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紫的門……若紫沒有舌頭,連話都說不出,玉紅搖很快就退出去了,倒沒在裡面多待。”
“這樣啊……”聞折柳若有所思,“那他倒還沒騙我。”
賀欽翻過一頁,以修長手指拈著紙面,說道:“根據栗梅所說,她之前是被若紫送過去的黃金迷惑了心智,所以不吃不喝,日夜在房中數金子度日,以至變得骨瘦如柴。這期間久松公子病重,她也不聞不問,直到葬禮那天,她徹底發瘋,吃了死人肉……是這麽個順序嗎?”
聞折柳松了口氣:“要這麽說的話,這個世界的謎題,倒是蠻好破解的。”
☆、92 怪談(二十二)
“哦?”賀欽換了一個姿勢, 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不知小美人有何見解?”
“……少打趣我!”聞折柳抓狂道, “人家不過叫了一聲而已, 你要記到什麽時候啊!”
杜子君盤腿坐在一邊,順手接過賀欽拿著的筆記本,翻了幾頁。
“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沉吟道,此時, 他身上的傷痕已經在一晚上的休整和藥劑的作用下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只有白皙的臉頰還殘存著些許淤青,“我們已經在這個世界待足整兩天了,除了謝源源第一晚拿到的若紫日記,我們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嗎?”
“誒?”聞折柳抬起頭, “雖然我們現在知道的線索都挺零碎的,可也不能說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吧?”
杜子君凝視著他:“那你說說, 我們目前了解到了什麽。”
於是聞折柳掰起手指頭,認真地數道:“首先, 我們聽到了一開始進入場景時的鬼童歌, 知道三個任務相關的BOSS生平的總結——它們分別是貪酒而死的禦召茶夫人, 貪財而死的栗梅夫人, 還有雖然到現在都不了解死因,但可以根據規律推斷出是貪色而死的若紫夫人。然後嘛……就是本身就有很大問題和謎團的五島千裡。”
“她有什麽問題?”杜子君問, “除了她隱瞞了自己的本名瓏姬, 給活著的若紫送去可以變美的藥物之外, 還有什麽明顯的問題?”
謝源源皺著臉嚷道:“哇, 她這個問題就很多了好不好!明明她也在久松公子生病的時候和他朝夕相處了那麽久,為什麽她感染的程度反而最輕?我覺得怎麽著也該和那三個差不多吧?還有,她給若紫送去的美容藥才是一切的開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若紫才突然變得貪婪,然後才做出讓其他兩個夫人痛恨她的事啊。”
杜子君不為所動,繼續問道:“還有呢?”
“還有……”謝源源想了一下,“啊,還有!我們在門裡看到的若紫,它不是沒有舌頭嗎,這會不會因為它是最先從五島千裡那裡得到優惠,並且還知道她本名的人,所以被封口了?”
聽到這裡,聞折柳似乎已經察覺到杜子君是什麽意思了,他蹙起眉心,面上隱隱透出沉思的凝重神色。
杜子君合上筆記,將其撂在桌子上。
“這就是我說的不對勁的地方。”他目光漠然,“你有什麽直接證據?”
謝源源嘴唇張合,瞬間卡殼了。
“……我、我,證據?”他張口結舌,“這些還不夠嗎,目前已知的所有線索,箭頭全都指向五島千裡啊!難道這還不夠明顯嗎?”
聞折柳也插話道:“而且謝源源第一晚看見的三個BOSS,同它們在鏡世界裡的狀態完全不同。在外界的時候,它們就像完全失去記憶和對彼此的怨恨一樣,仿佛只為了守護什麽東西而存在……我懷疑它們守護的東西,就是若紫的日記本,因為日記本的下半本雖然被匆匆撕去,但上面仍有瓏姬的真名。”
“疑罪從無。”賀欽忽然道,“目前針對五島千裡的懷疑,我們再也沒有更直接的證據了。”
杜子君垂下眼睛,女士香煙辛辣的薄荷味撲鼻四散:“應該、懷疑、全都指向……你們的推斷和直覺暫且不說,她究竟是不是幕後主使也暫且不說,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用這一套說辭去質問她,她會對你們怎麽辯白。”
“她會說她日夜侍疾,為保萬一,是跟她丈夫一起按時服藥的,所以感染的程度才不深;她對若紫的發瘋很抱歉,她只是想幫若紫,卻不知道這樣做會害了她,緊接著你們一定會看見她悲不自勝,淚流滿面;至於她的本名叫瓏姬,是,她一口承認了又能怎麽樣?別忘了,我們只有一個陰陽師的身份,本質上還是玩家,而被我們冒名頂替身份的NPC從一開始就是個假貨,難道我們還真能控制她的真名,逼迫她說出實情了?”
“至於看守日記的厲鬼魂魄,這個就更好解釋了。後宅宮殿眾多,誰知道裡面還有什麽沒被拿出來的奇珍異寶,你要如何跟她解釋,它們看守的就一定是這個玩意兒?”
他的眉宇淡漠,唇邊勾起一絲無所謂的冷笑:“——樁樁件件,你們不會拿她有任何辦法。有問題,是啊,肯定有問題,傻子都能看出她有問題,可哪怕她現在明目張膽地跟我們講,‘我就是幕後主使,來抓我啊’,你看系統會不會對她進行判定,判定能不能成功。”
謝源源目瞪狗呆,反駁不能,張著嘴巴,半天沒合上。
“看起來,到底只有惡人才最了解惡人啊。”賀欽撐住下巴,半闔著桃花眼,閑閑地笑著,“還是說……她讓你想起了誰?”
杜子君嘴唇緊抿,蒼白的面容無一絲波瀾。
謝源源緩過神,費解地抓了抓頭髮:“那、那你的意思是,她是無辜的?”
“不,她一點都不無辜。”杜子君的眼神宛如沉澱在深不見底的暗海,黑得看不出一絲溫度,“正相反,這是她的挑釁。”
聞折柳意外:“挑釁?”
杜子君:“就像心思縝密的連環殺人狂會在每次得手後留下標記挑釁警方,行蹤詭秘的大盜會在每次犯案前送出訊息挑釁受害者,你看著他們留下的痕跡,明知有一場凶案即將或者已經發生,卻依舊對此束手無策,只能徒勞痛恨自身的無能。”
“拋開她……她那具皮囊,”他的語氣艱澀地停頓了一下,“五島千裡其實是個瘋狂的女人。”
謝源源不可置信地重複:“瘋狂?!”
“就當這是一點人生經驗吧。”杜子君輕聲道,“雖然沒什麽好參考的,但是相信我——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們,更了解她這種人了。”
一片寂靜過後,謝源源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姐!”他亢奮地坐直身體,“你以前肯定是刑警吧!要不是刑警,要不就是特種兵之類的人,否則你身手怎麽會這麽好,還這麽了解罪犯的心理活動!”
賀欽:“……”
聞折柳:“……噗。”
杜子君:“……啊?”
謝源源星星眼地湊上去:“姐你好厲害!難怪你一直不肯跟我們說你的身份,我終於明白啦,這就是職業習慣,對不對!”
破天荒的,杜子君望著謝源源的眼神帶上了些許憐憫。
他歎了口氣,想了又想,還是伸手輕拍狗頭,對謝源源說:“……說得好聽點,你勉強可以稱呼我現實中的職業為軍火販子,不過,倒也不用美化得那麽過分吧。”
謝源源:“……?”
杜子君無語地搖搖頭:“好了,告訴你了,別出去亂說,被我發現就把你灌水泥沉東京灣。我先出去抽根煙。”
謝源源一時間震驚得說不出話,聞折柳憋住不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啊,朋友。”
賀欽托著下巴,笑看眼前的場景,過了一會,他思慮片刻,忽然道:“檸檸,寶貝檸檸。”
聞折柳扭頭看他:“啊,怎麽啦?”
賀欽:“雖然有點倉促,不過,你哥有個東西要送……”
“快收拾一下!”嘩啦一聲,先前說要出去抽煙的杜子君忽然一把推開房門,同時打斷了賀欽的話,“我剛剛聽見前面有人說話,五島千裡馬上要派人過來了!”
賀欽:“……給你。媽的,一會再說!”
四人手忙腳亂,趕緊把先前弄得亂七八糟的茶具擺好,坐墊放正。剛拾掇完,就聽門外侍女輕輕敲了三下,接著徐徐拉開房門,探進一張仿佛永遠不會發生變化的呆板笑面。
哪怕是大白天,聞折柳看著都覺得瘮得慌。
侍女彎起的眼睛弧度規整,仿佛是叫人在白紙上拿尺子描畫出來的,她伸出看上去恍若白瓷般毫無溫度的手,遞出一張深藍色的請柬。
“今夜子時,青藤夫人邀請各位大人進禦殿一敘。”
四人點頭,異口同聲地說:“知道了。”
望著侍女們離去的身影,幾個人象征性地理了理衣襟下擺,拿起請柬看了看。
杜子君咕噥道:“希望別再給人找事了,昨天晚上打那一場,我的骨頭現在還是疼的。”
賀欽輕笑道:“放寬心,要是再有什麽變故,你休息就行了,換我們上。”
聞折柳關上門,回身問:“哥,你剛才說要送我什麽?”
“……算了,”賀欽難得頭疼地敲敲桌面,“被打斷一次,兆頭不太好,下次再找機會吧。”
謝源源打開墨色飄逸的請帖,這紙張的顏色是古樸素雅的深藍,上面還帶著草木漿洗的紋路,若是用純黑的墨水寫,一定會讓人看不清楚,然而,他們看見的淋漓墨色中卻暈染著星星點點的金色碎星,於簡樸中透出一絲華美的風雅。
“近日疏於照看,分外歉疚,特邀諸位上師於子時相會禦殿……賞玩能劇……啊,她要請我們今天晚上去看劇?”謝源源撓撓耳後根,“好奇怪一女的,家門都快被鬼踏平了,還有心思請人看這些亂七八糟的?”
【主線任務:良夜之能劇(0/1)已更新。
塵世戀戀難舍,今宵惜別情長。去情死,猶如無常原野路上霜,步步臨近死亡,夢中之夢才淒涼。天將曉,鍾聲斷腸,數罷六響剩一響,聽罷第六響,今生已埋葬。
觀看能劇,直至演員謝幕為止,這其中的謎題,想必也能得到揭曉吧?】
“果然啊……”聽見系統提示的聲音,聞折柳歎了口氣,“又是一個主線任務。”
☆、93 怪談(二十三)
“現在是……”賀欽瀟灑一抬手, 亮出手腕上的腕表, “上午十一點半,基本還有一天空出的時間, 你們有什麽打算?”
聞折柳:“杜子君要不先休息吧,把身體養好才是要緊的。”
“唔。”杜子君點點頭,也不跟其他人客氣, 徑自進房子裡鋪床躺下了。
“至於我……”聞折柳猶豫了一下, “我想到處轉轉,看看有什麽能收集到的情報。”
賀欽:“那我和你一塊。”
“那我也……”謝源源正想條件反射般地接個“那我也去”, 忽然一下反應過來, 急忙補救:“呃呃呃我是說, 我也去打探點消息好了, 你們打算去哪?我們正好分開行動。”
聞折柳正色:“我想去五島千裡的寢殿看看。”
謝源源有些訝異:“啊?那女人好邪門的,你們兩人去,很容易被發現吧, 要不還是我……”
賀欽道:“不, 她的能力和身份全都是未知。我們被發現了, 還有辦法脫身,你要是被她發現, 無形中就等於隊裡的底牌少了一張,目前你還不太適合去。”
“啊……”謝源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啊……那行, 那我就到別的地方看看, 反正這這麽大, 半座山呢。”
聞折柳:“好,你注意安全。”
“嗯!你們也是!”
目送著謝源源一溜煙跑遠,聞折柳跟賀欽當即動身,兩人披著賀欽從包裹裡拿出來的道具鬥篷,避開沿途侍女的耳目,朝著青藤寢殿的方向摸過去。
【道具名稱:隱身鬥篷·高仿】
【等級:B】
【發動類型:即時發動】
【冷卻時間:無】
【攻擊力:無】
【效果:能根據自然光線改變外形和色彩的鬥篷,發動該道具後,使用者可被觀測到的生物活動頻率將得到60%—75%左右的削弱,並且使用者的心跳與體溫都將不可被外物感知。】
【裝備等級:22】
【道具介紹:這就是和老魔杖、復活石並列的三大聖器——你以為我會這麽說嗎?那你就大錯特錯啦!區區一個從九又四分之三月台代購回來的紀念品而已,我勸你還是別做夢了!】
這件道具的功能和第一世界的【野餐時間到】十分相似,然而數據比其強悍了不止一星半點,賀欽能一下從包裹裡取出兩件,聞折柳還是有些驚訝的。他拽住賀欽的手,悄悄道:“你怎麽有錢買這個?”
賀欽奇怪地瞄了他一眼,眼角流露出些許好笑的意味:“你是不是忘了,你哥也算是個有錢人?”
聞折柳哭笑不得:“你當然很有錢啦……可現在是在遊戲裡誒,大家的數據全都被清空過一次的。”
“不過是和聖修女做的交易而已,小笨蛋。”賀欽生得肩寬腿長,正是習武之人的標準體型,一身肌肉流暢有力,緊繃著隆起時,顯出的健碩輪廓宛如一頭令人心悸的猛獸,但在日常生活裡——準確來說,跟聞折柳在一塊的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副懶洋洋的優雅模樣,走起路來腳步又輕又緩,連聲音都發不出一絲,總能使人聯想到什麽吃飽的大型貓科動物。
就像現在,“我把我的權限作為籌碼放在賭桌上,她除了不再干涉我作為玩家的身份,還要給我解鎖以前的帳號限制。”
“不過,”他補充道,“你也知道我在新星之城裡的號沒什麽內容,純新手。稍微有點價值的,就一張全商城通用的黑卡,沒了。”
“……”聞折柳:“你這個死有錢人。”
“死有錢人養你。”賀欽笑吟吟的,立即接口。
兩人一路繞開呆立如紙雕木刻的仆從女侍,隔著一座假山,看見五島千裡的寢殿外打著簾子。透過纖薄朦朧的阻隔,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在其中端坐,那多半就是宮殿的主人了。
“怎麽進去?”聞折柳道,“需要把外頭的東西引開吧。”
這裡的仆從全都是一副不似活人的呆滯模樣,聞折柳也不想稱呼他們為人了。
賀欽眯著眼睛,忽然笑了:“等一下。”
說著,他從地上撿起兩枚石子,手腕發力一甩,手指彈如電光,精妙到毫厘之處的眨眼間,兩顆石子已似流星般飆射而出,轉瞬消逝在聞折柳看不清的遠方!
下一瞬,聞折柳分明聽見有什麽重物從宮殿朱紅的長廊上一前一後地摔落在地上,傳出先後兩聲沉悶的響動。
“這是?”他睜大眼睛,揣測道,“舒雲……舒雨?她們也過來了?”
霎時間,殿外十來個侍女猶如嗅到了腥氣的餓貓,齊齊轉頭向音源處。她們臉上的笑容弧度分毫未變,卻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撲了上去,雙手皆從和服的袖口中探出,露出血紅尖銳的十指!
聞折柳更覺吃驚,在這之前,他從未看見這些隨處可見的仆人露出她們的手臂,無論幹什麽,她們都是用過長的袖子遮住手掌的,不想下面竟然還有這樣的秘密。
布帛撕裂的聲音刹那響起,伴隨一聲悶哼,連串的腳步聲急促點在地面,聞折柳即便閉上眼睛,都能在腦海中想象出人影左右騰挪的樣子。很快,腳步聲消失在連綿滑膩的青苔間,侍女亦隨即停下動作,她們繼續站直身體,在陰沉沉、濕漉漉的環境下,活像一尊尊毫無感情,也不會說笑的瓷白紙人。
賀欽面色如常,輕聲道:“怎麽樣,這不就引出來了嗎?噓,別出聲,她馬上要出現了。”
他話音剛落,遠處的門簾便被掀開,五島千裡踱步邁出,她的面容姣如山櫻,黑發堆垂肩頭,泄似流水,不太像江戶時期的人,反倒有點像聞折柳曾經在畫冊上看過的,平安時代的宮女子。
“有客人來嗎?”她曼聲問道,“是哪位陰陽師大人突然到訪,讓我失了迎客的禮數?”
四下寂靜一片,唯有流連不散的濕霧縈繞在庭院的植株上。
“出來吧,兩位巫女大人。”她等待了片刻,複又轉向先前舒雲舒雨逃竄的方向,“我已經聽見你們的聲音啦,請您進殿小坐片刻,嘗嘗我這裡簡陋的清茶吧。”
說第二句時,她的聲音變得更加甜蜜輕緩,宛如不動聲色地歌詠,蘊藏著某種懾人心魂的力量。配著她美色流溢的容顏,稍微不堅定的人,只怕立即就要聽從她的邀請,奔過來抓住她那雙伸出來的纖纖玉手。
但不知為何,聞折柳卻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黏濕的寒意,順著肌膚不舒服地向上蔓延。
舒雲舒雨好像已經逃走了,五島千裡的邀請再次落空。
她等待了片刻,接著笑道:“樹蔭下?櫻花上?茂盛的灌木後面?還是就在我身邊——就在這走廊的陰影中躲藏著?出來罷,巫女大人們,我是不會傷害你們的呀!”
呼喚著,猜測著,懇切地微笑著,她振袖的下擺在光潔的木質地板上簌簌摩擦擺動。緊接著,她跳下長廊,揮手拂開那些樹枝、櫻叢、灌木,挨個踏過長廊朱紅闌乾的影子。
“在這裡?”
“在這嗎?”
“啊,還是……在這呢!”
她臉上始終帶著美豔動人的微笑,雙眼放射的神光卻黑沉得不見絲毫溫度。看著她的動作,聞折柳再次察覺到某種可怖的、叫人膽寒的偏執,深深埋藏在她溫柔的嗓音和絕美的容貌之下。
“這個女人……”他眉心緊皺,“有點嚇人了喂。”
雖然不知道舒雲舒雨所用的道具是什麽級別,不過,那無疑是一樣隱蔽性很強的道具。找了一圈,五島千裡都一無所獲,她笑著環顧四周,聲音裡隱隱含著不甘心,道:“啊……原來已經走了嗎?看來是我搞錯了。”
她轉身,看起來馬上就要回到房間裡,聞折柳眼睜睜地望著她往前走了幾步,卻一下停住了。
五島千裡陡然回過頭,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和賀欽藏身的假山!
聞折柳心跳驟停一拍,聽見對方輕聲道:“話說回來,藏在那裡的客人,好戲看夠了,可以出來了嗎?”
被發現了?!
這一刻,聞折柳差點下意識地把身體往旁邊一縮,賀欽堅定有力的手掌立即牢牢固定住了他的腰肢,沒有弄出分毫動靜。
“一個藏在梁上,一個藏在假山後……”五島千裡的面容平靜而無任何波瀾,開口便一下點明了他們的藏身之處,“今日我的宮殿為何如此熱鬧?是各位大人都按捺不住,想要立即觀賞晚上的節目了嗎?”
說著,她振袖款款,便要朝這裡邁步過來!
她怎麽會……不,隱身鬥篷是不能被觀測到體溫和心跳的,其遮蔽程度更是足以高達75%,他和賀欽又被假山完全遮擋住身形,怎麽會被發現?難道是賀欽一開始彈出的兩塊石頭,讓她察覺到了些許端倪?
如果這樣,那這個女人肯定就是BOSS了!
他心跳愈發劇烈,一手已經抓在了吊墜上,時刻等待著召喚珍妮開大,然而,就在這時,賀欽低下頭,無聲地看了他一眼。
【別緊張,仔細想想。】他做出口型,神情依舊輕松沉靜如昔,甚至隱含一絲笑意,讓聞折柳急促的心跳漸漸平複了下來。
仔細……想想?
他轉過頭,凝視著五島千裡逐漸逼近的,從容不迫的步伐,看見她華美的外袍幅度一致,十分規律地擺動。雖然有賀欽在身邊,但是時刻等待暴起作戰的緊繃心態還是讓他的掌心滲出一層汗。
難道她是在詐他們?
……是了,沒錯!
霎時間,一道明光照射進他的腦海,聞折柳忽然想到先前的一個細節,猛地想通了!
舒雲舒雨都是走刺客路線的玩家,雖然天賦不如謝源源變態,但也可以說是個中高手,不然玉紅搖也不會把她們帶在身邊,帶進這個世界了。她們尚在負傷狀態,都能從五島千裡眼皮子底下跑得不見蹤影,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失誤,從梁上摔下來?
——一定是有人出手暗算,方才讓她們中招的。
而眼下,這裡最方便讓人藏匿的地方,不就是這座假山嗎?
想到她只是在詐他們,聞折柳不由稍微松懈了一點。不過,他念頭一轉,五島千裡能在一個回身的瞬間就想到這裡,說明這個女人的心智同樣可怕無比,根本不是她在第一天展現給兩隊人馬那般柔弱可憐。
聞折柳屏住呼吸,果然,在靠近假山不過數寸的地方,五島千裡停下了腳步。
“走。”沉默半晌,她說,“真是奇怪啊,這群大人來來去去,竟然不肯留下一絲蹤跡嗎?那我就自己去找他們說說話,順便再看看他們在做什麽吧。”
☆、94 怪談(二十四)
海水色的外袍深深淺淺, 在濕軟厚實的青苔上晃若潮湧,五島千裡扭頭便走, 領著若乾侍女, 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在朱紅長廊的拐角處,賀欽就帶著聞折柳一躍而起,朝宮殿內飛奔而去!
“快快快!”聞折柳內心火急火燎, “她居然直接去玩家住的地方查人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賀欽冷靜道:“別著急, 越急越亂,你先和那倆人通個氣, 別到時候——”
話音未落,前方的門簾忽然被一陣陰風刮開, 一張森然慘白的女人臉倏然從下方探出, 與兩人正正撞在一處!
“哥!”聞折柳來不及抽杖,賀欽刀光已於刹那出鞘,刀氣絞碎飛雪, 破斷長虹,如天邊明瑩彎月,嗡鳴著湛然逝過——
刀收一線,侍女僵笑的面容纖毫未變, 猶如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像, 保持著亟待攻擊的姿勢, 凝滯在了空氣中。
“進去。”賀欽頭也不回, 便往室內跑去, 聞折柳雖然尚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但緊急時刻,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趕在他身後竄到裡面。
賀欽:“裡面的東西最好不要拿走,我們已經宰了一個她的手下,不能再激怒她了。”
聞折柳:“我明白。”
說著,他掏出傳訊符紙,匆匆給杜源二人發了條簡訊,讓他們做好準備,最好能幫著掩護一二。發完後,他抬起眼睛,細細打量了一圈室內的景象。
黑方的香氣在金絲銅嵌的香爐內幽幽燃燒,檀木色的案幾上散落許多墨跡未乾的書稿,全都是筆跡端麗纏綿的詩作,案幾旁邊還疊著縹湘染的織錦茵褥,斜靠著一把形態優美的七弦琴,深山雪霽的屏風後則掛著筆觸細膩的四時景,確實馥鬱風雅至極,令人不由見之忘俗。
與此同時,杜子君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條傳訊驚醒,他擰著眉頭拿起來一看,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一個二個的,仗著自己是怪物就他媽膽子大……”他喃喃地罵著,猛地從床褥間跳起來,剛調試好外觀,就察覺到熙熙攘攘的繁多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自門外傳來。
來得這麽快?!
按照剛才簡訊上說的,五島千裡這是沒去神造,反而第一個來查他們的房了?
他難得發急地扒了扒頭髮,看見第二道簡訊也叮咚亮起,是謝源源:【姐,我馬上回去,現在正在路上了,大約還有三分鍾!】
杜子君已經沒力氣糾正這小子對他的稱呼問題了,耳畔傳來木屐隔著房門踩在走廊上的聲音,一個嫋娜的身影映在門上,帶著無與倫比的,森冷的壓迫感。
“冒然來訪,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杜子君面無表情,一把拉開房門。他赤足站立,五島千裡則踩著木屐,雖然他目前的個頭在四人中排最末,但論其身高,他還是要比嬌小的青藤夫人高一些。
“有事嗎?”他一手撐著房門,漆黑的瞳孔緊盯著五島千裡的姣好的面容。
五島千裡回看他,眼神陰仄,聲音輕柔地道:“喔,原來是巫女大人啊,請問其他的神官大人在哪裡?”
面對她的逼問,杜子君神情不變,掩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微一動,將一道訊息打給剩下三人,鎮靜自若地回答道:“在後面的竹林裡,今天早上霧很大,說不定有新生的野菌。”
五島千裡一頷首:“既然如此,那我去竹林看看,打擾……”
“等等。”杜子君淡淡開口,“好不容易來一趟,就這麽走了嗎?”
五島千裡美麗的眼睛微微睜大,她回過頭,詫異地道:“什麽?”
“進來坐一會吧,”他讓過身體,“剛好,我也有話想要問你。”
女人依舊保持著頗具貴族風范的笑容,但眼睛裡的神色已經完全沉澱成了莫名的陰冷。
“您這是在拖延我的時間?”她輕聲問,猶如一條噝噝作響的蛇在說話,“實話說,我很著急,沒有多余的功夫陪您耗……”
“實話說,我是很好奇。”杜子君開口,第二次打斷了她的話,他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拈住她長如流水的發,“……你和久松公子,還有他那三個發瘋新婦的事情。”
兩人相互對視,這一刹那,杜子君忽然感覺到冷。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冷意,最開始的時候,你甚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只能感到一種僵硬順著四肢末端、發梢眉尾蔓延擴散。杜子君緩慢地呼吸,發覺鼻腔中都填滿了鹹澀的生冷味道,於是原本灼熱流動的血液,勃勃跳躍的心臟也逐漸放慢了速度,仿佛被徐徐注入的松膠裡外包裹。
……深海。
杜子君用盡全力,以凍僵的手指捏著手中的發絲,終於後知後覺地想到。
……這是淹沒在深海裡的感覺。
“好。”五島千裡忽然笑了,“您要和我說什麽呢?”
吃力的余光裡,杜子君瞥見她袖口輕擺,兩個侍女的身影立即飄然離開,無聲前往房屋後竹林的方向。
寢殿內,聞折柳看了一圈,忽然在更內裡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造型古樸別致的書架,做成虯結的老樹枝乾模樣,上面擺了許多顏色不一的舊書,他心中微動,忍不住走過去,拿起一本瞧了瞧。
這些書被人擺在這裡,旁側便是張供人休憩的小榻,明顯就是屋主人會經常拿來翻看的,其中會不會有他們需要的線索呢?聞折柳如此想著,從裡面取出一本尤為破舊,一看就是被查閱過最多次數的古籍。
“海國列傳……”他喃喃道,捏了捏書脊,總覺得裡面夾了什麽異物,急忙又輕又快地翻開來看了,發現那竟是一張已經泛黃,薄脆不堪的紙頁。
手中簡訊閃爍,傳出謝源源和杜子君的回話:【我已經趕回去了,你們也快點!】
【急,速回。】
他焦躁地呼出一口氣,蹲下身體,將書放在旁邊,先小心地打開這張疊在一起的紙,上面卻是一連串的日期和數字,以記表格的方式排列著。
“露在青萩上,分明不長久,偶然風乍起,消散證無常……”最上方筆觸凝重地寫著一首古歌。
紙上的筆跡同聞折柳先前在案幾上看見的別無一二,都是五島千裡所寫。而這首古歌也是源氏物語中,紫姬即將香消玉殞,因此對源氏感歎人世消散無常,如朝露般無可奈何的悲歎,用在這裡又有什麽寓意呢?
再往下看,聞折柳第一眼就在開頭看見了個眼熟的日期。
“延享四年四月八日……”他皺起眉頭,“這不是若紫開始記錄日記的第一天嗎?那天她正好得知了自己要嫁給久松公子,成為新婦的消息……等等!”
眼前的迷霧仿佛驟然被風吹散些許,叫他隱隱約約地看見了背後真相的輪廓。
緊接著,紙上的布局如表格般精細,每隔七天便有一個日期,後面跟著打了一個小小的斜杠,看上去就像製作表格的人定下了一個每過七天就要完成的階段性任務,後面的斜杠則是完成的證明一般。
聞折柳眉心緊蹙:“什麽意思?”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侍女已然為兩個人斟滿了青瓷杯中的茶水。因為怪病的緣故,這裡所有的食物都不能用明火燒熟,連泡的茶都是寒涼徹骨的冰冷,黑褐的茶沫了無生機地飄蕩在一杯青凌凌的水裡,就像一群蚊蟲細碎的屍首漾在其中,看得人腸胃都要打結了。
杜子君不喝,五島千裡也沒有舉杯的打算,她看著坐在對面的巫女,隻覺得這個女人很古怪。
自她在這裡安身立命以來,男人盯著她的眼神垂涎驚豔,女人瞪著她的眼神羨慕嫉妒,但從未有哪個人,像眼前這名氣質冰冷的巫女一樣,用如此複雜的目光凝視自己。
是懷念,是憎恨,是不舍,還是一星抱歉的憾然?
“你嫁給他多久了?”杜子君率先問道,這時候,他的手腳還殘存著方才驚人的寒意,“三年,