊手腕上,他當即“唉喲”了一聲,杓子驀地脫手掉落,砸在盤子裡。
“很抱歉,”賀欽朝瑪麗安笑道,“我的同伴只是太餓了,他無意冒犯,請您先做感謝禱告吧。”
白昊在餐桌底下悄悄活動著手腕,憤恨地瞪了一眼賀欽,但礙於其強大的實力威脅,又不敢多說什麽。瑪麗安笑了笑,朝餐桌兩側伸出手,其余玩家尚不明了,賀欽已經低聲命令道:“拉手,低頭。”
眾人一頭霧水地相互拉住手,猶如在餐桌上圍了一圈,又低下頭,聽見瑪麗安喃喃道:“窮人將得食,且獲飽沃,尋求上主的人將讚美他;他們的心靈將得永生……”
聞折柳對賀欽做出口型:這就是基督教的餐前禱告嗎?
賀欽點點頭,回道:古老的習俗,一百多年前就不再流行了。
餐前禱告做完,桌上偶爾有人低說話,更多的是咀嚼食物以及喝湯的聲音,聞折柳想了想,還是湊近到賀欽耳邊,問:“你石頭哪來的?”
賀欽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罕見地帶了點孩子氣,看得聞折柳心頭砰砰直跳:“從你衣服上抖下來的。”
吃完晚飯,瑪麗安便在這張餐桌上發布了她的任務與獎勵。
她說:“火把在儲藏間放著,每晚只需要兩個人巡夜就夠了。今晚過後,我這裡有幾個蠟燭頭,你們誰要用就拿去用吧。”
穆托的眉頭皺起,也不說話。
聞折柳忽然插話道:“瑪麗安小姐,過了這麽久了,還未請教您的全名,方便告訴我們嗎?”
瑪麗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Marryann......Marryann·Hill .”
瑪麗安說完,便向眾人道了一句晚安,拏著燭台轉身上樓休息了,既然在場唯一一個NPC離開了,眾人也就不必顧忌參與值的問題了,等到她的腳步消失在一聲關門的動靜後,聞折柳開口道:“那麽接下來,就讓我們分配一下巡夜任務……再分享一下大家收集到的情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